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足
「唉——」步騭嘆惜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士將軍，我們分一下兵吧，我手下只有一百八十二條船，又是千里奔襲，兵力嚴重不足，你撥一百五十船給我，這樣我還能占點優勢。你和楊勇加起來還有近二百條船，清剿崖山口這些流匪綽綽有餘了。」步騭見士盛目光閃動，有拒絕的意思，又接著說道：「本來如果你去崖山口正好，也不用分兵，三百多條船對付崔建正合適。」
士盛立刻把涌到嘴邊準備討價還價的話又咽了回去，不假思索的說道：「行，我撥一百五十條船給你。」
步騭這才點點頭，二話不說，立刻下令分兵，等士盛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安排，從士盛船隊裡調出來的一百五十條船，十五個軍侯站在他的面前，整裝待發。
「士將軍，要不你再考慮一下？」臨走的時候，步騭又轉過頭說了一句，面色慘白的士盛連連搖頭，口水都搖出來了：「府君慢走，府君慢走，祝府君一路順風。」
步騭淡淡一笑，把楊勇拉到一邊：「楊勇，你留在這裡，小心士盛，這是條不知深淺的瘋狗，不要讓他壞了你的性命。」
楊勇報以微笑：「府君放心，我知道了。倒是府君一路小心，千里奔襲，這恐怕是一場硬仗。」
步騭傲然一笑：「多謝提醒，我走了。」
三百多條船揚帆遠去，漸行漸遠，慢慢的消失在天際。楊勇看著失魂落魄的士盛，又想笑，又不敢笑，這傢伙被步騭搞了個突然襲擊，估計快要抓狂了，這個時候去刺激他是非常不明智的。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吳敦匆匆趕來，士盛的臉色才漸漸的緩和過來，他看看茫茫的海面，牙齒咬得咯咯響，卻又無可奈何，轉過頭看了一眼楊勇，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回了自己的大船。
楊勇也不在意，回到自己的指揮船，趙盛等人正在艙里等著他，一看到他，都圍了上來：「將軍，怎麼突然分兵了？」
楊勇這時才開心的笑了起來，把事情一說，趙盛啞口無言，半天才說道：「步府君好手段，這一招打得士盛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這就是所謂的叫的狗不咬，咬的狗不叫，步騭不咬則已，一咬就咬掉士盛一半家當。你們看吧，那一百五十條船就算還能回來一些，也不是他士盛的了。」楊勇仰頭嘆了一聲：「好手段啊，好手段，怪不得朝廷那麼放心他來交州。」
趙盛等人強忍著不敢笑出聲來，楊勇把步騭比成狗，要是傳到步騭的耳朵里，不知道步騭那張臉還是不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將軍，我們怎麼辦？」
「我們有什麼不好辦的？」楊勇無所謂的揮揮手，「現在頭疼的是士盛，又不是我，他難不成要吞我這十幾條船？那倒好了，我掉頭就走，回番禺休息。」
「咕咕咕……」趙盛等人禁不住偷笑起來。
士盛的心情很不好，連著幾天都沒看到他的影子，三天後到達平安口北的屯門山時，他才派人來請楊勇過船說話。步騭不在這裡，他也不需要裝出尊敬的樣子來拜見楊勇，直接讓人叫楊勇去見。楊勇倒也無所謂，跟著來人到了士盛的樓船上，一看，真是忍不住有些同情，這小臉憔悴的，跟初戀失敗了似的。
「士將軍？」楊勇稍微拱了一下手，關切的問道：「將軍，你可要保重身體啊，雖然戰事要緊，可是身體才是本錢。」
士盛沖他翻了個白眼，嘴張了張，看樣子是想罵髒話來著，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放下手裡的酒杯，酒氣薰天的指了指對面的坐席：「將軍請坐。馬上就到平安口了，我們商量一下剿滅海盜的事情。」
楊勇坐了下來，有些自戀的打量著自己的手指甲，漫不經心的說道：「將軍請講，我洗耳恭聽。」
