第23章 最佳損友
自打劉全貴擔任書院教習以來，從未遇到過敢公然頂撞自己的學生，更沒有遇到過敢糾正自己授課內容的學生。
而這個敢頂撞他的學生，不僅遲到，還沒有按書院的規矩穿上書院的院服，最可恨的是，他居然還昂著頭理直氣壯的說出了剛才的話。
所以此時的劉全貴，感到異常丟臉和惱怒。
這世上有這樣一種人，在自己犯下過失被人拂了面子後，不僅不會改正，反倒會惱羞成怒先一步解決掉指出其過失的人。
所以劉全貴舉起了教棍，要打得何平安張不開嘴。
他要用書院的教棍和規矩，打服何平安，順便用書院的教棍和規矩，掩蓋自己的過失。
何平安在劉全貴慢慢舉起棍子時，從起手式便看出了他的意圖。
《大梁典》上記載，書院在創立之初，因所收生源良莠不齊，其中一些有過軍中履歷的學生不服書院的規矩管教，肆意行事，一度讓京城的民眾對書院頗有微詞。
而為了讓這些不服從管教的學生服從書院的管教，素來仁愛的教宗殿下便向最初的書院眾教習傳授了一套自創的管教學生的方法，史稱——滅威棍。
這種棍法，在出手時，便帶著師長的嚴厲，鎖死了可以躲避過去的十二個方位。
不管你家中貧富與否，不管你立過多少軍功，不管你有怎樣的背景，這一棍，你避無可避，你必須受著。
這一棍下去，雖不至於造成死傷，但足以讓你哭戚戚地在床上躺上數日。
這一棍下去，就是要打掉你的跋扈，打掉你的威風，打掉你目無尊長的狂妄。
據說這事傳到皇宮裡後，就連人皇陛下都不禁感慨，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老師對教學的熱情，從未削減。
但這滅威棍，在不同的人手裡，顯然發揮著不同的用途。有些人使用，是為了將人拉回正道，引其向善授其業解其惑；而有些人使用，則是為了滅掉別人的威，樹立自己的威。
何平安眼見自己無法避過這一棍，便只好抬起雙手護住了頭，希望這一棍落在身體上的其他地方。
便在這時，從遠處傳來那聲極為憤怒的怒罵。
喊出這聲怒罵的人特意用靈蘊加持了自己的氣息，使得這聲怒罵極為洪亮，並讓此間的所有人都清楚這聲怒罵針對的對象是誰。
那些受罰的學生們知道罵聲的主人針對的是劉全貴，劉全貴自己也知道。
他很清楚能用靈蘊加持自身氣息的人至少和自己一樣已然到了煉慧境，絕不會比自己弱。
但棍子已然揮出，強行收回棍勢只會傷及自身，羞怒之餘，他只得心中暗暗祈禱針對他的千萬別是書院裡那位以脾氣古怪著稱的天才。
眼見劉全貴沒有收回棍勢的意思，先前怒罵的人更是出離憤怒，他再次大聲喊道：
「辰位！向左三寸！」
這句話中的前者所代表的，正是這個世界的人們所熟知的十二方位其一。
聽到這聲大喊，何平安一怔。
他的識海開始劇烈的波動，仿佛煮沸的水一樣。
那棍子下落的速度開始變慢，原本避無可避的棍勢，此時竟露出了些許破綻
他沒有猶豫，迅速向辰位的方向邁出一步，不偏不倚，剛好三寸。
只是他的另一隻腳和半邊身子還沒有一起過去，但棍子，已然近在咫尺。
看來今天，這棍子是非挨不可了。
何平安閉上了眼睛，心裡安慰自己道，打便讓他打吧，幸虧只是半邊身子，不會妨礙打坐修行的。
棍子仍然在下落。
劉全貴的心裡生出一絲施加暴力的快感。
何平安心裡的緊張到達了頂峰。
受罰的學生們在受罰力竭之餘不禁道出一聲嘆息，嘆這位同窗怎麼這麼不明智。
先前與賀九八議事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上，看著這一幕，微微眯上了眼睛。
轟！
眼見教棍與何平安的身體產生碰撞，卻發出了鐵器轟鳴之聲，這碰撞，還帶起了周遭的塵土。
塵煙瀰漫。
此間受罰的學生們面面相覷，心想這位同窗莫不是書院裡名不見經傳的武修，看看人家這身板，可真讓人羨慕。
走廊上的中年男人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整理了一下儀容，向塵煙處走去。
劉全貴被瀰漫的塵土迷住了眼，他只覺得教棍的末端受到了極大的阻力，這一棍難道被那目無尊長的學生抵禦下來了？
