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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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興房,永康縣最大的藥鋪,如今天色已暗,店內夥計們一面整理藥材,一面閒話家常,間或穿插幾句抱怨。一精壯夥計,打著算盤,口中絮絮叨叨,罵聲連連:「今兒那什麼國祀禮,鬧了岔子,娘的,咱們永興房的門檻都快被踩破了,累死老子了。」

  另一個胖夥計接口道:「還算好,雖說亂子鬧得大,傷了些人,但總歸沒聽說哪家因這事喪了命。你說說,這南蠻子還挺講理的,只打官差,不傷咱們。」

  「話說你們當時看到了沒,好像有一男一女飛在頭頂上跟那幫子官差打鬥。我聽賣糕點的老宋頭兒子說,這軍中有此等飛天遁地的高手。」

  「放屁,什麼人能飛起來?我就沒看到。老宋頭那龜兒子我從小看到大,就沒個正形,出去打了趟仗,別人都死了,叫這小子拾了條命,回來就把自己吹上了天,當個人物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咱們又沒出過這小城,真真假假的,誰曉得?」一瘦夥計打著哈欠要去關門,「趕緊收拾,老子還等著回去和我家婆娘睏覺呢。」

  瘦夥計手剛碰門上,忽地,門外一隻髒污的手緊緊扣住了木門,嚇得夥計心頭一顫,還以為大晚上叫他們遇到了鬼。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孩子急促的聲音:「等一下,我要買藥。」

  肖凌一身污垢,狼狽地站在門外,為趕在藥鋪打烊前到來,他一路狂奔,未曾停歇。夜已深,僅憑月光指引,他數次踉蹌跌倒,手臂與臉頰都留下了不少磕傷。本來受了踏傷,身子骨弱,就該靜養。他這一番不要命的跑更是讓他氣血翻騰,喉頭湧上一股腥甜,神情恍惚。他緊緊攥著青和給他的銀兩,上氣不接下氣地懇求道:「我娘,我娘病重,求您,求您,行行好,莫要關門。

  那瘦夥計滿臉嫌棄,恨不得立馬把肖凌趕走,可一想到自家掌柜那臉橫肉,要是叫那「扒皮」知道了自個兒有錢不賺,只怕落不到好果子吃,他只好哼了一聲,道:「藥方子呢,給我看看。」

  「謝謝,謝謝。」肖凌趕緊把青和寫的藥方子遞了過去,瘦夥計掃了眼,皺眉道:「價錢可貴了。」

  肖凌把銀子遞過去,小心翼翼問道:「能吃幾天?」

  瘦夥計掂了掂,說道:「三天吧。」

  「幾兩銀子,只能吃三天……」肖凌心頭猛地一揪,眼前恍若又見娘親病臥床榻,痛楚難當,一時令他怔神。那瘦夥計看他痴痴的模樣,不耐煩地催促:「你發夯啊!到底買不買?」

  「買,買。」肖凌連忙應承,那瘦夥計把藥方遞給了櫃檯後的精壯夥計,那夥計看著藥方,咂舌道:「乖乖,什麼樣的金枝玉葉,能吃這些?」

  胖夥計轉而對肖凌言道:「我說小凌兒,算了吧,又不是什麼東宮娘娘,死便死了,置辦副薄棺,餘下的錢也好謀個生計?這般耗費,到頭來不過徒勞,你娘若去,你又該如何活命?」

  肖凌低著腦袋,雙拳緊握,默不作聲。瘦夥計見狀,哂笑道:「他什麼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人要作死,隨他去唄,勸什麼?」那胖夥計搖頭嘆道:「真是小小年紀,不曉得事情輕重緩急。」

  夥計把藥材用油紙一包,給了肖凌。肖凌連聲道謝,然後背著身子,抹了把眼眶,衝著家方向跑去。

  「三天……我該怎麼辦……」肖凌想去找邱二娘,但一想到自己尚還欠著人家十兩銀子,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又轉念欲尋王二相助,可他急匆匆趕往王家大院時,家丁告訴他,王二兒子王全拜了仙師,此刻全家正往城外歡慶,怕是要多日不歸。他還想找明心安,可肖凌尋了好久都不見明心安蹤跡,想來,她說不定已經跟著她姐姐離開了永康縣。

  肖凌現在是徹底絕望了。

  行經寶天坊的一隅深巷時,他看見了一個醉醺醺的漢子躺在地上,呼嚕聲如雷貫耳。此人衣衫華貴,尤其腰間懸掛的玉佩,晶瑩剔透,顯非凡品。

  環顧四周,寂寥無人,肖凌心念一動:「他醉的如此厲害,若是能拿走那玉佩,神不知鬼不覺,反正他那麼有錢,只是個玉佩……」想到此,他竟鬼使神差地走向那醉漢,屈下身子,手剛碰到那玉佩,他心頭如遭萬鈞雷擊,猛然驚醒:「我在想什麼?瘋了,瘋了。」他滿臉驚恐,落荒而逃。

  逃出小巷,肖凌滿心羞愧難當,雖然剛才也只是動了下心思,可本就不該有這想法,不該!娘親平日如何教誨的?肖凌只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該天誅地滅的大惡人。環顧周遭行人,仿佛每人都對他滿是鄙夷與不屑。

  肖凌很是害怕,他閉上了眼,不敢再看。在街巷間盲目奔逃了一陣,突然間,不曉得撞了誰,只聽得「哎呦」一聲,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肖凌踉蹌爬起,這才發現自己撞上了那符員外。這符員外是肖凌所住的珊瑚鄉中一赫赫有名的大富豪,雖無半點功名在身,卻仗著家財萬貫,還有個舉人老子,叫他撈得了個「員外郎」的虛職。平日橫行鄉里,睚眥必報,錙銖必較,大家明著不敢說啥,暗地裡都罵他是「挨千刀的符扒皮」,肖凌家的那幾畝薄田,也正是租自這符員外之手。

