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初入城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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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隨鄭師爺一行人行走在寧州的街巷中,我不斷打量四周,努力從眼前的景象中汲取更多信息。此處較城南巷略為寬敞,路面雖然仍是泥土,但顯然經過一定硬化。街邊樹立有木樁,用於拴馬或掛燈籠;偶有身披短褂的衙役手持木棍巡行,令吵嚷的人群稍顯收斂。雨水自灰濛天幕中緩緩而落,落在屋檐、落在衣衫,發出輕微的嗒嗒聲。我把衣領拉緊,儘量不顯出異樣——必須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的異鄉讀書人。

  鄭師爺在隊伍中間,走得不快。他身後兩名隨從,一位拎著一隻布包,似乎裝著書簡;另一位則是身材精瘦的青年男子,雙手空空,卻神色警惕地環視四方。我們繞過一個小小的廣場,那處立有一根木質告示牌,上頭貼著幾張手寫布告,墨色已被雨水暈開。隱約可識出「征糧」「守備」等字眼。這讓我意識到寧州的局勢並不平靜。

  「鄭師爺,」我小心翼翼地出聲,半低著頭以示恭謹,「不知在下可有機會先看看要抄寫的文書?也好早做準備。」

  鄭師爺步履微頓,偏頭望我一眼。他面相清瘦,眼神中透著謹慎與思量:「你既說識文墨,當不會臨陣退縮。不過你急什麼?待到了城主府自有人給你看。」

  「是,在下明白。」我不敢再多言。

  不多時,我們來到一處高門大院前。大門為青木所制,上覆黛色瓦檐,檐下懸掛一方形匾額,上書「寧州城主府」五字。字體頗為古雅,與我在現代見到的古代書法略有差異,但仍能辨認。這讓我稍稍鬆了口氣:至少這裡使用的文字與漢字系統接近,只是可能在字體風格、部分字形上有變異。

  門前有兩名身穿藍灰色短袍的守衛,他們腰間掛著短刀,神情嚴肅。見鄭師爺帶人來,他們立刻側身讓路,沒有多問。看樣子鄭師爺在此地地位不低。踏入院內,一股清冷濕氣撲面。院子不小,四周花木修剪整齊,中間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直通正堂。院內有三五名僕從模樣的人在忙碌,見我們進來,有人立刻迎上:「鄭師爺,縣令王老爺已在偏廳等候,說是要商議抄錄令文之事。」

  鄭師爺點頭:「帶路。」

  我微感詫異。這裡是城主府,卻提到「縣令王老爺」。看來寧州的行政體系中,城主府與縣令存在共處關係。也許在這個時代,一個城池管轄範圍下既有軍事或半自治的城主,又有朝廷冊封的縣令,共治一方。局勢複雜,不是簡單的官僚體系。想到這兒,我更加小心,盡力保持沉默。

  穿過正堂側邊的迴廊,我們被引入一間偏廳。廳中陳設簡樸,正中一張長案,桌上放著幾卷竹簡與紙張,旁邊點著兩盞油燈,驅散了陰雨天的昏暗。燈光下,一位年過五旬的瘦削老者正垂頭翻看一卷字跡潦草的文書。他身穿一襲青色長袍,腰間懸一塊墨色玉佩,聽見腳步聲才緩緩抬頭。

  鄭師爺拱手:「王大人,人帶來了。」

  那王老爺抬眼看我,打量片刻,緩聲道:「你說此人能識字,願為城主府抄錄告示,不知可信否?」

  我趕緊上前一步,彎腰抱拳:「在下雖是異鄉流離之人,但頗讀過書,能識字寫字。願盡心為大人分憂。」

  王大人不置可否,將手中文書一抖,遞給鄭師爺:「先讓他認上幾段,以驗真假。」

  鄭師爺接過文書,轉而遞給我。我接過一看,入眼是一張略帶黃色的紙張,上面用毛筆書寫了若干行文字。這些字形偏古拙,筆畫稍繁,但大體與漢字相類。比如我看到「惠宗十六年」五字時,雖字形略有異樣,但仍可從結構中辨認出來。「大曜王朝」之名也清晰可見。後面提及「寧州」「賑糧」「蠻族」等詞彙。整篇文書似為一份針對某地征糧、賑濟的指令稿件。

  我心中一喜:這些文字雖古怪,但並非完全陌生。我在現代曾研讀過中古時期的字形演變史,有些字形特徵與我曾翻閱的古籍相似,只要仔細辨別,斷不至於完全不懂。

  我輕咳一聲,緩緩念道:「『惠宗十六年初夏,朝廷下令各州郡統計民戶所需,以備賑糧……』」我邊念邊在腦中對照字形。雖有個別生僻字,看不懂也能憑上下文猜測。念至一半,我察覺王大人與鄭師爺正專注傾聽。他們似乎對我的識字能力半信半疑,此刻見我能順暢念出,不禁露出些許滿意。