士盛忍不住怒氣上涌，手用力的捏緊了酒杯，過了片刻，又慢慢的鬆了開來，乾笑了兩聲：「楊將軍，我想請你為前鋒，在前面試探一下情況，我跟在你的後面掩護你，如果有海盜，數量少的，你就直接剿滅了他，積少成多，也有些功勞，得些戰利品好分給手下人。如果你應付不了，你就佯敗，把他們引到我這裡來，我配合你剿滅了他們，到時候功勞還是以你為主，我只要一點戰利品分給手下就行。你看行嗎？」
士盛歪著頭，喝得通紅的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楊勇，話雖然說得很客氣，可是那副神情卻是你不聽就死定了的樣子。楊勇也不看他，眼珠轉了轉，露出很開心的笑容，連連點頭：「將軍這個辦法好，十分穩妥。」
士盛倒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楊勇會怕在前面吃虧，婉言拒絕的，沒想到他一口應承下來，而且看起來很開心，不象是去打仗，倒象是撿便宜似的。他心裡暗笑了一聲，這小子真是不知道深淺啊，他以為海盜是什麼？難道是他家養的豬，就等著他去抓？
唉，要不是伯父說過不能讓他死，真該讓他這麼去送死。士盛有些不甘的嘆了口氣，抬手叫過一個黑瘦的漢子來：「楊將軍，這是我的親衛敖猛，武技還不錯，對這裡的地形十分熟悉，這一片海域大大小小的島他都清楚。我讓他跟著走，也免得你迷了路。」
楊勇打量了一下敖猛，笑了笑：「多謝多謝。」
「嗯，到前面屯門山大營補充了給養之後，你就先行出發吧，我隨後就來。」士盛心情很不好，沒有跟楊勇再聊天的興趣，直接讓人送客。楊勇起了之後，他斜著醉醺醺的眼睛對剛從後面繞過來的士幹說道：「元長，你也看到了，我很照顧他的，沒有故意害他。」
士幹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轉身出了艙。他現在對士盛是極端看不上眼，以前看他雖然粗魯，到底還有點陽剛氣，這次倒好，猝不及防被步騭拐走了一百五十條船，隨即又後悔得只知道借酒澆愁，一點有用的對策也沒有，看他這樣子，不僅那一百五十條船是沒指望了，就是剩下的這些也未必有本事保得住，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一旦士盛再犯錯誤，立刻接手，免得損失進一步擴大，真要那樣的話，不僅士盛死定了，連他也跟著倒霉。
楊勇領著敖猛回到自己的船上，一邊走，一邊問道：「你是哪裡人？」
「回將軍，我是南陽人。」敖猛憨憨的一笑，露出一口本地人難得一見的白牙。
「是嗎，看起來不太象。」楊勇笑道。
「將軍說得對。」敖猛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阿翁是南陽人，跟著士府君來到九真，我生在九真胥浦，我阿母是林邑國人，是阿翁搶來的。」
「是這麼回事啊。」楊勇笑著連連點頭：「那林邑國又是什麼地方？」
「林邑國是我大漢朝的最南端，還在曰南郡的南面，是一個小國。」敖猛見楊勇並無看不起他的意思，聲音大了起來：「我外大父還是林邑國的婆羅門呢。」
「婆羅門？」楊勇腳一滑，身子晃了一下，敖猛手急眼看，搶在趙盛的前面伸手就抓住了楊勇的手臂。他的手上力氣很大，指腹和虎口有厚厚的老繭，楊勇一看就知道，這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痕跡，他掃了一眼敖猛腰間的一根三尺鐵棍：「你用短棍？」
「嗯。」敖猛點點頭，連忙鬆開了楊勇的手臂，可是他的手已經在楊勇的衣袖上留下了一個淡淡的黑手印，他有些緊張，楊勇卻笑了笑：「多謝你，要不然我可掉海里去了。」
敖猛咧了咧嘴，沒有說話。楊勇繼續向前走，又問道：「你說你外大父家是婆羅門？這是什麼意思？」
敖猛皺了皺眉，搖頭道：「我也不太說得清楚，這要問我阿母才知道，只知道好像是一些比較高貴的人，林邑國人分四等，婆羅門人是第一等人，比做大王的還要高一些。」
