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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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心安心中本還掛念著肖凌之事,但見明心寧依舊是那副淡然若水的模樣,便知曉再提也是無益,只好緘口不言。她怯生生地尾隨著明心寧,穿街過巷,好一陣子後,明心寧猛地駐足,轉過身來,眼神犀利地望著明心安,問道:「你問了那麼多,就沒什麼關於你自己想問的?譬如此番爹爹要對你施以何種懲戒?」

  明心安輕哼一聲,強作從容道:「無所謂啦,我行事光明磊落,做了便認,啥懲罰我都擔著。但求姐姐一件事,我那三位師父……」

  明心寧打斷了她的話,冷冷言道:「擅自離家,無視家規,理應剝奪明家身份。」

  明心安抽泣了幾下,若非身處熙熙攘攘的街頭,怕是要直接跪倒在地,「姐姐,我求你了,都是我的錯,可他們為明家鞠躬盡瘁了幾十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啊,你不能卸磨殺驢,狡兔死,狼狗烹啊。求你去跟爹爹說說好話……」

  明心寧面無表情地盯著明心安,良久,忽然噗嗤一笑,輕輕拍了下明心安的手背,「瞧你說的,倒像是我是個冷血無情的人了。放心,定武山那邊,三座墳墓已開始修建,我已遣人前去收斂遺體了。」

  明心安驚訝萬分,道:「姐姐,我……我還沒說呢,你咋知曉他們葬身何處?」

  「就你這回闖的禍,還有什麼能瞞掉的?」

  明心安拽著明心寧的衣袖,破涕為笑,嬌嗔道:「真是的,姐姐你就會嚇唬我。」

  明心寧嘆了口氣,「誰叫我是這天下第一號倒霉蛋,攤上了你這麼個催命鬼。不過,你也別太得意了,雖然我已向爹爹求情,免去了你這次的軍棍之罰,但爹爹此刻正怒火中燒呢。你呀,回去後先給爹爹請個安,然後老老實實待在屋裡,莫要再惹是生非,聽到沒?」

  明心安忙不迭道:「當然,當然。」

  姐妹倆邊走邊聊,來到了敬德坊的縣衙前,明心寧收了笑容,朝著看門小吏微微福身,那小吏陪著笑臉,推開大門,說道:「老爺正在大堂那兒等您呢。」

  「好。」明心寧應道。

  步入大堂,但見那縣老爺端坐首位,正與主簿姜禮品茗談天,一派悠然自得之態。見明家姐妹來了,縣老爺連忙擱下手中茶杯,起身拱手,面上堆笑,言道:「哎呀,明家大小姐親臨,未曾遠迎,失敬失敬。」

  「裴大人客氣了。」明心寧勉強擠出一抹淺笑,旋即便又恢復了往日清冷之態。她轉向明心安,伸手一指裴坤,介紹道:「這位便是裴坤裴大人,此番風波,多虧他出手相助,方能化解。」

  明心安聞言,連忙福身行禮,口中道:「小女在此多謝裴大人援手之恩。」心中卻暗自思量:「此番只是我技不如人,暫且退讓。他日若再相逢,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裴坤尚未開口,忽來一陣爽朗大笑,只見主簿姜禮拍手笑道:「看來,明二小姐心中很不服嘛。」

  明心安先是心中一驚,她方才可是故意隱藏了心思,生怕被姐姐察覺,又招來一頓責罵。怎料這小小文吏竟能洞察秋毫,將她心中所想讀得分明。再者,她注意到,就連那縣老爺裴坤見了明心寧都起身相迎,而這文吏卻仍端坐於座,真真是好大的面子!

