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欲加之罪(下)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想到了這一層,李圓通如何羅織罪名已經不再重要,故他站在那裡如聾似啞,不發一言。

  房彥謙道:「李尚書說李靖欲圖謀反,只講了人員編制,並無造反之實。真造反,須有旗號,有武器,且攻打州郡,殺死官民,掠奪財物。請問李靖邊邑之舉,哪一條算得上造反?」

  李圓通道:「老夫沒說造反,而說謀反。房監察世代書香,還用老夫這種大老粗教你如何斟酌字句麼?李靖處心積慮,自小跟隨韓擒虎在軍中長大,韓擒虎曾對將領賓客言『可與論孫吳之術者,惟斯人矣』,足見韓公托大、李靖驕矜。平南之戰,李靖適逢其時,有小功,但因違制不得賞賜,懷恨在心。自從當了解押官,二百餘人在他眼中就是謀反之資,不然,為何在邊地風餐露宿期年卻無怨無悔?於是私自封賞流犯,以軍制管束隊伍,等待時機起事。去年歲末,李靖隨長孫晟出使突厥,私結突厥突利可汗,企圖將突利部引至馬邑,增強外援。這種自建隊伍、引狼入室的做法,不是謀反,難道是精誠報國?老夫陳述完畢,請薛棘卿裁奪。」

  房彥謙一時語塞。他對李靖案情並不清楚。若果真如此,李靖確有謀反嫌疑。

  薛胄道:「李靖,對李尚書所控,你有何話說?」

  李靖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先前,草民還想逐條辯駁,現在李尚書不斷增加誹謗誣陷,無窮無盡,草民一介布衣,如何斗得過三品大員?薛棘卿當世名臣,斷案如神,諸公也都公正嚴明,草民只想問一問:李靖父母兄弟在京兆三原縣,兄長在江南為官,草民幸蒙聖上隆恩欽命入仕,就任以來兢兢業業協助上官辦好差使,半年之內幸得升遷,為何置父母兄弟不顧要去謀反?解押流犯是受漢王之命,數月不得沐浴,缺衣少食,形同乞丐,存活都極其艱難,如何會反?況且這些流犯老幼婦孺占了一半,三分之一需要攙扶前行,連棍棒都沒有,如何謀反?若各位上官認為李靖失心瘋,可請太醫署著人診斷,但扣這個帽子,李靖絕不認罪。」

  眾人交換眼神,都認為確實如此。李圓通道:「你說流犯不會謀反,那秦末陳勝、吳廣在大澤鄉如何?你說人少無兵器,陳勝起兵時的隊伍也不過九百人,還不是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

  李靖道:「李尚書是將本朝視作秦末亂世了?陳勝、吳廣是『逾期當斬』逼迫造反。大隋立國十三年,聖上宵衣旰食,可謂千古明君,改制度,立新法,平江南,和突厥,輕徭薄賦,愛民如子,人口增長,府庫充盈,四海咸服,天下太平。在你這位刑部尚書的嘴裡,居然與秦二世相比,按《開皇律》,屬詆毀君上,犯有大不敬之罪,屬十惡不赦!」

  「你……」李圓通被李靖抓住把柄,不知如何回應。

  李諤道:「李尚書引喻失義,確實不妥。當今天下,政通人和,百姓安樂,沒有造反的理由,李靖造反的理由亦站不住腳。就算是謀反,需有人證、物證。人證,并州總管、馬邑太守、鄯陽縣令需有呈報;物證,旗號、兵器、馬匹、糧草需有實數。李靖先前在軍中隨舅父征戰,又讀了一些古書,為便於管束流犯,起了曲長、屯長這些名稱,但本朝軍府已不再用,以此作為謀反證據,極為牽強。還請薛棘卿明斷。」

  薛胄犯了難。此案雖由尚書省下文,但他清楚是皇帝的意思,就是要給李靖定一個翻不了身的重罪,至於有何內幕,他不得而知。李圓通以堂堂刑部尚書之尊,居然拋下并州總管府公事來盯此案,絕非與李靖有私人恩怨,而是要執行皇帝的意圖。然而既然三法司會審,就是公開審理,若自己胡亂審判,一世清名就算毀了。

  薛胄左思右想,敲木道:「李靖,你可據刑部指控辯訴。」

  李靖道:「草民出生在京兆三原縣,自小跟隨舅父韓擒虎將軍長大,舅父一直教導我忠於君上,赤誠報國。平南之時,草民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擒獲敵將任蠻奴,活捉偽帝陳叔寶,雖違年齒不符之規,但戰績有目共睹。然而下了刑部獄,無緣慶功酒,草民作為大隋男兒,理當為國建功,些許委屈並不掛懷。開皇十一年秋,朝廷以策論選仕,草民作《突厥論》,為吏部主考盧愷、薛道衡所不容,本已無緣入仕,聖上親臨禮部,敕授草民長安縣功曹。履職起始,便涉查醴成鄉掘陵大案,經多方奔走,終於告破,雍州牧府、右衛府特擢為檢校長安縣尉、右衛府法曹行參軍,命草民解押流犯二百四十四人赴馬邑邊關屯田待命,授便宜行事之權,長安縣陰九、崔十兩名雜役為解差。行至河津,二名解差鞭打辱罵流犯,且自承曾下藥毒死關押在長安縣獄的醴成鄉婦人江氏,眾流犯群情難抑,圍攏逼迫二人說出兇手,結果二人扳咬指責,互毆而死。草民失去二名解差,無法節制流犯,便參照古人管束之法,設曲、屯、什、伍四級便於統馭,完全未作他想。如此忍飢挨餓到了晉陽,秦王命流犯全部留在晉陽行宮充作勞役,我亦寫報回京等候漢王明示,並非故意逗留。然而萬沒料到瘟疫突發,秦王擔心其時兩萬勞役染上疫病,下令挖掘大坑將三百餘人活埋……」


  趙綽突然說道:「李靖暫停陳述。你說秦王欲將三百餘人活埋,而實押流犯只有二百四十四人,這是為何?」

  李圓通插嘴道:「是三百餘人,因為當時染病者逐漸增多……秦王並未活埋一人。」

  這話不說還好,李圓通一解釋,反而坐實了秦王當時真要活埋流犯及勞工。一位親王如此草菅人命,在座的官員頓感心寒。

  薛胄道:「李靖,長話短說。你只說你殺沒殺劉鷹揚和裴四,至於瘟疫之事已過,無法查實。」

  李靖道:「草民一直解押流犯,片刻不曾離開,既無作案時機,也無殺人因由。至於李尚書說挖到劉鷹揚屍骨,無法當堂證實此人就是劉鷹揚,況且就算是劉鷹揚,也無證據證實我就是兇手。」

  薛胄道:「千里一人押送流犯如同牧羊,雖不能說有謀反意圖,確也是奇事一樁。李靖,再問你一事:既然這些流犯供給有限,他們吃穿用度,從何而來?」

  李靖心中一驚。說了半天,這個關節被完全忽略了。

  李圓通冷笑:「自是有人暗中資助。來呀,帶人犯!」

  但聽鐐銬聲響,一人被刑部差役拖了進來。

  李靖一看,頓時眼前一黑。

  來人竟是都會市乾運商號掌柜裴十二。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