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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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華坐在床上,眼睛泡皮紅紅的。根珍、華英兩人在旁邊談天說地,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目的就是讓梅華笑起來,至少要讓她心情好起來。

  家陽說道:「牆上的紙已經清理乾淨了。你們走了之後,我差一點和榮六一家人打了起來。」

  她們三個人緊張地問道:「為什麼?」

  家陽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還好,王老師來了,否則,今天我也可能倒霉了。」

  華英嘎嘎笑了起來,說道:「我第一次發現你又怕的時候。」

  家陽說道:「好漢難敵四手,他們三個人來,我當然應付不了的。」

  根珍對華英說道:「你不要取笑家陽了,他去年在西坑祖廟祈福雨時,為了幫你的娘說話,差一點和榮六父子倆打起來了。」

  這件事,華英暑假回家時,母親早已跟她說了。華英故意裝作不知道似的說道:「哦,這樣啊。」

  家陽說道:「榮六看見我不舒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家的大兒子當兵退伍回來想當民兵隊長。因為回來遲了,輪不到當隊長只給了一個副隊長,對我看不慣了,就處處刁難我。」

  回家後一直沒有開口的梅華聽了家陽的話,為了自己差一點又和榮六千起來,心裡著急,接口說道:「當個民兵隊長有什麼了不起,他處處刁難你,你就給他干行了。為了這個小小的隊長弄得互相不客氣,不值得。」

  華英氣憤地說道:「梅華,你這個想法不對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家陽的民兵隊長又不是從他的手裡搶來的,是組織任命的,為什麼要讓給他?你今天讓了民兵隊長,他下次說不定看中了你,叫家陽把你讓給他?」

  根珍聽了華英的話很不舒服,說道:「你這個話聽起來,好像梅華就是家陽的老婆似的。」

  華英知道根珍的想法,說道:「我是做個比喻。那麼這樣說,就說榮六的兒子叫家陽把老婆根珍讓給他,根珍,這樣說你滿意了吧。」

  梅華終於嘿嘿乾笑了起來,根珍不說話,家陽說道:「華英,根珍是老實人,你不要拿她開玩笑。」

  華英本來今天看家陽為了梅華表現出的那個神情,心裡極不舒服,但自己又不好意思說出來,現在家陽又幫著根珍說自己的不是,急了起來,說道:「你說,叫我如何講才對?」

  王家陽看華英焦躁的樣子,不敢大聲,輕輕地說道:「我的意思,當了民兵隊長,開會的時間多了,接觸的人特別是領導就多了起來。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記工分又是正勞力的,很合算。當了民兵隊長,多多少少得到人家尊重一點,連那些小孩子看見我也遠遠地叫大哥哥、叔叔了,所以決不輕易放棄民兵隊長這個位置,更是男人的尊嚴。」

  梅花的心情好起來後,四個人出了門來到村中央路上,碰到田叔公的女兒向在太陽底下曬暖的村民詢問有沒有看到自己的老父親。大家都搖頭說沒有看見。田叔公的女兒可能已經找田叔公好久了,沒有找到,午飯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問左右鄰舍都說沒有看到,心裡有點焦急,哽咽了起來。大家都圍攏來詢問原因。田叔公的女兒說道:「老爹說今天是他在世上的最後日子,要出去看看。我早上就講他了,過年過節天光早講這些不吉利的話啥意思,他沒有回應就出去了,到現在也不見他的蹤跡。」

  家陽說道:「我前面還看到過,他和王老師打了招呼。」梅華醒悟道:明天正月初二是田叔公的六十歲生日,田叔公信了算命的話,認為自己逃不過去的。會不會田叔公想不開自尋短見了?梅華心裡這樣想,嘴裡不敢說。梅華對田叔公的女兒說道:「大姐,你不要急,你先到別處找一找,我們大家一起幫助你也去找一找。」田叔公女兒千恩萬謝,往別處尋找了。

  家陽對她們說道:「怪不得田叔公酒氣衝天,王老師還問了他,為什么正月初一也喝酒。原來他想不開。田叔公是沒事找事,算命先生的話也值得相信?你們一起到我的家裡,弄點吃地再去找他。」

  曬穀場的雪厚厚的,沒有融化,一行腳印深深地鑲嵌在厚厚的白雪裡。幾個人果然遠遠地看見一個人躺在曬簟壇的雪堆上。大家跑了過去,就是田叔公。

  田叔公呼著酒氣,打著呼嚕,睡得挺香的。原來田叔公這一年下來,肚子裡最揪心的就是自己的死期。雖然生產隊裡活不肯幹了,但是家裡的自留地還是要去操勞的。這樣一年到頭總算磕磕碰碰熬了過去,一想到明天是正月初二,算命先生說的是自己在世上最後一天,未免又揪心起來。早上起床,按規定這一天要吃素。田叔公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自己活在世上是最後一天了,要死也做一個飽死鬼,一個人燙了米酒,用風吹爐煮了肉、滾了豆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肚子實在墊不下了,才打著酒嗝,捧了火籠慢慢踱出大門。走到巷頭,大家看見自己都躲到別處,心裡更加懊惱,更加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話。與王老師打了招呼,慢慢走遍村裡的每一個角落,最後來到曬穀場。曬穀場也是自己和生產隊的婦女們留下了最美好記憶的地方。


