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所謂「正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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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學樓里正是課間休息的時間,學生們從教室里湧出,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塵般聚往理科教學樓唯一的小賣部——天知道這是校長家的哪個親戚開的。靈玉在中間的公共休息區沙發上坐下,她靠在沙發背上,隨手布了個簡單的隔音法陣,灌以真氣,學生們的談笑聲瞬間遠去。雖然她在陣法一道天賦不高,但畢竟也是被墨宣訓練過,一些基礎還是懂。

  「待會的講義你都看過了吧?真氣學是比較基礎的課程,你來講問題不大,要是有紕漏我會提醒。「靈玉今天披著一件卡其色的大衣外套,十指交叉的雙手靠在小腹,看上去完全可以融入普通學生中。

  時間回到今天上午。青水趴在桌子上一覺醒來,正打算好好伸個懶腰,便驚駭地發現靈玉正翹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坐在凳子上看著自己。那詭異紙人帶來的恐怖和痛苦還未褪去,眼前的師姑看上去又有什麼新的歪主意,怎能不讓他瑟瑟發抖?「我已經決定了,對於你睡懶覺一事,懲罰是這樣的,」穿著米色針織衫的女子笑吟吟地宣布,「你代替本真人來講今天的課程,講義已經放在這裡了,現在給我好好的開始幹活吧。」「啊?」青水一臉懵逼地張大了嘴,「不是,師姑,這,事情不是這樣的啊……」他正想以最簡潔的語言為自己進行有力的辯解,忽然想到那紅眼紙片人和神秘夢境的雲譎波詭,一下子只能支支吾吾的。

  靈玉當然明白青水很可能是看那些書看睡著的,但是她本就決定今天要讓他來代課,這對青水的知識水平要求更高。不知為何,明知這傢伙是無辜的,但她心裡痒痒總想欺負一下這傢伙,於是便又拿「懲罰」來嚇唬他。

  她站起身,指了指桌子上,「講義和早餐都有,你自己慢慢看吧,記得下午一點前備好課哦。」她隨即走了出去。靴子踩在地板上,隨著靈玉下樓而逐漸遠去,咯噔咯噔的聲音讓青水欲哭無淚。

  此刻,教學樓里,即使青水已經明白了這是她早就做好的安排,也不妨礙他此時用極盡哀怨之能事的眼神看向靈玉。

  「好了,」靈玉輕快地一笑,「趁著離我們的課開始還有一個小時,討論討論別的事情。」她瞧著少年那也不知幾分真實幾分虛假的委屈表情,心裡很是快活,像是在報復什麼一般。

  她把身子從沙發里拔出來,屈指敲了敲小桌板,「是這樣的,我昨天晚上也和你說過了,對於崔光義傳的話,你怎麼看?」

  午後燦爛的陽光透過教學樓巨大的外立面玻璃窗格,在大理石地磚上畫出坐標紙的模樣,鋼樑的影子富有秩序。

  青水不由抓了抓頭髮,有些猶豫。

  昨晚,在靈玉把他從腿上抓起來後,她便講了下崔光義的來意。崔光義是學宮祭酒,但他的來意卻和這一身份並無干係。他的一個親戚是靈玉參加的某個組織在崑山西南地區的庶務總執事,邀請靈玉去參加組織西南分部的年度總結會,順便也請南葉山正式門徒青水同學作為「社會人士」旁觀。

  事實上,當靈玉說這是一個政治組織時,他還以為是什麼秘密結社,見不得光的那種,嚇得他立刻開始擔心會不會有什麼滅口情節——還好魚鳧國前幾年頒發了新的結社自由法案,這個組織在魚鳧國已經合法了,他猜測多半與靈玉有關。因此讓學宮祭酒來轉告,並非掩人耳目的秘密溝通方式,靈玉說只是那位庶務總執事比較忙而已。

  「那師姑的意思是怎樣?」青水問到。

  靈玉罕見地遲疑了一下,她沉吟了一會,靴底不自覺地磨了會地面,終於還是說:「其實我不是很確定。畢竟,你年紀還是太小了,參與這種事情難免,呃,不是我不信任你,實在是年輕人參與我們這種組織往往會比較不冷靜。」她嘆了口氣,眼珠瞥向上方,那裡有幾株老槐樹的枯葉伸進了窗格,歲月賦予了它沉靜的生命力。

