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讀古尋道，士林訪賢
五月末的梧州，悶熱潮濕一如往常。自那場「花白牛犢」夢境以來，朱由榔雖勉力振作、日夜操勞，但始終對夢中太祖的種種經歷有些不解。於是，這些天來，他索性暫時放下糾結，一邊繼續處理王府瑣事，一邊也開始遍讀與太祖有關的傳記、筆記，以及史家名著《資治通鑑》，試圖從中探得某些啟示。
然而，書中記載雖多，終究沒能完全解開他內心的困惑。夜深人靜之時，多少疑問仍在心頭盤桓：為何太祖的夢境只展現童年苦境？我如今該如何在亂世中自立自強？
同時，因上書南明而與梧州地方士紳產生更多接觸，他也決意廣泛拜訪名士，希望能尋覓可堪共事之才。或者至少，有人能為自己提供更務實的方略。
王府後堂一角，主角將案頭摞起的卷帙小心翻動：《資治通鑑》本是北宋司馬光編撰的編年體通史，記錄了上自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至唐末五代的千餘年政事變遷。朱由榔本想從亂世興亡之中尋出一條指導：如東晉如何偏安江左、南北朝如何格局重組等。
「史書大抵講王朝興替，但到底無法具體告訴我如何安頓廣西、如何振興明室。」
他一手撐著額頭，略感睏倦，卻又不忍放下手中書卷。時局危殆，他自問：我讀了這許多，只學到古人之大義，卻難以立刻解答現實之難。
除了《資治通鑑》，他也翻閱了與太祖皇帝相關的野史、筆記或早年傳記——多是簡略記載，如「貧苦出身」「志存高遠」等字句，但與他夢裡見到的真實苦難細節相比，顯得過於籠統。
朱由榔合上書卷，心裡更加疑惑：或許歷史記載終歸隔著層層時空，我所見乃先祖親歷，外人不知也不足奇。只是此刻依舊找不到「下一步要怎麼做」的答案。他不免有些失落。
自上書南明之後，王府與梧州當地士紳和名士往來日密。朱由榔出於禮數，亦會親自登門拜訪，或設宴邀請對方入府，席間請教時事與治道。他盼能找到幾位能直陳時政、提供切實可行方略的人才。
這一日，他應一位讀書人之邀，去城東一座書院與眾士子聚會。書院坐落在山腳，松竹環繞，遠離塵囂，乃當地新近興起的士林交誼場所。當主角攜侍從抵達時，院中已聚了十餘位衣冠齊楚的士子，正侃侃而談。
他們見到朱由榔，忙施禮相迎：「世子駕到，真是蓬蓽生輝！」
朱由榔還禮，隨著一位主持人入座。其後半個時辰，他安靜傾聽，發現多數學子都在論仁政禮法、慷慨激昂地闡述王道仁義，如何「以民為本」「禮樂治國」，可真正涉及如何在南明局勢下維持廣西秩序、應對西南亂軍等，卻少有人能給出紮實做法。
有人抬手振臂高呼：「天下大亂，莫若王道輔之，仁義服人！」
另有人接道：「王道當令百姓樂業，流民返鄉——大概如此而已。」
朱由榔聽得點頭讚許，卻倍感空泛：我並不否認他們的理想，可我當下最需要的是切實可行的軍政措施，如何籌糧、如何安撫民眾、如何防止外敵入侵等。
臨近傍晚，眾人興致未減，主角卻已覺腦中亂麻。「所談皆浮於大道之理，若要今日就可施行，實在難見具體方略。」
出於禮數，朱由榔還是頗為客氣，最後笑道：「各位高見令我獲益，日後還需多多請教。」
士子們酣暢淋漓地討論終告一段落，天色漸暗，朱由榔吩咐侍從取出一隻小箱，從中拿出銀票與錠銀，每人送上一筆，「以示王府敬才之意」。平日裡不太平，動盪不安，大家多少衣食窘迫，此舉令人意外又欣喜。
