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西瓜 牛奶糖 喧囂的風和少女的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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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西瓜 牛奶糖 喧囂的風和少女的裙角

  儘管名義上有幾座山,但井上家的院子並不算大,只是多了幾間偏房,不大不小的院子裡種著柿樹和銀杏,有一處菜園,蔬菜架上掛著黃瓜、茄子、小西紅柿。黃瓜已經落了花,茄子光潔飽滿,西紅柿大多已經紅透了,長得很好。

  通往入室門的行道鋪的是普通的青石板,石縫之間總有枝葉翠綠的雜草鑽出來,直到生長到影響人經過的高度,再被他母親不厭其煩地剷除。

  他站在院子裡,在入室門前照明燈的光亮下環視四周,花了會時間理解自己身處何處——去年夏天他只忙著工作沒能回來,上次見到夏天院子裡的模樣已是兩年前。

  「今年的蔬菜水果都長得很好。」母親說,「明天可以同那位竹田同學一起去山裡看看瓜田和果園。」

  「竹田不來了。」

  「不來了……是有事?」

  「她父親出差回來了,要和家人一起過。」

  「可惜……那,記得多帶些水果回去。」

  「一定。」

  踏入主屋玄關,客廳亮著燈,父親橫躺在沙發上,穿著熟悉的灰色長袖衛衣和牛仔長褲,身上蓋著一張毛巾毯。

  他父親身形不算堅實,反而比起同齡的中年男人更瘦弱些,做不了太多賣力氣的勞動,在距離小鎮不遠的城中一家本地報社工作。

  白髮比起上次見面時更多了些——在他小時,父親的頭髮就已白了不少,那時還不到三十歲。母親說其實要更早,在他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此人還因為早早有了白髮深陷某種自卑,沉默寡言。

  他至今想像不到他父親沉默寡言的樣子。

  茶几上用透明玻璃盆盛著切成均等塊狀的西瓜,同時叉著餐叉和竹籤。

  「東京人一般喜歡切開兩半用勺子吃。」

  「誒!不是說東京水果很貴?西瓜會切成三角形的長塊裝進盒子裡賣。」

  「就是因為這樣,才喜歡用勺子。」他用叉子插上一塊,塞進嘴裡,說。

  「好像是這樣……」母親恍然大悟。

  實則他也不知道真實情況究竟是如何。

  這種無聊的問題統計起來就像天野研究早上吃奶油麵包會不會變聰明一樣毫無意義。

  母親去浴室幫他放熱水,讓他先休息一會。

  家裡的浴缸是外接注水龍頭的類型,每次泡澡前要放上好一會才能蓄滿。

  他久違地回到自己房間,床上鋪好了薄被,能聞到剛剛晾曬過的陽光氣味,床頭放著折迭整齊的睡衣。

  書桌書架都還保持著之前的模樣。

  書桌正對著一面牆擺放,牆上還有幾張一直沒想過揭下的理科公式和島語語法註解。

  他把行李箱打開,收拾好,母親敲門告訴他泡澡的水調好了。

  泡進浴缸里,精神漸漸放鬆,疲勞感這才陣陣湧來,又隨著熱氣一同蒸發出去。

  他閉上眼,仿佛還能聽到竹田向他抱怨的聲音。

  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發展到如今這種局面的?

  或許是他同天野一起前往醫院時選擇去看望竹田母親;或許是竹田要回寄宿院住幾天的那晚,他去了雜貨鋪;或許要更早……

  不,從他第一次與竹田相見就已經確定了。

  他恍然間回過神,儘管全身泡在浴缸里的熱水中,卻有那樣一瞬間如墜冰窟,感受到如溺水般莫大的無力感。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自始至終都身處在命運的渦流中。而等他終於意識到這一點,卻已經被其裹挾著前進了很遠很久。

  如果現在,或者如果明天,有一條關於竹田的任務出現在他面前,他能夠保持忽視麼?

