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夜宵
此時，學生在上晚自習。辦公室內，只有陶燕輝一個人。
玻璃窗上，不斷有飛蟲撞擊。幾隻壁虎從上燈一直到現在，靜靜地潛伏，時不時地出擊。
晚餐看起來很豐盛，卻不能輕易得到，它們保持著足夠的耐心。飛蟲們卻不知道眼前的兇險，向著亮光義無反顧地進發。
燕輝不忍再看這冗長的生死大戲，於是拉上了窗簾。
「燕輝，你一個人在這兒清靜，吃飯了麼？
我在實驗室打掃衛生，迎接明天的抽檢。忙起來錯過了時間，我回家去趕飯點。」
嚴濟生進來說著，放下書本，整理好作業和試卷，關上抽屜要走。
燕輝連忙指著桌上的布包道：
「老嚴，不必慌著回家。這裡面飯菜熱著呢，吳箏送的。你吃了吧，我不餓。」
濟生擺手，走出去看看過道里沒人，又關上門，然後說道：
「燕輝，別人對你的好意，我可不敢領受。
不過，老兄，有些話可能我不該說，但我還是要說。
最近，外面風言風語的，可能你沒聽到。
如果你心裡對她有那個意思，我可以告訴你，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事不靠譜。
你現在想找，就找個年齡相當的，別搞這不切實際的羅曼蒂克。
咱上有老下有小的，她能跟你扛起這些麼，能踏踏實實地長久過日子麼？
再說，即使她沒什麼，估計她父母也不會同意。如果你們硬是走到一起，事情鬧大了，你又怎麼收場？
現在的年輕人，思想開放，人家有的是時間，可選擇的面大，不行了可以再換。
你不同啊，本來老實本分的人，現在已被人說三道四的。好像誘惑了良家女子，你說值不值？
人在岔道口的時候，該走那條道，腦子一定要清楚。不然走錯了方向，後悔也無用。」
不等燕輝回應，濟生一口氣把想說的都說完，然後扭頭走了。
在這裡，誰敢這樣無緣無故地教訓他？
唯有這個濟生，一點面子不給他留，直接掂出來數落。
他心中極為不快，想為自己辯解一番，然而這人卻一走了之。
他又想，畢竟濟生也是好意，不願讓他在痛苦的時候，再次受傷，所以才對他直言相勸。
自佳慧離世後，燕輝整日只覺得光景慘澹，意氣消沉。除了上課，其餘凡俗之事，他都一概無心。
吳箏的偶爾到來，如同深秋里楓林晚照，讓他感到些許的溫暖。
此時，他忽被濟生當頭澆上一盆冷水，那又如何呢？也不過是嚴冬里，他的周圍，再增加些寒意而已。
燕輝看著栗色的包裝袋，更覺心神不定。
這份好意，無論他領不領，今天，吳箏都放在這裡了。
他提起來，手裡心裡都沉甸甸的，一路恍惚走下樓去。到了怡和居門前，他停下了腳步。
回頭看，遠處聽雨塘邊，中和樓下，有扇窗口亮著燈光。
他想起那次疑惑不解時，是毓琳的一番話，讓他釋然了。
此時，一彎娥眉月，懸在天邊。
比起那天晚上的半輪，月色晦暗了許多。
楊柳枝上，不見了昔時的銀光。細枝上垂下的片片葉子，都與天上的新月相似，只不過，月光的暗然，暫時退去了它們的色彩。
燕輝在樹下徘徊了一會兒，然後穿過柳蔭道，轉身向西院走去。
今天值夜班，女老師輪到了白丹惠和毓琳。
吃過晚飯，回家之前，丹惠說有事，讓柳絮飛把車子先開到中和樓下。然後，她一個人下車，敲開了毓琳的門。
見了面，丹惠笑道：「李老師，今天又要辛苦你了。咱們學校，讓老師當宿管值班。
以前，學校每月出八百，聘兩個人管理。魏校長一來，把她們辭掉了，讓女老師輪流值，一個夜班發五元補助。
別說五元，五十元誰願干？
老師熬到半夜，十一二點還不能睡。白天上課已累得夠嗆，夜裡再休息不好，第二天來上班根本沒精神。
女老師大都跟著小孩，誰能不管孩子，成天呆在學校不回家？這一點都不照顧，背地裡，誰不怨聲載道！」
丹惠平時見她，都是隨便打個招呼，這次話長了，發起了牢騷。
