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馬邑安身（上）
當晚，李靖命薛宗勝清理現場，挖坑將劉鷹揚埋了，踩踏平整，鋪上積雪。眾流犯情緒得以宣洩，雖肚皮受餓，都激情高漲。
向氏哭到半夜，要去尋死。李靖勸道：「向氏，非己之過，不宜深責。婦道人家貞潔重要，但性命更加重要。徐闖這樣的孩子需要人照顧，你不看我之面，也得看老人孩子們之面活下來。若你尋死，鄉親們都會悲傷。」
自此向氏絕了自盡之念。李靖亦從中得到啟悟：給人希望，莫過於被人信任、需要。被人信任，則可忍辱負重；被人需要，則使命感產生。
此外，李靖還悟到：個人與大眾不同。擊殺罪大惡極的劉鷹揚固然血腥，但極大緩解了眾人的焦灼。他們擊殺劉鷹揚是表，對秦王泄憤是里。倘若交給秦王審理，多半都是包庇了事，高高在上的秦王絕不會主持真正的正義。同時，秦王與漢王是親兄弟，他們因漢王而負罪，雖不敢反抗，但內心並不真正認罪服法。匹夫之怒固然只能以頭搶地，但眾多匹夫之怒一旦匯成洪流，不可遏止。
小徐闖自昨晚之事以後，變得活躍起來，整雙眼睛不離李靖左右。一旦發現李靖有任何需要，就上來幫忙。收拾氈墊，打水，整裝，牽馬。李靖看他勤快，也只好由他。
薛宗勝看在眼裡，說道：「徐闖喜歡上官，就讓他隨侍上官吧。」
李靖應了，說道：「好。徐闖報了仇，心情好了。跟著我，我還可以指點你練練武。」
徐闖興奮得小臉通紅，納頭便拜，口稱「師父」。李靖扶起，笑道：「我這年紀，哪敢稱師父？武功這些，自然要練，但再強的武功，終不能以一敵千。」
徐闖揚起小腦袋，問道：「上官，怎樣可以敵千？」
李靖道：「我舅父從小教我排兵布陣，我當時心頭不喜歡。現在看來，確實群體力量最強。徐闖，你要想學，我教你行軍布陣之法，當然也會教你武功。」
徐闖跳了起來，叫道：「好好好，我要學，我喜歡。不過學了，到哪裡去找一千人？」
李靖笑道：「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學了真本事，就能派上用場，說不定能指揮千軍萬馬，當上將軍。」
薛宗勝道：「小徐闖要能當將軍，上官就是大將軍。」
徐闖緊握拳頭，神情嚴肅地道：「我要跟隨上官，學本領，練陣法，當將軍。」
眾人聽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名老者道：「娃兒啊，咱們是流犯。你要能當上將軍，老朽就從墳里鑽出來給你值夜。」
徐闖道：「老爺爺，你為何要從墳里鑽出來？」
老者道：「因為那時爺爺墳頭上的樹木都可以砍來修晉陽宮了。」
一名老婦道：「仇三爺盡做好夢。你看看我們這些人，會有墳麼？」
眾人都不吭聲了。流犯徙邊，九死一生，能入墓穴者百中無一。中原百姓，向來講究歸宿，往往將「死無葬身之地」當作最毒誓言。
李靖上馬，對眾人道：「我知鄉親們擔心將來做了孤魂野鬼。李靖在此立誓：只要我一息尚存，絕不讓我們二百四十二人中任何一人曝屍荒野！薛曲長、徐闖，你二人聽著：你們一大一小，都要將鄉親們視為親人，要把他們每個人記在心中，無論生老病死，還是遭逢意外，一旦故去，都要想方設法妥善安葬。若你二人有違此言，雖千里萬里，我必殺之！」
二人拜服在地，薛宗勝道：「謹遵上官教誨。」徐闖機靈，也跟著念了一遍。
李靖揚手一指：「鄉親們加快步子，只要到了前面鎮子，我們就用劉校尉的錢飽餐一頓。」
人群如洪水般向前奔涌。
※※※※※※※※※※※※※※※※※※※※※※※※※※※※※※※※※※※※
因繞行，從晉陽到馬邑走了五百餘里，其間各種艱難，均被眾人設法克服。行了八日，抵達馬邑。
這馬邑郡原為秦時大將軍蒙恬養馬之地。新任太守衛英忠已經上任，但交割時仍假裝不識李靖。李靖心領神會，也不道破。
馬邑是座古城，略顯凋敝。接到軍士呈報，衛英忠領郡丞、主簿、郡尉等屬下到城外阻止流犯進城。李靖行了禮，說一路艱辛，無衣無食，好不容易治好瘟病，請求太守給予救濟。
衛英忠道：「李縣尉，本官已知悉情形，刑部、民部已有邸文下達，命你節制流犯戍邊。馬邑向來貧窮，難以拿出物資資助。今冬奇寒，牛羊凍死無算，恐怕還得李縣尉自己設法渡過難關。」