「這裡是每人一百兩銀子，不成敬意，還請收下。」朱由榔微笑拱手。有些人連稱不敢收，卻也難掩喜悅；也有人本就想與王府攀緣，一口答應。
只在角落裡，一個身著樸素舊衣、補丁連連的青年士子仍沉默不語，微微鞠躬後悄悄收下銀子，卻未做任何多餘表態。朱由榔注意到此人先前幾乎未發一言，只在別人慷慨激昂時偶爾皺眉點頭。
散席後，眾士子各自道別，或立刻回家，或相約下次再聚。朱由榔雖有些意猶未盡，卻也不想多作停留，便帶侍從回府。
回去的路上，朱由榔自言自語道：「那群學子中，談王道者多，卻少提如何應對當下困境。何時才能找到我的蕭何張良？」旋即拋諸腦後，畢竟眼下還有更多現實難題待解。還是再多拜訪名士尋求復興之路。
翌日清晨，王府門房來報：一位自稱「劉子玉」的士子登門，欲求見世子。說是昨夜那位衣衫簡陋之人，特來致謝。朱由榔本有些疑惑，還是讓侍從把他領進府來。
書房門口，青年士子正恭恭敬敬地拱手候著。他看來約二十出頭，臉龐消瘦、神情拘謹，身上長衫一眼看去補丁處處。「小子劉子玉，叩謝世子賜銀之恩。若無這百兩銀子，小子母親的病恐怕熬不過月余。」
說著，他眼圈泛紅，竟差點要跪下磕頭。朱由榔趕緊上前攙扶：「區區銀兩，何足掛齒？若真能為令堂治病，那便再好不過。」
劉子玉抽噎著道：「我家貧無依，母親重病已久，前些日子連煎藥錢都籌不出，多虧世子您這雪中送炭……」他言辭間洋溢著濃厚感激，我思考一夜，斗膽擬了些想法，願講訴給世子。」
朱由榔有些詫異：「劉兄不必多禮，請坐，但講無妨？」
朱由榔指向右側的圓凳，自己回到案後，示意對方可以開始。侍從奉茶退下，空氣中只剩下筆墨的清香與竹窗外蟬鳴。
劉子玉在凳上坐得規規矩矩，似有幾分緊張。他抬眼看向朱由榔，微一停頓後說道：「世子恩情，劉某銘刻在心。昨夜我讀古書，深感王朝之變，需有大手筆方能挽救。今日冒昧前來，想借『商鞅見秦孝公』之意，獻上一點『帝道』之說。」
朱由榔端正坐姿，抬手示意：「洗耳恭聽。」
劉子玉輕輕攏了攏袖口：「『帝道』，乃是最拔高、最理想的治國之道。學生雖寒門出身，卻也想與世子探討所謂『堯舜之道』。」
說到這裡，他面帶一抹嚮往，仿佛堯舜二聖的光輝就照在眼前。「所謂帝道，即堯舜之道。帝王治世，當首重『德』，如堯舜般施仁愛、推讓賢德、以天下為己任。臣民若感其恩德，必能歸心，天下諸侯亦望風而降。」
朱由榔聽得默然，心中暗暗思忖：先前不少士子都談仁義道德，頗為空泛。此人一開口就講堯舜，更顯理想化。可他仍報以微笑：「堯舜之道聽來神聖，但若天下大亂、列強環伺時，該如何具體施行？」
劉子玉神情微振：「學生以為，帝道的首要內核是『正心』與『大公』。堯舜之所以為帝，非血脈相承，而是以德舉之。故『帝道』不僅是王道，更是對天下蒼生負全責的『大一統之德』。若今上或世子能率先垂範，廣施仁德，重用人才，自可使人歸附。」
「略分三條，若世子不嫌繁瑣，學生願一一道來。」劉子玉遞上一張條陳，紙上雋秀筆跡寫著：
1.選賢與能，舉用天下
•學士說：堯舜之盛世，最核心在於「舉用賢能，不拘一格」。若主君德盛，則名流四方之士會自動來投。雖當下西南紛亂，只要世子堅持禮賢下士，終能匯聚人才。
2.以仁愛安民，以恩信理兵