毓琳勸解道：「實在不必為工作上的事生氣，端誰的碗服誰管唄。
確實有事，想想辦法都能過得去。
你走吧，孩子等著你，別耽誤了事，我今天不回去了。思毅上高中住校，無需我再掛牽他。」
停一下，她又補充道：「你剛過來時，我以為你們要接夢茵回去呢。
吃晚飯時，她寢室長管子華和她一路去請假，說胃疼難受不舒服。我看兩個人穿的都太薄，估計是受寒了，便讓她們到寢室用被子暖暖。」
丹惠看看外面的車，悄聲道：「絮飛的這個閨女，很少和我交流，我也不敢多問。
這天溫度變化大，忽冷忽熱的，她穿得薄，還不是賣俏兒！
估計沒什麼大毛病，如果頭疼得厲害，她早請假回家了。夜自習不想進班，主要是想回寢室吃吃零食，自在自在吧。
柳絮飛待她嬌，吃的穿的，零食，時髦的衣服，要什麼買什麼，太慣著行麼！待會兒你去查寢室，看看她如何。
若是厲害，她媽啟華離得近，讓她來接好了。
值班的事，別人都分開值。以後，咱們也可以照著辦。
李老師，你教育有方，思毅也聰明，考進了一高，真是不錯。有空兒，我要向你請教教育的方法。
我家夢冬的作文不好，我回去，是陪他去上寫作輔導課。兩千多元報的名呢，一節課五十，不能耽擱了。」
「你是中文系畢業的，又教過語文，還用找旁人輔導嗎？」
毓琳一問，勾起了丹惠的怨氣。
她憤然道：「李老師，說起來話長，我來這學校，開始教過一年語文。後來，校長讓我改教政、史，這不是胡亂安排嗎？
看我人老實好講話唄。
去年值班，我和白樺一個組，她總說有事，動不動就找人替。替的人很少到，往往只有我一個人。
就這樣，她背後還給人說，我多難講話，想辦法和我調開。
用著人可前，用不著人可後，你說她是啥人。
我今年幸運，和你分到一組，終於遇到一個好商量的，有事也可以提前走會兒。李老師，今天你費心了，咱們有空兒再說話。」
丹惠說著，正待出門，又見燕輝來了，便笑道：「陶老師，怎麼還沒走呢，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燕輝道：「我今天值夜班，在校園裡查看查看。吳箏有東西要給李老師，我順道捎了過來。」
毓琳滿口答應著，心裡卻有些蹊蹺。她接過來放在桌上，估摸著份量，想起上次燕輝在這裡用餐後的情景，便頓時明白了。
丹惠也看出來了，她喜滋滋地說道：
「李老師今天也要熬夜，加點夜宵正好。
大家都夸吳箏多才多藝，真是個好女孩兒。誰若是能娶到她，那可是個有福之人！」
這些話，正照著剛才濟生的一番言辭。
燕輝心下道，明天幾個牡丹聚在一起，不知又會生出些什麼談資，他現在是動輒則咎了。
濟生的話，已讓他清醒許多。
來時路上的所見之景，又在心頭浮現：月似娥眉，柳葉似眉，月色自明，柳色自暗。
明暗皆出於我之眼目，隨人怎麼想像，二者天上人間，終是各不相擾。
如此一轉念，他便覺心頭豁然，於是一笑道：
「當然啦，有福不在忙，無福跑斷腸。自求多福才是。平時毓琳所助之人，對她念念不忘，自有回報之時，如今，福氣便到了。」
燕輝說著，丹惠收起了笑意。門外的黑暗裡，車燈在閃爍，絮飛在裡面，車窗上隱約可見他的側影。
丹惠冷笑道：「不錯，無福跑斷腸。一切都是命啊！」
她哀嘆著，心裡不由得暗自悲苦：
這一段，每天跟著他跑來跑去，看起來出雙入對的，好像多幸福。可是這個柳絮飛，即使人在眼前，心早飛遠了。
自己求的福呢，又在哪裡？
燕輝無意中戳到了的痛處，丹惠木然地站在那裡，毓琳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外面車喇叭響起來，丹惠方才一笑道：「李老師，陶老師，你們聊吧，我先走了，絮飛在那裡催我呢。」
燕輝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同丹惠一起出門去了。
