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1）
21
時光匆匆，一個多月過去了。穀雨時節一過，夏天已觸手可及。早晚空氣還有點涼，但白天的氣溫已經很高了。身材好的女生們迫不及待地換上了各式的低胸短裙，校園裡到處都是讓人眼花繚亂的別樣風景。
這天中午，何飛和陳燕像往常來到餐廳吃飯，兩個人端著餐盒坐下。
「天這麼熱了，你怎麼還穿得這麼嚴實？」何飛瞟了一眼旁邊穿包臀裙的女生，又仔細打量了陳燕一番。在這個季節的大中午，秋衣加衛衣，出門再加一件套頭外套的學生確實不多見。
陳燕看了一眼身材火辣的女生，回頭瞪了何飛一眼：「嫌棄我是不是？你看人家身材多好，要不要我幫你要她的QQ？」
「別別別，我只是好奇，隨口一問。」何飛連忙熄火。
陳燕又白了他一眼，「不該問的別問，吃飯！」
陳燕飯量不大，不多的飯菜很快吃完。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往常吃飯一向很快的何飛，飯盒裡竟然還剩下一多半。更讓她有些驚訝的是，何飛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飯上，他一邊無心地撥拉著飯菜，一邊微笑看著自己。
「怎麼了你？」陳燕忍不住問道。
何飛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這讓陳燕有些措手不及。「你幹嘛？」
何飛往前湊了湊說道：「燕子，到這個周末，我想和你一起去你家。我要給你一個驚喜......當然，前提是家裡只有一個人。」
「不行！」陳燕脫口大叫一聲，手不自覺地掙脫了回來。周圍的學生們聽見陳燕的喊叫，齊刷刷地看向他們。
何飛滿臉脹的通紅，尷尬地低著頭輕聲道：「不行就不行，幹嘛叫這麼大聲？」
陳燕抓起外套風一般地逃走，只留下何飛一個人接收整個餐廳里所有人的目光。
下午的課堂上，陳燕有些魂不守舍。其實午休的時候，陳燕已然為午餐時候的「發飆」感到後悔了。他們已經是戀愛關係了，做什麼事情都不算過分的。即使是感覺有些太早，她覺得不可接受的話，也可以委婉地拒絕，大可不必在公共場合讓何飛難堪。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因為那種少女天然的羞澀，還是自己隱藏在心底的，那個無法言說的恐懼。
「他會不會生氣不理我了？」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陳燕坐了幾分鐘才忐忑地走下樓梯，邊走邊想。
還好，那個熟悉的身影，還在那個熟悉的地方。陳燕心裡頓時放鬆下來，開心地朝他招了招手。
晚上仍然一起吃飯、上自習，然後送她到宿舍樓下，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第二天，天空飄起了小雨，空氣涼爽了不少，但正因如此，下午的體育課也只能呆在教室里了。課間，陳燕正無聊地翻著教科書，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陳燕，有人找。」
陳燕出了門，剛看見何飛，便被他一把拉到角落裡。
何飛低聲道：「沒有課了吧？跟我去一個地方。」
「怎麼沒有課啊？體育。」
「貧嘴！」
「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快跟我走。對了，拿著你的包。」
兩個人溜下樓，沿牆根悄悄穿過校園，來到綜合樓。
「咱們來這裡幹什麼？」看著眼前的音樂教研室，陳燕喘著粗氣問道。
何飛並不回答她，「我記得你有這間辦公室的鑰匙，打開它。」
陳燕點點頭，看到何飛熱切的目光，想問又沒說出口。只是四下里看了看，然後從包里翻出鑰匙，打開了音樂教研室的門。
兩個人閃進房間，何飛迅速地合上插銷，確定所有的窗戶關緊，又拉上窗簾，只留下一條縫隙避免屋內過於黑暗。陳燕頓時開始心慌起來，這時候，何飛開始緩步向她走去。
何飛已經走到面前，距離自己一步之遙。陳燕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她完全沒有預案。
但是她想像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何飛只是走到她跟前，幫她拉過一個凳子，並示意她坐下。
「你要幹嘛？」陳燕完全迷惑了。
「噓！」何飛把食指豎在唇邊，隨即走到那架三腳鋼琴前，掀開了上面的保護套。
