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仁壽之宮（上）
李靖心頭一痛：「慧可禪師與寶象法王一戰，武功盡失，但肉身精神均無大礙，在我家休整後，父親雇馬車送回少林寺，如何會突然圓寂？」
袁天罡不敢看他的眼睛：「非正常圓寂。」
李靖道：「兄弟莫要自責，直接講述即可。」
袁天罡道：「那宋天靈果然如師父所料，想得到譯出的經文，因此到了成安縣，買通縣令翟仲侃。當時慧可禪師在匡教寺講法，聽者林會。翟仲侃收了錢財，上報慧可禪師離經叛道，妖言惑眾，非佛門正統，有聚眾謀反之嫌，朝廷竟然准許！於是未經審判便對慧可禪師行刑。慧可臨刑盤坐在地，說偈曰『眾生皆苦，回頭歸路。今雖受戮，余願已足。甘心受之，並無怨訴。佛法無邊，肉身不腐』。上千信眾請求官府開恩，但翟仲侃執意行刑。三月十六日，慧可禪師圓寂於成安縣漳河旁，享年一百零七歲。」
李靖聽了，閉目合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袁天罡接著道：「然而令翟仲侃、行刑衙役和眾百姓沒想到的是，慧可禪師被斬首後，屍首流出白乳，肉色如常。翟仲侃極為恐懼，下令曝屍城南荒野數日。然而肉身不但不腐，反而異香彌遠。於是又命差役將禪師法身投入漳河，不料法身盤坐於漳河水上，逆流而上十八里，到成安縣蘆村停下。信眾大駭，將法身打撈上岸後安葬在成安縣蘆村村北。」
李靖道：「禪師精通佛法，看透生死，大德圓滿！」
袁天罡道：「我趕到成安縣，翟仲侃竟已死亡，斬殺慧可禪師的兩名衙役也離奇暴斃，當時都盛傳是禪師顯靈，然而我經過一番暗查，發現這幾人都是被殺，只是身上不露傷痕而已。」
李靖道：「定是那宋天靈所為。禪師曾發願譯出經文，既然已開壇講法，定已完成，那這兩本經書，九成是被宋天靈得了去。」
袁天罡道：「正是。我從成安縣趕到少林，宋天靈不見蹤影，四處打聽也是枉然，於是趕到此處祭拜韓老夫人，把消息說予兄長。」
李靖道：「按制，朝廷不准，成安縣不敢隨便殺得道高僧。此事聖上若知，確為罪孽。你還是進宮面聖說清楚，看聖上如何區處。慧可禪師為天竺神僧達摩弟子，承禪宗衣缽，實為華夏禪宗始祖，若天子沒有平反宣詔，對佛教在中土傳承極為不利。天罡兄弟，這不是小事，你當深思。」
袁天罡拜謝而別。
次日晚間，袁天罡再次潛入楊堅寢宮仁壽殿。其時楊堅已詔令漢王楊諒轉任左衛大將軍宿衛內廷，趕緊命楊諒出宮巡視。楊諒一走，楊堅命所有人不得入內，讓天罡坐了。袁天罡講明了慧可死因。楊堅聽了，當即悔過道：「此真菩薩也，朕當時聞奏，言相州有妖言惑眾者意圖聚眾謀反，准其就地斬首。若非你細說情由，朕還被蒙在鼓裡。然而無論如何，朕有大過，當發明詔令：今後凡決死者，須三奏然後行刑，為定製，可減少冤死。」
袁天罡跪地拜謝。楊堅感動，扶起他道：「朕將派吏員徹查此事涉案人等，嚴加懲處；派吏員祭祀慧可，修繕墳塋；諡慧可禪師為『正宗普覺大師』，錄其事跡，詔告天下，弘揚佛法。」
袁天罡起身，就要離去。
楊堅道：「天罡，你可以不認朕，但朕不能放下你。你告知朕行蹤，絕不會著人尋你，讓老父好歹有個念想。」
袁天罡道：「陛下保重。我常在太白山採藥修道。」
楊堅看著他走了出去，雙手扶住榻沿，感覺腳步有些虛浮。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年華易逝，己身已老，而後輩正值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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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來，冬去春來。一轉眼，就到了開皇十六年（公元596年）春。