•堯舜之道必先安民眾，施小惠以紓民困，然後整編軍伍，讓百姓信任主君。劉子玉解釋：即便要打仗，也需講個「師出有名」，讓民眾相信此戰為護家國，而非為君主私利。若民心安定，則基業可固。
3.推舉同道，外御強敵
•當年舜令禹治水、契理樂、后稷播谷，人人各司其職，萬民方得太平。大明當今局勢，無數梟雄並起，若世子能夠找到數位治水、理財、整軍之才，各就其職，或能起到扭轉局面的功效。
•「世子無須親自事事躬行，只須德服群臣，分設能人各守其責，如此方效仿堯舜之精髓。」
說到這裡，劉子玉頗為激昂：「此三者大成，即所謂『帝道』。待天下安定，或行選舉授職，或建萬世之規，均能水到渠成。」
朱由榔一面傾聽，一面緩緩點頭：「劉兄之言，理想宏大。堯舜所處之世，相傳民淳俗厚，並無今日兵戈四起、列強夾擊的絕境。」
劉子玉面露執著：「即使困厄，也需帝道！若世子能秉堯舜德行，表之於法令，用之於人心，必有人才挺身而出，百姓自願擁護。如此，上可安內，下可御外。」
一時間，劉子玉神采飛揚，仿佛真能讓人置身上古盛世，忽略如今大明已處風雨飄搖之險境。朱由榔並不想打擊他的熱情，但心底仍存困惑：堯舜之道雖美，可我們的梧州兵力微薄，父兄病重，南明自己都不穩，這大勢如何逆轉？
他仍抱以禮數，起身微笑：「劉兄所論高遠，教我欽佩。但當下具體如何推行、如何化作政策法令，還需再行斟酌。若有機會，我當請劉兄隨我深入研討。」
劉子玉見主角未正面反駁，便繼續述說「帝王德治」之種種可能，也提出多點設想：如若有幸得到南明皇室承認，可在桂地先行「舜典」之舉，設置德官巡察民情，推廣「教化」以安流民云云。
一盞茶過後，劉子玉仍興致盎然。朱由榔卻已覺耳中嗡嗡作響：對方所繪「帝道藍圖」雖美，眼前最棘手的父兄病危、大西軍潛在威脅、一縣之地的薄弱基礎，依舊懸而未解。
但他仍得維持體面，滿臉微笑：「我受益匪淺。劉兄才情可嘉，只盼日後有更多機會共商大計。」
劉子玉感激地行禮：「世子不棄，小子願竭盡所能！」
朱由榔看著這滿懷憧憬的青年，只能勉力敷衍，卻無法給出任何承諾。心底仍對堯舜之道疑惑不解：我們身處殺機四伏的現實，何處容得這般浪漫？但表面上，他還是安撫對方，吩咐侍從稍加款待，然後將劉子玉送出府門。
當劉子玉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朱由榔收回目光，回到書房輕嘆口氣。華美的「帝道」宏願何嘗不讓人嚮往？若真能行堯舜之德，誰不願共建盛世？可形勢之險、資源之缺、敵寇之逼迫，都讓這場「帝道」的美夢看似遙不可及。
「也許他日局面回暖，我真能大施仁政，為天下求一片太平……」朱由榔在心裡默默記下對方的言論。即使暫無法施行，至少自己應保有「仁德」之初心。
時至正午，烈日當空。他正欲披衣前往父兄病榻探望，步伐卻不自覺放緩：「待在堯舜之道與殘酷現實間，我究竟該走哪一條路？」這疑問如同一道無解的題，繼續壓在他心頭，等待或許將是更艱難的抉擇。
轉眼又是傍晚，王府後院竹林沙沙作響，仿佛與滿腹心事的主角一起嘆息。
幾日來的努力：讀史求解、拜訪士紳、與士子廣泛交流，確實讓朱由榔更開闊了視野，但依舊沒能替他拿到立刻應對亂世的「實用之匙」。偶爾想到夢中的太祖童年、讀到先帝初創洪武之時的艱險，他難免又陷入沉思：「或許得先穩住根基，再談治理之道。但時間不等人，父兄病勢膠著，南明不知何時有回音……」