又對主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孫主簿，我郡資財有限，撥給他們三天糧食。馬邑城西北二百里有一座荒山，名惡陽嶺，屬鄯陽縣，是通往突厥的要塞，常有突厥人劫掠。爾等可到嶺下紮寨自居，等到來復之時，再說勞役之事。」說罷冷臉轉身，領著郡尉走了。
李靖只得同主簿辦理文書，簽字畫押，算是有了落腳之地。候了一個時辰，軍士拉了幾包粗糧來，扔在地上就走了。
李靖命薛宗勝裝上馬車，引流犯繞城北行，再西行折向來復莊。因為衛英忠故意提到「來復」二字，他人以為開春，實則為冬至後陽氣暗生。先前，李靖在漁陽時曾向師兄說過來復莊。
行至半路，漸漸暮色蒼茫，隊伍到了一片林中。突見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一人，青布蒙面，玄衣佩劍。奔到近處，那人從馬上飛身躍起，拔劍直刺李靖。李靖閃過，拔出孤星劍，一連還了三招。那人身法有如猿鶴，手中之劍嗡嗡有聲，直把薛宗勝、徐闖等人看呆了。
數招一過，四聰雖能配合李靖靈敏閃避，但終是處於下風。李靖一聲長嘯，第一次將在盤山所學盡情展示。眾人只看見兩條黑影或在空中交鋒，或於地面廝殺，快得看不清招式。孤星劍如虎嘯龍吟，起鳳騰蛟。鬥了三十餘招，只聽喀嚓一聲，來人的劍斷為兩截，雙方各退三步止斗。
樹林中一聲長笑，衛英忠一人一騎，閃了出來，朗聲道：「越秀女俠當真了得！藥師，一別數月，武功又有進境，可喜可賀。」
那人自然就是越秀。她扯了面巾，笑道：「這回敗得心服口服。李兄弟，衛太守前幾日到過來復莊，說起你的事。這下好了，你功夫長進了，我們來復莊也有靠山了。」
李靖待他們搶著說完，才向師兄和越秀一一見過禮，道：「小弟承蒙師兄、越秀姊姊誇讚，愧不敢當。康公安好麼？」
越秀道：「他呀，想你都快想瘋了。長安華掌柜早有信來，前因後果已明。你就帶著人，到莊上住幾天再說。」
眾流犯一時不知他們在說甚。李靖讓眾人就地坐下，道：「各位鄉親，你們顛沛流離到了這裡，可以暫時鬆口氣了。馬邑郡太守是我師兄，來復莊莊主是我好友，你們從即刻起，無需再戴枷鎖再綁繩索。宗勝，你和屯長們將這些破銅爛鐵全部扔進林中！」
向氏哭到半夜，要去尋死。李靖勸道：「向氏，非己之過，不宜深責。婦道人家貞潔重要，但性命更加重要。徐闖這樣的孩子需要人照顧，你不看我之面，也得看老人孩子們之面活下來。若你尋死，鄉親們都會悲傷。」
自此向氏絕了自盡之念。李靖亦從中得到啟悟：給人希望，莫過於被人信任、需要。被人信任，則可忍辱負重；被人需要，則使命感產生。
此外，李靖還悟到：個人與大眾不同。擊殺罪大惡極的劉鷹揚固然血腥，但極大緩解了眾人的焦灼。他們擊殺劉鷹揚是表，對秦王泄憤是里。倘若交給秦王審理，多半都是包庇了事，高高在上的秦王絕不會主持真正的正義。同時，秦王與漢王是親兄弟，他們因漢王而負罪，雖不敢反抗，但內心並不真正認罪服法。匹夫之怒固然只能以頭搶地，但眾多匹夫之怒一旦匯成洪流，不可遏止。
小徐闖自昨晚之事以後，變得活躍起來，整雙眼睛不離李靖左右。一旦發現李靖有任何需要，就上來幫忙。收拾氈墊，打水，整裝，牽馬。李靖看他勤快，也只好由他。
薛宗勝看在眼裡，說道：「徐闖喜歡上官，就讓他隨侍上官吧。」
李靖應了，說道：「好。徐闖報了仇，心情好了。跟著我，我還可以指點你練練武。」
徐闖興奮得小臉通紅，納頭便拜，口稱「師父」。李靖扶起，笑道：「我這年紀，哪敢稱師父？武功這些，自然要練，但再強的武功，終不能以一敵千。」
徐闖揚起小腦袋，問道：「上官，怎樣可以敵千？」
李靖道：「我舅父從小教我排兵布陣，我當時心頭不喜歡。現在看來，確實群體力量最強。徐闖，你要想學，我教你行軍布陣之法，當然也會教你武功。」
徐闖跳了起來，叫道：「好好好，我要學，我喜歡。不過學了，到哪裡去找一千人？」
李靖笑道：「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學了真本事，就能派上用場，說不定能指揮千軍萬馬，當上將軍。」
薛宗勝道：「小徐闖要能當將軍，上官就是大將軍。」
徐闖緊握拳頭，神情嚴肅地道：「我要跟隨上官，學本領，練陣法，當將軍。」
