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搶救實況記錄(三)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夜深了,人們都安靜了,我也想合一下眼,可是我沒有站著睡覺的功能,更沒有立地成佛的仙境,我只有將我的愛傾注在我的愛人身上。我撫摸著他的額頭,冰冰涼的很舒服。理一理他的鬢角、額須,摸著他那硬扎的鬍鬚,對他說道:「喂,你睡吧,我就在你身邊守著你。」

  夜深了,呻吟聲,哽咽聲,叫痛聲,嘆息聲、無奈聲越漸越多,深夜的疼痛更是扎心。「疼啊,醫生,我疼啊,給打一針吧。」不知道哪個病人在叫疼。我想起上海話:才古、才古啊的病人(可憐的意思)。

  「這時候的情景使我想起我寫《研究我喜歡的張愛玲》一個章節,她在香港讀大學,香港淪陷,她們在做義務的「護士」,她守護者的病人和這時候的情景差不多,夜深時,病人的叫喊聲,被病折磨的嘆息聲,哽咽聲絡繹不絕,卻看不見醫生護士的身影。」

  「在港戰期間,張愛玲個人主義式的唯美態度得以形成。人性的麻木、醜陋和不可理喻是他們給張愛玲上了重要的一課。在這些人中間,在作為病房的男生宿舍里,每天都面對著30多個沉默、煩躁、有臭氣的病人,張愛玲變得冷漠、麻木和不耐煩。」

  「張愛玲怎麼也算不上一個稱職的看護,她自己覺得自己缺少看護應有的愛心和耐心,稱自己是「自私」的人,稱自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有良心的看護」。然而,這也是戰爭教育的一部分。」

  「張愛玲在自己的回憶散文《燼餘錄》里,用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自私」,且十分冷靜地描寫著自己的自私。有一個病人,尻骨腐爛了,(尻骨即屁股,我是醫務工作者,知道專用名詞。)張愛玲恨這個生了蝕爛症的病人,因為蝕爛,尻骨奇臭。病人痛苦到了極點,會整夜整夜的叫喚「姑娘啊!姑娘啊!」聲音悠長、顫抖、有腔有調,面部表情反倒近乎於狂喜——眼睛半睜半閉,嘴角拉開了仿佛癢絲絲抓撈不著的微笑。張愛玲當班的時候,張愛玲最恨這個人叫喚,不是不負責任,也不是沒有良心,而是恨他把一個房間的人都吵醒了,也是恨他把生命的磨難赤裸裸地顯現出來,更是恨他的受磨難,生命在他那裡是受著磨難的。」

  「而受難的生命在張愛玲那裡從根本上是不容的。她理念中的生命,應該是享用。各種各樣的,從顏色到味覺到形式,然而現實中的生命是在受難,她怎能不恨。所以,每當這個病人聲聲的呼喚使眾人一起替他喚「姑娘,姑娘!」的時候,張愛玲才冷冷地問:「做什麼?」然後很陰沉地盯著他。」

  「病人想了想,呻吟著說:「要水」,他只要人家給他點東西,不拘什麼都行。張愛玲告訴他,廚房裡沒有水,便又走開了。他嘆了口氣,靜了一會兒,又叫起來,叫不動了,嘴裡還哼哼著,繼續又重複著他的旋律:「姑娘啊,姑娘啊!」不停地叫著。」

  「由於無力援手,對於痛苦,張愛玲要麼避而不見,要麼憎恨。對她來說,痛苦的生命是一種殘缺的生命,她不同情——因為這沒有用——她只評判,對別人如此,對自己也是一樣。而且不僅張愛玲如此,別人可能也是如此,只不過張愛玲敢於承認,承認自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有良心的看護」。」

  「那個病人死的那天,護士們都歡欣鼓舞,她們再也不用擔心去廚房獨自煮牛奶的時候還要聽著病人的叫喚。一群人躲在廚房裡,用椰子油烘小麵包,這件事情至少可以證明,人的本性是自私和殘忍的,不論他們怎樣文過飾非,張愛玲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一點。她們把病人的後事交給有經驗的護士,值班的大學生們便躲在廚房裡,津津有味地吃用椰子油烘的小麵包,味道頗像中國的酒釀餅,而那甜甜的味道張愛玲卻怎麼也咽不下去,她想到那人望著牛奶瓶時的絕望的眼神,想到他在暗夜裡的那一聲聲「姑娘啊,姑娘啊」的叫喚聲,她忽然覺得那聲音似乎是一個頻臨死亡的人在呼救。而她,以及其他的人們,連一點點的溫暖都不肯施與他。」

  穿越的時空,難道歷史在重演,不對,那是戰爭年代,現在是和平年代。難道現代的醫生、護士們也都是當年戰爭年代的紅十字會裡,像張愛玲他們一樣的臨時護士,驕橫、自私,冷漠、冷靜、同樣地似乎一個頻臨死亡的人在呼救,而,不管是戰爭年代或現今的和平年代以及其他的人們,連一點點的溫暖都不肯施與病人。

  夜深了,這是一個難得地讓世界都睡著的深夜,而我睜著眼睛看世界,也是我的難得的一個機會。我看到了什麼叫貧困,看到了什麼叫掙扎,看到了什麼叫疾病,看到什麼叫底層??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