何平安依然閉著眼睛，飛進鼻子裡的塵土引得他開始劇烈地咳嗽，心想這就是滅威棍的厲害之處吧，不但會讓肉體感到痛苦，就連鼻子都不能倖免。
只是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感到痛呢？
待塵煙緩緩散去，在何平安睜開眼睛的一瞬，他猛地瞪大了雙眼。
他看到了懸於自己頭頂兩三寸的教棍，也看到了身前的那道身影。
依然是那身白衣；
依然是華貴的劍鞘，只是劍鞘裡面此刻空蕩蕩的，那柄華貴的劍，此時正握於白衣身影的手中，擋在了那根教棍前面。
白衣身影向來很霸道，只要是他認定的朋友，便不允許任何人欺負。
為何霸道，因為他很驕傲，驕傲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必須由自己起用。
這便是驕傲的賀九八。
劉全貴看著面前這個眼神里充滿憤怒與不屑的少年，感受到從教棍轉移至手上的洶湧力量感，他震驚地發現，面前這個稚氣未消的少年，境界竟比自己還要強上幾分！
賀九八面帶慍怒地嗤笑一聲，手腕猛地發力，一道更加恐怖的力量，順著劍身和教棍傳到了劉全貴的手上，竟直接將劉全貴震開數丈之遠。
隨後，賀九八轉身看向何平安。
他先看向何平安的眼睛，隨後又看向何平安的褲子，之後，再次看向何平安的眼睛，笑了起來，說道：
「還行，沒有被嚇的尿褲子。」
這句話可真損，說損話的朋友，也可稱得上是損友。
但損友，往往卻是一生的摯友。
何平安看著賀九八的眼睛，也笑了起來，說道：
「別那么小瞧我好不好，另外，你真的好厲害。」
「那是，別忘了，我可是天才。」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著彼此，露出潔白的牙齒，開心地笑著。
何年何月，再見你我彼此最佳損友。
……
被賀九八一劍震開的劉全貴，在趔趄幾步後，將教棍插入地面，穩住了身體。
他的雙手被震得發麻，連帶著手臂正在微微顫抖。
儘管與賀九八的短暫交手讓他有些忌憚這個境界高深的英俊少年，但比起忌憚，他心中更多的，則是羞恥與憤怒。
因為不遠處還有一群受罰的學生，看到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先前他之所以要用滅威棍法教訓何平安，便是要用何平安樹立自己的威。
但賀九八的出現，不僅讓他無法立威，就連他以前在眾多學生心中立起的威，也轟然倒塌。
我……我可是書院的教習！
我……我有大好的前程！
他……他憑什麼能擋住我的教棍！
他憑什麼！！！
我不能被這兩個腌臢小子毀了！
不……不！不不不！他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他緊緊地抓住手中的教棍，手指的指節因用力的緣故已然泛白，瞪大的眼睛裡爬滿了血絲，額頭上浮起了道道青筋。
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們兩個……懂不懂尊師重道！」
聽到這聲大喊的賀九八挑起眉毛，說道：「看來事情還不算完。」
何平安有些擔心地說道：「你還要在書院修行，要不還是算了吧，不要惹是生非。」
賀九八搖搖頭，說道：「有些事，有些人，你不去找它，它偏來找你，如此不勝其煩，還如何專心修行？」
何平安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一定要注意安全。」
賀九八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人……我沒有看錯。」
說罷，賀九八轉過身，看向劉全貴，眼神里的憤怒，再度燃起。
正處於歇斯底里的劉全貴看到對面那雙憤怒的眼睛，身體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他開始有些後悔招惹這個不知底細的英俊少年。
片刻後，賀九八低下頭，嗤笑一聲，隨後抬起頭，投向劉全貴的目光中，絲毫沒有掩飾其中的鄙夷，他認真地、一字一句說道：
「尊，師，重，道。」
