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結廬守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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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在韓府守靈滿七日,囑託韓柱看顧好宅子,獨自回三原。

  韓柱道:「老僕遵照少主所囑,只盼少主早日回府。」

  李靖道:「韓柱,從今日起你不必再稱『老僕』。舅父在世時,你是舅父的僕從;舅父仙去,你是我的朋友。韓府中一切事務由你區處,不必問我。昨日盤點資財,夠你數年生計。遇有行乞之人,不可喝罵,好歹給些衣食。遇人來訪,就說我已回三原家中。實在住得悶了,就到三原找我。這裡是你家,三原也是你家。」

  韓柱拭淚,牽來四聰。李靖上馬,馳回三原李家。

  啞巴老叔見了,流下淚來。李靖有些詫異。卻聽李客師在院中道:「三哥才回來。再晚些,恐怕見不著娘了。」

  李靖大駭,把馬韁一扔,飛奔進母親房中,卻見父親端著藥碗給母親餵藥。一年不見,韓氏骨瘦如柴,眼窩深陷,口眼歪斜。見了李靖,強擠笑容,但說不清楚話。李靖上前跪倒,抓住母親冰涼的手,哭道:「孩兒不孝,竟不知母親重病如斯!」

  李詮精神極為不好,顴骨露出,頭髮幾乎全白,嘴唇微微發黑。他道:「都不許哭,回來就好。」

  李靖道:「母親病篤如斯,父親為何不給孩兒帶信?」

  李詮道:「帶信?如何帶?先前你解押犯人到北地,後被李圓通捉拿關入大理獄,一概不准相見,如何送達?」

  李靖原本以為這些事瞞住了家人,沒料到父母全都知曉。

  李詮看了他一眼:「三郎也不用怕家裡人擔心。屈突蓋如今是三原縣令,專程來訪,還送了一支老參。看來三郎在長安縣幹得不錯,上官受了你的牽連,卻贊你是條漢子。你娘得病,起因是你舅父離世,聽到報喪就臥床了。後來再聽到你押入大理獄,屈突縣令猜測輕則問斬,重則株連三族,你娘就中風了。我到京城去找長孫將軍,將軍卻巡視江南去了。你二哥、四弟、五弟勸我讓大郎回來,然而大郎好不容易授予婺州刺史實職,離家實在太遠,況且在當地娶了親,你大嫂是書香世家,據來信說已有身孕,怎可讓他回來?」

  李靖哭道:「都是我害了母親,當初非得去做那個芝麻官,惹出這些事來。大哥一個下州刺史,難道比母親還重要麼?」

  李詮道:「三郎,本朝品階極為嚴苛,為父窮其一生,才做到從四品上郡太守,而你兄長前次回來後就被聖上授予上開府武職從四品,多少人眼紅?婺州雖為下州,但屬江南膏腴之地,文官正四品實授。李家數代無人進三品,端兒照此勢頭,拜將封公用不了十年。為了家門榮譽,不能因母病而耽誤前程。」

  李靖從未對父親發過火,聽後紅著眼起身,大聲道:「父親!官位真如此重要?你看看楊雄、蘇威、虞慶則、賀若弼、盧愷等人,都三品以上,有的身敗名裂,有的流配嶺南。就說舅父,大將軍、涼州總管,三品大員,平定陳國首功,結局如何?病逝在故里,聖上連個贈號都不給,也不派大臣前往弔唁。聖上如此薄情寡恩,做了再大的官,又有何用!」

  李詮道:「三郎有氣,可以沖爹發,但光耀門楣之事,不可不做。你們兄弟六人,至少有一個得承擔起這種責任,我和你娘生死事小,家門榮耀事大。你讀遍史書,可曾見哪部史書為縣令、郎官立傳的?你舅父這樣的官爵才堪堪夠格!你大哥千里迢迢回來,你娘病就好了?我們就不死了?你自小跟著韓公,又闖蕩江湖這些年,竟是非不明、大小不分,真是枉我教導你一場!」

  李靖看著父親,好像從來都不認識他。舅父在意功勳,但也沒教他重封賞而輕孝道。李詮以前曾對司馬談「孝之大者」有解構,但那也是指個人建樹,並未將官品放在首位。如今母親重病如風中之燭,父親卻不讓大哥回家探母,李靖難以接受。

  卻見韓氏張嘴,啊啊叫了幾聲。李靖趕緊湊到近前,韓氏淌著口水,斷斷續續說道:「……三郎……聽話……聽父親的……」

  李靖看著母親眼中蘊淚,說不出完整的話,只得拼命點頭。李詮知他心緒激盪,嘆息一聲,把碗交給李靖,出門去了。

  院外烏鴉叫聲悽厲,寒風四起。李客師拿了彈弓,打下幾隻,不停咒罵。六弟正明年已十三,不愛說話,探頭來看三哥。李靖道:「正明進來。」

  李正明進屋。李靖餵了母親幾口飯,母親咽了,又吐了出來。正明道:「三哥,娘日夜盼你歸家。大哥就不要告訴了,這麼遠的路,來了恐怕也送不了終。」

  李靖罵道:「正明胡說!你先看著娘。中風難治,但也並非不可治。我去找孫先生,孫先生要沒辦法,我就去扶溝找甄權。」說罷起身。

  出了門,李詮站在院中,招手讓他進了廳堂。廳中站著老二李莊、老四李敳、老五客師。李詮坐了,說道:「你們四個也坐,讓正明守著娘。三郎你也別麻煩孫先生和甄神針了。慧可禪師離去時說了,你娘病根早伏,不久於人世。你舅父去世,她悲傷過度,引發病情,縱使神仙也救不得。人都有命,何必強求?當年你們的舅舅,孫先生診過病,說還能活十三年,結果就是十三個月。三郎,我看你娘就在這幾日,你若離開,恐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你娘留著口氣,就是盼你回來呀。」

  其餘三人都默默無聲。李靖悲痛不已,深悔自己不該接楊諒的差使,應當回家陪著母親。如今未能盡孝,母親不治,撞破天又有何用?

  見孩子們都沒吭聲,李詮道:「二郎、四郎、客師、正明四個常在家中,你們的母親不惦記;大郎一直順風順水做官,也不惦記;只有三郎,從小離家跟著舅父。三郎,你娘最疼你。不是不疼別的孩子,而是越不容易見到的孩子她越惦記,這是人之常情。常常見不著若是安好也就罷了,三郎總是遭遇坎坷,每次傳來的消息都讓你娘心驚肉跳。」

  李靖聽了,忍不住放聲大哭。

  李詮道:「三郎哭出來好受些,但也莫太過傷心。你這些年受了很多罪,惹了許多事,但你問心無愧。人在天地之間何其渺小,自己能左右之事又有多少?你娘生了你們六個,若只生一個,或一個不生,又當如何?因此,三郎莫過於自責,順天命,盡人事,讓你娘走得安心才好。你惱悔自己未能盡孝,就去多陪你娘。」說完,李詮默默出門,到院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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