何飛調整下坐姿，挺直胸脯，雙臂輕提，不多時，舒緩優美的琴聲便溢滿了整個辦公室。何飛彈得陶醉，雙肩隨著節律輕輕得晃動，琴聲清脆、自然...........五分鐘後，隨著何飛兩手同時按下，最後一個和弦結束，一曲優美的《卡農》彈奏完畢。
在琴聲響起以後，陳燕就已經明白了，這就是何飛要給她的驚喜。隨著那優美的旋律在耳邊流淌，兩行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掛在了臉上。
「你是不是騙我了？」陳燕似乎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不知道該開心還是生氣。
「什麼？」何飛輕輕幫她擦去眼淚，笑著問她。
「你說過你對鋼琴一竅不通的，怎麼能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學會這首曲子？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的，沒見你練過鋼琴。」
「還有很多沒在一起的時間啊？」何飛數起來手指頭，「你看，每周末的兩天，每天亂七八糟的選修課，放在一起，時間不少......還記得我去年做家教的張國棟嗎？他家裡就有鋼琴......」
「你......可是，那也不夠啊，別忘了，你零基礎啊。」陳燕還是有些不相信。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裡有一顆聰明的大腦，這裡有一顆永遠為你跳動的心......」何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輕輕拍了拍左側的胸脯。
陳燕感到心頭一陣溫熱，一頭埋在何飛的胸口：「讓我聽聽那顆心的跳動......謝謝你，飛哥。」
陳燕沁人的體香和柔軟的頭髮讓何飛如痴如醉，但並沒有迷亂他的神志。
「趕緊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他拍了拍她的後背。兩個人迅速逃離。
「飛哥！」在校園裡分別時，陳燕叫住了何飛，臉上紅撲撲的，「五一節去我家裡玩吧？我爸媽不在家。」何飛微笑著點點頭，做了個「OK」的手勢。
從精神衛生中心門口接受何飛的表白之後，陳燕經常失眠。彼時，熱血上頭鼓勵何飛向自己表白後，陳燕曾多次質疑自己的決定，甚至偶爾會覺得後悔。這樣做對嗎？他是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人嗎？我到底看上了他哪一點？
今天她又失眠了，卻和以前完全不同。下午在音樂教研室短短的相聚，讓陳燕的心徹底放下了躊躇，剩下的，只有喜悅和甜蜜。毫無疑問，這個其貌不揚的窮小子，實際上智力超群，極有才華，只是種種客觀的因素掩蓋了他的光芒；更重要的是，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對自己的愛絲毫不需懷疑。這不正是自己夢想中另一半的標準嗎？陳燕笑著，幻想著，午夜了才漸漸睡去。
五月一日，各個單位都放了空，馬路上，人如流水車如龍。去陳燕家的路上，兩個人騎著一輛自行車，何飛在前面騎，陳燕坐在后座，攬著他的腰放聲唱歌。陳燕的家並不遠，那鶯鶯燕燕的歌聲何飛還沒聽夠，便已經到了陳家樓下。
何飛知道陳燕的家境比較殷實，果然不出他所料，陳家的客廳和張家誠家的一樣，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但細節上，又感到明顯的不同。同樣是富貴人家，張家的客廳處處金碧輝煌、奢侈豪華，每一個角落都向客人顯示著主人雄厚的財力；陳家的客廳同樣布置奢侈，但奢華里不顯庸俗，高貴中透著雅致，處處透露出無聲的低調。
陳燕帶何飛參觀她的臥室。她的臥室面積很大，但擺設不多，顯得有些空曠。除了床、書桌和梳妝檯，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台做工考究、漆面光亮的鋼琴，以及旁邊牆面上，掛著的一把裝在金屬盒子裡的吉他。
「喝點什麼？」陳燕看著何飛額頭沁出的汗珠，連忙脫下外套隨手扔到琴凳上，「來瓶冰可樂吧？」何飛點點頭。陳燕給何飛拿了瓶可樂，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見何飛瞅著自己冒著熱氣的水杯，陳燕主動解釋道：「我胃不好，不能喝冷飲。」