玻璃窗上，不斷有飛蟲撞擊。幾隻壁虎從上燈一直到現在，靜靜地潛伏，時不時地出擊。
晚餐看起來很豐盛，卻不能輕易得到，它們保持著足夠的耐心。飛蟲們卻不知道眼前的兇險，向著亮光義無反顧地進發。
燕輝不忍再看這冗長的生死大戲，於是拉上了窗簾。
「燕輝，你一個人在這兒清靜，吃飯了麼？
我在實驗室打掃衛生，迎接明天的抽檢。忙起來錯過了時間，我回家去趕飯點。」
嚴濟生進來說著，放下書本，整理好作業和試卷，關上抽屜要走。
燕輝連忙指著桌上的布包道：
「老嚴，不必慌著回家。這裡面飯菜熱著呢，吳箏送的。你吃了吧，我不餓。」
濟生擺手，走出去看看過道里沒人，又關上門，然後說道：
「燕輝，別人對你的好意，我可不敢領受。
不過，老兄，有些話可能我不該說，但我還是要說。
最近，外面風言風語的，可能你沒聽到。
如果你心裡對她有那個意思，我可以告訴你，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事不靠譜。
你現在想找，就找個年齡相當的，別搞這不切實際的羅曼蒂克。
咱上有老下有小的，她能跟你扛起這些麼，能踏踏實實地長久過日子麼？
再說，即使她沒什麼，估計她父母也不會同意。如果你們硬是走到一起，事情鬧大了，你又怎麼收場？
現在的年輕人，思想開放，人家有的是時間，可選擇的面大，不行了可以再換。
你不同啊，本來老實本分的人，現在已被人說三道四的。好像誘惑了良家女子，你說值不值？
人在岔道口的時候，該走那條道，腦子一定要清楚。不然走錯了方向，後悔也無用。」
不等燕輝回應，濟生一口氣把想說的都說完，然後扭頭走了。
在這裡，誰敢這樣無緣無故地教訓他？
唯有這個濟生，一點面子不給他留，直接掂出來數落。
他心中極為不快，想為自己辯解一番，然而這人卻一走了之。
他又想，畢竟濟生也是好意，不願讓他在痛苦的時候，再次受傷，所以才對他直言相勸。
自佳慧離世後，燕輝整日只覺得光景慘澹，意氣消沉。除了上課，其餘凡俗之事，他都一概無心。
吳箏的偶爾到來，如同深秋里楓林晚照，讓他感到些許的溫暖。
此時，他忽被濟生當頭澆上一盆冷水，那又如何呢？也不過是嚴冬里，他的周圍，再增加些寒意而已。
燕輝看著栗色的包裝袋，更覺心神不定。
這份好意，無論他領不領，今天，吳箏都放在這裡了。
他提起來，手裡心裡都沉甸甸的，一路恍惚走下樓去。到了怡和居門前，他停下了腳步。
回頭看，遠處聽雨塘邊，中和樓下，有扇窗口亮著燈光。
他想起那次疑惑不解時，是毓琳的一番話，讓他釋然了。
此時，一彎娥眉月，懸在天邊。
比起那天晚上的半輪，月色晦暗了許多。
楊柳枝上，不見了昔時的銀光。細枝上垂下的片片葉子，都與天上的新月相似，只不過，月光的暗然，暫時退去了它們的色彩。
燕輝在樹下徘徊了一會兒，然後穿過柳蔭道，轉身向西院走去。
今天值夜班，女老師輪到了白丹惠和毓琳。
吃過晚飯，回家之前，丹惠說有事，讓柳絮飛把車子先開到中和樓下。然後，她一個人下車，敲開了毓琳的門。
見了面，丹惠笑道：「李老師，今天又要辛苦你了。咱們學校，讓老師當宿管值班。
以前，學校每月出八百，聘兩個人管理。魏校長一來，把她們辭掉了，讓女老師輪流值，一個夜班發五元補助。
別說五元，五十元誰願干？
老師熬到半夜，十一二點還不能睡。白天上課已累得夠嗆，夜裡再休息不好，第二天來上班根本沒精神。
女老師大都跟著小孩，誰能不管孩子，成天呆在學校不回家？這一點都不照顧，背地裡，誰不怨聲載道！」
丹惠平時見她，都是隨便打個招呼，這次話長了，發起了牢騷。
毓琳勸解道：「實在不必為工作上的事生氣，端誰的碗服誰管唄。
確實有事，想想辦法都能過得去。
