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結廬守孝（下）
李靖抹了眼淚，繼續回房守候母親。四個兄弟都知他心存歉疚，退回自己房中。李靖陪著母親，開始不明母親之意，後來才知母親就想聽他說話。於是就講自己的過往，儘量將那些溫情故事講給母親聽。他講袁天罡，講僧璨，講張軻，講蕭美娘，講來護兒，講阿月，講巫山漁女，講顧木生兄弟，講越秀，講謝康途，講文仲元，講孫思邈，講袁氏兄弟，講虛雲和尚，講華清風，講普照法師，講冼太夫人，講紫霄真人，講染干，講雪雲，講牛弘，講長孫晟，講蕭玄機，講慧可禪師……從早到晚，從晚到早。母親時而睡著，時而醒來，不哭，不鬧，滿眼含笑。講到第二日，母親啊啊的叫了幾聲，李靖把耳朵湊過去，聽見母親問一個名字：阿月。
原來，所有的這些令李靖心中溫暖的人物中，母親最關心阿月。
李靖心中猛然一震。阿月，這個小女孩的樣子浮現在心頭。他摸了摸懷中，一個已經被汗水浸濕過無數遍的小布包里，阿月送給他的珠花還在。「……先生磨鏡到處走，若是碰到我李靖哥哥，請把這朵小珠花送給他。他可能叫木立，或者又改名叫其他的，他跟一個斷了腿的謝公公在一起。」阿月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清晰如昨。
「母親，阿月應當無事。」李靖道：「陳國滅亡後，我打聽過，樂昌公主和阿月逃出建康城，不知所蹤。我料那樂昌公主機警，又有資財，不會有事。」
韓氏聽了，眨巴了幾下眼睛，表示放了心，又閉眼睡去。
次日寅時，天未放曉，李靖正趴在榻沿睡得昏沉，母親醒了，啊啊叫了幾聲。李靖警醒，見母親喉嚨咕咕作響，趕緊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輕拍其後背，母親終於咯出了痰，突然會說話了：「三郎，為娘要去見你舅父了。我壽數已到，你莫傷心。娘最疼你，可你從小就不在身邊。你莫去喊你父親和兄弟們，他們已經累了數十天。你講的故事很好，全都讓娘心暖。當然娘知道，你所遇之事更多的是心寒。我兒心善，只看人長，不視人短，為娘以你為傲。你大哥性子剛烈，只知向前衝殺，沒有城府，恐遇挫折，你當勸慰，以免生禍。告訴你大哥，是為娘不讓他回來，讓他莫要歉疚。我死後，讓你大哥莫要回來。你若願守孝，就守，娘在陰間也能看顧你。守孝完，你要去尋那孤女阿月。若是在世未嫁，你就娶她為妻，好好愛她；若是死了，記得為她修座墳墓……娘今生無憾，來世仍做你們的娘親……」初始，韓氏說話清晰流暢，到最後竟氣若遊絲，身體逐漸變冷，最後頭一歪，死在李靖懷中。
李靖放聲大哭，想與母親告別的話一句未能出口。
李詮帶著四個兒子衝進房中時，李靖已錐心泣血，哭昏在地。
※※※※※※※※※※※※※※※※※※※※※※※※※※※※※※※※※※※※
韓氏墳塋早已建好，在離李家五里的李氏墓地。墳場古柏森森，背倚高塬，前望清河。已是四月天時，萬物生長，水流如帶。李靖在母親韓氏墓前搭了一個茅草棚子，棚內稍稍把地推平，每夜寢苫枕塊，或打坐到天明。
青草連天瘋長，翠色漸踞原野。李靖慣於野外生存，吃食又不太多。四聰也不用套韁，開初還來吃李靖準備的乾草豆屑，後來春草萌發，自個兒撒歡尋吃的。玩得累了，就回來陪著主人。