劉子玉的出現雖讓他稍感安慰——說明還有人志存高遠，肯為桂藩出謀劃策。但對當下的主角而言，帝道解決不了眼前的危機。
終究可以找到我的張良，我的蕭何，我的徐達常遇村
然而，書中記載雖多，終究沒能完全解開他內心的困惑。夜深人靜之時，多少疑問仍在心頭盤桓：為何太祖的夢境只展現童年苦境？我如今該如何在亂世中自立自強？
同時，因上書南明而與梧州地方士紳產生更多接觸，他也決意廣泛拜訪名士，希望能尋覓可堪共事之才。或者至少，有人能為自己提供更務實的方略。
王府後堂一角，主角將案頭摞起的卷帙小心翻動：《資治通鑑》本是北宋司馬光編撰的編年體通史，記錄了上自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至唐末五代的千餘年政事變遷。朱由榔本想從亂世興亡之中尋出一條指導：如東晉如何偏安江左、南北朝如何格局重組等。
「史書大抵講王朝興替，但到底無法具體告訴我如何安頓廣西、如何振興明室。」
他一手撐著額頭，略感睏倦，卻又不忍放下手中書卷。時局危殆，他自問：我讀了這許多，只學到古人之大義，卻難以立刻解答現實之難。
除了《資治通鑑》，他也翻閱了與太祖皇帝相關的野史、筆記或早年傳記——多是簡略記載，如「貧苦出身」「志存高遠」等字句，但與他夢裡見到的真實苦難細節相比，顯得過於籠統。
朱由榔合上書卷，心裡更加疑惑：或許歷史記載終歸隔著層層時空，我所見乃先祖親歷，外人不知也不足奇。只是此刻依舊找不到「下一步要怎麼做」的答案。他不免有些失落。
自上書南明之後，王府與梧州當地士紳和名士往來日密。朱由榔出於禮數，亦會親自登門拜訪，或設宴邀請對方入府，席間請教時事與治道。他盼能找到幾位能直陳時政、提供切實可行方略的人才。
這一日，他應一位讀書人之邀，去城東一座書院與眾士子聚會。書院坐落在山腳，松竹環繞，遠離塵囂，乃當地新近興起的士林交誼場所。當主角攜侍從抵達時，院中已聚了十餘位衣冠齊楚的士子，正侃侃而談。
他們見到朱由榔，忙施禮相迎：「世子駕到，真是蓬蓽生輝！」
朱由榔還禮，隨著一位主持人入座。其後半個時辰，他安靜傾聽，發現多數學子都在論仁政禮法、慷慨激昂地闡述王道仁義，如何「以民為本」「禮樂治國」，可真正涉及如何在南明局勢下維持廣西秩序、應對西南亂軍等，卻少有人能給出紮實做法。
有人抬手振臂高呼：「天下大亂，莫若王道輔之，仁義服人！」
另有人接道：「王道當令百姓樂業，流民返鄉——大概如此而已。」
朱由榔聽得點頭讚許，卻倍感空泛：我並不否認他們的理想，可我當下最需要的是切實可行的軍政措施，如何籌糧、如何安撫民眾、如何防止外敵入侵等。
臨近傍晚，眾人興致未減，主角卻已覺腦中亂麻。「所談皆浮於大道之理，若要今日就可施行，實在難見具體方略。」
出於禮數，朱由榔還是頗為客氣，最後笑道：「各位高見令我獲益，日後還需多多請教。」
士子們酣暢淋漓地討論終告一段落，天色漸暗，朱由榔吩咐侍從取出一隻小箱，從中拿出銀票與錠銀，每人送上一筆，「以示王府敬才之意」。平日裡不太平，動盪不安，大家多少衣食窘迫，此舉令人意外又欣喜。
「這裡是每人一百兩銀子，不成敬意，還請收下。」朱由榔微笑拱手。有些人連稱不敢收，卻也難掩喜悅；也有人本就想與王府攀緣，一口答應。