眾人聽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名老者道：「娃兒啊，咱們是流犯。你要能當上將軍，老朽就從墳里鑽出來給你值夜。」
徐闖道：「老爺爺，你為何要從墳里鑽出來？」
老者道：「因為那時爺爺墳頭上的樹木都可以砍來修晉陽宮了。」
一名老婦道：「仇三爺盡做好夢。你看看我們這些人，會有墳麼？」
眾人都不吭聲了。流犯徙邊，九死一生，能入墓穴者百中無一。中原百姓，向來講究歸宿，往往將「死無葬身之地」當作最毒誓言。
李靖上馬，對眾人道：「我知鄉親們擔心將來做了孤魂野鬼。李靖在此立誓：只要我一息尚存，絕不讓我們二百四十二人中任何一人曝屍荒野！薛曲長、徐闖，你二人聽著：你們一大一小，都要將鄉親們視為親人，要把他們每個人記在心中，無論生老病死，還是遭逢意外，一旦故去，都要想方設法妥善安葬。若你二人有違此言，雖千里萬里，我必殺之！」
二人拜服在地，薛宗勝道：「謹遵上官教誨。」徐闖機靈，也跟著念了一遍。
李靖揚手一指：「鄉親們加快步子，只要到了前面鎮子，我們就用劉校尉的錢飽餐一頓。」
人群如洪水般向前奔涌。
※※※※※※※※※※※※※※※※※※※※※※※※※※※※※※※※※※※※
因繞行，從晉陽到馬邑走了五百餘里，其間各種艱難，均被眾人設法克服。行了八日，抵達馬邑。
這馬邑郡原為秦時大將軍蒙恬養馬之地。新任太守衛英忠已經上任，但交割時仍假裝不識李靖。李靖心領神會，也不道破。
馬邑是座古城，略顯凋敝。接到軍士呈報，衛英忠領郡丞、主簿、郡尉等屬下到城外阻止流犯進城。李靖行了禮，說一路艱辛，無衣無食，好不容易治好瘟病，請求太守給予救濟。
衛英忠道：「李縣尉，本官已知悉情形，刑部、民部已有邸文下達，命你節制流犯戍邊。馬邑向來貧窮，難以拿出物資資助。今冬奇寒，牛羊凍死無算，恐怕還得李縣尉自己設法渡過難關。」
又對主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孫主簿，我郡資財有限，撥給他們三天糧食。馬邑城西北二百里有一座荒山，名惡陽嶺，屬鄯陽縣，是通往突厥的要塞，常有突厥人劫掠。爾等可到嶺下紮寨自居，等到來復之時，再說勞役之事。」說罷冷臉轉身，領著郡尉走了。
李靖只得同主簿辦理文書，簽字畫押，算是有了落腳之地。候了一個時辰，軍士拉了幾包粗糧來，扔在地上就走了。
李靖命薛宗勝裝上馬車，引流犯繞城北行，再西行折向來復莊。因為衛英忠故意提到「來復」二字，他人以為開春，實則為冬至後陽氣暗生。先前，李靖在漁陽時曾向師兄說過來復莊。
行至半路，漸漸暮色蒼茫，隊伍到了一片林中。突見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一人，青布蒙面，玄衣佩劍。奔到近處，那人從馬上飛身躍起，拔劍直刺李靖。李靖閃過，拔出孤星劍，一連還了三招。那人身法有如猿鶴，手中之劍嗡嗡有聲，直把薛宗勝、徐闖等人看呆了。
數招一過，四聰雖能配合李靖靈敏閃避，但終是處於下風。李靖一聲長嘯，第一次將在盤山所學盡情展示。眾人只看見兩條黑影或在空中交鋒，或於地面廝殺，快得看不清招式。孤星劍如虎嘯龍吟，起鳳騰蛟。鬥了三十餘招，只聽喀嚓一聲，來人的劍斷為兩截，雙方各退三步止斗。
樹林中一聲長笑，衛英忠一人一騎，閃了出來，朗聲道：「越秀女俠當真了得！藥師，一別數月，武功又有進境，可喜可賀。」
那人自然就是越秀。她扯了面巾，笑道：「這回敗得心服口服。李兄弟，衛太守前幾日到過來復莊，說起你的事。這下好了，你功夫長進了，我們來復莊也有靠山了。」
李靖待他們搶著說完，才向師兄和越秀一一見過禮，道：「小弟承蒙師兄、越秀姊姊誇讚，愧不敢當。康公安好麼？」
越秀道：「他呀，想你都快想瘋了。長安華掌柜早有信來，前因後果已明。你就帶著人，到莊上住幾天再說。」
眾流犯一時不知他們在說甚。李靖讓眾人就地坐下，道：「各位鄉親，你們顛沛流離到了這裡，可以暫時鬆口氣了。馬邑郡太守是我師兄，來復莊莊主是我好友，你們從即刻起，無需再戴枷鎖再綁繩索。宗勝，你和屯長們將這些破銅爛鐵全部扔進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