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6 修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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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賽米爾修道院裡的修士們在聽誦讀者禱告時總是心不在焉,總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桌上誘人的食物中,仿佛主在蜜餞甜酒里藏著;

  做禱告時他們也偷工減料,胡亂省略掉兩節之間的過渡,鼻音哼唱的曲調被他們嘟囔著糊弄過去,莊嚴的聖歌往往被唱得亂鬨鬨的一團糟。

  修道院院長下定決心要嚴加整頓,並且煞費苦心地從別處請來一位優秀的修士作為表率。

  這位年輕英俊的修士名叫朱利亞諾,他因為嚴苛的禁慾禁食而贏得人們的普遍尊重。

  聽說,他滿足於吃蔬菜和粗劣的食物,且吃得很少。他從不品嘗烈酒,也很少跟女人講話。他夜裡睡在稻草墊上,冬天在寒冷的溪水中洗滌自己的身體。

  為了幫助愚昧的民眾與魔鬼做鬥爭,朱利亞諾此刻正在修道院裡聲情並茂地向信眾布道。

  圍繞著他的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她們被他恭謙有禮的態度、溫文爾雅的氣質、嘴角柔美的線條、高大挺拔的身姿所吸引,而不是他的布道有多精彩。

  「為了防止靈魂墮落,應該把裸lu身體的油畫和雕塑遮蓋起來,聖母瑪利亞在某些畫家的筆下成了妓女,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我們還要剔除虛榮的物品,摒棄華麗的服飾珠寶,鋪張浪費也是可恥的行徑……」

  朱利亞諾用溫柔而嚴肅的目光注視著信眾,「說到這裡,我不得不提一句,最近公爵竟提議減免什一稅,這嚴重違背上帝的旨意,」

  朱利亞諾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似乎想深入到信徒中去,「難道你們不需要聖安東尼保佑你們的田地五穀豐登嗎?難道你們的牲畜也不怕鬧疫病了嗎?」

  他停頓片刻,神色愈加嚴肅了,「觸怒上帝是非常危險的,可怕的報應會隨之而來,到那時,你們會看到大地一片荒涼,

  「人類和動物被死神無休無止地追逐,地獄之路鋪到了你的床榻邊沿,魔鬼噴著火焰把人拖入黑暗……」

  台底下的女人和孩子們被嚇壞了,她們驚恐地瞪著朱利亞諾,膽子小的女人失聲大叫起來:「太可怕了……」

  瑪利亞大教堂總執事巴蒂斯塔來修道院找他的弟弟朱利亞諾時,就是這樣的情形。

  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轉身拐進了修道院昏暗的走廊里。

  巴蒂斯塔是個道貌岸然的教士,對錢和女人懷有強烈的欲望。

  他表面誠實穩重,實際上總是殫精竭慮地探聽誰有褻瀆神靈的言行,藉此勒索錢財美色,不得逞就打小報告,讓人家蹲牢獄受刑罰。

  被他盯上的無非兩種人,要麼荷包豐盈,要麼臉蛋兒豐盈。

  巴蒂斯塔這會兒就像一個飢腸轆轆的野獸,不動聲色地潛藏在昏暗的角落裡,等待獵物出現就猛撲上去,好填飽他的肉體和靈魂。

  一位身材修長、容貌秀氣的年輕男子從昏暗中走來,他步子很緩很輕,似乎有些遲疑不決。

  巴蒂斯塔趕緊躲起來,心蕩神馳地盯著年輕的男子。

  那男子隱藏在走廊盡頭昏暗的角落裡,卻偷偷地凝視著光亮處。在光里,高大挺拔的朱利亞諾吸引了年輕男子,他那痴迷的神情令巴蒂斯塔妒火中燒。

  巴蒂斯塔賊頭賊腦地環顧四周,發現沒有旁人,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從背後摟住了年輕男子。