在場受罰的學生們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為何這位同窗要把劉全貴的話重複一遍。
走到半路停下的中年男人眼神複雜地看著賀九八，微微張開了嘴，但目光轉移至劉全貴身上時，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何平安的心裡有些惴惴不安，他看著賀九八的背影，心想其實沒必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吧？
但想到賀九八是為了幫自己出氣才如此大動干戈，心裡便生滿了暖意，他只能默默祈禱，希望那位想打自己的教習的道心足夠堅固。
良久，待場間鴉雀無聲，賀九八再次開口說道：
「師者，當傳道授業解惑。」
「也應該……愛生如子。」
「剛才，你要打我的朋友。」
「在場的眾人……都不瞎。」
「你那一棍要打的……是我這位朋友的頭部。」
「頭部，乃是慧根生棲之處。」
「你那一棍，是為了懲戒我這位朋友的過錯嗎？」
「你他媽分明是想毀了他的慧根！你他媽分明是想斷掉他的求道之途！」
「你他媽會這樣打你兒子的頭毀掉他的慧根嗎！」
「你他媽有什麼臉跟我提尊師重道！」
振聾發聵的話，迴蕩在書院的場地間。
但人群聚集之處，卻安靜得可怕。
劉全貴的臉色變得蒼白，識海像雷雨天的湖泊一樣翻湧激盪，雙臂抖得更加厲害。
沒有一丁點出入，他的心思全被賀九八說中了。
不遠處的中年男人嘆了口氣，看來劉全貴這個書院外院的教習位子，得換一個人了。
何平安的心裡突然有些可憐劉全貴，即便他剛剛正式開始修行，但也知道如若道心破碎，餘生便絕無可能觸及到下一重境界了。
賀九八舉起手中的寶劍，伸出兩根手指，沿著劍刃的邊緣，慢慢地滑動著，他盯著劉全貴的眼睛，平靜地說道：
「你不愛生如子，向我的朋友使出滅威棍。」
「那我……也沒有理由尊師重道。」
「但我有理由……將那一記滅威棍替我朋友還給你！」
話音未落，賀九八的身影已經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賀九八已然出現在劉全貴身前。
他同樣緩緩地舉起手中的劍，同樣是滅威棍的起手式，只不過將教棍改成了劍。
劉全貴因識海激盪而變得渾濁的眼睛在接觸到賀九八的眼神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的臉上肉眼可見地出現了恐懼和慌亂兩種情緒。
他看著賀九八的眼睛，竟不自覺跌坐在地上。
眼見那柄寶劍下落，他卻生不出勇氣用教棍去抵擋賀九八的劍。
就在劍鋒與劉全貴只有咫尺之間時，中年男人出現在兩人身前，抓住了賀九八的手，頗為無奈地說道：「不要太過分。」
賀九八抬起頭看向中年男人，笑了起來，說道：「那是當然，我不會讓您難做的。」
隨後，賀九八將劍收回劍鞘，轉身走向何平安。
何平安偏過頭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劉全貴，搖了搖頭，對賀九八說道：「有些過火了。」
賀九八拍去身上的浮土，認真地說道：「有些事，就是要從根源上解決。我並不覺得過火，他既然被我幾句話便碎了道心，就說明他並不冤枉。」
何平安想了想，說道：「你說得對，謝謝你教會了我一些東西。」
賀九八滿意地點點頭，感慨何平安不愧是他認定的天才。
何平安抬起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吃了嗎？」
聽著這熟悉的問候語，賀九八笑了起來，說道：「還沒有。」
「那吃點？我請你。」
「好。」
簡單的問候，乾脆的談話，直率的友情，難能可貴。
看著賀九八和何平安離去的背影，中年男人笑著點了點頭，隨後伸手拂過劉全貴蒼白的臉龐，平靜地看著他。
劉全貴渾濁的眼睛頃刻間變得清明，待他的識海平靜下來後，他終於清醒過來。
他看到了身前的中年男人，面色再次變得蒼白，語氣中帶著恐懼道：「院…院長，那……那個學生的……眼睛……」
