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馬邑安身（下）
薛宗勝遵命執行。流犯們去了綁縛，都嚎啕大哭，伏在地上不肯起來。越秀看著婦女老幼面黃肌瘦，渾身惡臭，滴下淚來，罵道：「李靖，你身為官府要員，怎的如此虐待鄉親？你不要以為打得過我，就欺侮他們！來來來，我們再比劃比劃！」
衛英忠趕緊止住：「女俠千萬莫動氣。你不了解官府辦差，這些流犯若是別人解押，恐怕死傷大半。他們中除了兩名老人被并州總管府校尉殺害，無一人損傷。藥師一路行來，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才保全了他們。你這樣冤枉他，有失公道。」
越秀這才消了氣，努嘴道：「我管他這王那王，這州那州，惹到姑奶奶頭上，我必斬他項上人頭。那個殺人的校尉，如何處置？」
李靖簡要講了過程。越秀拍手道：「好，好，這狗校尉死得好！」
衛英忠到：「藥師，馬邑地處邊境，朝廷和并州都不太看重，這些流犯只要不生出事端，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你盡可按你方式行事。若是出了逃跑、投敵、造反之事，我品階低，又是外調而來，不好掌控。若要為兄出力，你直言即可。我本在巡城，單騎追至此處，就是講明情形。你當保重，我這就回城。」
李靖命眾流犯跪地謝恩。衛英忠也不多話，向越秀作了一揖，上馬而去。
越秀嗓門大，對眾人道：「各位父老、兄弟、姐妹，我叫越秀，不知書也不識禮，只會打架。前頭不遠，就是我和我家老頭子的莊子。李靖是我兄弟，到這裡都聽我的。我請你們到莊中殺豬宰羊，洗熱水澡，穿新衣裳，像過年一樣快活幾日，如何？」
眾人都像做夢似的，但心頭都在嘀咕：一個莊子，如何能容得下二百多人？況且殺豬宰羊，得殺多少豬，宰多少羊？就算長安這樣的京畿之地，也沒有哪個莊主能如此豪橫。
但他們脫了束縛，等同自由之身，感覺這裡的冷天也有了溫暖氣息，都齊聲拜謝。
越秀在前帶路。眾人邁著輕快步子，入夜時分進了來復莊。
眾人這才睜大了眼睛。這莊子，比長安縣衙大出好幾倍。別說二百餘人，容納兩千人也不在話下。
莊內火把通明，數十名莊丁排成兩隊，在階上迎接眾人。謝康途坐在輪椅上，拱手道：「各位父老鄉親，謝某已恭候多時。李縣尉是我過命的兄弟，來復莊是我家也是他家，也是你們的家。各位到家，先洗風塵，再吃酒肉。謝某已為各位準備好熱水、衣服，分男女入內。沐浴之後，由專人引至廳中用飯。謝某得知你們要來，昨日已殺豬十頭、宰羊三十隻、殺雞一百隻、烤餅三百張、熬湯十鍋，足夠各位享用。但謝某還是要提醒各位，各位一路行來，風餐露宿，饑飽無常，故不宜在熱水中久泡，更不宜吃得太多，以免作病。」
謝康途說話極為柔和，但中氣十足。階下的眾人聽了，心中溫暖，都紛紛下拜。
謝康途雙掌心向上微抬，示意眾人起來：「到了來復莊，就到了家，各位今後不必拘禮。太過見外，謝某身子又不方便，大家都不方便。你們不過是遭逢劫難，並非奸惡之徒，何必屈膝拜人？若謝某這等殘疾之身，如何拜人？都是人生父母所養。無論老少婦孺，誰人在孩童時不是父母心頭肉？誰人從小不心懷良善？但世事多變，禍福相依，誰又能測？謝某當年執掌江州船行，守法行商，但因涉及兩國爭鬥，數十名兄弟慘死，我也被朝廷官軍砍了雙腿。若不是李縣尉挺身救護，早已命喪黃泉。謝某當初跟你們一樣，心灰意冷，只求速死，是李兄弟屢次勸慰，謝某才奮起行商，有了一些資財。所以各位兄弟姐妹，萬莫有被施捨之念。誰還沒個難處？只有遭逢劫難而心志堅強者，才能被上天垂憐。只要一息尚存，斷斷不可輕生。走到山窮水盡，必有柳暗花明。只要團結一心，沒有過不去的坡坎……今夜遇到眾鄉親，心頭高興，多說了幾句。請各位莫怪。」
