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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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飯菜已備齊,大家都等著他。奉先不看餐桌,起身走到供桌前。

  在火燭上,他點燃三柱香,插於香爐之內,然後伏身下跪,三叩九拜。吳鐸見了,也學著父親同樣去拜。

  二人禮畢後,奉先告訴金歌和吳箏,一起同行大禮。

  往年這儀式,都是夫妻二人完成的。今年卻不同,兩個孩子,必須等齊了,一個也不能少。

  行禮之後,開始用餐,父親仍是沉默。家中每逢大事,母親向來與父親的意見保持一致。

  吳箏預感到不好,正月初一,年關難過呀,事情在朝著無望的方向發展。

  母親遇事拿不定主意,昨天晚上,她一定告訴了父親,所以,今天的家裡的氣氛才會如此沉悶。

  樓外,空中陰雲籠罩,一絲風聲沒有,遠處傳來咕隆隆的雷音。室內一片昏暗,門廊上,立櫃間,滿是福字春貼。

  金字牌位前,燭光在閃閃地跳動。壁爐內,暖氣片取代了碳火。玻璃窗上的貼花,機器裁出的吉祥如意圖案,和手工製作的一樣繁複。

  吳鐸邊吃飯,邊扒拉著手機看新聞。吳奉先也不正眼看他,乾咳了幾聲。

  吳鐸聽著不對,於是把手機放在了一邊。

  他大學畢業後,就去了電子廠,到車間幹活。剛開始從基層做起,再逐步往上走,這是他成長的必經之路。

  吳鐸由不情願到想明白,需要有個過程。

  奉先認為,自己的創業之路既是從無到有,那麼孩子想穩妥地接住班,初期必須先經歷一段煎熬,同樣的路也要再走一遍。

  辦工廠需要反覆籌謀,日夜操勞,年輕人要建立小家庭,也是同樣的道理。盲目行動,很容易導致失敗。

  飯後,奉先去了臥室,關上門休息去了。吳箏在窗下翻書,看到吳鐸進來,她勉強笑了一下。

  吳鐸帶上門,坐下聊起來:

  「姐,你剛才看到了,爸可從來不是這樣,特別是過年時,以前他比咱倆還要積極。

  爸媽都在為你的事生氣,媽說,昨天爸翻來覆去,一宿未睡。

  他一早起來,只對我說了句──做什麼事,都要過過腦子,都要對得起祖宗。

  你有什麼不對,我也不知道,如果是感情上的事,這方面,一般旁人也說不清。

  咱爸不說,他是明白人。他若由著你,恐怕以後在眾人眼裡,你成為異類,受人非議,他也對不起吳家先人。

  他若執意阻攔,又怕耽誤你一輩子。以後你若遇人不淑,像姑媽一樣只願單身,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那位擅長油畫的金月人,是姑媽唯一看上的,他們自小學便認識。

  不過,那金月人也的確不行,他與咱媽是同個宗族,論起來,算是叔父一輩的長親,因此,家裡人都堅決反對。

  最後姑媽心灰意冷,再也不談了。

  如今,仿佛又一個輪迴。你的事,依我看,他問與不問,都感到為難。」

  吳箏聽到這裡,只覺五內俱焚,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姑媽的事,她也聽母親說過。

  吳鐸現在提起來,是在拿父母的態度提醒她:家庭的壓力不小,你能扛得住嗎?扛得住,未來又能幸福嗎?

  柜子上古書,好些是父親以前買的。

  幾十年前的版本,紙色早已發黃。

  她看著《古詩十九首》,卻又取出來《碧岩錄》。裡面的文句看似平常,又多是無常。她一時半刻看不太明白。

  吳鐸繼續道:「姐,這段時間,你提起學校的人和事,說到燕輝的名字有些多了,估計爸媽早已有所覺察。

  我想,遇見某個中意的人,有沒有結果,或許就是一場劫,命中注定,躲也躲不過去的。

  人生躲不掉的風雨,遲早都會來,也早晚會過去,只是不知道它會持續多久。」

  吳箏道:「你也有過一場風雨,你高中的英語班長朱麗,你們相處了四五年,最近關係進展如何?」

  吳鐸道:「她母親當時極力阻攔,認為中學生年齡太小,不應該過早分心交男朋友。

  又說咱是做生意的家庭,必定唯利是圖,和他們在機關單位任職的,門不當,戶不對。


  上大學,她學的是阿拉伯語,後來又考研了。女攀高門,我一個本科畢業生,人家早看不上了。其實,我知道她爹媽的態度後,也不想再和她交往了。

  不過,斷的過程,還是反反覆覆,猶猶豫豫。

  我們兩個性格合得來,我真的捨不得。

  她唯父母是從的,幾次都是我主動聯繫她。自她準備考研,有幾次我打電話她不接,之後我們便不再聯繫了。」

  吳箏茫然地說起來——

  咱們姐弟倆怎麼都如此波折呢?

  看到爸今天一言不發,我知道,我讓他失望了。

  其實,昨天,我料到媽一定會說出來,所以,自己便出去了。今天回來再看爸的態度,我便有了答案。

  昨天下午,我去老城轉了一圈兒,不免升起了懷古之情,所以又特意到新修的書院看看。

  那大殿裡全是雕像,先生在講學,弟子在聆聽,時間仿佛永遠停在了求學奮鬥的日子裡。

  這樣的情景也許是人生最可珍貴的回憶,其餘的人和事,都將如雲煙般消散,所以人們才將它定格下來。

  進去之前,還在為塵世間的人和事患得患失,出來時,便覺一切都渺然地退去了。

  我們家幾代人生活的老街,早已面目全非。

  因為對拆遷費不滿意,留下來不走的家戶,只是少數。古城沒有了人氣,

  奶奶卻說,她不走,也並非只為多得些錢。去外邊住安置樓房,還不如住平房小院更方便如適。

  姑姑說,她慢慢也認同了奶奶的想法,故園難離,捨不得呀!

  我看,一個院裡,十家走了八家。進入古城,就像走進東山,有山裡的古墓群被盜空的感覺。

  無論這古城改造多久,完成後面貌將會如何,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從前。

  在那兒住了一夜,我心裡滿是悲涼……

  吳鐸一笑道:「姐去古城,莫非在那裡悟了?我也去過書院,看著如無人朝供的禪院。

  我在爸的廠里,也像入了禪門。分揀、包裝、拭擦、噴膠、組裝、貼標籤、每天在流水線間忙碌,感覺單調枯躁。

  有時候一點都不想呆了,只想逃離。

  父親堅持,每天開工前,全體員工先進行經典誦讀,這樣營造出的文化氛圍,讓我勉強留了下來。

  古城重建,從咱們搬出來算起,有十多年了。現在外圍上看著還行,裡面的建建停停,完成的工程至多才有一半。

  奶奶只要不想搬,估計她可以住到老。

  市政府沒錢,想招商引資。商人都會算,只投資沒盈利,一直虧本的生意誰干呢?」

  姐弟倆正在說話,母親匆匆走進來,驚慌地喊著:

  「吳鐸,你爸又開始頭暈了,這次比以前更厲害,說感覺天旋地轉的,起也起不來了。」

  兩人一聽都慌了神,急忙跑去察看情況。

  這次父親病勢沉重,二人商量,直接去原武市第一人民醫院,以免耽誤最佳治療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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