中年男人打斷了劉全貴的話，淡淡說道：「既然看到了，就應該清楚不要聲張，不然，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就不是我了。」
「回去好好寫一封調位書給我。」
隨後，中年男人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走廊。
劉全貴在愣神片刻後，不顧場間還有受罰的學生，跪在地上，向中年男人離去的方向咣咣磕起了頭。
他感激院長，他知道院長是在救他，他明白院長是從何等恐怖的事物下救了自己。
但他為何如此恐懼？
因為就在剛剛，劉全貴清楚的看到，在賀九八舉起劍後，他的瞳孔……變成了豎瞳……
……
兩位少年穿過大街小巷，在京城最為出名的河東酒樓外站住了腳。
何平安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就是這裡。」
賀九八有些訝異地看向何平安，心想這傢伙不是很摳門嗎？怎麼捨得來這地方請客了？
但轉念想想，這傢伙只用幾天便改掉了摳門的毛病，甚好甚好，不愧是我看好的人。
賀九八同樣滿意地點點頭，便向河東酒樓走去。
「哎，你去哪兒啊？」
聽到何平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賀九八轉頭看去，卻見何平安已經在一處小攤前坐下。
啊？原來不是這裡……
賀九八的嘴角，又忍不住抽搐了起來……
看到賀九八身後的河東酒樓，再看得賀九八這副窘相，何平安瞬間明白過來，也忍不住尷尬起來。
何平安忽然有些同情這個令人無語的傢伙，他的境界那麼深厚，怕不是打落生起就一直在修行，這為人處世真是糟糕透頂，雖然長得那麼好看，但等幾十年後臉上長褶子了可怎麼辦喲。
賀九八也忍不住同情這個令人無語的傢伙，他能記住那麼多的道經典故，怕不是打落生起就一直在看書，難怪為人處世糟糕透頂，即便他懂的那麼多，但等幾十年後變成一個寒酸小老頭可怎麼辦喲。
而這個敢頂撞他的學生，不僅遲到，還沒有按書院的規矩穿上書院的院服，最可恨的是，他居然還昂著頭理直氣壯的說出了剛才的話。
所以此時的劉全貴，感到異常丟臉和惱怒。
這世上有這樣一種人，在自己犯下過失被人拂了面子後，不僅不會改正，反倒會惱羞成怒先一步解決掉指出其過失的人。
所以劉全貴舉起了教棍，要打得何平安張不開嘴。
他要用書院的教棍和規矩，打服何平安，順便用書院的教棍和規矩，掩蓋自己的過失。
何平安在劉全貴慢慢舉起棍子時，從起手式便看出了他的意圖。
《大梁典》上記載，書院在創立之初，因所收生源良莠不齊，其中一些有過軍中履歷的學生不服書院的規矩管教，肆意行事，一度讓京城的民眾對書院頗有微詞。
而為了讓這些不服從管教的學生服從書院的管教，素來仁愛的教宗殿下便向最初的書院眾教習傳授了一套自創的管教學生的方法，史稱——滅威棍。
這種棍法，在出手時，便帶著師長的嚴厲，鎖死了可以躲避過去的十二個方位。
不管你家中貧富與否，不管你立過多少軍功，不管你有怎樣的背景，這一棍，你避無可避，你必須受著。
這一棍下去，雖不至於造成死傷，但足以讓你哭戚戚地在床上躺上數日。
這一棍下去，就是要打掉你的跋扈，打掉你的威風，打掉你目無尊長的狂妄。
據說這事傳到皇宮裡後，就連人皇陛下都不禁感慨，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老師對教學的熱情，從未削減。
但這滅威棍，在不同的人手裡，顯然發揮著不同的用途。有些人使用，是為了將人拉回正道，引其向善授其業解其惑；而有些人使用，則是為了滅掉別人的威，樹立自己的威。
何平安眼見自己無法避過這一棍，便只好抬起雙手護住了頭，希望這一棍落在身體上的其他地方。
便在這時，從遠處傳來那聲極為憤怒的怒罵。
喊出這聲怒罵的人特意用靈蘊加持了自己的氣息，使得這聲怒罵極為洪亮，並讓此間的所有人都清楚這聲怒罵針對的對象是誰。
那些受罰的學生們知道罵聲的主人針對的是劉全貴，劉全貴自己也知道。