楊勇沒有吭聲，他看過劉康從現代世界帶過來的一些書籍，知道婆羅門是印度的一種等級，好像和婆羅門教有關，這林邑國也是分四個等級，難道和印度一樣，或者就是印度的一個部分？可是印象當中，曰南應該是後世的越南一帶，印度還在西面好遠呢，難道這個時候的印度版圖有這麼大？
正思索間，他回到了自己的座船，眾人見他帶回來一個又黑又瘦的傢伙，都有些好奇。敖猛從他們的眼中看出了那種很常見的漢人的傲氣，臉色有些難看，膽怯的站在艙門口，咬緊了厚厚的嘴唇。楊勇見了，伸手將他拉了過去：「他叫敖猛，是我大漢九真郡的人，以前是士將軍的親衛，從現在開始，他是我們的嚮導，能不能安全回來，可全指著他了。」
眾人一聽，立刻明白了楊勇的意思，一個個客客氣氣的上來見禮。敖猛感激的看了一眼楊勇，一一回禮，時間不長，就和楊勇身邊的這個十四個親信認識了。楊勇在艙里坐下，令眾人團團而坐，把士盛要他做前鋒的事情說了一遍。眾人雖然驚訝，卻也沒有露出什麼異常，只是靜靜的聽著。楊勇將步騭留給他的海圖拿了出來，對敖猛說道：「你看看，我們應該怎麼走。」
敖猛看著海圖，沉默了片刻，咧了咧嘴：「將軍，這圖不對。」
「不對？」楊勇正在喝水，一聽敖猛這句話，差點嗆著，步騭那是多精明的人，他收集的海圖居然不對？那他可是千里奔襲去了，雖然這是沿著海岸線走，可是如果海圖有誤，那也不是小事啊。
「大致形狀對，但是具體位置有很大的偏差。」敖猛指著海圖上幾個最醒目的島嶼道：「這幾個島的位置都畫得離海岸太近了，實際距離至少還要大一倍。」
楊勇不敢掉以輕心，連忙讓人拿過一副帛書來，用他平時畫畫的炭筆，按照敖猛所說的重新描了一份圖。除了原來圖上就有的之外，敖猛又增加了很多小島，特別是一些可以躲藏和補充淡水，或者是有野果之等島嶼。
「差距可不小啊。」楊勇對比著兩張圖，和趙盛、趙增等人互相看看，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擔心。
「將軍有所不知，之所以歷次水師征討催命劍失敗，就是因為他們手裡的海圖錯誤很多。據說催命劍手裡有一套海圖，比我所知道還要詳細，不僅每個島畫得清清楚楚，連哪裡有暗礁都有註明。」
「是嗎？」
敖猛有些得意的點了點頭，眼神灼灼：「我還聽人說，催命劍手裡有一套西域的海圖，包括大秦國，都在圖上面。」
「噗——」楊勇一口水噴了出來，他一把揪住敖猛的衣領：「你說的當真？」
敖猛吃了一驚，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我聽人說的，不知道是不真的。」
「他娘的，寧殺錯，不放過，這次想辦法抓這個催命劍，老子要他那套海圖。」他轉過身，殺氣騰騰的眼神在眾人面前一一掃過：「聽著，誰抓住這個催命劍，或者搞到這套海圖，老子賞他一座番禺城裡的五進大宅子，兩個嬌滴滴的娘們，不，五個。」
番禺海商程順領了船傳，出了水師署，回頭看了一眼北面的水域。寬闊的水面上帆影點點，浮光躍金，一個個行色匆匆的人上船、下船，一派繁忙的景象。可是他看的卻不是這些，他看的遠得根本看不見的番禺城，那裡有他的家人，有他剛出生的兒子。他來往於番禺和徐聞之間做生意，每一次出海，都覺得自己可能回不來，可是為了生計，為了一家老小，他又不得不義無反顧的出海。
不為別的，就為徐聞那裡的夷貨要比番禺便宜。
徐聞是合浦郡最南端的一個縣，毗臨大海，和朱崖隔海相望。過了徐聞，海盜的數量驟然增多，風險巨增，所以很多夷商為了保險，都選擇在徐聞交易，而海盜們打劫了過往船隻之後，一些用不上或是用不完的貨物，也選擇在徐聞交易，徐聞就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市場，以貨物來源複雜，價格便宜著稱，比起番禺市、交阯市來不遑多讓。
程順就是為了這其中的差價冒險去徐聞，一年跑上一兩趟，就可以保他一家溫飽無虞，豐衣足食。番禺城裡很多人都做這個生意，當然了，利潤大，風險也大，說不定哪天遇到海盜就慘了，輕則貨物被搶，重則連人都劫走賣了，殺人倒不多，只要不反抗，海盜一般不殺人，通常是賣到很遠的地方做奴隸。