你走吧，孩子等著你，別耽誤了事，我今天不回去了。思毅上高中住校，無需我再掛牽他。」
停一下，她又補充道：「你剛過來時，我以為你們要接夢茵回去呢。
吃晚飯時，她寢室長管子華和她一路去請假，說胃疼難受不舒服。我看兩個人穿的都太薄，估計是受寒了，便讓她們到寢室用被子暖暖。」
丹惠看看外面的車，悄聲道：「絮飛的這個閨女，很少和我交流，我也不敢多問。
這天溫度變化大，忽冷忽熱的，她穿得薄，還不是賣俏兒！
估計沒什麼大毛病，如果頭疼得厲害，她早請假回家了。夜自習不想進班，主要是想回寢室吃吃零食，自在自在吧。
柳絮飛待她嬌，吃的穿的，零食，時髦的衣服，要什麼買什麼，太慣著行麼！待會兒你去查寢室，看看她如何。
若是厲害，她媽啟華離得近，讓她來接好了。
值班的事，別人都分開值。以後，咱們也可以照著辦。
李老師，你教育有方，思毅也聰明，考進了一高，真是不錯。有空兒，我要向你請教教育的方法。
我家夢冬的作文不好，我回去，是陪他去上寫作輔導課。兩千多元報的名呢，一節課五十，不能耽擱了。」
「你是中文系畢業的，又教過語文，還用找旁人輔導嗎？」
毓琳一問，勾起了丹惠的怨氣。
她憤然道：「李老師，說起來話長，我來這學校，開始教過一年語文。後來，校長讓我改教政、史，這不是胡亂安排嗎？
看我人老實好講話唄。
去年值班，我和白樺一個組，她總說有事，動不動就找人替。替的人很少到，往往只有我一個人。
就這樣，她背後還給人說，我多難講話，想辦法和我調開。
用著人可前，用不著人可後，你說她是啥人。
我今年幸運，和你分到一組，終於遇到一個好商量的，有事也可以提前走會兒。李老師，今天你費心了，咱們有空兒再說話。」
丹惠說著，正待出門，又見燕輝來了，便笑道：「陶老師，怎麼還沒走呢，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燕輝道：「我今天值夜班，在校園裡查看查看。吳箏有東西要給李老師，我順道捎了過來。」
毓琳滿口答應著，心裡卻有些蹊蹺。她接過來放在桌上，估摸著份量，想起上次燕輝在這裡用餐後的情景，便頓時明白了。
丹惠也看出來了，她喜滋滋地說道：
「李老師今天也要熬夜，加點夜宵正好。
大家都夸吳箏多才多藝，真是個好女孩兒。誰若是能娶到她，那可是個有福之人！」
這些話，正照著剛才濟生的一番言辭。
燕輝心下道，明天幾個牡丹聚在一起，不知又會生出些什麼談資，他現在是動輒則咎了。
濟生的話，已讓他清醒許多。
來時路上的所見之景，又在心頭浮現：月似娥眉，柳葉似眉，月色自明，柳色自暗。
明暗皆出於我之眼目，隨人怎麼想像，二者天上人間，終是各不相擾。
如此一轉念，他便覺心頭豁然，於是一笑道：
「當然啦，有福不在忙，無福跑斷腸。自求多福才是。平時毓琳所助之人，對她念念不忘，自有回報之時，如今，福氣便到了。」
燕輝說著，丹惠收起了笑意。門外的黑暗裡，車燈在閃爍，絮飛在裡面，車窗上隱約可見他的側影。
丹惠冷笑道：「不錯，無福跑斷腸。一切都是命啊！」
她哀嘆著，心裡不由得暗自悲苦：
這一段，每天跟著他跑來跑去，看起來出雙入對的，好像多幸福。可是這個柳絮飛，即使人在眼前，心早飛遠了。
自己求的福呢，又在哪裡？
燕輝無意中戳到了的痛處，丹惠木然地站在那裡，毓琳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外面車喇叭響起來，丹惠方才一笑道：「李老師，陶老師，你們聊吧，我先走了，絮飛在那裡催我呢。」
燕輝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同丹惠一起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