他很清楚能用靈蘊加持自身氣息的人至少和自己一樣已然到了煉慧境，絕不會比自己弱。
但棍子已然揮出，強行收回棍勢只會傷及自身，羞怒之餘，他只得心中暗暗祈禱針對他的千萬別是書院裡那位以脾氣古怪著稱的天才。
眼見劉全貴沒有收回棍勢的意思，先前怒罵的人更是出離憤怒，他再次大聲喊道：
「辰位！向左三寸！」
這句話中的前者所代表的，正是這個世界的人們所熟知的十二方位其一。
聽到這聲大喊，何平安一怔。
他的識海開始劇烈的波動，仿佛煮沸的水一樣。
那棍子下落的速度開始變慢，原本避無可避的棍勢，此時竟露出了些許破綻
他沒有猶豫，迅速向辰位的方向邁出一步，不偏不倚，剛好三寸。
只是他的另一隻腳和半邊身子還沒有一起過去，但棍子，已然近在咫尺。
看來今天，這棍子是非挨不可了。
何平安閉上了眼睛，心裡安慰自己道，打便讓他打吧，幸虧只是半邊身子，不會妨礙打坐修行的。
棍子仍然在下落。
劉全貴的心裡生出一絲施加暴力的快感。
何平安心裡的緊張到達了頂峰。
受罰的學生們在受罰力竭之餘不禁道出一聲嘆息，嘆這位同窗怎麼這麼不明智。
先前與賀九八議事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上，看著這一幕，微微眯上了眼睛。
轟！
眼見教棍與何平安的身體產生碰撞，卻發出了鐵器轟鳴之聲，這碰撞，還帶起了周遭的塵土。
塵煙瀰漫。
此間受罰的學生們面面相覷，心想這位同窗莫不是書院裡名不見經傳的武修，看看人家這身板，可真讓人羨慕。
走廊上的中年男人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整理了一下儀容，向塵煙處走去。
劉全貴被瀰漫的塵土迷住了眼，他只覺得教棍的末端受到了極大的阻力，這一棍難道被那目無尊長的學生抵禦下來了？
何平安依然閉著眼睛，飛進鼻子裡的塵土引得他開始劇烈地咳嗽，心想這就是滅威棍的厲害之處吧，不但會讓肉體感到痛苦，就連鼻子都不能倖免。
只是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感到痛呢？
待塵煙緩緩散去，在何平安睜開眼睛的一瞬，他猛地瞪大了雙眼。
他看到了懸於自己頭頂兩三寸的教棍，也看到了身前的那道身影。
依然是那身白衣；
依然是華貴的劍鞘，只是劍鞘裡面此刻空蕩蕩的，那柄華貴的劍，此時正握於白衣身影的手中，擋在了那根教棍前面。
白衣身影向來很霸道，只要是他認定的朋友，便不允許任何人欺負。
為何霸道，因為他很驕傲，驕傲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必須由自己起用。
這便是驕傲的賀九八。
劉全貴看著面前這個眼神里充滿憤怒與不屑的少年，感受到從教棍轉移至手上的洶湧力量感，他震驚地發現，面前這個稚氣未消的少年，境界竟比自己還要強上幾分！
賀九八面帶慍怒地嗤笑一聲，手腕猛地發力，一道更加恐怖的力量，順著劍身和教棍傳到了劉全貴的手上，竟直接將劉全貴震開數丈之遠。
隨後，賀九八轉身看向何平安。
他先看向何平安的眼睛，隨後又看向何平安的褲子，之後，再次看向何平安的眼睛，笑了起來，說道：
「還行，沒有被嚇的尿褲子。」
這句話可真損，說損話的朋友，也可稱得上是損友。
但損友，往往卻是一生的摯友。
何平安看著賀九八的眼睛，也笑了起來，說道：
「別那么小瞧我好不好，另外，你真的好厲害。」
「那是，別忘了，我可是天才。」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著彼此，露出潔白的牙齒，開心地笑著。
何年何月，再見你我彼此最佳損友。
……
被賀九八一劍震開的劉全貴，在趔趄幾步後，將教棍插入地面，穩住了身體。
他的雙手被震得發麻，連帶著手臂正在微微顫抖。
儘管與賀九八的短暫交手讓他有些忌憚這個境界高深的英俊少年，但比起忌憚，他心中更多的，則是羞恥與憤怒。