  「不過,你要是感興趣,我也不會攔著你。」她最終用這句話作為結尾。

  當青水在講台上開始按部就班地講課時,她仍然不太確定自己的做法對不對。她看過很多次組織的集會現場,燃燒瓶、怒喊、人牆、沸騰……即使她是堅定的支持者,也會感覺有些方式太出格了一些。

  「希望我的選擇不是錯的吧。」她揉了揉太陽穴。

  ……

  新圖書館前,微山明雕像旁,靈玉再次停住了腳步。此時的雕像上,一位身穿工作服的清潔工正在擦拭已故神境修士的青銅衣袖,消毒水的泡沫傳來淡淡的異味。

  「微山前輩是組織的最早創始人之一,」靈玉的語氣很有感懷追憶的氣氛,「當年他自楚地南來,在尚未開化的昆南半島傳道育民,播種思想,可謂是開天闢地的義舉。」

  青水還真的從未聽說過這一歷史,於是他睜大眼看向靈玉,認真聽著。


  「可惜,」靈玉搖了搖頭,嘆道:「即使是現在,組織的理念依然不為大多數人所理解和支持;更何況在微山前輩的年代呢?自然就更難以為人接受。前輩仙逝後,魚鳧王國很快建立,幾代國王都對微山前輩的學說諱莫如深。那時候,整個組織在全世界已經沒有了神境修士,理念也歸於沉寂,要到後來的工業革命如火如荼的時候,組織才再次有了一點活力。」

  「師姑,」青水突然發問,「你今天說了半天,還沒跟我說組織是什麼名字什麼理念呢,我到現在還是,嗯,一臉懵逼。」他撓了撓腦袋。

  「真是急性子,」靈玉彈了彈他腦門,「你難道以為我會忘?我自然會告訴你,只不過這並不是一下子就能說清楚的,回去我給你幾本書,你修行的空閒時間慢慢看看就行。」

  「嗯。」青水點了點頭。很快,他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組織的理念和書籍記載有關,那就意味著……嗯,是不是你們內部成員對於理念的真正含義有分歧啊。」這倒是個很簡單的邏輯判斷,如果理念很簡單,那就沒必要用書籍描述,例如推翻xxx之類的;需要長篇大論的理念,自然就會有分歧,這是由人類語言的本質決定的。

  靈玉點了點頭,無奈道:「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確實,組織內部一直有矛盾,尤其是這幾十年來,幾乎鬧到要分裂了,要不是外界高壓不斷,再加上幾位神境修士比較理智,早就分成好幾個了。」她又搖了搖頭,再度嘆氣道:「我也說不好未來會怎樣。哎,忽然有點後悔讓你接觸我們了。」

  靈玉沉默了會,又問到:「好吧,作為一個前奏,我問你,小青,你覺得什麼是正義?一個正義的社會應該是怎樣的?存在正義的社會嗎?」

  青水張口便說道:「正義是什麼還用問嗎?我覺得……啊,我覺得,就是大家都能過好的生活,就算正義吧。正義的社會當然存在啊,只是我們現在世界上也許沒有哪個地方能達到這個標準。」

  靈玉牽動嘴角,笑了笑,「還好,至少你沒說正義就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在個人層面上,我們或許可以說正義是復仇,但這實在是過於樸素了,……如果這麼說,什麼是仇什麼是怨?什麼是報仇?一個人犯了罪,獄卒關他坐牢,那這個人和獄卒有仇嗎?他如果去『報仇』,可以說他正義嗎?回到你的說法,正義就是大家都過好的生活。如果按你的說法,那麼,什麼是『好的』生活?大家都過好的生活,這個大家的範圍在哪裡?」她看向青水,臉上居然顯現出迷惘的表情,青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她接著說道:」正義是什麼?即使是最富有智慧的學者也說不清這樣的問題,人類已經探究數千年,它太深邃,太宏大了……有多少人聲稱正義,又有多少人真的持有正義呢?「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不免流露出蕭索之意。