  待我念完,王大人微微點頭:「看來你確實能識字。只是你言為異鄉之人,無腰牌無憑據,我寧州正值多事之秋,憑何信你?」

  我面露為難:「在下有苦難言,但願先做些雜事來證明清白。只要大人給我一個機會,我定盡心竭力。」

  王大人冷哼一聲:「機會不是輕易給的。現下,朝廷頒下多道指令,要速刻諸告示昭示民眾。我們人手不足,卿若能助我等將這些令文抄清,便是立了頭功。若做得好,我會讓鄭師爺向城主引薦你。到那時,或許能給你一塊臨時腰牌,讓你在寧州落腳。」


  我聽到這裡,心中稍安。至少有個生存的路徑。比起在街頭流浪挨餓強多了。

  我立即拱手:「多謝王大人。請示下,在下該從何事做起?」

  王大人示意鄭師爺:「帶他去書房,給他紙筆,讓他先將這份征糧告示謄清。字跡要工整,行文無誤,抄寫完畢拿來給我過目。」

  鄭師爺應聲,隨後帶我從偏廳出來,穿過一條彎曲的走廊,來到一間較小的側室。這側室有一案一椅,案上置有毛筆、墨錠和幾疊麻紙,還有一盞油燈。窗戶半掩,可聽見外頭細雨綿綿。

  「你若真有本事,就在這兒做事吧。」鄭師爺將那份原文擱在案上,「城主府近日事務繁雜,城主外出巡視周邊匪患,府中事多壓在王大人與我身上。朝廷又催促下令,務必儘快將告示抄寫完畢,明日一早張貼於城內各處。」

  我肅然點頭:「在下必盡力。」

  鄭師爺盯了我片刻:「你並無盤纏、無來歷,若非急需用人,我不敢輕信。你最好老實辦事,別起歪念頭。若干好,這裡也許給你一個容身之所。你若存心欺詐,只怕難逃板子伺候。」

  我忙道:「鄭師爺放心,我絕無二心。」

  鄭師爺這才微微頷首,轉身離去。我獨自站在小書房內,看著案上的工具,心中泛起一絲怪異的滿足感:居然讓我用毛筆抄寫古代告示?好吧,我在現代自詡字寫得不錯,曾練過幾個月的硬筆書法,但毛筆字生疏已久。不過眼下唯有硬著頭皮上陣。

  我坐下,拿起筆,先小心試墨。這墨錠有股松煙香氣,用力輕輕研磨,墨汁漸濃。我取紙裁好,摁平,試著在廢紙上寫幾筆字。此處文字結構古怪,但我能模仿原文字形,儘量寫得端正。手有些不穩,寫出幾筆略微歪斜。我深吸口氣,慢慢下筆,模仿原文字體。筆勢生澀,但寫幾行後稍有手感。

  時間在筆尖流逝,室內油燈微跳,外頭細雨持續不斷。也不知寫了多久,我終於將那份告示全文抄畢。這告示不長,大約三百字左右,要求征糧細則、賑濟方案以及對抗蠻族的號召。我反覆核對一遍,確認無漏字、無重大歧義。雖然字體未必完全好看,但比起潦草也算清晰工整。

  我小心把抄好的紙張晾在桌邊,輕輕吹乾,然後拿起原稿與成品端詳。字裡行間有一些我不大認識的變形字,但憑上下文能大致確定意思。看來這裡的文字體系與中國古代漢字有著高程度相似性,只是年代與書寫風格稍有出入。至少眼下,我能糊弄過去。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我趕緊起身。果然,鄭師爺推門而入。他繞過案幾,拿起我抄好的告示查看,目光從上至下,仔細審視。眉頭微皺,卻未發怒,似乎對我的字跡尚能接受。

  「寫得不錯。」他緩緩說,「雖非顏筋柳骨,但整齊清楚,不減原意。王大人應當滿意。」

  我鬆了口氣:「能為大人分憂,是在下之幸。」

  鄭師爺將紙捲起:「走吧,隨我去見王大人。」

  我隨他返回偏廳。此時王大人身邊又多了一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著淺棕色短袍,似乎是城內的僕從領頭,正在與王大人低聲議事。我與鄭師爺站定後,鄭師爺將抄好的告示呈上:「王大人,人已照令抄畢,請過目。」