這邊何飛喝著飲料，陳燕又忙著切水果，「我馬上過來，已經迫不及待想聽你再彈一遍了。」陳燕清脆的聲音從客廳傳過來。
何飛笑了笑，看到陳燕的外套還放在琴凳上，便拿起來幫她掛到牆上。「砰」的一聲，一個藥瓶掉在了腳邊的紅木地板上。
何飛連忙撿起，匆忙間，看到瓶身上寫著「潑尼松片」幾個字，抬頭之間，發現陳燕端著一盤蘋果正看著他，面色極不自然。
「剛剛從你口袋裡掉下來的，這個咱們學過了......好像是激素吧？」何飛疑惑地看著臥室門口的陳燕。
「哦，對不起」，陳燕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我......我有哮喘，支氣管哮喘。怕它發作，所以......一直帶在身上。我沒有告訴你......。」
何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麼老是穿那麼多，呼吸系統疾病的人最怕風寒了。」何飛接過有些呆愣的陳燕手中的盤子，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你沒有錯，有錯的是我。我竟然沒有看出其中的緣由，我太粗心了。」
陳燕拿過藥瓶放到床頭櫃裡，臉上逐漸恢復了紅潤：「謝謝你飛哥。」然後又莞爾一笑，「好啦，飛哥，你趕緊彈琴給我聽吧。」
琴聲又起，陳燕趴在鋼琴的邊緣，雙手抱頰痴迷地看著何飛。沒有被老師抓住的擔心，這一次何飛彈得更加從容，兩個人沉浸在由琴聲編織的唯美愛情夢幻里。
陳燕起身拉了拉小布凳，緊挨何飛坐下。布凳比琴凳矮，陳燕仰視著何飛，拉著他的手，放在他的膝蓋上輕輕撫摸。
「謝謝你，飛哥。我想給你說句話」。陳燕一臉的認真。何飛轉過臉看著她，等她繼續說。「我喜歡你，我也知道你喜歡我，但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男人要胸懷大志，志在千里。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拘泥於兒女私情或者蠅頭小利，耽誤了少年時偉大的初心和夢想。」
何飛想笑話陳燕有些不合時宜的嚴肅，但看她一臉的認真，便反過來把陳燕的手蓋在下邊：「那是當然，我何飛豈是一個貪圖安逸、不思進取的人？自從你救了我一命，任何東西都不會再阻擋我前進的腳步，現在的我還有些窮困潦倒，但將來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我會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讓全世界都留下我們的足跡。」
「謝謝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實現你說的話。」這時候陳燕的目光由認真變為堅定：「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實現夢想的路，不會平坦，一定還會有很多的不可預測的事情發生。它們可能會再次讓你迷茫、徘徊，或者會讓你恐懼、絕望，甚至喪失活下去的勇氣。你要記住，它們都不能打敗你，因為你是何飛！是陳燕心中的英雄！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永遠不會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情能打敗你，除非，你自己放棄。我會一直陪伴著你，即使......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決不能放棄，一定要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情，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
何飛瞪大眼睛聽她說完，有些生氣地說道：「前面說到真不錯，說的我激情澎湃，壯志飛揚！可後面這些是啥呀？交代後事？還是分手宣言？年紀輕輕的說什麼胡話呢！」
陳燕噗嗤一下笑出聲，眼眶卻已漸漸變得濕潤。
兩個人愉快地聊著天，直到太陽西斜，緩緩褪去了中午灼人的熱度。
「公交車站不過幾百米遠，我坐車回去就是。」何飛說道。
「不，你等等我，」陳燕正抓起另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你再陪我去一趟。」