  男子吃了一驚,他回頭看到了巴蒂斯塔猥瑣的笑臉,驚恐地推開他,匆匆忙忙地逃掉了。

  巴蒂斯塔可不是隨隨便便能擺脫掉的,他總是像斑鬢狗咬住腐屍那樣死不鬆口,貪婪的程度令人不寒而慄。

  年輕男子逃進住處,巴蒂斯塔也跟著闖進去了,他用邪惡的眼神不懷好意地盯著怯生生的男子吉安。

  吉安是最近才進入修道院打雜的一個年輕人。修士朱利亞諾從死神的血盆大口裡把他拖出來,此前,吉安患了熱病差點死了。

  朱利亞諾在聖保羅醫院看護病人時,對患病的吉安照顧有加卻未看出端倪。

  巴蒂斯塔只去找過弟弟一回,眼毒的他便發現了吉安不為人知的身份。

  「別怕,聽我說,我知道你對朱利亞諾的狂熱之情高於對上帝的虔誠。這不怪你,怪就怪你那迷人的身體裡住著邪惡的利維坦。

  「它把你變成了一支地獄裡的火炬。」巴蒂斯塔yin盪的目光放肆地舔舐著吉安無處躲藏的身體,他的話也有意要戳一戳吉安的痛點。


  「你的話我聽不明白。」吉安恐懼地說,竭力避開巴蒂斯塔熱辣辣的目光,但他的表情足以說明,他知道巴蒂斯塔在說什麼。

  「別裝了,這麼快就忘了那晚的銷魂時刻?」巴蒂斯塔貪婪地盯著吉安,像喝醉酒一般神魂顛倒了。

  「我聽不懂!」吉安驚慌地扭動身子,拼命想躲開巴蒂斯塔亂摸的髒手,但巴蒂斯塔牢牢抓住他不放。

  「我的魔鬼弄得我身體難受,你把它打進地獄吧!就像那晚上你對朱利亞諾乾的,美人兒!彆扭扭捏捏的!」巴蒂斯塔呼吸急促,他急不可耐地撕扯吉安的粗布短褂。

  「拿開你的髒手!」吉安又驚又疑又憤怒。

  「照我說,你混進修道院不就是這個目的嗎?我可比朱利亞諾能幹多了!

  「再說,我們倆又不是沒親熱過,那天晚上,在朱利亞諾房間裡,你不可能忘吧?」巴蒂斯塔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他露出無恥的真面目。

  「你說什麼?」

  「還沒聽懂?實話告訴你,那晚陪你快活的人是我!朱利亞諾那傻瓜當晚被我打發到瑪利亞大教堂去了,明白了吧!」

  「那晚……是……你?」吉安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我夠男人吧?」巴蒂斯塔邪惡地冷笑著,一把扯掉吉安的偽裝。

  一頭波浪翻滾的紅髮出其不意地飄落下來,刺目地垂在吉安胸前,暴露了她女人的真面目。

  「不,這不可能!怎麼會是你,絕不可能!」吉安情緒失控了,「我得親自問問他!」

  吉安猛然掙脫束縛,衝出屋子,恰好撞在講得口乾舌燥跑回來喝水的朱利亞諾身上。

  「吉安?你怎麼冒冒失失的,發生什麼事啦?」朱利亞諾皺了皺眉。

  「那天晚上與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對不對?雖然,你不肯說話,但我知道,與我緊緊相擁的人,是你,對嗎?」吉安顧不上太多,她漲紅了臉,問。

  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朱利亞諾迷人的藍眼睛,期待他能把她漸漸下沉的心拉上一把。

  「你瘋了?你在講什麼胡話?這是修道院!你褻瀆了我的靈魂!褻瀆了這神聖的淨土!我得馬上匯報給院長!」

  朱利亞諾震驚得下巴頦都快掉下來了,似乎跟他說話的人不是吉安,而是否認靈魂不滅的伊壁鳩魯。

  「瞧見了吧!這就是我聖潔的弟弟朱利亞諾,他早把靈魂獻給了上帝!別指望他會多看你一眼!

  「只有我這種意志不堅定的教士才會誤入歧途,被女巫所誘惑!」巴蒂斯塔得意地眨眨眼說。

  吉安既羞愧又絕望地望著朱利亞諾:「你從來……都沒愛過我嗎?」

  「主啊,饒恕我吧!竟然容忍如此放蕩的人在你面前說出這種不堪的言語。」

  朱利亞諾趕緊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忙不迭地跑出去找修道院院長了,他還要用清水洗滌自己的耳朵。

  巴蒂斯塔se眯眯地盯著悲傷失落的紅髮女郎,趁機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求我吧!只要你肯滿足我的欲望,我會立即攔住朱利亞諾,修道院院長就不會知道這樁醜事的。」