這一日，李詮騎馬到了李氏陵園，將兩封書信交給李靖，隨後到韓氏墓前告慰妻子。
第一封是大哥李端來信。開皇十四年，韓氏去世的第二年，李端得信，欲從婺州任上回鄉，然而南寧州（今雲南境）爨氏不服，境內多有部族叛亂，詔史萬歲為南寧州行軍總管，李端為南寧道行軍總管，奔赴千里安定西南。兩年來，轉戰千餘里，破三十餘部，甚得朝廷嘉許。
第二封是司馬巡來信。開皇十五年春，皇帝登泰山封禪，大赦天下，馬邑二百四十二名流犯在赦免之列，造其良民冊籍，命其就地耕種戍邊，隨時徵用，不得返回原籍。
這兩件事，都是好事。李靖心上石頭頓時放下。大哥有戰功，躋身三品大員有望；鄉親們免罪，不枉自己心血一場。
李靖守孝已滿整三年，草廬幾經修整，已成了一個讀書習字和練武的場所。鄉人得知李靖會醫術，紛紛前來診病。李靖在文武醫道上自是精進。
李詮到此時才帶著商量的口吻讓李靖歸家。於是拉了四馬車書籍物品，重回李園。
李詮安排廚房做了幾個菜，上了酒，對兄弟幾人道：「三郎為母守孝滿三年，各項技藝已今非昔比，為父知你勤勉，除了讓兄弟們送些物資，概無打擾。如今，二郎已定親京兆杜家，四郎已定親洛陽許家，五郎已定親長孫家，這兩年都把婚事辦了。三郎經過三年考慮，是否有中意人家？若有，為父就托媒提親。」
李靖道：「祝賀二哥、四弟、五弟，我尚無成婚考慮。」
李詮道：「三郎在家時日少，學你舅父多些。舅父戎馬一生，雖有妻室，但最後一年才歸家休養。大郎遠征西南，妻室留在婺州。大郎在我趙郡任上出生，但二郎在三原出生。為父家庭觀念較重，還是希望你們幾個回到李園，畢竟祖宗在此安家。若不能在李園，長安也好。三郎，舅父既然將韓府遺留給你，你還是到京城居住為好，在那裡成婚更好。你年已二十六歲，服喪期已過，還是要成家。古來成家方可立業，就算做個平民，也當有妻有子。再說吏部只是將你去職，仍然保留了仕籍，遇有時機仍可做官。我看大郎此次出任行軍總管，若無差池，凱旋迴京後晉位三品應無差池。」
袁天罡不敢看他的眼睛：「非正常圓寂。」
李靖道：「兄弟莫要自責，直接講述即可。」
袁天罡道：「那宋天靈果然如師父所料，想得到譯出的經文，因此到了成安縣，買通縣令翟仲侃。當時慧可禪師在匡教寺講法，聽者林會。翟仲侃收了錢財，上報慧可禪師離經叛道，妖言惑眾，非佛門正統，有聚眾謀反之嫌，朝廷竟然准許！於是未經審判便對慧可禪師行刑。慧可臨刑盤坐在地，說偈曰『眾生皆苦，回頭歸路。今雖受戮，余願已足。甘心受之，並無怨訴。佛法無邊，肉身不腐』。上千信眾請求官府開恩，但翟仲侃執意行刑。三月十六日，慧可禪師圓寂於成安縣漳河旁，享年一百零七歲。」
李靖聽了，閉目合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袁天罡接著道：「然而令翟仲侃、行刑衙役和眾百姓沒想到的是，慧可禪師被斬首後，屍首流出白乳，肉色如常。翟仲侃極為恐懼，下令曝屍城南荒野數日。然而肉身不但不腐，反而異香彌遠。於是又命差役將禪師法身投入漳河，不料法身盤坐於漳河水上，逆流而上十八里，到成安縣蘆村停下。信眾大駭，將法身打撈上岸後安葬在成安縣蘆村村北。」
李靖道：「禪師精通佛法，看透生死，大德圓滿！」
袁天罡道：「我趕到成安縣，翟仲侃竟已死亡，斬殺慧可禪師的兩名衙役也離奇暴斃，當時都盛傳是禪師顯靈，然而我經過一番暗查，發現這幾人都是被殺，只是身上不露傷痕而已。」
李靖道：「定是那宋天靈所為。禪師曾發願譯出經文，既然已開壇講法，定已完成，那這兩本經書，九成是被宋天靈得了去。」
袁天罡道：「正是。我從成安縣趕到少林，宋天靈不見蹤影，四處打聽也是枉然，於是趕到此處祭拜韓老夫人，把消息說予兄長。」