程順在這條路上跑了十年，被搶過三次，所幸都沒有生命危險，這算是運氣不錯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好運氣哪天就到頭了。每次出海，對他來說都是生死訣別。
他摸了摸胸前的銅佩，那是妻子剛從番禺城香火最旺的海神娘娘廟求來的，上面刻的是海神娘娘像，花了一千二百錢，妻子還為此焚香拜了整整一個月。
海神娘娘保佑，保佑我平安歸來，還能見到妻子兒子。程順小心的將銅佩放回懷裡，沿著青石板砌成的石階向下，走到碼頭邊，剛準備上船，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的年輕漢子沖他拱了拱手，很客氣的問道：「敢問足下可是出海的番禺商人嗎？」
程順沒有回答，而是小心的打量了一下這個人。這個人不象本地人，雖然臉上笑容很和善，可是他整個人有一種危險的氣息。程順知道，在屯門山這裡有不少海盜的探子，他們會事先看好哪些船是有價值的，然後通知海上的同夥下手。
他覺得眼前這個漢子就有些像，因為他身上有一股讓人生畏的殺氣。
「呵呵呵……」那漢子看出了他的擔心，拉開了衣領，露出了裡面的褐色單衣。程順吃了一驚，這是交州水師才穿的服飾，怎麼會在這個人身上？他正疑惑，那人又遞過來一隻竹符：「我是盪海將軍手下的交州水師，奉楊將軍之命，出海護航。」
「出海護航？」程順仔細的檢查過竹符之後，雖然對這個叫趙盛的水師軍侯身份沒什麼疑問了，可是他還是不懂什麼叫護航，難道是沿途保護？程順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太可笑了，水師只管收錢，要保護也是保護官府的人，什麼時候會來保護商人了。
「對，我們有一隊戰船，隨你們出海，一路護送你們到徐聞。」趙盛溫和的笑著，把腰牌收了起來，然後又笑著：「因為要收一定的費用，將軍怕太多了你們負擔不起，所以要集中幾個商隊一起出海，這樣你們就可以少交一些錢。」
程順撇了撇嘴，倒是相信了，這不是護航，又來刮油來了。他雖然不願意，可是又不敢得罪這些水師的將士，要不然的話，海盜未必能碰上，水師卻肯定會等你。他有些肉疼的呲了呲牙：「要多少錢？」
趙盛淡淡的笑了笑：「按船大小和數量算的，一百石以下每隻船百錢，一百石到三百石的每隻船三百錢，三百石以上的船每隻五百錢。」
程順有些捨不得，卻又不敢違抗，從心裡估算了一下，從隨從程多手裡拿過裝錢的搭鏈：「我一共三條船，兩隻二百五十石的，一隻三百五十石的，一共是一千一百錢。這是剛剛交稅的收據，你可以看一下。」
趙盛接過收據看了一下，是水關出具的證明，這不會有問題。果然是一隻三百五十石的，兩隻二百五十石的。他把收據還給程順，卻沒有收他的錢。程順有些詫異的看著他，趙盛笑了：「安全到達徐聞之後再收錢，中途如果遇到海盜，我們不能完成任務的話，一個錢也不收。」
程順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真要護送去徐聞？如果真的，那這一千一百錢可就真是值了。
「如果你願意，那就快點走吧，我們已經有了三百多條船，如果剛才不是正好看到你，我們已經出發了。」趙盛笑著說道，轉身引著程順向前走。
程順和程多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運氣太好，連忙跟了上去。他們猶豫的這一會兒，趙盛已經上了一條小型的戰船，這條船上只有十個士卒，趙盛一上船，他們就解開了纜繩，向外海划去，趙盛揮揮手：「你們跟上來吧，我們的船隊就在前面不遠。」
程順不敢怠慢，立刻回到自己的船上，緊緊的跟了上去，向前走了不遠，也就是五里路的樣子，一個隱蔽的海灣里，三百多條船整裝待發，七八隻中型戰船停在港外不處，上面沒有掛戰旗，但是從船的制式可以看得出來，這些的確是交州水師的戰船。
「程順？」對面的一艘船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程順循聲看去，卻是老朋友歐陽敦。歐陽敦也是番禺的商人，不過他的家業比程順大多了，他們之間有過一些生意來往，關係還不錯。