因為不遠處還有一群受罰的學生，看到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先前他之所以要用滅威棍法教訓何平安，便是要用何平安樹立自己的威。
但賀九八的出現，不僅讓他無法立威，就連他以前在眾多學生心中立起的威，也轟然倒塌。
我……我可是書院的教習！
我……我有大好的前程！
他……他憑什麼能擋住我的教棍！
他憑什麼！！！
我不能被這兩個腌臢小子毀了！
不……不！不不不！他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他緊緊地抓住手中的教棍，手指的指節因用力的緣故已然泛白，瞪大的眼睛裡爬滿了血絲，額頭上浮起了道道青筋。
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們兩個……懂不懂尊師重道！」
聽到這聲大喊的賀九八挑起眉毛，說道：「看來事情還不算完。」
何平安有些擔心地說道：「你還要在書院修行，要不還是算了吧，不要惹是生非。」
賀九八搖搖頭，說道：「有些事，有些人，你不去找它，它偏來找你，如此不勝其煩，還如何專心修行？」
何平安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一定要注意安全。」
賀九八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人……我沒有看錯。」
說罷，賀九八轉過身，看向劉全貴，眼神里的憤怒，再度燃起。
正處於歇斯底里的劉全貴看到對面那雙憤怒的眼睛，身體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他開始有些後悔招惹這個不知底細的英俊少年。
片刻後，賀九八低下頭，嗤笑一聲，隨後抬起頭，投向劉全貴的目光中，絲毫沒有掩飾其中的鄙夷，他認真地、一字一句說道：
「尊，師，重，道。」
在場受罰的學生們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為何這位同窗要把劉全貴的話重複一遍。
走到半路停下的中年男人眼神複雜地看著賀九八，微微張開了嘴，但目光轉移至劉全貴身上時，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何平安的心裡有些惴惴不安，他看著賀九八的背影，心想其實沒必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吧？
但想到賀九八是為了幫自己出氣才如此大動干戈，心裡便生滿了暖意，他只能默默祈禱，希望那位想打自己的教習的道心足夠堅固。
良久，待場間鴉雀無聲，賀九八再次開口說道：
「師者，當傳道授業解惑。」
「也應該……愛生如子。」
「剛才，你要打我的朋友。」
「在場的眾人……都不瞎。」
「你那一棍要打的……是我這位朋友的頭部。」
「頭部，乃是慧根生棲之處。」
「你那一棍，是為了懲戒我這位朋友的過錯嗎？」
「你他媽分明是想毀了他的慧根！你他媽分明是想斷掉他的求道之途！」
「你他媽會這樣打你兒子的頭毀掉他的慧根嗎！」
「你他媽有什麼臉跟我提尊師重道！」
振聾發聵的話，迴蕩在書院的場地間。
但人群聚集之處，卻安靜得可怕。
劉全貴的臉色變得蒼白，識海像雷雨天的湖泊一樣翻湧激盪，雙臂抖得更加厲害。
沒有一丁點出入，他的心思全被賀九八說中了。
不遠處的中年男人嘆了口氣，看來劉全貴這個書院外院的教習位子，得換一個人了。
何平安的心裡突然有些可憐劉全貴，即便他剛剛正式開始修行，但也知道如若道心破碎，餘生便絕無可能觸及到下一重境界了。
賀九八舉起手中的寶劍，伸出兩根手指，沿著劍刃的邊緣，慢慢地滑動著，他盯著劉全貴的眼睛，平靜地說道：
「你不愛生如子，向我的朋友使出滅威棍。」
「那我……也沒有理由尊師重道。」
「但我有理由……將那一記滅威棍替我朋友還給你！」
話音未落，賀九八的身影已經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賀九八已然出現在劉全貴身前。