  曬穀壇里的雪還沒有開融,白茫茫一片,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泛起點點白光,晶瑩剔透。兩株黃柏樹枝仍被白雪裹著,高高聳立在天空中。一株黃柏樹上搭著一個鳥窩;小鳥蜷縮在窩裡,冷冷發抖,輕輕低鳴著,在白皚皚的雪野中顯得特別淒涼。田叔公自懂事起,這兩株樹就這麼高。現在只不過是樹根蛀空了,樹根仍四面八方伸展著,深深地扎在地里。田叔公想到自己已經是甲子之年,兩株黃柏樹仍簇簇屹立,而自己將離開世間,心有不甘啊。田叔公痴痴想著,太陽暖和和一照,不勝酒力,不知不覺睡著了。手中的火籠倒在地上,炭火撒了出來,把雪融化了一個洞窩。

  家陽他們把田叔公叫醒。田叔公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雪地里,梅華她們幾個年輕人圍著自己,尷尬不已,連忙爬了起來。根珍幫助撿起滾在雪地里的火籠,大家一起扶了田叔公回家。

  田叔公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躺在雪地里睡覺受了寒涼,加之年齡大,心情憂鬱,免疫力差了,患了重感冒。回到家裡起初不覺得哪裡不妥,整個下午只是鼻涕不停地流下來。到了傍晚時分,開始咳嗽起來,咳嗽的聲音特別響亮,飯也不想吃,就躺到了床上。田叔公的女兒去叫了根珍聽診。根珍了解田叔公患病的緣由,用聽筒在田叔公的肺部聽了聽,搭了脈,開了藥,說道:「沒有事,我開點藥,汗出出就好了。」

  根珍提了藥箱到田叔公的家,路上許多人看見了。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最後說田叔公已經躺在床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大家肚子裡想,算命先生真准啊。叔伯鄰舍和幾個沾親帶故的問詢紛紛過來探望。

  已經是深夜,田叔公的房間裡還是擠滿了人。田叔公的老婆是小腳老婦,眼角噙滿了淚水,踮著一雙小腳忙前忙後。田叔公的女兒和女婿懇請幾個至親叔伯不要離去,幫助守夜。大家肚裡明白「守夜」的意思,年齡大的叔伯把女兒女婿悄悄地叫出門外,輕輕問道:「要換的衣服準備好了沒有?」女兒輕輕地答道:「都準備端正了。」山村的房間都有火缸,加上人多了,就特別暖和。有幾個叔伯把外套也解了下來。田叔公吃了根珍開的藥後,就一直蒙頭大睡。到了下半夜雞叫第二遍的時候,田叔公醒來,覺得身上都是汗水,內衣濕透,感覺有點冰,對老婆叫道:「老太婆,全身都是汗水,有點冰,我要擦身體。」突然見房間裡擠滿了人,明白了今天是自己的最後時刻,就說道:「反正要換衣裳,先擦了身體再說,全身黏滋滋的汗水難過當不了。」大家馬上退出房間,由女兒端了熱水進來,田叔公的老婆和女兒幫助田叔公擦了身體,換上乾淨的衣服。田叔公吃了根珍開的感冒藥,驅了汗水,精神好了起來,跟大家聊天。雞叫第三遍的時候,「守夜」的人都已經筋疲力盡,田叔公卻興致不減。田叔公見大家眯眼張嘴巴「唔唔」應付著,知道大家辛苦了,叫大家回家休息。田叔公的女兒女婿也連忙回到房間裡睡覺了。

  天已經大亮,田叔公叫老婆子也上床睡覺,自己到了廚房間,用飯甑蒸了米飯,在正堂祭桌牌位添了香;燒了豬食,餵了豬;田叔公心情大好,覺得沒有事,就捧了火籠到大路巷頭上找人聊天。這時候,太陽才大幕頭山岡慢慢探上頭來,路上很少有人走動。田叔公發現自己起床太早,就又回到家裡。

  田叔公一個人坐在正堂大間的凳子上,七想八想,盲人算命究竟準不準?突然醒悟道:正月初一不是最後一日,今天才是最後一日,要今天夜裡十二點時辰過了才算沒有事,田叔公又緊張起來。看見大間正堂祭桌上蠟燭已經熄滅了,燃香也差不多燃燒到根上,就從祭桌上拾起三支香點了起來,在祭桌前朝祖宗祭位拜了幾拜,默默念道:「太公大人,保佑子孫長命百歲。」田叔公經過昨天一天一夜折騰,心裡也想開多了:死就死吧,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心情又開朗起來。

  太陽照到天井沿的時候,田叔公外嫁的大女兒和女婿夫妻倆拖兒帶女來了,二女兒女婿兩夫妻也帶孩子來了。田叔公慌裡慌張泡茶倒水,叫起老太婆,叫起三女兒女婿。大家喜笑顏開,歡聚一堂。

  大女兒帶了一家心中納悶:為什麼三妹兩夫妻起床這麼遲?自己的老娘也這麼遲?除非他們吵架了在慪氣?大女兒二女兒兩姐妹將三妹叫到一個角落輕輕問道:「三妹,你們什麼緣故?起床這麼遲!讓老爹一個人孤單單地冷冷地坐在大廳里!」三女兒就把前一天一夜的情況告訴了大姐。大姐笑了起來,說道:「老爹死腦筋,轉不過彎來。去年正月我們就勸他了,他就是不聽。一年到頭也順順利利走過來了,還尋什麼煩惱?算得三條命,沒病也生病。」

  這一夜很快過去,田叔公沒有任何一丁點動靜,大家放了心,田叔公自己也放了心。田叔公起床吃飯後,在大堂間笑著罵道:「這個盲人,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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