「去哪兒？」
「去樹林。」
「好的。」
馬路上又多了一對少男少女，男的依然在歡快地蹬著自行車，女的沒有再唱歌，而是安靜地摟著他的腰，半個臉龐貼著他的後背。
春天展現出了它的溫柔但又不容置疑的威力，那一片乾枯的小樹林，如今已是枝繁葉茂，樹影婆娑。中間的那棵老柳樹，也好似從冬眠里清醒過來，向偶然路過的人們展示著自己的活力。陳燕站在這位老朋友面前，和上次一樣，雙眼緊閉，雙手交叉，緊緊地貼在頦下。何飛在一旁，痴迷地看著她那信徒一般的模樣。
「還是不能告訴我？」
「當然。」
「好吧，我不問了，不過，我有個建議。」
「什麼？」
「以後，周末的時候，我們經常來這裡玩吧？」
「好呀、好呀！」
兩個年輕人，手挽手走在樹林的野徑小路上，互相聊著男生女生宿舍各自的趣事，時間悄然流逝，沒過多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兩個人開始往樹林的外面走。
「看！天狼星！」
順著陳燕手指的方向，南方灰暗的夜空里，一個亮晶晶的星星在閃爍。
「蘇軾不是說：西北望，射天狼，它怎麼在南邊呢？」
「那不是一個概念好不？」陳燕痴痴地看著那顆星星說道：「它距離地球大約有8光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光，是它8年前發出的，然後經過了長途跋涉，今天終於被我們看到......8年前，是我小學剛畢業的那年......那時候我常常想，以後，會是誰和我，一起看這顆南天空最亮的星。」陳燕抬頭看了何飛一眼，挽著後者胳膊的手更緊了。
「哇，你那么小，就開始想這些事了。」何飛敲著她的腦袋揶揄道。陳燕則深深埋著頭，頂著何飛的肩膀。
「不僅僅是現在，」何飛抽出手，用力攬了攬陳燕的胳膊，「往後的每年，我都會陪你看，一直到我們慢慢變老......」
陳燕靠在何飛的肩膀上，用力地點點頭。
喧囂的城市，灰暗的天空，在這幅世俗而黯淡的背景上，緊緊依偎的青年男女，無聲地勾勒著自己絢爛的未來。
過了一會兒，那輛歡快的自行車，又載著兩個幸福的人兒離開了。
不遠處，一棵已經乾枯的老樹後面，一雙浮腫又有些疲憊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緩緩遠去。
時光匆匆，一個多月過去了。穀雨時節一過，夏天已觸手可及。早晚空氣還有點涼，但白天的氣溫已經很高了。身材好的女生們迫不及待地換上了各式的低胸短裙，校園裡到處都是讓人眼花繚亂的別樣風景。
這天中午，何飛和陳燕像往常來到餐廳吃飯，兩個人端著餐盒坐下。
「天這麼熱了，你怎麼還穿得這麼嚴實？」何飛瞟了一眼旁邊穿包臀裙的女生，又仔細打量了陳燕一番。在這個季節的大中午，秋衣加衛衣，出門再加一件套頭外套的學生確實不多見。
陳燕看了一眼身材火辣的女生，回頭瞪了何飛一眼：「嫌棄我是不是？你看人家身材多好，要不要我幫你要她的QQ？」
「別別別，我只是好奇，隨口一問。」何飛連忙熄火。
陳燕又白了他一眼，「不該問的別問，吃飯！」
陳燕飯量不大，不多的飯菜很快吃完。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往常吃飯一向很快的何飛，飯盒裡竟然還剩下一多半。更讓她有些驚訝的是，何飛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飯上，他一邊無心地撥拉著飯菜，一邊微笑看著自己。
「怎麼了你？」陳燕忍不住問道。
何飛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這讓陳燕有些措手不及。「你幹嘛？」
何飛往前湊了湊說道：「燕子，到這個周末，我想和你一起去你家。我要給你一個驚喜......當然，前提是家裡只有一個人。」
「不行！」陳燕脫口大叫一聲，手不自覺地掙脫了回來。周圍的學生們聽見陳燕的喊叫，齊刷刷地看向他們。
何飛滿臉脹的通紅，尷尬地低著頭輕聲道：「不行就不行，幹嘛叫這麼大聲？」
陳燕抓起外套風一般地逃走，只留下何飛一個人接收整個餐廳里所有人的目光。
下午的課堂上，陳燕有些魂不守舍。其實午休的時候，陳燕已然為午餐時候的「發飆」感到後悔了。他們已經是戀愛關係了，做什麼事情都不算過分的。即使是感覺有些太早，她覺得不可接受的話，也可以委婉地拒絕，大可不必在公共場合讓何飛難堪。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因為那種少女天然的羞澀，還是自己隱藏在心底的，那個無法言說的恐懼。