李靖道：「按制，朝廷不准，成安縣不敢隨便殺得道高僧。此事聖上若知，確為罪孽。你還是進宮面聖說清楚，看聖上如何區處。慧可禪師為天竺神僧達摩弟子，承禪宗衣缽，實為華夏禪宗始祖，若天子沒有平反宣詔，對佛教在中土傳承極為不利。天罡兄弟，這不是小事，你當深思。」
袁天罡拜謝而別。
次日晚間，袁天罡再次潛入楊堅寢宮仁壽殿。其時楊堅已詔令漢王楊諒轉任左衛大將軍宿衛內廷，趕緊命楊諒出宮巡視。楊諒一走，楊堅命所有人不得入內，讓天罡坐了。袁天罡講明了慧可死因。楊堅聽了，當即悔過道：「此真菩薩也，朕當時聞奏，言相州有妖言惑眾者意圖聚眾謀反，准其就地斬首。若非你細說情由，朕還被蒙在鼓裡。然而無論如何，朕有大過，當發明詔令：今後凡決死者，須三奏然後行刑，為定製，可減少冤死。」
袁天罡跪地拜謝。楊堅感動，扶起他道：「朕將派吏員徹查此事涉案人等，嚴加懲處；派吏員祭祀慧可，修繕墳塋；諡慧可禪師為『正宗普覺大師』，錄其事跡，詔告天下，弘揚佛法。」
袁天罡起身，就要離去。
楊堅道：「天罡，你可以不認朕，但朕不能放下你。你告知朕行蹤，絕不會著人尋你，讓老父好歹有個念想。」
袁天罡道：「陛下保重。我常在太白山採藥修道。」
楊堅看著他走了出去，雙手扶住榻沿，感覺腳步有些虛浮。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年華易逝，己身已老，而後輩正值風華。
※※※※※※※※※※※※※※※※※※※※※※※※※※※※※※※※※※※※
春去冬來，冬去春來。一轉眼，就到了開皇十六年（公元596年）春。
這一日，李詮騎馬到了李氏陵園，將兩封書信交給李靖，隨後到韓氏墓前告慰妻子。
第一封是大哥李端來信。開皇十四年，韓氏去世的第二年，李端得信，欲從婺州任上回鄉，然而南寧州（今雲南境）爨氏不服，境內多有部族叛亂，詔史萬歲為南寧州行軍總管，李端為南寧道行軍總管，奔赴千里安定西南。兩年來，轉戰千餘里，破三十餘部，甚得朝廷嘉許。
第二封是司馬巡來信。開皇十五年春，皇帝登泰山封禪，大赦天下，馬邑二百四十二名流犯在赦免之列，造其良民冊籍，命其就地耕種戍邊，隨時徵用，不得返回原籍。
這兩件事，都是好事。李靖心上石頭頓時放下。大哥有戰功，躋身三品大員有望；鄉親們免罪，不枉自己心血一場。
李靖守孝已滿整三年，草廬幾經修整，已成了一個讀書習字和練武的場所。鄉人得知李靖會醫術，紛紛前來診病。李靖在文武醫道上自是精進。
李詮到此時才帶著商量的口吻讓李靖歸家。於是拉了四馬車書籍物品，重回李園。
李詮安排廚房做了幾個菜，上了酒，對兄弟幾人道：「三郎為母守孝滿三年，各項技藝已今非昔比，為父知你勤勉，除了讓兄弟們送些物資，概無打擾。如今，二郎已定親京兆杜家，四郎已定親洛陽許家，五郎已定親長孫家，這兩年都把婚事辦了。三郎經過三年考慮，是否有中意人家？若有，為父就托媒提親。」
李靖道：「祝賀二哥、四弟、五弟，我尚無成婚考慮。」
李詮道：「三郎在家時日少，學你舅父多些。舅父戎馬一生，雖有妻室，但最後一年才歸家休養。大郎遠征西南，妻室留在婺州。大郎在我趙郡任上出生，但二郎在三原出生。為父家庭觀念較重，還是希望你們幾個回到李園，畢竟祖宗在此安家。若不能在李園，長安也好。三郎，舅父既然將韓府遺留給你，你還是到京城居住為好，在那裡成婚更好。你年已二十六歲，服喪期已過，還是要成家。古來成家方可立業，就算做個平民，也當有妻有子。再說吏部只是將你去職，仍然保留了仕籍，遇有時機仍可做官。我看大郎此次出任行軍總管，若無差池，凱旋迴京後晉位三品應無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