「歐陽兄也在啊？」程順十分意外，連忙讓人把船靠過去，跳上歐陽敦的船打了個招呼。
「是啊，我在這兒等了一天了。」歐陽敦拉著他的手，把他接上船，笑著說道：「你也出海？」
士盛立刻把涌到嘴邊準備討價還價的話又咽了回去，不假思索的說道：「行，我撥一百五十條船給你。」
步騭這才點點頭，二話不說，立刻下令分兵，等士盛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安排，從士盛船隊裡調出來的一百五十條船，十五個軍侯站在他的面前，整裝待發。
「士將軍，要不你再考慮一下？」臨走的時候，步騭又轉過頭說了一句，面色慘白的士盛連連搖頭，口水都搖出來了：「府君慢走，府君慢走，祝府君一路順風。」
步騭淡淡一笑，把楊勇拉到一邊：「楊勇，你留在這裡，小心士盛，這是條不知深淺的瘋狗，不要讓他壞了你的性命。」
楊勇報以微笑：「府君放心，我知道了。倒是府君一路小心，千里奔襲，這恐怕是一場硬仗。」
步騭傲然一笑：「多謝提醒，我走了。」
三百多條船揚帆遠去，漸行漸遠，慢慢的消失在天際。楊勇看著失魂落魄的士盛，又想笑，又不敢笑，這傢伙被步騭搞了個突然襲擊，估計快要抓狂了，這個時候去刺激他是非常不明智的。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吳敦匆匆趕來，士盛的臉色才漸漸的緩和過來，他看看茫茫的海面，牙齒咬得咯咯響，卻又無可奈何，轉過頭看了一眼楊勇，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回了自己的大船。
楊勇也不在意，回到自己的指揮船，趙盛等人正在艙里等著他，一看到他，都圍了上來：「將軍，怎麼突然分兵了？」
楊勇這時才開心的笑了起來，把事情一說，趙盛啞口無言，半天才說道：「步府君好手段，這一招打得士盛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這就是所謂的叫的狗不咬，咬的狗不叫，步騭不咬則已，一咬就咬掉士盛一半家當。你們看吧，那一百五十條船就算還能回來一些，也不是他士盛的了。」楊勇仰頭嘆了一聲：「好手段啊，好手段，怪不得朝廷那麼放心他來交州。」
趙盛等人強忍著不敢笑出聲來，楊勇把步騭比成狗，要是傳到步騭的耳朵里，不知道步騭那張臉還是不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將軍，我們怎麼辦？」
「我們有什麼不好辦的？」楊勇無所謂的揮揮手，「現在頭疼的是士盛，又不是我，他難不成要吞我這十幾條船？那倒好了，我掉頭就走，回番禺休息。」
「咕咕咕……」趙盛等人禁不住偷笑起來。
士盛的心情很不好，連著幾天都沒看到他的影子，三天後到達平安口北的屯門山時，他才派人來請楊勇過船說話。步騭不在這裡，他也不需要裝出尊敬的樣子來拜見楊勇，直接讓人叫楊勇去見。楊勇倒也無所謂，跟著來人到了士盛的樓船上，一看，真是忍不住有些同情，這小臉憔悴的，跟初戀失敗了似的。
「士將軍？」楊勇稍微拱了一下手，關切的問道：「將軍，你可要保重身體啊，雖然戰事要緊，可是身體才是本錢。」
士盛沖他翻了個白眼，嘴張了張，看樣子是想罵髒話來著，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放下手裡的酒杯，酒氣薰天的指了指對面的坐席：「將軍請坐。馬上就到平安口了，我們商量一下剿滅海盜的事情。」
楊勇坐了下來，有些自戀的打量著自己的手指甲，漫不經心的說道：「將軍請講，我洗耳恭聽。」
士盛忍不住怒氣上涌，手用力的捏緊了酒杯，過了片刻，又慢慢的鬆了開來，乾笑了兩聲：「楊將軍，我想請你為前鋒，在前面試探一下情況，我跟在你的後面掩護你，如果有海盜，數量少的，你就直接剿滅了他，積少成多，也有些功勞，得些戰利品好分給手下人。如果你應付不了，你就佯敗，把他們引到我這裡來，我配合你剿滅了他們，到時候功勞還是以你為主，我只要一點戰利品分給手下就行。你看行嗎？」