「他會不會生氣不理我了？」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陳燕坐了幾分鐘才忐忑地走下樓梯，邊走邊想。
還好，那個熟悉的身影，還在那個熟悉的地方。陳燕心裡頓時放鬆下來，開心地朝他招了招手。
晚上仍然一起吃飯、上自習，然後送她到宿舍樓下，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第二天，天空飄起了小雨，空氣涼爽了不少，但正因如此，下午的體育課也只能呆在教室里了。課間，陳燕正無聊地翻著教科書，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陳燕，有人找。」
陳燕出了門，剛看見何飛，便被他一把拉到角落裡。
何飛低聲道：「沒有課了吧？跟我去一個地方。」
「怎麼沒有課啊？體育。」
「貧嘴！」
「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快跟我走。對了，拿著你的包。」
兩個人溜下樓，沿牆根悄悄穿過校園，來到綜合樓。
「咱們來這裡幹什麼？」看著眼前的音樂教研室，陳燕喘著粗氣問道。
何飛並不回答她，「我記得你有這間辦公室的鑰匙，打開它。」
陳燕點點頭，看到何飛熱切的目光，想問又沒說出口。只是四下里看了看，然後從包里翻出鑰匙，打開了音樂教研室的門。
兩個人閃進房間，何飛迅速地合上插銷，確定所有的窗戶關緊，又拉上窗簾，只留下一條縫隙避免屋內過於黑暗。陳燕頓時開始心慌起來，這時候，何飛開始緩步向她走去。
何飛已經走到面前，距離自己一步之遙。陳燕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她完全沒有預案。
但是她想像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何飛只是走到她跟前，幫她拉過一個凳子，並示意她坐下。
「你要幹嘛？」陳燕完全迷惑了。
「噓！」何飛把食指豎在唇邊，隨即走到那架三腳鋼琴前，掀開了上面的保護套。
何飛調整下坐姿，挺直胸脯，雙臂輕提，不多時，舒緩優美的琴聲便溢滿了整個辦公室。何飛彈得陶醉，雙肩隨著節律輕輕得晃動，琴聲清脆、自然...........五分鐘後，隨著何飛兩手同時按下，最後一個和弦結束，一曲優美的《卡農》彈奏完畢。
在琴聲響起以後，陳燕就已經明白了，這就是何飛要給她的驚喜。隨著那優美的旋律在耳邊流淌，兩行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掛在了臉上。
「你是不是騙我了？」陳燕似乎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不知道該開心還是生氣。
「什麼？」何飛輕輕幫她擦去眼淚，笑著問她。
「你說過你對鋼琴一竅不通的，怎麼能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學會這首曲子？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的，沒見你練過鋼琴。」
「還有很多沒在一起的時間啊？」何飛數起來手指頭，「你看，每周末的兩天，每天亂七八糟的選修課，放在一起，時間不少......還記得我去年做家教的張國棟嗎？他家裡就有鋼琴......」
「你......可是，那也不夠啊，別忘了，你零基礎啊。」陳燕還是有些不相信。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裡有一顆聰明的大腦，這裡有一顆永遠為你跳動的心......」何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輕輕拍了拍左側的胸脯。
陳燕感到心頭一陣溫熱，一頭埋在何飛的胸口：「讓我聽聽那顆心的跳動......謝謝你，飛哥。」
陳燕沁人的體香和柔軟的頭髮讓何飛如痴如醉，但並沒有迷亂他的神志。
「趕緊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他拍了拍她的後背。兩個人迅速逃離。
「飛哥！」在校園裡分別時，陳燕叫住了何飛，臉上紅撲撲的，「五一節去我家裡玩吧？我爸媽不在家。」何飛微笑著點點頭，做了個「OK」的手勢。