他同樣緩緩地舉起手中的劍，同樣是滅威棍的起手式，只不過將教棍改成了劍。
劉全貴因識海激盪而變得渾濁的眼睛在接觸到賀九八的眼神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的臉上肉眼可見地出現了恐懼和慌亂兩種情緒。
他看著賀九八的眼睛，竟不自覺跌坐在地上。
眼見那柄寶劍下落，他卻生不出勇氣用教棍去抵擋賀九八的劍。
就在劍鋒與劉全貴只有咫尺之間時，中年男人出現在兩人身前，抓住了賀九八的手，頗為無奈地說道：「不要太過分。」
賀九八抬起頭看向中年男人，笑了起來，說道：「那是當然，我不會讓您難做的。」
隨後，賀九八將劍收回劍鞘，轉身走向何平安。
何平安偏過頭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劉全貴，搖了搖頭，對賀九八說道：「有些過火了。」
賀九八拍去身上的浮土，認真地說道：「有些事，就是要從根源上解決。我並不覺得過火，他既然被我幾句話便碎了道心，就說明他並不冤枉。」
何平安想了想，說道：「你說得對，謝謝你教會了我一些東西。」
賀九八滿意地點點頭，感慨何平安不愧是他認定的天才。
何平安抬起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吃了嗎？」
聽著這熟悉的問候語，賀九八笑了起來，說道：「還沒有。」
「那吃點？我請你。」
「好。」
簡單的問候，乾脆的談話，直率的友情，難能可貴。
看著賀九八和何平安離去的背影，中年男人笑著點了點頭，隨後伸手拂過劉全貴蒼白的臉龐，平靜地看著他。
劉全貴渾濁的眼睛頃刻間變得清明，待他的識海平靜下來後，他終於清醒過來。
他看到了身前的中年男人，面色再次變得蒼白，語氣中帶著恐懼道：「院…院長，那……那個學生的……眼睛……」
中年男人打斷了劉全貴的話，淡淡說道：「既然看到了，就應該清楚不要聲張，不然，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就不是我了。」
「回去好好寫一封調位書給我。」
隨後，中年男人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走廊。
劉全貴在愣神片刻後，不顧場間還有受罰的學生，跪在地上，向中年男人離去的方向咣咣磕起了頭。
他感激院長，他知道院長是在救他，他明白院長是從何等恐怖的事物下救了自己。
但他為何如此恐懼？
因為就在剛剛，劉全貴清楚的看到，在賀九八舉起劍後，他的瞳孔……變成了豎瞳……
……
兩位少年穿過大街小巷，在京城最為出名的河東酒樓外站住了腳。
何平安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就是這裡。」
賀九八有些訝異地看向何平安，心想這傢伙不是很摳門嗎？怎麼捨得來這地方請客了？
但轉念想想，這傢伙只用幾天便改掉了摳門的毛病，甚好甚好，不愧是我看好的人。
賀九八同樣滿意地點點頭，便向河東酒樓走去。
「哎，你去哪兒啊？」
聽到何平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賀九八轉頭看去，卻見何平安已經在一處小攤前坐下。
啊？原來不是這裡……
賀九八的嘴角，又忍不住抽搐了起來……
看到賀九八身後的河東酒樓，再看得賀九八這副窘相，何平安瞬間明白過來，也忍不住尷尬起來。
何平安忽然有些同情這個令人無語的傢伙，他的境界那麼深厚，怕不是打落生起就一直在修行，這為人處世真是糟糕透頂，雖然長得那麼好看，但等幾十年後臉上長褶子了可怎麼辦喲。
賀九八也忍不住同情這個令人無語的傢伙，他能記住那麼多的道經典故，怕不是打落生起就一直在看書，難怪為人處世糟糕透頂，即便他懂的那麼多，但等幾十年後變成一個寒酸小老頭可怎麼辦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