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清音雅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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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圓之夜,楊素府,芙蓉園,清音閣。

  芙蓉園原名曲江園,位於曲江池南岸,緊靠京城外郭,位在東南,秦朝時即為皇家園林,楊堅厭惡「曲」字,因荷花甚多,遂更名為「芙蓉園」,賜予楊素。楊素找來宇文愷精心設計,花重金改造,水榭亭台,風景尤佳,諸王公艷羨不已。但楊素權勢滔天,又有大功,也是無可奈何。

  此時,樂昌公主坐在錦榻上垂淚。

  她已絕食三日,身子極為虛弱。

  清音閣是楊素常來的地方,布置得極為素雅。近年來,楊素忙於征戰、朝務、巡察、監造等,還常去華陰大院,出入京城南北院的日子不到三分之一。而這三分之一的時日裡,大半在專為樂昌公主修建的清音閣,小半用於應對正妻鄭祁耶和其他姬妾。

  幾日前,府中有人傳說,楊府前北街有人賣鏡,叫價一千金,引人鬨笑,但那人就是不去,日日叫賣。樂昌很好奇,便差從江南跟來的專門侍候膳食的吉婆婆出去看個究竟。吉婆婆回來說,是個長得像江南人的中年男子,說的是長安話,手裡拿了半邊銅鏡要賣一千金,路人都嘲笑他是瘋子。

  樂昌一驚,心想莫不是徐德言尋來?想起當年的約定,她命吉婆婆再去,看看那鏡後是不是有個篆體的琴字?吉婆婆不識字。樂昌便教她說:「先生這半面鏡,是寶劍剖開,這一面只有一個琴字,另一面只有一個瑟字,我只出四十文,否則就壞了規矩。」他若仍不給你那半面銅鏡,你就再說:「先生只會作些無用詩文,一無所長,恐怕只能乞討為生。但只要有一口氣在,無論地老天荒,容顏凋零,還是貧病殘疾,都會去尋妻。」吉婆婆不識字,但記性甚好,於是照做。

  其實樂昌公主只是將當年李靖在公主府磨鏡時三人的對話略加改動而已。時隔八年,破鏡那一幕清晰如昨。

  被擄到長安後,楊素在眾王公女眷中發現了她。那時阿月還小,一路行來瑟瑟發抖。楊素得知她是公主,便溫言好語,請入府中待如上賓。過了幾天,楊素上門,明確要收她作妾。樂昌拒絕,說徐德言駙馬不知所蹤,不能再嫁。楊素耐心勸慰,現在南朝滅亡,你已不再是公主,既無公主,何來駙馬?那些陳朝宗室女眷,還不都分到各府,女人總得有個歸宿。樂昌就是不從。

  楊素殺伐果決,但憐香惜玉,對心儀女人極有耐性。樂昌越不從,他越是興奮難眠,決不用強。於是專門為她修建清音閣,花重金買了古琴、箜篌、琵琶等樂器,按建康城樂昌公主府規格設置書齋、浴室、繡閣、臥房、花圃等,並配置女僕庖人。等一切收拾停當,楊素再來提納妾之事。樂昌仍是不從。楊素便把小阿月拉走,說要充作皇城掖庭宮女,從小培養以供皇室揀選。樂昌知抗不過楊素,提出兩個條件:一,阿月不進掖庭,跟著自己;二,若徐德言找來,她得跟前夫複合。

  楊素心中大樂。阿月還是個小女孩,跟著她也無事;徐德言九成死於亂軍之中,就算沒死,怎能找到長安來?就算到長安來,他如何能進守備森嚴的越國公府?於是爽快答應,次日便辦了婚禮。這江南公主,自是與母老虎鄭氏不同。樂昌本就賢良溫婉,又通琴棋書畫,楊素感覺自己年輕了十歲,將樂昌視為心肝寶貝。

  阿月一直跟著樂昌讀書習字繪畫,也習音律,漸漸長得如花似玉、乖巧懂事,楊素每到清音閣與她問對,驚奇她才學卓著,不讓鬚眉,於是命阿月隨侍身側。阿月人極機靈,平素多目少語,手腳勤快,又識文斷字。楊素後來乾脆將一些呈文先由她過目,概述大要,再口授批文。由於久臨楊素書體,阿月手書竟達到亂真地步,下屬官吏都瞧不出來。

  楊素對樂昌是真心愛護,但對阿月卻當女兒調教。楊素有六子,只有一女旋兒,側室所生,生性冷淡,楊素不喜。阿月三歲起就家破人亡,一路飽嘗艱辛,逐漸內心堅強,做事有靈變機巧之能,確為楊素好幫手。後來楊素為了永久留住這個聰慧的女子,決定嫁予長子玄感為妾。在郢州任上的楊玄感得知,專門寫信拜謝父親。

  吉婆婆找到徐德言,還未來得及說後面的話,徐德言就已知曉。於是收了四十文,把半邊銅鏡給了吉婆婆。吉婆婆拿回,樂昌取出一直帶在身邊的半面銅鏡,一拼,嚴絲合縫,當即如遭電擊,昏倒在地。

  楊素上朝後回府,聞說此事,心知那徐德言沒死,找上門來了,心頭又急又氣,當即派人將徐德言抓捕進府,在其身上塞了幾塊古玉,報大興縣。大興縣接案,押入大牢。其時盜賊繁多,楊堅震怒,下詔偷盜一枚五銖以上或三人共盜一瓜者,都要在街市斬首示眾。徐德言偽陳余犯,偷盜宰相府古玉折價數百金,必然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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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天氣悶熱,無風,月圓。樂昌獨坐榻前。銅鏡既已被楊素收走,自是知曉情由。想起這幾年苦苦等待,不惜委身老頭子楊素,淚如泉湧。

  楊素已經幾日沒來清音閣。阿月來過一次,輕聲說,姑父已在大興獄死牢,不日開審,秋後問斬。樂昌問阿月,楊僕射這幾日神情如何?阿月答:如常。

  阿月走後,樂昌苦苦思索,還是想不出辦法來。

  突然燭影一花,面前出現了一個身形高大的蒙面黑衣人。

  樂昌沒有喊。國破家亡,寄身楊府,內心早如死灰。她輕聲道:「我不會喊。先生若要殺我,請容我寫個遺言;若要取物,儘管拿去。」

  黑衣人扯開蒙面黑巾。原來是一個俊朗的青年人,劍眉星目,雖有英武之姿,卻含書卷之氣。他一字一頓說道:「棋盤街,桂花林;公主府,說離情;小阿月,磨鏡人;分銅鏡,四十文。」

  樂昌呆了一呆,道:「原來是磨鏡先生……想必當時是易容化裝。」

  李靖行了一禮,道:「拜見公主。在下三原李靖,字藥師。八年前,正是在下化裝成磨鏡人前來探訪阿月。見阿月無恙,便收了四十文離去。」

  樂昌驚道:「原來是李公子。阿月念叨了好幾年,總是期盼公子來救她……可是,既然當時是探訪阿月,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哎,後來阿月也不提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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