士盛歪著頭，喝得通紅的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楊勇，話雖然說得很客氣，可是那副神情卻是你不聽就死定了的樣子。楊勇也不看他，眼珠轉了轉，露出很開心的笑容，連連點頭：「將軍這個辦法好，十分穩妥。」
士盛倒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楊勇會怕在前面吃虧，婉言拒絕的，沒想到他一口應承下來，而且看起來很開心，不象是去打仗，倒象是撿便宜似的。他心裡暗笑了一聲，這小子真是不知道深淺啊，他以為海盜是什麼？難道是他家養的豬，就等著他去抓？
唉，要不是伯父說過不能讓他死，真該讓他這麼去送死。士盛有些不甘的嘆了口氣，抬手叫過一個黑瘦的漢子來：「楊將軍，這是我的親衛敖猛，武技還不錯，對這裡的地形十分熟悉，這一片海域大大小小的島他都清楚。我讓他跟著走，也免得你迷了路。」
楊勇打量了一下敖猛，笑了笑：「多謝多謝。」
「嗯，到前面屯門山大營補充了給養之後，你就先行出發吧，我隨後就來。」士盛心情很不好，沒有跟楊勇再聊天的興趣，直接讓人送客。楊勇起了之後，他斜著醉醺醺的眼睛對剛從後面繞過來的士幹說道：「元長，你也看到了，我很照顧他的，沒有故意害他。」
士幹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轉身出了艙。他現在對士盛是極端看不上眼，以前看他雖然粗魯，到底還有點陽剛氣，這次倒好，猝不及防被步騭拐走了一百五十條船，隨即又後悔得只知道借酒澆愁，一點有用的對策也沒有，看他這樣子，不僅那一百五十條船是沒指望了，就是剩下的這些也未必有本事保得住，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一旦士盛再犯錯誤，立刻接手，免得損失進一步擴大，真要那樣的話，不僅士盛死定了，連他也跟著倒霉。
楊勇領著敖猛回到自己的船上，一邊走，一邊問道：「你是哪裡人？」
「回將軍，我是南陽人。」敖猛憨憨的一笑，露出一口本地人難得一見的白牙。
「是嗎，看起來不太象。」楊勇笑道。
「將軍說得對。」敖猛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阿翁是南陽人，跟著士府君來到九真，我生在九真胥浦，我阿母是林邑國人，是阿翁搶來的。」
「是這麼回事啊。」楊勇笑著連連點頭：「那林邑國又是什麼地方？」
「林邑國是我大漢朝的最南端，還在曰南郡的南面，是一個小國。」敖猛見楊勇並無看不起他的意思，聲音大了起來：「我外大父還是林邑國的婆羅門呢。」
「婆羅門？」楊勇腳一滑，身子晃了一下，敖猛手急眼看，搶在趙盛的前面伸手就抓住了楊勇的手臂。他的手上力氣很大，指腹和虎口有厚厚的老繭，楊勇一看就知道，這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痕跡，他掃了一眼敖猛腰間的一根三尺鐵棍：「你用短棍？」
「嗯。」敖猛點點頭，連忙鬆開了楊勇的手臂，可是他的手已經在楊勇的衣袖上留下了一個淡淡的黑手印，他有些緊張，楊勇卻笑了笑：「多謝你，要不然我可掉海里去了。」
敖猛咧了咧嘴，沒有說話。楊勇繼續向前走，又問道：「你說你外大父家是婆羅門？這是什麼意思？」
敖猛皺了皺眉，搖頭道：「我也不太說得清楚，這要問我阿母才知道，只知道好像是一些比較高貴的人，林邑國人分四等，婆羅門人是第一等人，比做大王的還要高一些。」
楊勇沒有吭聲，他看過劉康從現代世界帶過來的一些書籍，知道婆羅門是印度的一種等級，好像和婆羅門教有關，這林邑國也是分四個等級，難道和印度一樣，或者就是印度的一個部分？可是印象當中，曰南應該是後世的越南一帶，印度還在西面好遠呢，難道這個時候的印度版圖有這麼大？