李靖在旁聽了，默默記在心中。謝康途說話，入情入理，入耳入心，既去除了眾人憂慮，又特別振奮人心，不愧為中外敬重的大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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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康途內室，燭明幾淨。李靖坐在榻前，越秀道：「李兄弟還是去洗洗吧，真的臭死了。」
謝康途笑道：「越秀自從做了母親，變成講究人了。」
李靖一驚，問道：「莫非……康公喜得愛子？」
謝康途道：「這事，本想去信告知你，越秀說等你來了再看看侄兒。去年春，越秀產下一子，起名謝誠。我們行商，講究誠信，盼他長大後，成為一個誠實守信之人。」
李靖大喜，說道：「要見侄兒，的確應去沐浴。今日天晚，明日得見見侄子。」
越秀笑道：「我是不知如何向李兄弟講孩兒之事，才說你臭。阿誠已經睡下，明日當見過李叔。你呀，年齡這麼大了，也不娶妻，聽說長孫家的閨女你都不情願，究竟要娶公主還是郡主，你才甘心？」
李靖道：「慧可禪師言，一切隨緣方好。康公，適才你在大門外階上安撫眾人，自然深得人心。然而，這些流犯畢竟有名冊，朝廷指定徙邊，若收留他們，恐怕與制不合，給康公帶來麻煩。」
謝康途道：「李兄弟所言極是，但你這些鄉鄰遭逢慘禍，若不溫情以待，逼至絕境，必生暴亂。為政我不懂，但若為商，人心為第一。人之性情，患難之處，方見真心。你若在他人絕境時拉一把，哪怕幾句溫言，都是雪中送炭。這些人是流犯，但他們首先是人。李兄弟千里護送，視同家人，已是善緣。你不必擔心他們會一直住在莊上，他們比誰都清楚發配後還得靠自己雙手過活，因此這幾日你莫催他們走，好生讓他們休整就是。」
李靖謝了，起身前去沐浴。浴房木桶中水汽蒸騰，徐闖將身上的污泥搓成圓球，拿在手中仔細端詳。為他搓背的薛宗勝道：「徐闖，你是要把這泥丸吃下去麼？」
徐闖道：「我在想，那謝爺爺腿被人砍了，都那麼厲害。我只是身上沾了些塵泥而已。我要好好跟上官學本事，將來也開個莊園，殺五百頭豬羊招待貧苦的人隨便吃。」
衛英忠趕緊止住：「女俠千萬莫動氣。你不了解官府辦差，這些流犯若是別人解押，恐怕死傷大半。他們中除了兩名老人被并州總管府校尉殺害，無一人損傷。藥師一路行來，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才保全了他們。你這樣冤枉他，有失公道。」
越秀這才消了氣，努嘴道：「我管他這王那王，這州那州，惹到姑奶奶頭上，我必斬他項上人頭。那個殺人的校尉，如何處置？」
李靖簡要講了過程。越秀拍手道：「好，好，這狗校尉死得好！」
衛英忠到：「藥師，馬邑地處邊境，朝廷和并州都不太看重，這些流犯只要不生出事端，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你盡可按你方式行事。若是出了逃跑、投敵、造反之事，我品階低，又是外調而來，不好掌控。若要為兄出力，你直言即可。我本在巡城，單騎追至此處，就是講明情形。你當保重，我這就回城。」
李靖命眾流犯跪地謝恩。衛英忠也不多話，向越秀作了一揖，上馬而去。
越秀嗓門大，對眾人道：「各位父老、兄弟、姐妹，我叫越秀，不知書也不識禮，只會打架。前頭不遠，就是我和我家老頭子的莊子。李靖是我兄弟，到這裡都聽我的。我請你們到莊中殺豬宰羊，洗熱水澡，穿新衣裳，像過年一樣快活幾日，如何？」
眾人都像做夢似的，但心頭都在嘀咕：一個莊子，如何能容得下二百多人？況且殺豬宰羊，得殺多少豬，宰多少羊？就算長安這樣的京畿之地，也沒有哪個莊主能如此豪橫。
但他們脫了束縛，等同自由之身，感覺這裡的冷天也有了溫暖氣息，都齊聲拜謝。
越秀在前帶路。眾人邁著輕快步子，入夜時分進了來復莊。
眾人這才睜大了眼睛。這莊子，比長安縣衙大出好幾倍。別說二百餘人，容納兩千人也不在話下。