  紅髮女郎一動不動,像沒有思想的朽木,巴蒂斯塔沒發現,她臉上慢慢升騰起憤怒的火焰。

  「快,求我,晚了你會被交給心狠手辣的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老頭。」巴蒂斯塔威脅道。

  聽到宗教審判官安德里安的名字,紅髮女郎不由得渾身哆嗦,她戰戰兢兢地,努力使自己的身體不搖晃。

  巴蒂斯塔感覺威脅起了作用,抓緊時間火上澆油:「不想被赤身luo體地插進尖木樁,就快點答應我,遲了,就沒人能救你啦!」

  紅髮女郎渾身顫抖,她在做思想鬥爭。曾經的遭遇潮水般湧入她的記憶,她陷入痛苦之中。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阿戈蘭特從埃拉廣場的尖頭木樁下救出來的美麗女巫。

  從阿戈蘭特救回她那一刻起,她就女扮男裝,化名為年輕紳士安德烈亞,成為鬼堡中的一員。

  前不久,阿戈蘭特忽然遣散鬼堡中僅有的幾個僕人,她也在其中。隨後,阿戈蘭特與管家德蒙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美麗的女孩子忽然之間又失去了庇護,她獨自飄零,無家可歸,一下子病倒了。幸虧遇見修道士朱利亞諾,才得活命。


  一個絕望中的人,此刻陷入困境,愚蠢的巴蒂斯塔舊事重提,讓她再次回憶起當初在埃拉廣場受刺刑的事情。

  恐懼與怨恨瞬間灌滿了她脆弱的心,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襲擊了她。她渾身顫抖著,害怕極了。

  巴蒂斯塔根本沒發現這一切,他越來越興奮,魚兒要上鉤了!

  他親吻著紅髮女郎柔軟的脖子,根本沒有意識到,一把鋒利的匕首從女郎的袖筒探出來,出其不意地刺向他的腹部。

  巴蒂斯塔咒罵著捂住小腹,踉踉蹌蹌地倒在地上,血涌了出來。

  公爵夫人伊莎貝拉與亞歷山德羅私奔後,恰恰藏身在奧賽米爾修道院裡。伯索公爵出事後,亞歷山德羅被關押在監牢里,失去了消息。

  亞歷山德羅的失蹤對伊莎貝拉打擊極大,她終日鬱鬱寡歡。

  這天,伊莎貝拉正在屋裡悶坐著,突然有人闖進來,是個年輕秀氣的男子。緊跟著,院子裡響起嘈雜的大喊聲:「抓住他!」

  「救我!救救我!」闖進來的男子苦苦哀求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本就自身難保,便急切地奉勸那年輕人離開:「我救不了你!快走吧!」

  「求求你!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伊莎貝拉生氣了。

  年輕男子迫不得已,又逃出屋去,他慌不擇道,才跑了幾步就被人們抓住。

  鬧哄哄的一群人將他五花大綁起來,有人揪掉了他的帽子和裹頭的粗麻布。一頭波浪翻滾的紅頭髮彈了出來,她是個美麗的女人。

  「這女人好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有人說。

  「漂亮女人你都覺得面熟,改改措辭吧!」又有人說。

  踏入破繭街,密密麻麻的作坊順著蜿蜒的街巷依次鋪開。

  來來往往的顧客穿行在曲里拐彎的胡同里,貨車驅趕著四處衝撞的牲畜,各種各樣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儘管行會明令禁止壟斷與投機,鞋匠和制靴匠、布商和呢絨商、鍛刀匠和鐵匠、馬鞍匠和馬具匠等,還是難免陷入訴訟紛爭。

  究其緣由,是每個行會的活動界限很難分割清楚。

  居住在這條街上的大都是些小作坊主,屋子既作店面又是工作間,行東、幫工、學徒組成一個自治體,活動中心就是作坊。

  大家在狹小的空間裡吃飯睡覺工作,穿結實的羊毛布,吃麵包豆子蔬菜和湯,節日才會吃肉喝葡萄酒,生活過得忙忙碌碌。

  只要不發生戰爭,不遭受搶劫,沒有狼族的侵擾,一切似乎還算美好。

  夏家死去的女僕西爾維婭的母親就寄居在破繭街的親戚家裡,因此,夏綠凝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這裡來拜訪。