  王大人放下手中木籤,接過紙張審視片刻,點了點頭:「尚可。」他轉向我,「你確實有些本事。明日一早,你隨他們去將此告示張貼城內四處。張貼完畢,回來再說。」

  我正要答應,那中年男子突然笑道:「王大人,眼下張貼告示之事不難,只是眼看近日難民增多,若有識字之人,再可協助登記、編冊,以備日後發放口糧。」

  王大人嗯了一聲:「不錯,此人既能寫字,便讓他一併參與登記。只是……」說到這裡,他停頓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名諱是?」

  「在下名為林淵。」我不敢隱瞞,報出真名也無礙,反正異世中我只是個無名小卒。

  王大人重複一遍:「林淵……好,林淵,你暫且充作書吏,聽鄭師爺差遣。明日先隨差人張貼告示,再輔助登記難民名冊。若事辦妥當,我會考慮向城主稟明,給你辦個臨時身份。若你圖個安身,總不難。」

  我拱手謝過:「多謝王大人。」

  鄭師爺示意我隨他離開偏廳,出了門,他低聲道:「從今往後,你便算我們暫用的書吏,但你仍是無牌之人,切勿亂走。院子後廂有一間雜房,你先將就住下。這幾日風聲緊,城中官兵嚴查,你我相安無事為好。」

  我點頭稱是。眼下能有個暫時棲身之地,已是幸事。鄭師爺招來一名年輕僕從,讓他帶我去後院。我跟隨僕從沿著迴廊穿過幾扇小門,來到後院區域。這裡較為僻靜,一側是雜房和僕役住處,沒有正堂的精緻,也沒有雕樑畫棟,只是簡樸的木門和磚牆。


  僕從名叫小趙,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他領我進了其中一間空屋:「這裡平日放些雜物,我給你騰出一張木床和幾件舊被褥,暫且過夜吧。油燈、茶水稍後給你送來。」

  房中昏暗,我點頭道謝:「多謝兄弟,煩請費心。」

  小趙擺手:「我只是奉命行事。聽說你是外鄉來投的書吏,這年頭流民多,能識字的人可不多。你若老實做事,這裡還算安穩。」他隨即離去。

  我摸黑看了看這間屋子。空間不大,約莫兩丈見方,窗戶破舊,漏著冷風。牆角堆著幾隻破籃子和空木箱,靠牆有一張矮木床,上面鋪著一張薄席和幾張散亂的稻草墊。我嘆了口氣,好在來古代的第一晚不必露宿街頭,也不必擔心被抓壯丁或被賊人盯上。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小趙又折返回來,帶來一盞小油燈和一碗清水,外加兩張舊棉毯。「這兒條件差,將就一晚。明日卯時你得早起,去正院等候吩咐。」

  我連聲道謝。小趙擺擺手走了。我坐在床沿,看著昏黃的油燈光影跳動,腦海中仍充斥著不真實感。我林淵,現代一介普通研究生助理,居然在這裡成了無名書吏,要為一個陌生朝代的官員抄寫告示、登記難民。這聽來像是離奇的夢境,但一切觸手可及:牆角的破木箱、窗外的雨聲、鼻間的潮濕霉味,都在告訴我這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我忽而想起,被捲入這時空中的原因:那塊古怪的金屬飾片。它一定是關鍵。可我來到這裡後,身上並無此物。難道它仍留在原本世界的博物館中?若無法找到它,我該如何回去?

  眼下的困境是無法解答的。先活下來,再做打算。我伸展身體,躺在這堅硬的木床上,聽著外頭雨聲漸漸稀疏,腦子轉個不停。寧州局勢不穩,有難民、有蠻族入侵的傳言,朝廷下令征糧,似乎是戰亂年代的前兆。王大人、鄭師爺、城主府,這是此地的權力中樞,我好不容易在此紮下根,就得小心行事,別惹是生非。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有了些困意。正欲合眼,不遠處似有輕輕的腳步聲經過,我屏息傾聽。有兩道人影從屋外走過,說話聲微弱但依稀能聽見:

  「聽說明日還有新令文要抄,可人手不夠……」

  「唉,這年頭不易啊,誰能想到蠻族南侵這麼凶,朝廷又催得緊……」

  腳步聲漸行漸遠,院子再次恢復寂靜。看來明日我有忙不完的活。只是,這活兒也許是我在這異世中的一塊臨時踏腳石。既無退路,不如把眼前的事做好。

  雨停了,窗外的空氣逐漸清涼,油燈的火光微弱。閉上眼,我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身處異世,茫然無措,但至少還有明日,還有下一步。我必須通過自己的才智和努力,在這裡生存下去,等待機會的降臨。也許有朝一日,我能找到回去的線索;即便不能回去,也要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為自己開闢一條出路。

  今夜,就將這艱難的開始銘記。我輕輕呼出一口氣,任由疲憊將意識漸漸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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