莊內火把通明，數十名莊丁排成兩隊，在階上迎接眾人。謝康途坐在輪椅上，拱手道：「各位父老鄉親，謝某已恭候多時。李縣尉是我過命的兄弟，來復莊是我家也是他家，也是你們的家。各位到家，先洗風塵，再吃酒肉。謝某已為各位準備好熱水、衣服，分男女入內。沐浴之後，由專人引至廳中用飯。謝某得知你們要來，昨日已殺豬十頭、宰羊三十隻、殺雞一百隻、烤餅三百張、熬湯十鍋，足夠各位享用。但謝某還是要提醒各位，各位一路行來，風餐露宿，饑飽無常，故不宜在熱水中久泡，更不宜吃得太多，以免作病。」
謝康途說話極為柔和，但中氣十足。階下的眾人聽了，心中溫暖，都紛紛下拜。
謝康途雙掌心向上微抬，示意眾人起來：「到了來復莊，就到了家，各位今後不必拘禮。太過見外，謝某身子又不方便，大家都不方便。你們不過是遭逢劫難，並非奸惡之徒，何必屈膝拜人？若謝某這等殘疾之身，如何拜人？都是人生父母所養。無論老少婦孺，誰人在孩童時不是父母心頭肉？誰人從小不心懷良善？但世事多變，禍福相依，誰又能測？謝某當年執掌江州船行，守法行商，但因涉及兩國爭鬥，數十名兄弟慘死，我也被朝廷官軍砍了雙腿。若不是李縣尉挺身救護，早已命喪黃泉。謝某當初跟你們一樣，心灰意冷，只求速死，是李兄弟屢次勸慰，謝某才奮起行商，有了一些資財。所以各位兄弟姐妹，萬莫有被施捨之念。誰還沒個難處？只有遭逢劫難而心志堅強者，才能被上天垂憐。只要一息尚存，斷斷不可輕生。走到山窮水盡，必有柳暗花明。只要團結一心，沒有過不去的坡坎……今夜遇到眾鄉親，心頭高興，多說了幾句。請各位莫怪。」
李靖在旁聽了，默默記在心中。謝康途說話，入情入理，入耳入心，既去除了眾人憂慮，又特別振奮人心，不愧為中外敬重的大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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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康途內室，燭明幾淨。李靖坐在榻前，越秀道：「李兄弟還是去洗洗吧，真的臭死了。」
謝康途笑道：「越秀自從做了母親，變成講究人了。」
李靖一驚，問道：「莫非……康公喜得愛子？」
謝康途道：「這事，本想去信告知你，越秀說等你來了再看看侄兒。去年春，越秀產下一子，起名謝誠。我們行商，講究誠信，盼他長大後，成為一個誠實守信之人。」
李靖大喜，說道：「要見侄兒，的確應去沐浴。今日天晚，明日得見見侄子。」
越秀笑道：「我是不知如何向李兄弟講孩兒之事，才說你臭。阿誠已經睡下，明日當見過李叔。你呀，年齡這麼大了，也不娶妻，聽說長孫家的閨女你都不情願，究竟要娶公主還是郡主，你才甘心？」
李靖道：「慧可禪師言，一切隨緣方好。康公，適才你在大門外階上安撫眾人，自然深得人心。然而，這些流犯畢竟有名冊，朝廷指定徙邊，若收留他們，恐怕與制不合，給康公帶來麻煩。」
謝康途道：「李兄弟所言極是，但你這些鄉鄰遭逢慘禍，若不溫情以待，逼至絕境，必生暴亂。為政我不懂，但若為商，人心為第一。人之性情，患難之處，方見真心。你若在他人絕境時拉一把，哪怕幾句溫言，都是雪中送炭。這些人是流犯，但他們首先是人。李兄弟千里護送，視同家人，已是善緣。你不必擔心他們會一直住在莊上，他們比誰都清楚發配後還得靠自己雙手過活，因此這幾日你莫催他們走，好生讓他們休整就是。」
李靖謝了，起身前去沐浴。浴房木桶中水汽蒸騰，徐闖將身上的污泥搓成圓球，拿在手中仔細端詳。為他搓背的薛宗勝道：「徐闖，你是要把這泥丸吃下去麼？」
徐闖道：「我在想，那謝爺爺腿被人砍了，都那麼厲害。我只是身上沾了些塵泥而已。我要好好跟上官學本事，將來也開個莊園，殺五百頭豬羊招待貧苦的人隨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