  「混帳東西,眼睛瞎了?敢撞符老爺!」一旁的家丁怒喝一聲,揮手便是一巴掌甩在孩子的小臉上。肖凌摸著臉頰痛哭道:「符老爺,對,對不起,我眼瞎,我該打……」

  符員外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家丁忙不迭地上前,為他拍打掉衣袍上的塵土。符員外那雙小眼睛滴溜溜地在肖凌身上打轉,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俯身而下,一隻肥手摸著肖凌的臉頰,故作親和地道:「哎,小凌兒啊,哭什麼?莫非符老爺是什麼惡人?」

  肖凌被他摸得心裡發毛,連連後退幾步,小聲道:「符老爺,您是大善人,大人有大量……」

  「嘿嘿,大善人,大善人好啊。小凌兒,我前腳剛從永興房回來,聽說你手頭緊,急著買藥,是也不是?」符員外摸著他那肥下巴,雙眼眯得都快看不見了,「老爺我這兒有個好差事,可掙大錢,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依著這符員外的脾性,肖凌可真不信他能說出什麼好差事來。可一想到自個兒娘親還等著吃藥呢,他還是問道:「符老爺,您說,什麼事?」

  「俏雲果,知道嗎?」

  肖凌點了點頭,「知道。」

  「老爺我花錢收這些果子,想掙錢就去采些來,老爺我自然不會虧了你。」

  肖凌有些訝異,那俏雲果生於隱雲山陡峭崖壁之上,算不得稀罕之物。只因這果子口感極差,加之藥用也不過清熱解毒之效,尋常藥鋪皆能尋到諸多替代藥材。果子既難採摘,又難以下咽,更無甚奇效,故而永康縣內無人願購,自然也就無人願去採摘。肖凌聽符員外如此說,還道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問了一遍:「您說的是那隱雲山崖壁上長的俏雲果?」

  符員外答道:「正是。」

  肖凌囁嚅道:「您要那果子乾啥,家財萬貫也不能這麼亂使啊。」

  符員外一聽,瞪起眼來喝道:「老子如何花錢,用得著你管?窮小子反倒操起心來,話已至此,采與不採,隨你便!」

  肖凌連忙追問:「那……您一筐能給多少銀兩?」

  符員外笑道:「你娘一天的藥材錢,如何?」

  一天的藥材錢?攀那峭壁摘果,且不說勞累至極,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即便按市價雇個壯勞力,一日所得也足夠買五次藥材了,這符老爺趁人之危,當真是好算計。

  不過事到如今,肖凌也別無他法。一想到娘親日後無藥時,會何等的痛苦,肖凌就覺得心便如被萬針攢刺,疼痛難忍。於是,他毫不猶豫道:「好,符老爺,我答應您。」

  符員外道:「不錯,不錯,去吧。」

  肖凌千恩萬謝地趕忙跑開,家丁見自家老爺的目光始終未離那孩子,心中好奇難耐,好奇問道:「老爺,您這是……大發慈悲?我可聽說他那娘快死了,您想玩玩的話,只怕……」

  符員外斜了家丁一眼,笑而招手,「想知道緣由,來來來,老爺我與你細說……」待那家丁靠近,符員外忽地一巴掌拍去,「娘的,你方才瞎了狗眼?那小子撞將過來,也不知替老爺我攔下。」

  家丁慌忙叩首,「老爺,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他媽的,若非那姓裴的狗賊喚我前來,豈能讓那小崽子衝撞。姓裴的是失心瘋了?非要那俏雲果不可?還指定得那小子去摘,怎的,莫非那小子是他在外頭的野種?這是要借著由頭來斬盡殺絕?媽的,我就說他爹當年定是棄了他們母子,十足衣冠禽獸。」

  符員外喃喃自語:「這小子若是摔死了便也罷了,若摔不死,我這每天不得拿出白花花的銀子。這裴狗賊,拿著老爺我的錢去給他辦事,真他娘的憋屈。」

  家丁一臉諂媚,湊近符員外笑道:「老爺,不死才好哇。」

  符員外哼唧一聲,「怎麼個好法?」

  家丁道:「咱就說,萬一這裴狗……萬一這裴老爺跟那小子真有點瓜葛,咱這回就算是送了個順水人情。裴老爺可是狀元之才,日後回了京城復命,對咱家老爺那可是大有裨益。要是裴老爺就盼著這孩子消失,不會再管,那咱們更是喜上加喜,雙喜臨門吶!」

  「您瞧瞧那孩子,那樣子,柳家的,程家的,那些千金小姐,比得過嗎?我聽說好多富貴人家都喜歡這種年紀小、模樣好看的小孩。雲雨閣的老鴇前幾天還問起過呢。咱就算不賣,養個兩年,當個壓床小相公,那也是了不得的美事。他娘一死,那小子就無依無靠,咱們作為他的老東家,不得出來……發發善心嘛。到時候,誰還能說三道四呢?」

  符員外聞言,與家丁會心一笑,指著家丁道:「你小子這心,真他娘的黑啊。」

  家丁連忙抱拳笑道:「多謝老爺誇獎。」

  符員外口中念念有詞:「當年找肖氏當小妾,這娘們兒給我裝冰清玉潔。嘿,我倒要瞧瞧,她生的兒子是不是個不爭氣的下賤胚子。」

  他看著家丁,難得大方一回,拍板道:「走,咱們去雲雨閣,今兒個老爺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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