  對於女僕西爾維婭,夏綠凝始終心存歉疚,失去了貼心的夥伴,夏綠凝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淚。

  夏綠凝認為,假如那天她沒有跟西爾維婭互換衣裳,強盜擄走的必然是她,西爾維婭也就不會死。

  西爾維婭的死至今仍是個謎,她究竟是怎麼成為一張人皮的,她生前遭遇了什麼,沒有人能知道。

  夏綠凝只能把內心的不安與歉疚,化為對生者的關心與照顧。她像女兒一般照料西爾維亞的母親,常常為老人的衣食住行操心忙碌。

  西爾維婭的母親寄居的這家鞋店是她的遠房親戚的。雖然鞋店的活兒正忙,老闆一家還是對夏綠凝小姐的到來感到歡喜。

  店裡的幫工學徒一邊幹活一邊快活地打量著夏綠凝,每個人都打心眼兒里喜歡這個單純善良的姑娘。

  「我給您帶來了烤雞、醃漬小牛肉、山鶉、餡兒餅,還有些麵包和能儲存的臘肉。我母親裁剪的幾樣衣服也給您帶來了。」

  夏綠凝邊說邊從竹籃里取出一樣樣食物,香噴噴的味道立刻飄散在屋裡,「還有我親手釀造的蘋果酒,大家都來嘗嘗吧!」

  西爾維婭的母親笑盈盈地望著夏綠凝:「真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如果西爾維婭還能跟著你,該多好!」

  聽到這話,夏綠凝眼圈紅了。她不安地站在擁擠雜亂的小屋子裡,不知該如何安慰這位失去女兒的老母親。

  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快別提不痛快的事兒了,讓小姐坐下說話。」鞋店老闆伊卡儂用袖子把一張被屁股磨得油光錚亮的矮凳擦了又擦,恭恭敬敬地請夏綠凝坐下說話。


  夏綠凝沒有逗留太久,她無法掩飾自己的難過。

  從鞋店出來,夏綠凝心裡悶悶的,什麼東西憋在胸口,想哭。她怕被奶媽瞧見,便叫奶媽去買點針線零碎,自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悲傷。說不出的傷感。

  「明澈在做什麼呢?」她忽然想,「多想有他在身邊!」

  克拉麗絲的聲音在耳邊迴蕩:「我還以為你擁有了全世界呢,還曾經羨慕嫉妒過你的幸福,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夏綠凝痛苦地重複著,「他不愛我了……不愛了……」

  恍惚之間,夏綠凝的手被一雙大手握住了,一個男人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

  他離她很近,她聽得到他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他握著她的手也微微顫抖。

  「哦,明澈,我的愛……」她喃喃地說,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

  緊握夏綠凝的手緩緩地抽了回去,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敲醒了夏綠凝:「你認錯人了,尊貴的小姐。」

  兜頭的涼水澆醒了夢境中的夏綠凝,她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保持著方才被他握住的姿勢。

  仿佛美杜莎致命的眼神掠過她的眼睛,她被石化了。

  「我本不該打擾你的安寧,但事關全城人的性命。我不想看著你這樣善良美麗的人兒有朝一日化為空蕩蕩的人皮。

  「我必須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說話的男人臉藏在兜帽里,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人皮」這個詞兒引起了夏綠凝的注意,她清醒了,並且意識到自己遇見的絕非街上普普通通的人。

  「聽著,」男人壓低聲音繼續說,「女僕塞爾維亞的人皮是我送到夏家府邸的。埃拉城藏著一群可怕的魔鬼,它們能瞬間把活人變成一張皮。

  「控制它們的,是一個兇殘貪婪的巫師!

  「我不清楚他在哪裡,但我知道,只要他存在,埃拉城就必定會被毀滅,所有人都可能變成一張皮囊!」

  「你是誰?」夏綠凝驚恐地盯著面前的男人,男人則竭力把大部分臉藏在兜帽後面,有意遮掩自己的模樣。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你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輝,這是我伸出援手的唯一理由。

  「保重!」男人轉身迅速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

  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識。夏綠凝突然想起來,她見過這個人,他是曾經住在夏家府邸的冒牌羅馬人斯特凡諾。

  夏綠凝並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是——狼王蒼雪。

  她更不知道,它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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