  明心安抿著嘴唇,不回話,也不亂想,生怕叫這姜禮又讀出什麼來。姜禮搖了搖頭,起身淺笑道:「不知明二小姐,對妖族是什麼看法?」

  這話猶如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明心安心中的千層浪。她猛地抬起頭,聲音中帶著一絲堅決:「妖族與人族,自然是生死仇敵!能殺,自當毫不留情;若不能,也須得將他們驅逐出人族的地盤。有妖之處,必有禍端!」

  明心寧微微皺眉,剛要斥責,卻見姜禮擺手制止:「無礙,無礙。其實,人族修仙,妖族修魔,也不過是個稱呼罷了。我們稱吐納的為靈氣,妖族的則稱之為魔氣;妖族稱他們吐納的為仙氣,而我們人族的則稱之為邪氣。說到底,人妖之間並無本質的區別。人中有卑劣奸詐之徒,妖中亦有俠肝義膽之輩。因此,人妖之爭,本質是靈魔之爭。人族能吐納靈氣,卻不能吸入魔氣。若讓妖族占領了人界,天地靈氣便會消散,轉為魔氣。人若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也會發生異變,成為妖人。同樣,妖在靈氣的滋養下久了,也會轉化為仙獸。」

  姜禮說著,便笑道:「妖人,仙獸,說到底還是稱呼之別。妖族那邊把妖人稱為仙民,仙獸稱為異獸,聽著可怕罷了。」

  明心安搖頭道:「您究竟想說明什麼?」

  姜禮道:「其實人與妖之間,就好比兩國,雖說相互猜疑敵視,但終究沒必要非得刀兵相見,傷了雙方的和氣。奪界之戰均下來,萬年才能有一場。妖族與我天庭亦有使者往來。那凰明一乃是那方天地的天之驕子,雖說偷偷潛入,不合規矩,但自該視情況而定,總不能叫妖族留下口實。明二小姐如此意氣用事,本質上就好比挑起兩國爭端,你說說看,我們該不該插手此事?又能不能置之不理呢?」


  明心安道:「這些道理……」

  明心寧接口道:「沒與你說過,是不是?兵家之界,乃是人妖分界,好比國之邊境,有些道理,若是說的太明,又如何勾起人妖仇恨?不勾仇恨如何有鬥志相戰?奪界之戰,一戰便是前所未有之慘烈,若無恨意,何來必死決心?若無必死決心,何來最終勝利?」她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原想著等你再長大些,懂事些,再將這些道理慢慢講給你聽。可你……誰料到你竟然敢……」

  明心安只覺如遭雷擊,多年堅守的信仰剎那間仿佛風雨中的燭火,搖曳欲滅。殺妖,殺妖,從小說到大,殺到最後,這背地裡竟全是生意。明心安捂著腦袋,身子搖搖晃晃,面上滿是苦澀。

  姜禮綴了口茶道:「罷了,箇中道理我已言明,至於聽與不聽,那便全然是你的造化了。」他轉而對著裴坤笑道:「在我看來,這人妖之爭,較之百家道義之爭,實乃小巫見大巫。畢竟道義之爭,所爭者,便是正統,便是信仰,便是香火。」

  裴坤點頭道:「自然,這天道之位,豈能輕易落入異端邪說之手。」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然而,您既然能洞察禮家天地每人心中所想,若真有不祥之兆顯現,何不早早出手,將其扼殺於萌芽之中?」

  姜禮說道:「世人皆有尋求治世之道之心,此乃天數所定。要推廣大道,教化世人,本應以勸導教化為上上之策。我以禮家之道治理天下,維護世間秩序,但若有人不願信奉,我們也只能任其去追尋自己心中的道義,只要不危及天下安穩便罷。若只因人心不同,便妄加誅殺,那是邪道,人人得而誅之。」說著,他冷笑道:「且不說其他,單論那遍及天下的道觀寺廟,你又當如何處置?」

