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有師父的孩子像塊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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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尷尬,實在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情緒。

  尤其是當著長輩們的面暴露出自己的瘋態和痴態後,還被長輩用玩味寵溺的眼神看著你的時候,更是尷尬到了極致。

  何平安畏畏縮縮地捧著長衫包著的靈果,低著頭一步一挪地磨蹭到石桌前,用眼角餘光偷偷地看了中年男人與老者一眼,發現兩位長輩依然在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心裡更是羞得無地自容。

  他鬆開手中的衣角,長衫里的靈果順勢滾落到地上,但此刻他已顧不上地上那一顆顆千金難買的靈果,匆忙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髮髻後,何平安忙不迭行禮道:

  「學生從小沒有見過這麼多靈果,因此有些不能自已……還請二位先生海涵。」

  中年男人與老者相視一笑,隨即中年男人開口道:「天氣已經轉涼,小傢伙,先把衣服穿上吧。」

  隨後,他撿起滾落到腳邊的靈果,掂量幾下後遞給了何平安,說道:「這可是好東西,對你們這些小傢伙有好處……不過切記不要多吃,不然靈蘊反噬慧根,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何平安穿上長衫,怯生生地雙手接過中年男人遞來的靈果,低頭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靈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對不起二位先生……將這裡搞得一團糟。」

  那位老者輕捋著鬍鬚,朗聲笑道:「小傢伙不必如此緊張,我二人只是閒暇之餘來這園中散心,這園裡的靈果本來就是無主之物,你如果喜歡,就摘去吃。」

  靈果是很珍貴的東西,在馬邑鎮上,只要集市里傳出靈果的消息,不管事務如何繁忙,馬邑鎮的聖教分殿都一定會派出教士前去值守……但為什麼梨園中有這麼多的靈果,卻不見有人值守在這裡?

  這兩位先生對靈果的態度這麼平淡,讓何平安不由得猜想這兩位先生也許是京城裡的名家貴人。

  但猜或不猜,猜的正確與否不論,老者話里的包容和善意,讓他想起了遠在千里的馬邑鎮的師父,這令他有些感動,同時也有些驚喜,所以他沒有注意到,中年男人的手指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老者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方才聽你自稱學生,想來你是在隔壁那家書院求學?」

  何平安認真地點點頭道:「對……學生剛剛開始修行,所以沒能考入聖教的書院,因此便接受了聖教的安排到此求學。」

  老者轉過頭,看向了那些樹,那些草,那面牆,還有那所破敗的書院。

  何平安跟隨老者的目光一同看了過去,心想這位老先生或許是南凌書院的舊人?

  中年男人的注意力已然回到了棋桌上的殘局上,他伸手從棋筒中捏起一粒黑子,卻久久沒有放到棋盤上。

  良久,老者回過頭,伸出右手,在何平安驚訝的注視下,手掌下的石桌上,憑空擺放出一套古樸大氣的茶具,茶壺旁的小泥爐中冒出微弱的炭火光芒,好像燃燒了很長時間。

  老者看了看何平安如同傻子一般的表情,笑道:「小傢伙,只是一些小戲法而已,等你日後學有所成,自然就看不上這些小把戲嘍。」

  說罷,老者抬手招向不遠處的清心草,幾株清心草從隆起的土堆里飛起,仿佛像人類一樣扭動著抖掉了自己根部的泥土。隨後,飛到了老者的茶壺中。

  老者將茶壺放到小泥爐上,轉頭看向何平安,和藹說道:「既然要品茶,便要穩坐細品,小傢伙,給自己找一個坐的地方吧。」

  何平安點點頭,轉身向樹林裡跑去,不多時便拾回了幾根樹枝,向老者點了點頭後,便坐在地上用匕首削起了樹枝。

  老者捋著鬍鬚,盯著何平安手中上下翻飛的匕首入了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中年男人終於將手中的黑子放到了棋盤上,抬頭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正削著樹枝的何平安,笑了笑,再次從棋筒中捏出一枚黑子,將其放到了棋盤邊,想了想,他拿起了桌上的黑子,又放回了棋筒。

  隨後,他和老者一樣,開始認真地觀看何平安的舉動。

  太陽已經開始下落,殘留的餘暉包裹著這一老一壯一少三人;