只在角落裡，一個身著樸素舊衣、補丁連連的青年士子仍沉默不語，微微鞠躬後悄悄收下銀子，卻未做任何多餘表態。朱由榔注意到此人先前幾乎未發一言，只在別人慷慨激昂時偶爾皺眉點頭。
散席後，眾士子各自道別，或立刻回家，或相約下次再聚。朱由榔雖有些意猶未盡，卻也不想多作停留，便帶侍從回府。
回去的路上，朱由榔自言自語道：「那群學子中，談王道者多，卻少提如何應對當下困境。何時才能找到我的蕭何張良？」旋即拋諸腦後，畢竟眼下還有更多現實難題待解。還是再多拜訪名士尋求復興之路。
翌日清晨，王府門房來報：一位自稱「劉子玉」的士子登門，欲求見世子。說是昨夜那位衣衫簡陋之人，特來致謝。朱由榔本有些疑惑，還是讓侍從把他領進府來。
書房門口，青年士子正恭恭敬敬地拱手候著。他看來約二十出頭，臉龐消瘦、神情拘謹，身上長衫一眼看去補丁處處。「小子劉子玉，叩謝世子賜銀之恩。若無這百兩銀子，小子母親的病恐怕熬不過月余。」
說著，他眼圈泛紅，竟差點要跪下磕頭。朱由榔趕緊上前攙扶：「區區銀兩，何足掛齒？若真能為令堂治病，那便再好不過。」
劉子玉抽噎著道：「我家貧無依，母親重病已久，前些日子連煎藥錢都籌不出，多虧世子您這雪中送炭……」他言辭間洋溢著濃厚感激，我思考一夜，斗膽擬了些想法，願講訴給世子。」
朱由榔有些詫異：「劉兄不必多禮，請坐，但講無妨？」
朱由榔指向右側的圓凳，自己回到案後，示意對方可以開始。侍從奉茶退下，空氣中只剩下筆墨的清香與竹窗外蟬鳴。
劉子玉在凳上坐得規規矩矩，似有幾分緊張。他抬眼看向朱由榔，微一停頓後說道：「世子恩情，劉某銘刻在心。昨夜我讀古書，深感王朝之變，需有大手筆方能挽救。今日冒昧前來，想借『商鞅見秦孝公』之意，獻上一點『帝道』之說。」
朱由榔端正坐姿，抬手示意：「洗耳恭聽。」
劉子玉輕輕攏了攏袖口：「『帝道』，乃是最拔高、最理想的治國之道。學生雖寒門出身，卻也想與世子探討所謂『堯舜之道』。」
說到這裡，他面帶一抹嚮往，仿佛堯舜二聖的光輝就照在眼前。「所謂帝道，即堯舜之道。帝王治世，當首重『德』，如堯舜般施仁愛、推讓賢德、以天下為己任。臣民若感其恩德，必能歸心，天下諸侯亦望風而降。」
朱由榔聽得默然，心中暗暗思忖：先前不少士子都談仁義道德，頗為空泛。此人一開口就講堯舜，更顯理想化。可他仍報以微笑：「堯舜之道聽來神聖，但若天下大亂、列強環伺時，該如何具體施行？」
劉子玉神情微振：「學生以為，帝道的首要內核是『正心』與『大公』。堯舜之所以為帝，非血脈相承，而是以德舉之。故『帝道』不僅是王道，更是對天下蒼生負全責的『大一統之德』。若今上或世子能率先垂範，廣施仁德，重用人才，自可使人歸附。」
「略分三條，若世子不嫌繁瑣，學生願一一道來。」劉子玉遞上一張條陳，紙上雋秀筆跡寫著：
1.選賢與能，舉用天下
•學士說：堯舜之盛世，最核心在於「舉用賢能，不拘一格」。若主君德盛，則名流四方之士會自動來投。雖當下西南紛亂，只要世子堅持禮賢下士，終能匯聚人才。
2.以仁愛安民，以恩信理兵
•堯舜之道必先安民眾，施小惠以紓民困，然後整編軍伍，讓百姓信任主君。劉子玉解釋：即便要打仗，也需講個「師出有名」，讓民眾相信此戰為護家國，而非為君主私利。若民心安定，則基業可固。
3.推舉同道，外御強敵
•當年舜令禹治水、契理樂、后稷播谷，人人各司其職，萬民方得太平。大明當今局勢，無數梟雄並起，若世子能夠找到數位治水、理財、整軍之才，各就其職，或能起到扭轉局面的功效。