李靖結廬守孝已有快三月，悲痛心緒逐漸平復。其時規制，男兒必須守孝三年，其實往往只有兩年半，有的一年就脫去喪服。若是朝廷急需用人，官員可「奪情」，但須由皇帝下詔，否則視為不孝。李端遠在婺州（今浙江金華市），李詮上表奪情，楊堅照准。
韓氏喪葬按中原風俗進行，請了和尚誦經，親友前來弔唁。朝廷官員中，長孫熾、長孫晟、屈突蓋親到李府慰問，孝子跪拜。李家在三原算是大戶，因此鄉鄰都來幫忙，一直忙了七天。弔唁的人多數李靖不識，其中一人黑紗蒙面，男人裝束。但李靖一眼就看出是曲紅巾。她夾在人群中，在柩前禮畢而去。
李靖明白，若非五弟與長孫家結親，太常少卿長孫熾、開府儀同三司長孫晟不會降尊到李家弔喪。曲紅巾一介女流，為何著男人裝束來弔喪？然而李靖對這些事都沒過多去想。既安心為母守喪，就讀書練功，聽風聲鳥鳴，與四聰逗樂，倒也不覺寂寞。
這一日黃昏，袁天罡騎了一頭驢，到了草廬，先拜祭了韓氏之墓，再隨李靖進了草棚。李靖鋪上氈布請他坐了，道：「兄弟從何處來？」
袁天罡道：「兄長托我二事，小弟遵囑而行。那裴掌柜已康復，讓我代話致謝。第二件事麻煩些，兄長聽了莫動氣。」
李靖感到事態嚴重，問道：「慧可禪師有事？」
袁天罡道：「請兄長聽我慢慢道來。我到了少室山，寺僧告訴我慧可禪師已雲遊去了，但我見到了禪師未記名弟子宋天靈。此人不愛說話，身子也尚未完全復原，不停咳嗽，但待我甚是殷勤。我也知其人在長孫名譜上排名第七，於是留下請教。我便將你所託之事告訴他。他言可代我轉交給師父。於是我回太白山。師父得知，大發雷霆。師父從未訓斥過我，也沒打過我，那晚罰我在信德草堂外站了一夜，次日命我再赴少林拿回你譯的心得，務必找到慧可禪師。」
李靖聽了，說道：「孫先生洞悉人心。這宋天靈是年輕一輩中最可怕的人物，他定然對慧可禪師譯經之事極為留意，我想他會因此而盜竊其師譯本。」
袁天罡低頭道：「事情遠比兄長想的嚴重得多。我到少林寺後，才知道宋天靈已去相州，原來他知曉慧可禪師在相州成安縣弘法。等我趕到成安縣，慧可禪師已圓寂。」
原來，所有的這些令李靖心中溫暖的人物中，母親最關心阿月。
李靖心中猛然一震。阿月，這個小女孩的樣子浮現在心頭。他摸了摸懷中，一個已經被汗水浸濕過無數遍的小布包里，阿月送給他的珠花還在。「……先生磨鏡到處走，若是碰到我李靖哥哥，請把這朵小珠花送給他。他可能叫木立，或者又改名叫其他的，他跟一個斷了腿的謝公公在一起。」阿月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清晰如昨。
「母親，阿月應當無事。」李靖道：「陳國滅亡後，我打聽過，樂昌公主和阿月逃出建康城，不知所蹤。我料那樂昌公主機警，又有資財，不會有事。」
韓氏聽了，眨巴了幾下眼睛，表示放了心，又閉眼睡去。
次日寅時，天未放曉，李靖正趴在榻沿睡得昏沉，母親醒了，啊啊叫了幾聲。李靖警醒，見母親喉嚨咕咕作響，趕緊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輕拍其後背，母親終於咯出了痰，突然會說話了：「三郎，為娘要去見你舅父了。我壽數已到，你莫傷心。娘最疼你，可你從小就不在身邊。你莫去喊你父親和兄弟們，他們已經累了數十天。你講的故事很好，全都讓娘心暖。當然娘知道，你所遇之事更多的是心寒。