  發須皆白的他看著擺弄樹枝的他,時不時露出笑意,眼神里滿是慈愛;

  身著紫袍的他正襟危坐,時不時轉頭看一看發須皆白的他,時不時再轉頭看一看擺弄樹枝的他,臉上雖無任何表情,但看著那刺眼的白色發須和那把小巧鋒利的匕首,眼神里滿是關切與嚴厲......和猶豫;

  擺弄樹枝的他摸到了樹枝上的一處凸起,本想著可以略過此處,但想到萬一在他和他面前出醜……他橫過匕首,認真地削掉了那處凸起。


  這般場景,顯得那般溫馨自在,像極了鄉下飯後煮茶談天的祖孫三代。

  不多時,何平安捧起一個小凳子,細細檢查一番後,笑了起來,歡快地說道:「先生,我有坐的地方了。」

  老者捋著鬍鬚,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取下冒著白氣的茶壺,倒滿了三個茶盞,和藹地對中年男人和何平安說道:「請。」

  何平安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個茶盞,正要吹去溢出的白氣,想了想,決定還是站起身,恭敬地將手中的茶盞敬向老者。

  「不用這些俗套的禮數......這杯茶既然被你看中,在你手中,便獨屬於你,不要為某些朽陋的規矩所累而讓給他人。」

  聽著依然慈愛卻明顯意味非常的話語,何平安一怔,雙手侷促地愣在空中,不知該做什麼。

  中年男人伸手端起一個茶盞,吹去了茶湯上的熱氣,淡淡說道:「既然老先生這麼說了,這杯茶......小傢伙,自己抓在手裡的東西,即便像這杯茶一樣燙手,也是你自己認可選擇的東西,不是萬不得已,不要讓出去,規矩......不是萬不得已的東西。」

  聽完中年男人的話,何平安猶豫片刻,隨即坐了下來,說道:「謝謝二位先生賜教。」

  老者笑著點了點頭,端起面前的茶盞微抿一口,和藹說道:「剛才只顧著閒聊,小傢伙,翻牆過來所為何事啊?」

  何平安這才想起來自己翻牆過來的目的,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我有些事,要找一個小姑娘……」

  「哦?是一個什麼樣的小姑娘?方便告訴我們嗎?」

  「嗯……是一個很可愛……很愛吃水果的小姑娘。」

  中年男人抿了一口茶,淡淡說道:「是那個小姑娘啊……午後隨她的家人一同出門了,你現在來找,大概是撲空了。」

  聽到婉婉不在,何平安的心裡浮起一絲失落,不過這絲失落很快被希望所覆蓋,婉婉只是碰巧不在家,並不代表會失敗……對吧?

  老者微抿了一口茶湯,轉過頭看向外圍處的梨樹,說道:「人老了,總是會羨慕你們這樣的小傢伙……也總是會想起很多事……」

  「看看那些梨子,又是一年豐收季……小傢伙,聽說過宋容這個人嗎?」

  「聽說過的先生,他是一位前朝頗負盛名的大儒。」

  「不錯不錯……那小傢伙你知道他為何有如此盛名嗎?」

  「道典上記載,宋容在小時候家中分梨時,作為小輩的他本因受長輩寵愛可以分到最大的梨,但他之後卻將大梨留給了長輩與兄長,同時他在為官後推行孝禪之道,輔佐前朝的英德皇帝開創了德順盛世,所以才得此盛名。」

  「很好……小傢伙,在你看來,宋容此人,有何可取之處?」

  「他所推行的孝禪之道,時至今日依舊是書院教材中的必修內容,同時我認為,和他有關的那則典故,無論有沒有經過前朝史官的潤色,都可以用來教導孩子,嗯……尤其適合那些兄弟姊妹頗多的門戶。」

  中年男人放下茶盞,淡淡開口道:「小傢伙很愛看書,這是一個好習慣……那你知不知道,那位宋容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何平安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不知道……還請先生賜教。」