正思索間，他回到了自己的座船，眾人見他帶回來一個又黑又瘦的傢伙，都有些好奇。敖猛從他們的眼中看出了那種很常見的漢人的傲氣，臉色有些難看，膽怯的站在艙門口，咬緊了厚厚的嘴唇。楊勇見了，伸手將他拉了過去：「他叫敖猛，是我大漢九真郡的人，以前是士將軍的親衛，從現在開始，他是我們的嚮導，能不能安全回來，可全指著他了。」
眾人一聽，立刻明白了楊勇的意思，一個個客客氣氣的上來見禮。敖猛感激的看了一眼楊勇，一一回禮，時間不長，就和楊勇身邊的這個十四個親信認識了。楊勇在艙里坐下，令眾人團團而坐，把士盛要他做前鋒的事情說了一遍。眾人雖然驚訝，卻也沒有露出什麼異常，只是靜靜的聽著。楊勇將步騭留給他的海圖拿了出來，對敖猛說道：「你看看，我們應該怎麼走。」
敖猛看著海圖，沉默了片刻，咧了咧嘴：「將軍，這圖不對。」
「不對？」楊勇正在喝水，一聽敖猛這句話，差點嗆著，步騭那是多精明的人，他收集的海圖居然不對？那他可是千里奔襲去了，雖然這是沿著海岸線走，可是如果海圖有誤，那也不是小事啊。
「大致形狀對，但是具體位置有很大的偏差。」敖猛指著海圖上幾個最醒目的島嶼道：「這幾個島的位置都畫得離海岸太近了，實際距離至少還要大一倍。」
楊勇不敢掉以輕心，連忙讓人拿過一副帛書來，用他平時畫畫的炭筆，按照敖猛所說的重新描了一份圖。除了原來圖上就有的之外，敖猛又增加了很多小島，特別是一些可以躲藏和補充淡水，或者是有野果之等島嶼。
「差距可不小啊。」楊勇對比著兩張圖，和趙盛、趙增等人互相看看，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擔心。
「將軍有所不知，之所以歷次水師征討催命劍失敗，就是因為他們手裡的海圖錯誤很多。據說催命劍手裡有一套海圖，比我所知道還要詳細，不僅每個島畫得清清楚楚，連哪裡有暗礁都有註明。」
「是嗎？」
敖猛有些得意的點了點頭，眼神灼灼：「我還聽人說，催命劍手裡有一套西域的海圖，包括大秦國，都在圖上面。」
「噗——」楊勇一口水噴了出來，他一把揪住敖猛的衣領：「你說的當真？」
敖猛吃了一驚，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我聽人說的，不知道是不真的。」
「他娘的，寧殺錯，不放過，這次想辦法抓這個催命劍，老子要他那套海圖。」他轉過身，殺氣騰騰的眼神在眾人面前一一掃過：「聽著，誰抓住這個催命劍，或者搞到這套海圖，老子賞他一座番禺城裡的五進大宅子，兩個嬌滴滴的娘們，不，五個。」
番禺海商程順領了船傳，出了水師署，回頭看了一眼北面的水域。寬闊的水面上帆影點點，浮光躍金，一個個行色匆匆的人上船、下船，一派繁忙的景象。可是他看的卻不是這些，他看的遠得根本看不見的番禺城，那裡有他的家人，有他剛出生的兒子。他來往於番禺和徐聞之間做生意，每一次出海，都覺得自己可能回不來，可是為了生計，為了一家老小，他又不得不義無反顧的出海。
不為別的，就為徐聞那裡的夷貨要比番禺便宜。
徐聞是合浦郡最南端的一個縣，毗臨大海，和朱崖隔海相望。過了徐聞，海盜的數量驟然增多，風險巨增，所以很多夷商為了保險，都選擇在徐聞交易，而海盜們打劫了過往船隻之後，一些用不上或是用不完的貨物，也選擇在徐聞交易，徐聞就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市場，以貨物來源複雜，價格便宜著稱，比起番禺市、交阯市來不遑多讓。
程順就是為了這其中的差價冒險去徐聞，一年跑上一兩趟，就可以保他一家溫飽無虞，豐衣足食。番禺城裡很多人都做這個生意，當然了，利潤大，風險也大，說不定哪天遇到海盜就慘了，輕則貨物被搶，重則連人都劫走賣了，殺人倒不多，只要不反抗，海盜一般不殺人，通常是賣到很遠的地方做奴隸。
程順在這條路上跑了十年，被搶過三次，所幸都沒有生命危險，這算是運氣不錯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好運氣哪天就到頭了。每次出海，對他來說都是生死訣別。
他摸了摸胸前的銅佩，那是妻子剛從番禺城香火最旺的海神娘娘廟求來的，上面刻的是海神娘娘像，花了一千二百錢，妻子還為此焚香拜了整整一個月。