從精神衛生中心門口接受何飛的表白之後，陳燕經常失眠。彼時，熱血上頭鼓勵何飛向自己表白後，陳燕曾多次質疑自己的決定，甚至偶爾會覺得後悔。這樣做對嗎？他是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人嗎？我到底看上了他哪一點？
今天她又失眠了，卻和以前完全不同。下午在音樂教研室短短的相聚，讓陳燕的心徹底放下了躊躇，剩下的，只有喜悅和甜蜜。毫無疑問，這個其貌不揚的窮小子，實際上智力超群，極有才華，只是種種客觀的因素掩蓋了他的光芒；更重要的是，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對自己的愛絲毫不需懷疑。這不正是自己夢想中另一半的標準嗎？陳燕笑著，幻想著，午夜了才漸漸睡去。
五月一日，各個單位都放了空，馬路上，人如流水車如龍。去陳燕家的路上，兩個人騎著一輛自行車，何飛在前面騎，陳燕坐在后座，攬著他的腰放聲唱歌。陳燕的家並不遠，那鶯鶯燕燕的歌聲何飛還沒聽夠，便已經到了陳家樓下。
何飛知道陳燕的家境比較殷實，果然不出他所料，陳家的客廳和張家誠家的一樣，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但細節上，又感到明顯的不同。同樣是富貴人家，張家的客廳處處金碧輝煌、奢侈豪華，每一個角落都向客人顯示著主人雄厚的財力；陳家的客廳同樣布置奢侈，但奢華里不顯庸俗，高貴中透著雅致，處處透露出無聲的低調。
陳燕帶何飛參觀她的臥室。她的臥室面積很大，但擺設不多，顯得有些空曠。除了床、書桌和梳妝檯，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台做工考究、漆面光亮的鋼琴，以及旁邊牆面上，掛著的一把裝在金屬盒子裡的吉他。
「喝點什麼？」陳燕看著何飛額頭沁出的汗珠，連忙脫下外套隨手扔到琴凳上，「來瓶冰可樂吧？」何飛點點頭。陳燕給何飛拿了瓶可樂，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見何飛瞅著自己冒著熱氣的水杯，陳燕主動解釋道：「我胃不好，不能喝冷飲。」
這邊何飛喝著飲料，陳燕又忙著切水果，「我馬上過來，已經迫不及待想聽你再彈一遍了。」陳燕清脆的聲音從客廳傳過來。
何飛笑了笑，看到陳燕的外套還放在琴凳上，便拿起來幫她掛到牆上。「砰」的一聲，一個藥瓶掉在了腳邊的紅木地板上。
何飛連忙撿起，匆忙間，看到瓶身上寫著「潑尼松片」幾個字，抬頭之間，發現陳燕端著一盤蘋果正看著他，面色極不自然。
「剛剛從你口袋裡掉下來的，這個咱們學過了......好像是激素吧？」何飛疑惑地看著臥室門口的陳燕。
「哦，對不起」，陳燕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我......我有哮喘，支氣管哮喘。怕它發作，所以......一直帶在身上。我沒有告訴你......。」
何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麼老是穿那麼多，呼吸系統疾病的人最怕風寒了。」何飛接過有些呆愣的陳燕手中的盤子，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你沒有錯，有錯的是我。我竟然沒有看出其中的緣由，我太粗心了。」
陳燕拿過藥瓶放到床頭櫃裡，臉上逐漸恢復了紅潤：「謝謝你飛哥。」然後又莞爾一笑，「好啦，飛哥，你趕緊彈琴給我聽吧。」
琴聲又起，陳燕趴在鋼琴的邊緣，雙手抱頰痴迷地看著何飛。沒有被老師抓住的擔心，這一次何飛彈得更加從容，兩個人沉浸在由琴聲編織的唯美愛情夢幻里。
陳燕起身拉了拉小布凳，緊挨何飛坐下。布凳比琴凳矮，陳燕仰視著何飛，拉著他的手，放在他的膝蓋上輕輕撫摸。
「謝謝你，飛哥。我想給你說句話」。陳燕一臉的認真。何飛轉過臉看著她，等她繼續說。「我喜歡你，我也知道你喜歡我，但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男人要胸懷大志，志在千里。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拘泥於兒女私情或者蠅頭小利，耽誤了少年時偉大的初心和夢想。」