  「那位宋容,最後被那位英德皇帝賜下凌遲之刑,行刑三日,方才死去。」

  「……」

  「他被賜死的原因,便是違背了自己所推行的孝禪之道。」

  「他在成年後,為了世襲他爹的位子,下毒毒啞了他的兄長。」

  「他在入朝為官後,連續六年未回家鄉探望家中年邁的父母,致使其饑寒而終。」

  「這等宵小之徒,竟還留下了一則口口相傳的典故……小傢伙,你怎麼看?」

  「我……」

  「覺得他很虛偽,是嗎?」

  「……」

  「不如我來問問你,若那則典故真的未經史官潤色,若那宋容真的把梨讓給他的兄長,你覺得他做的對嗎?」

  「我覺得他做的對。」

  「若他的兄長在吃過梨後,將梨核種到地里,等來年豐收後分給眾人,你覺得他做得對嗎?」

  「對。」

  「若他的兄長在摘完梨後,砍倒了梨樹,砸壞了鄰居的屋子,你覺得他做的對嗎?」


  「……也許是無心之舉……」

  「若他的兄長折下梨樹的樹枝,用以毆打鄰居家拉磨的叫驢和看門護院的狗,你覺得他做的對嗎?」

  「我……」

  「若他的兄長將樹枝分與村中數人,帶著他們毆打鄰村的村民,你還覺得他做的對嗎?」

  「……」

  中年男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靜靜地看著何平安,等待著他的答案。

  何平安看著中年男人深邃的眼眸,本來就滯澀的思緒沒來由地生出一些慌亂,他怯生生地低下頭去,想要躲開中年男人的注視。

  從小到大,他看過很多書,記得很多書上的道理,一直以來,他都對書上的道理深信不疑……

  但今天,他卻被面前這位相貌英俊的先生顛覆了自己的認知……寥寥數語……

  他抬頭看向老者,卻看到老者正悠哉地喝著茶,於是,他再次低下了頭。

  許久,場間的三人都保持著沉默,誰都沒有說話。

  老者放下了茶盞,看到了棋盤上多出來的那枚黑子,笑了笑,伸手從棋筒中取出一枚白子,輕輕地放到了棋盤上。

  也就在這時,何平安抬起了頭,他的額頭上因為慌亂已經滲出了幾滴汗珠,他抿了抿嘴唇,猶豫開口道:「也許……他不該把梨讓給他的兄長?」

  中年男人沒有說話,他起身走向掉落在地上的靈果,從地上拾起了一個靈果,隨後摘下了拇指上的扳指放在手心,地上散落的靈果好似受到了指揮一樣紛紛翻滾到中年男人身前,一瞬間,數十顆靈果便融入到扳指中消失不見。

  中年男人走回到何平安的身邊,將手中的靈果放到了石桌上,隨後拉起何平安的左手,將扳指戴在了他的大拇指上。

  突然收到這麼貴重的禮物,何平安有些懵,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驚訝,他慌忙道:「先生,這……這有些太貴重了。」

  中年男人擺擺手,說道:「今日相遇,便是緣分,你能得到那些靈果,也是緣分,這個扳指,更是緣分。」

  何平安捧著手上的靈果,不好意思地說道:「可是先生……您的問題,我還沒有……」

  中年男人從棋筒中捏起一枚黑子,說道:「本就是閒聊而已……有些事,沒有絕對的答案,如果你認為對,那便是對的。」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別讓師長擔心。」

  何平安點了點頭,正欲起身,突然一個趔趄,虧得中年男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站起身來,才發現凳子上那根被削去凸起的樹枝已然從凸起處斷裂。

  老者捋了捋鬍鬚,和藹說道:「小傢伙,有時候要坐得穩,不一定非要削去凸起的部分,如果將其保留,說不定會更加穩固。」

  何平安想了想,說道:「謝謝二位先生今天教了我這麼多東西。」

  隨後,他恭敬地向二人行了禮,抱著靈果跑向了那面牆。

  靈果,沒有摘完。

  茶壺,還有剩茶。

  棋局,仍在繼續。

  ……

  「真的很像。」

  「確實很像……但年齡差了很多。」

  「你已得大道,怎會不知那般駐齡之術?」

  「我當然知道,但老師……我不信命,您是知道的。」

  「命……真的是一個很玄的概念……怕不怕?」

  「如果真的要來,擋住便是。」

  「我還記得,當年你是一個愛哭的孩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師,不要把我當成孩子了。」

  「確實很多年了……有什麼事,為師幫你扛住。」

  「……謝謝您。」

  「不要說謝字,我是你的老師,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也是永遠不會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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