  浴室面向室外的高窗外漆黑一片,他身體吞沒在浴缸里,視線投向那片黑夜,不論思索什麼都如墜霧中。

  不論此時的他思考什麼,都只覺自己站在必然要做出選擇的路口,不論他選擇走向哪邊,都已經被命運裹挾著踏向了其中一種劃定好的可能。

  在此其中,他所能決定的唯有是與否的一次選擇而已……

  次日當他醒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的上午。

  母親已經點過麻杆,在家中靈壇前擺好水果和素麵,準備好了裝有黃瓜馬和茄子牛的竹籃。


  見他起床前去洗漱,單獨為他熱了早飯。

  「阿季還要上班,只有十五日那天有假。」母親坐在他對面,看他吃飯。

  「很忙?」

  「經常加班——從裁員之後就一直如此了,一人要忙之前兩三人的工作,工資卻也不見漲。」

  「畢竟是報社。」

  深受新媒體衝擊的行業,因為地區偏僻,這裡的本地報社幾年前還算能支撐得起,現在就已經很難生存下去了。只能一步步縮減人員規模和經費開支,同時將經營重心從新聞媒體報刊向娛樂雜誌慢慢轉移。

  「嘛……」母親稍作沉默,將話題轉到了別處去,問他在東京過得如何,有交到什麼朋友,本來說是要來的竹田同學有沒有照片可看……

  他一一應付過去,沒再問父親的事。

  他父親不是喜歡主動求變的人,常常將「眼下還說得過去。」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飯後,母親騎上車前有一隻圓頭燈的電動車,載他騎出小鎮,穿過田間小道,鑽進山里。

  山中有一處竹林環繞的墓地,像什麼名門望族一樣整齊有序地立著一塊塊墓碑,只是行間雜草叢生,實在荒蕪,碑石也都是山中取材的普通石頭,由送行的後輩刻的字。

  他跟著母親祭拜祖先,祭上糯米糕點,用黃瓜茄子和竹籤做成的精靈馬接祖父回家。

  有些喧囂的風吹過竹林,搖動竹葉,簌簌作響。

  回家前,鑽進果林摘了些蘋果和梨子,裝滿竹籃,一同帶了回去。

  沒有套果袋的梨外皮青黃,果肉清脆,汁水甘甜,只是點花梳果時要比供賣商品梨的那些樹更狠心些,少留許多果子。

  套著果袋、作為商品賣出去的那些梨樹一概是鳥取有名的品種,成熟得更晚些,要等到早秋。

  午飯時,母親把梨削皮切塊,同蘋果、黃瓜和一些堅果一起淋上油醋汁拌了一盆沙拉。

  爽口解膩,極適合在吃烤肉或火鍋的時候來上幾口——於是他便又想起了竹田……

  下午,母親去買了瓶白葡萄酒,在家裡做糖漬梨,他無所事事地走出家門,漫無目的地在鎮上閒逛起來。

  這座小鎮實在要說規模,還是會比一般的村莊大些。

  有雜貨鋪,有旅店和浴場,有門診和麵包店,還有幾家提供飯菜的居酒屋和飯館,每天固定時間會有列車穿過沒有任何護欄的鐵軌,在小鎮邊只有一座屋棚和兩張長椅的車站停靠。

  特別是秋冬季,多少會有旅客來遊山玩水。因此不論是旅店、浴場還是雜貨鋪居酒屋,都處在「眼下還說得過去」的狀態,能夠維持生活。

  鎮上青年很少,街道上見到的多是像他父母相似年級的中年夫婦,或是頭髮花白的老人。

  偶爾能看到尚未上小學的孩子,在偏僻的街道跳格子,扛著竹竿或捕網前往河邊。

  他小時也有同齡的孩子拉他一同做遊戲玩水,在雜貨鋪買泡泡糖一類的零食。同零食擺在一起的還有一種味道極甜的飲料,很受他們歡迎。

  他坐在小河橋沿,望著河流的方向,注視著下午唯一一班列車橫穿過河流上的鐵軌橋,靠近過來,停靠片刻,又咣咣鐺鐺地緩緩離開。

  剛剛看過一眼Line,發送給竹田的消息仍是未讀狀態。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初哥!」有個五六歲的女孩認出了他,一路跑著從背後撲來,差點把他撞進河裡,用臉蛋在他身上一頓亂蹭,「好久沒見面啦!繪理姐暑假天天都說想你。」

  「想讓我去浴場幫忙?」他不得已從橋沿翻過來,按住女孩肩膀,以免她不小心掉下水去。

  女孩和她口中的繪理都是浴場家收養的孩子。繪理國中畢業後就在浴場幫忙,沒再上學了。

  「不知道~~但繪理姐總念叨你去浴場泡澡的話會把衣服迭好放在格子裡,有些傢伙把衣服丟得到處都是。」女孩眨著眼睛,吐字清晰,語氣真誠。

  「……還有嗎?」

  繪理一概只負責女湯,是怎麼知道他會迭衣服的?