何飛想笑話陳燕有些不合時宜的嚴肅，但看她一臉的認真，便反過來把陳燕的手蓋在下邊：「那是當然，我何飛豈是一個貪圖安逸、不思進取的人？自從你救了我一命，任何東西都不會再阻擋我前進的腳步，現在的我還有些窮困潦倒，但將來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我會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讓全世界都留下我們的足跡。」
「謝謝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實現你說的話。」這時候陳燕的目光由認真變為堅定：「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實現夢想的路，不會平坦，一定還會有很多的不可預測的事情發生。它們可能會再次讓你迷茫、徘徊，或者會讓你恐懼、絕望，甚至喪失活下去的勇氣。你要記住，它們都不能打敗你，因為你是何飛！是陳燕心中的英雄！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永遠不會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情能打敗你，除非，你自己放棄。我會一直陪伴著你，即使......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決不能放棄，一定要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情，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
何飛瞪大眼睛聽她說完，有些生氣地說道：「前面說到真不錯，說的我激情澎湃，壯志飛揚！可後面這些是啥呀？交代後事？還是分手宣言？年紀輕輕的說什麼胡話呢！」
陳燕噗嗤一下笑出聲，眼眶卻已漸漸變得濕潤。
兩個人愉快地聊著天，直到太陽西斜，緩緩褪去了中午灼人的熱度。
「公交車站不過幾百米遠，我坐車回去就是。」何飛說道。
「不，你等等我，」陳燕正抓起另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你再陪我去一趟。」
「去哪兒？」
「去樹林。」
「好的。」
馬路上又多了一對少男少女，男的依然在歡快地蹬著自行車，女的沒有再唱歌，而是安靜地摟著他的腰，半個臉龐貼著他的後背。
春天展現出了它的溫柔但又不容置疑的威力，那一片乾枯的小樹林，如今已是枝繁葉茂，樹影婆娑。中間的那棵老柳樹，也好似從冬眠里清醒過來，向偶然路過的人們展示著自己的活力。陳燕站在這位老朋友面前，和上次一樣，雙眼緊閉，雙手交叉，緊緊地貼在頦下。何飛在一旁，痴迷地看著她那信徒一般的模樣。
「還是不能告訴我？」
「當然。」
「好吧，我不問了，不過，我有個建議。」
「什麼？」
「以後，周末的時候，我們經常來這裡玩吧？」
「好呀、好呀！」
兩個年輕人，手挽手走在樹林的野徑小路上，互相聊著男生女生宿舍各自的趣事，時間悄然流逝，沒過多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兩個人開始往樹林的外面走。
「看！天狼星！」
順著陳燕手指的方向，南方灰暗的夜空里，一個亮晶晶的星星在閃爍。
「蘇軾不是說：西北望，射天狼，它怎麼在南邊呢？」
「那不是一個概念好不？」陳燕痴痴地看著那顆星星說道：「它距離地球大約有8光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光，是它8年前發出的，然後經過了長途跋涉，今天終於被我們看到......8年前，是我小學剛畢業的那年......那時候我常常想，以後，會是誰和我，一起看這顆南天空最亮的星。」陳燕抬頭看了何飛一眼，挽著後者胳膊的手更緊了。
「哇，你那么小，就開始想這些事了。」何飛敲著她的腦袋揶揄道。陳燕則深深埋著頭，頂著何飛的肩膀。
「不僅僅是現在，」何飛抽出手，用力攬了攬陳燕的胳膊，「往後的每年，我都會陪你看，一直到我們慢慢變老......」
陳燕靠在何飛的肩膀上，用力地點點頭。
喧囂的城市，灰暗的天空，在這幅世俗而黯淡的背景上，緊緊依偎的青年男女，無聲地勾勒著自己絢爛的未來。
過了一會兒，那輛歡快的自行車，又載著兩個幸福的人兒離開了。
不遠處，一棵已經乾枯的老樹後面，一雙浮腫又有些疲憊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緩緩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