  裴坤言辭懇切道:「聞前輩高論,真乃令在下心曠神怡,收穫頗豐。」

  姜禮道:「行了,行了,與我拍馬屁可沒用。」

  恰此時,一陣悠揚鐘聲,響徹永康縣雲霄。裴坤轉向明心寧,道:「國祀大典即將開啟,不知明大小姐可否屈尊同往?」

  明心寧答道:「多謝裴大人盛情,只是小女子已與慶雲寺有約,將與舍妹共行超度法事,實在難以脫身。」

  裴坤笑道:「明大小姐如此虔誠向佛,莫非是從釋家之道?」

  明心寧道:「非也,不過是求心安,圖個寄託罷了。此等皆為佛門皮毛,其中深意,我等愚笨,豈能領悟?說到底,不過香客一位。」

  裴坤聞言,道:「既如此,在下先行告退,明大小姐請自便。」

  待裴坤與姜禮一同離開大堂,屋子裡僅剩明心寧與明心安二人。明心寧瞥了眼明心安,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搖頭嘆氣道:「你究竟何時才能長大?」

  「我……我……」明心安急得語無倫次。

  明心寧端坐於椅上,輕輕吹拂著手中熱茶,語氣悠然:「待會兒隨我前往慶雲寺,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離寺。事情一旦處理完畢,我們即刻啟程離開此地。」

  明心安一聽要離開,終是忍耐不住,問道:「小凌兒怎麼辦?姐姐,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明心寧眉頭緊鎖,將茶杯重重置於桌上,發出一聲脆響,嚇得明心安身形一顫。明心寧冷笑道:「我縱使帶他去明家城,只怕爹爹饒不得他。」

  明心安不解道:「你這是何意?」

  「何意?罷了,既然那小子把你迷得這麼神魂顛倒,那我便與你說個清楚明白。你給我仔細聽著……」明心寧一字一頓,語氣兇狠:「那小子的父親,正是咱們的殺母仇人。」

  明心安只覺雙腿發軟,幾欲跌倒,她連忙扶住椅邊,深吸數口氣,方穩住心神,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麼?」

  「六十多年前,娘親與爹爹一同參與那奪界之戰,他二人與一妖族劍修交手,不敵,娘親不幸遭難。你我二人當時以秘法護得胎形,培育數十年,方才得以成人長大。我聞聽那妖族劍修後來竟與一名人族仙子交情匪淺……」說到這裡,明心寧忽然住了口,目光轉向明心安,笑容古怪。

  「胡說!那孩子爹不是早死了嗎?一屆凡人……」明心安話說一半,突然頓住,她恍然大悟,為何肖凌會在邱二娘那裡做工,為何青和會如此重視肖凌,為何肖氏會那般秀美年輕,為何肖凌的修行脈絡被封印……「肖氏、奪界之戰、妖族劍修、父親、仙子……」明心安喃喃自語,突然她驚叫道:「南宮汐月!」霎時,那張俏臉已是慘白一片。

  明心寧冷哼一聲,笑道:「看來,你還不算太笨。」

  明心安抽著嗓子道:「那個叛徒不是被處死了嗎?怎麼會在這兒?!」

  「因為她的兒子,肖凌,乃是靈魔共生體,可作為此番天劫的祭品。」明心寧冷聲道。

  明心安猛地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捂住臉頰,淚水從指縫間溢出,雙眼赤紅,仿佛要滴出血來,整個人幾近崩潰,「我,我居然讓殺母仇人的兒子救了,我居然與叛徒的兒子交好,我在,我在,我在幹什麼!……」

  明心寧輕嘆一聲,眉宇間滿是無奈:「知道妹妹你重情重義,我本不欲提及此事,但你如此掛念那小子,已經到了壞事的地步,我也只能如實相告了。」她緩緩走上前,蹲下身子,輕輕扶著痛哭流涕的明心安的雙肩,語氣柔和:「安心,我的好妹妹,天劫將至,那小子命不久矣,你又何必為一個賤種傷心欲絕呢?」

  「不許這麼說他!」明心安幾乎是脫口而出,但隨即她望著明心寧,悲痛與自責如潮水般湧來,終於忍不住,一頭撲進明心寧的懷裡,放聲大哭:「姐姐,我,我,我犯了大罪!」

  「沒事,沒事,就當做了一場夢……」明心寧挑眉低聲道:「就當,做了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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