•「世子無須親自事事躬行，只須德服群臣，分設能人各守其責，如此方效仿堯舜之精髓。」
說到這裡，劉子玉頗為激昂：「此三者大成，即所謂『帝道』。待天下安定，或行選舉授職，或建萬世之規，均能水到渠成。」
朱由榔一面傾聽，一面緩緩點頭：「劉兄之言，理想宏大。堯舜所處之世，相傳民淳俗厚，並無今日兵戈四起、列強夾擊的絕境。」
劉子玉面露執著：「即使困厄，也需帝道！若世子能秉堯舜德行，表之於法令，用之於人心，必有人才挺身而出，百姓自願擁護。如此，上可安內，下可御外。」
一時間，劉子玉神采飛揚，仿佛真能讓人置身上古盛世，忽略如今大明已處風雨飄搖之險境。朱由榔並不想打擊他的熱情，但心底仍存困惑：堯舜之道雖美，可我們的梧州兵力微薄，父兄病重，南明自己都不穩，這大勢如何逆轉？
他仍抱以禮數，起身微笑：「劉兄所論高遠，教我欽佩。但當下具體如何推行、如何化作政策法令，還需再行斟酌。若有機會，我當請劉兄隨我深入研討。」
劉子玉見主角未正面反駁，便繼續述說「帝王德治」之種種可能，也提出多點設想：如若有幸得到南明皇室承認，可在桂地先行「舜典」之舉，設置德官巡察民情，推廣「教化」以安流民云云。
一盞茶過後，劉子玉仍興致盎然。朱由榔卻已覺耳中嗡嗡作響：對方所繪「帝道藍圖」雖美，眼前最棘手的父兄病危、大西軍潛在威脅、一縣之地的薄弱基礎，依舊懸而未解。
但他仍得維持體面，滿臉微笑：「我受益匪淺。劉兄才情可嘉，只盼日後有更多機會共商大計。」
劉子玉感激地行禮：「世子不棄，小子願竭盡所能！」
朱由榔看著這滿懷憧憬的青年，只能勉力敷衍，卻無法給出任何承諾。心底仍對堯舜之道疑惑不解：我們身處殺機四伏的現實，何處容得這般浪漫？但表面上，他還是安撫對方，吩咐侍從稍加款待，然後將劉子玉送出府門。
當劉子玉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朱由榔收回目光，回到書房輕嘆口氣。華美的「帝道」宏願何嘗不讓人嚮往？若真能行堯舜之德，誰不願共建盛世？可形勢之險、資源之缺、敵寇之逼迫，都讓這場「帝道」的美夢看似遙不可及。
「也許他日局面回暖，我真能大施仁政，為天下求一片太平……」朱由榔在心裡默默記下對方的言論。即使暫無法施行，至少自己應保有「仁德」之初心。
時至正午，烈日當空。他正欲披衣前往父兄病榻探望，步伐卻不自覺放緩：「待在堯舜之道與殘酷現實間，我究竟該走哪一條路？」這疑問如同一道無解的題，繼續壓在他心頭，等待或許將是更艱難的抉擇。
轉眼又是傍晚，王府後院竹林沙沙作響，仿佛與滿腹心事的主角一起嘆息。
幾日來的努力：讀史求解、拜訪士紳、與士子廣泛交流，確實讓朱由榔更開闊了視野，但依舊沒能替他拿到立刻應對亂世的「實用之匙」。偶爾想到夢中的太祖童年、讀到先帝初創洪武之時的艱險，他難免又陷入沉思：「或許得先穩住根基，再談治理之道。但時間不等人，父兄病勢膠著，南明不知何時有回音……」
劉子玉的出現雖讓他稍感安慰——說明還有人志存高遠，肯為桂藩出謀劃策。但對當下的主角而言，帝道解決不了眼前的危機。
終究可以找到我的張良，我的蕭何，我的徐達常遇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