  秋風泠泠,幾許黃葉飄落,言談間兩人已經離燈火繁華的城市車流而去。青水見她情緒莫名地低落,連忙開玩笑道:」對我來說,和師姑站在一邊就是最大的正義!「他特地做了個滑稽的表情。

  靈玉噗嗤一笑,「你這個機靈鬼,」她無可奈何地伸手擰住青水的耳朵,「每次和你講正事你就打岔,眼裡還有沒有我身為師姑的威嚴了?」

  青水笑嘻嘻地道:「您這話可說的,我對師姑的尊敬那可是傾盡五湖三江之水也……哎哎,哎,您別擰這麼重哇,會痛的……「

  「喲,小徐呀!」解救青水於水火之中的,卻是一道意料之外的聲音。

  二人此時正來到一處分岔路口前,右轉便是林教授的公寓,而左邊的小路上一人正呼喊道。

  「哈哈,祁老師,是我,好多年沒見了。」靈玉鬆開手,就像剛才的暴力行為不存在一般笑容如常地回應道。

  青水只能啞巴吃黃連,悶悶地瞧著這看上去其樂融融的師生重逢戲碼——似乎這老頭對靈玉態度也有點矛盾,畢竟曾經的學生如今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但終究是師生一場,尊師重道的禮儀仍在。

  「尊師重道啊,」,青水揉了揉耳垂,暗想,「好吧,以後還是注意點。」

  正想著,那邊靈玉已經與祁老師別過,用一個眼神就讓青水乖乖跟上,回到了公寓裡。

  青水才將剛剛在路上買的食材放下,癱倒在沙發上的靈玉就問道:「小青啊,冬至節也就一個月左右的事了,你準備回家去不?我怎麼感覺這幾年在山上你很少回家啊,」她頓了頓,輕笑道:「該不會是一直和家裡鬧矛盾吧?小孩子氣。」

  青水按照從墨宣那裡學來的手法,有條不紊地開始了製作晚飯的工序,聞言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說到:「師姑,我沒有家,是王國福利委養我讀書長大的。」

  「……啊」靈玉一下子從沙發上彈起,竟有些手足無措,「呃,這個,實在抱歉……我沒想到……」

  青水熟練地把洗乾淨的肉撒上鹽粒,放到一旁醃一會,「哎呀,沒關係,福利委的撫養信息是秘密的,雖然宗門應該有權力查,但估計也只是安全部門在審查背景的時候會順帶篩查一下。只要不涉及安全方面,宗門一般都不會細究家庭,師姑不知道也很正常。」

  離當初的變故很多年過去了,青水依然並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來自何方,僅僅依稀記得當自己被王國特別賑災組交給福利委時,首相正在電視屏幕里沉痛悼念沱江9.21特大洪災的三百餘名死難者以及數以千計的失蹤人員,那天電視機里外都下著毛毛細雨,如霧般蒙蒙。(這些記憶其實有部分來自於福利委錢大媽的閒叨,真實性暫可存疑。)

  靈玉有些內疚,於是衝進廚房,喊了聲「我來」便強行把青水挪到了一邊。

  青水對於她的水準抱有懷疑態度,畢竟這麼久了自己還沒見她展示過一次,大多都是在外麵館子裡解決的。

  但事實證明,靈玉的手藝還不錯,她平常只是懶而已,好歹她也是自己行走過江湖、闖蕩過三大洲的人物,不會一點廚藝那真的難以倖存。

  「那你這幾年冬至節都是在宗門過的嗎?感覺很不好吧。」靈玉略有些心虛地給他夾了點菜,熱情地噓寒問暖。

  青水略有些不適應,「師姑不要這樣啦,孤兒也有孤兒的好,至少福利委的人都是受過一定教育學培訓的,不像有些父母,哎」,他擺了擺筷子,「我都想支持讓王國內閣搞個家長資質考核了。」

  噗嗤一聲,靈玉笑了出來,她轉而問青水冬至節要不要跟她回家。青水自無不可,白吃白喝還能抱大腿,世上哪裡還有此等好事?只是得先和福利委那邊的熟人說下,免得人家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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