我兒心善，只看人長，不視人短，為娘以你為傲。你大哥性子剛烈，只知向前衝殺，沒有城府，恐遇挫折，你當勸慰，以免生禍。告訴你大哥，是為娘不讓他回來，讓他莫要歉疚。我死後，讓你大哥莫要回來。你若願守孝，就守，娘在陰間也能看顧你。守孝完，你要去尋那孤女阿月。若是在世未嫁，你就娶她為妻，好好愛她；若是死了，記得為她修座墳墓……娘今生無憾，來世仍做你們的娘親……」初始，韓氏說話清晰流暢，到最後竟氣若遊絲，身體逐漸變冷，最後頭一歪，死在李靖懷中。
李靖放聲大哭，想與母親告別的話一句未能出口。
李詮帶著四個兒子衝進房中時，李靖已錐心泣血，哭昏在地。
※※※※※※※※※※※※※※※※※※※※※※※※※※※※※※※※※※※※
韓氏墳塋早已建好，在離李家五里的李氏墓地。墳場古柏森森，背倚高塬，前望清河。已是四月天時，萬物生長，水流如帶。李靖在母親韓氏墓前搭了一個茅草棚子，棚內稍稍把地推平，每夜寢苫枕塊，或打坐到天明。
青草連天瘋長，翠色漸踞原野。李靖慣於野外生存，吃食又不太多。四聰也不用套韁，開初還來吃李靖準備的乾草豆屑，後來春草萌發，自個兒撒歡尋吃的。玩得累了，就回來陪著主人。
李靖結廬守孝已有快三月，悲痛心緒逐漸平復。其時規制，男兒必須守孝三年，其實往往只有兩年半，有的一年就脫去喪服。若是朝廷急需用人，官員可「奪情」，但須由皇帝下詔，否則視為不孝。李端遠在婺州（今浙江金華市），李詮上表奪情，楊堅照准。
韓氏喪葬按中原風俗進行，請了和尚誦經，親友前來弔唁。朝廷官員中，長孫熾、長孫晟、屈突蓋親到李府慰問，孝子跪拜。李家在三原算是大戶，因此鄉鄰都來幫忙，一直忙了七天。弔唁的人多數李靖不識，其中一人黑紗蒙面，男人裝束。但李靖一眼就看出是曲紅巾。她夾在人群中，在柩前禮畢而去。
李靖明白，若非五弟與長孫家結親，太常少卿長孫熾、開府儀同三司長孫晟不會降尊到李家弔喪。曲紅巾一介女流，為何著男人裝束來弔喪？然而李靖對這些事都沒過多去想。既安心為母守喪，就讀書練功，聽風聲鳥鳴，與四聰逗樂，倒也不覺寂寞。
這一日黃昏，袁天罡騎了一頭驢，到了草廬，先拜祭了韓氏之墓，再隨李靖進了草棚。李靖鋪上氈布請他坐了，道：「兄弟從何處來？」
袁天罡道：「兄長托我二事，小弟遵囑而行。那裴掌柜已康復，讓我代話致謝。第二件事麻煩些，兄長聽了莫動氣。」
李靖感到事態嚴重，問道：「慧可禪師有事？」
袁天罡道：「請兄長聽我慢慢道來。我到了少室山，寺僧告訴我慧可禪師已雲遊去了，但我見到了禪師未記名弟子宋天靈。此人不愛說話，身子也尚未完全復原，不停咳嗽，但待我甚是殷勤。我也知其人在長孫名譜上排名第七，於是留下請教。我便將你所託之事告訴他。他言可代我轉交給師父。於是我回太白山。師父得知，大發雷霆。師父從未訓斥過我，也沒打過我，那晚罰我在信德草堂外站了一夜，次日命我再赴少林拿回你譯的心得，務必找到慧可禪師。」
李靖聽了，說道：「孫先生洞悉人心。這宋天靈是年輕一輩中最可怕的人物，他定然對慧可禪師譯經之事極為留意，我想他會因此而盜竊其師譯本。」
袁天罡低頭道：「事情遠比兄長想的嚴重得多。我到少林寺後，才知道宋天靈已去相州，原來他知曉慧可禪師在相州成安縣弘法。等我趕到成安縣，慧可禪師已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