  「還有說你去了東京上學,是最繁華的大城市,讀的是很厲害的全國重點高中。」女孩說,「咱也想去東京上學!聽繪理姐的話好好讀書。」

  「嗯……」他拍了拍女孩的腦袋,把手伸進褲袋,用積分買了幾顆牛奶糖,塞到女孩手裡,忽悠道,「在東京買的糖,記得給繪理姐留一顆。」


  「好——!」女孩眼睛閃著光亮,雀躍著點頭回應,牛奶糖一樣甜的笑起來。

  他看著女孩把牛奶糖藏進吊帶褲內側縫著的口袋裡,朝著其他同齡的孩子奔去。

  耳邊由遠及近地響起帶著行李箱輪滾動的腳步聲。

  踩過草葉,踩過石子路,在橋邊停了下來。

  「在等我?」

  熟悉的嗓音順著風聲吹拂過來。

  他回過頭,穿著白裙的少女俏立在橋前,抬手撩起被風吹亂的髮絲,似笑非笑地向他看來。

  「只是巧合……」他一陣愣神,搖了搖頭,「什麼都不說,我又哪裡知道什麼時候你會來?」

  「今天上午從東京飛往鳥取的飛機只有一班。」

  「那也是巧合。」

  「那就當是巧合吧。」

  ……

  ……

  天野拎著一件尺寸小巧的行李箱,只足夠裝下一些必需日用品和換洗衣物,至多再加上一台辦公用的筆記本。連空運的額定尺寸都沒有完全利用。

  身後還背著他對長度和形狀再熟悉不過的樂器盒,裡面大概是裝著小號。

  即使是從東京來鳥取遠遊,都不忘帶上樂器。如此認真的做事態度實在讓人敬佩。

  「不說飛機,」他仔仔細細地在天野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視線略顯失禮了,轉臉看向別處,「能夠抵達小鎮的列車每天也只有早中晚三個班次。」

  「那也還是巧合?」

  「但你也應該在來的路上清楚地看到了。」他示意讓天野同他一起看向不遠處的鐵軌,「這裡不像東京,即使是從荒郊野嶺橫穿而過的鐵路也一概沒有安裝柵欄等任何防護設施,只是鋪了簡陋的一道鐵路。」

  「所以?」

  「所以在這裡的列車十有八九都會晚點。」他指向列車車站亭立柱上安裝著的廣播喇叭,「晚點原因會通過車站亭的廣播進行播報,而等待坐車的人除了繼續等待以外毫無辦法。」

  「十有八九都會晚點?」

  「沒錯,」他點頭,聲情並茂地實話實說——事實上他自己也深受其害,「原因也是五花八門——像有鹿擋住了路啦、有鐵軌旁的樹因為一些原因倒下啦、列車在行駛的過程中撞死了什麼野生動物啦……」

  「耽誤不了多久吧?」

  「不,」他搖頭,突然覺得天野此人實在天真,「為了『乘客安全』,列車上的工作人員是不能下車的,規定上只能通知附近車站裡對應的工作人員,先進行通報,再派人到現場處理。微不足道的一些小障礙物都能攔上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

  「原來如此……」天野像在課堂上認真聽課一般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不論如何也不可能因為什麼飛機只有一班,列車也只有一班,就站在橋邊等你——還不如在Line上等你的消息來得更實在些。」

  他說著,圖窮匕見地發起了反擊,「所以,天野同學為什麼是一聲不響地突然出現,而沒有提前向我發來消息通知一聲?想給我一個驚喜?」

  「誰知道井上同學除了我以外還有沒有邀請其他人呢……」天野並沒有被他的問題困住,從容又意味深長地反問說,「如果發Line的時機沒能把握好,豈不是壞了井上同學的好事?」

  「……」

  他不由得陷入沉默——算一算時間,按照竹田一開始規劃的出發時間,恰好也是與天野坐上同一列經過小鎮的鄉間列車。

  「啊啦,被我說對了?」

  「怎麼可能……天野晚上要住哪裡?小鎮上有旅館,但都是只提供住宿,想要洗浴的話,只能去附近的浴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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