海神娘娘保佑，保佑我平安歸來，還能見到妻子兒子。程順小心的將銅佩放回懷裡，沿著青石板砌成的石階向下，走到碼頭邊，剛準備上船，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的年輕漢子沖他拱了拱手，很客氣的問道：「敢問足下可是出海的番禺商人嗎？」
程順沒有回答，而是小心的打量了一下這個人。這個人不象本地人，雖然臉上笑容很和善，可是他整個人有一種危險的氣息。程順知道，在屯門山這裡有不少海盜的探子，他們會事先看好哪些船是有價值的，然後通知海上的同夥下手。
他覺得眼前這個漢子就有些像，因為他身上有一股讓人生畏的殺氣。
「呵呵呵……」那漢子看出了他的擔心，拉開了衣領，露出了裡面的褐色單衣。程順吃了一驚，這是交州水師才穿的服飾，怎麼會在這個人身上？他正疑惑，那人又遞過來一隻竹符：「我是盪海將軍手下的交州水師，奉楊將軍之命，出海護航。」
「出海護航？」程順仔細的檢查過竹符之後，雖然對這個叫趙盛的水師軍侯身份沒什麼疑問了，可是他還是不懂什麼叫護航，難道是沿途保護？程順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太可笑了，水師只管收錢，要保護也是保護官府的人，什麼時候會來保護商人了。
「對，我們有一隊戰船，隨你們出海，一路護送你們到徐聞。」趙盛溫和的笑著，把腰牌收了起來，然後又笑著：「因為要收一定的費用，將軍怕太多了你們負擔不起，所以要集中幾個商隊一起出海，這樣你們就可以少交一些錢。」
程順撇了撇嘴，倒是相信了，這不是護航，又來刮油來了。他雖然不願意，可是又不敢得罪這些水師的將士，要不然的話，海盜未必能碰上，水師卻肯定會等你。他有些肉疼的呲了呲牙：「要多少錢？」
趙盛淡淡的笑了笑：「按船大小和數量算的，一百石以下每隻船百錢，一百石到三百石的每隻船三百錢，三百石以上的船每隻五百錢。」
程順有些捨不得，卻又不敢違抗，從心裡估算了一下，從隨從程多手裡拿過裝錢的搭鏈：「我一共三條船，兩隻二百五十石的，一隻三百五十石的，一共是一千一百錢。這是剛剛交稅的收據，你可以看一下。」
趙盛接過收據看了一下，是水關出具的證明，這不會有問題。果然是一隻三百五十石的，兩隻二百五十石的。他把收據還給程順，卻沒有收他的錢。程順有些詫異的看著他，趙盛笑了：「安全到達徐聞之後再收錢，中途如果遇到海盜，我們不能完成任務的話，一個錢也不收。」
程順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真要護送去徐聞？如果真的，那這一千一百錢可就真是值了。
「如果你願意，那就快點走吧，我們已經有了三百多條船，如果剛才不是正好看到你，我們已經出發了。」趙盛笑著說道，轉身引著程順向前走。
程順和程多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運氣太好，連忙跟了上去。他們猶豫的這一會兒，趙盛已經上了一條小型的戰船，這條船上只有十個士卒，趙盛一上船，他們就解開了纜繩，向外海划去，趙盛揮揮手：「你們跟上來吧，我們的船隊就在前面不遠。」
程順不敢怠慢，立刻回到自己的船上，緊緊的跟了上去，向前走了不遠，也就是五里路的樣子，一個隱蔽的海灣里，三百多條船整裝待發，七八隻中型戰船停在港外不處，上面沒有掛戰旗，但是從船的制式可以看得出來，這些的確是交州水師的戰船。
「程順？」對面的一艘船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程順循聲看去，卻是老朋友歐陽敦。歐陽敦也是番禺的商人，不過他的家業比程順大多了，他們之間有過一些生意來往，關係還不錯。
「歐陽兄也在啊？」程順十分意外，連忙讓人把船靠過去，跳上歐陽敦的船打了個招呼。
「是啊，我在這兒等了一天了。」歐陽敦拉著他的手，把他接上船，笑著說道：「你也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