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且行且斬且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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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6章 且行且斬且殺之

  證聖四十年的冬天尤為寒冷,人間為飛雪所籠罩,目之所及皆是肅殺意。

  在過去的幾天裡,很多老人都已經死在這片蒼冷的大地上,或是留屍於未央宮前,或是葬身於陽州城的兵戈之下,又或是焚於陰平城的那場熊熊烈火中,再也無法看到來年春日融冰時的美好畫面。

  這註定是一個被史官濃墨重彩記載的冬天。

  司主站在江畔,負手而立,思緒有些發散地想著這遙遠未來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神不再無邊放空,望向眼前景。

  雪後初霽,曾經洶湧的江水不複流動,為寒意所冰封。

  幽藍色的冰面為片片雪花所點綴。

  不時風起,便有數不盡的落雪隨之輕飄而起,好似流蘇般與凜冽冬風遠行。

  畫面殊為瑰麗。

  司主看著這幕畫面,沉默不語,心想自己眼中還會再有春暖花開之景嗎?

  風吹不息,吹不散的卻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

  這股味道像是來自於某種鮮活事物腐朽後的必然結果,有著淡而真實的腥臭味,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些被丟在廢棄冰窟里的肉塊。

  來到司主身旁的那位巡天司強者,仿佛感知不到這道腐爛的氣息,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於是司主的耳邊不再只有風聲,得以聽到那些關於顧濯的事情。

  「七天前長原城外,魔主再斬三十六人,其中有一位潮生神宮的無垢境,此人應該不遜色於袁永懷。」

  「五天前的傍晚,東臨城中魔主暴露蹤跡,太守率兵與當地諸宗派修行者欲行攔截之事,近乎死傷殆盡,余者不足二十……有人醒後高聲歡呼,只因魔主衣衫不再乾淨,染血殘破。」

  「第四天的清晨時分,五百騎兵聞訊馳援而至,恰好與魔主正面相遇,遂衝殺,不敵,為其一劍破甲兩百六,據生者再三重複強調,一劍里的這個一絕非誇張虛言,而是他真的只出了一劍。」

  「前天,落星宗與桃止山摒棄前嫌,依言聯手行事,藏身東平湖中布陣截殺魔主,結果依然不敵,陣破後無一人得以生還,此戰魔主似是不費吹灰之力,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換了一件黑色長衫,其中原因目前還未查清。」

  「按照您的推斷,魔主將會在今天抵達濟濼,繼續東行,如果他決意前行不換道,城中將會有一場陣勢更大的圍殺在等待他,如果他繞城而行,將會有自鎮北軍而來的三千玄甲重騎等待他。」

  「包括袁永懷將軍在內,這些天共有四位無垢境死在魔主手中,歸一境十七人,死者暫時未能統計完全,約莫是在千一。」

  那位巡天司的強者站在司主身旁,無比恭敬地低著頭,認真道出經過再三確認後的詳細情報。

  隨著話里的時間慢慢靠近今天,這些年來見慣風浪的巡天司強者的身體漸漸變得僵硬,聲音開始止不住地在顫抖,恐懼溢出言表。

  他當然知道魔主是恐怖到極點的存在,巡天司中有著整整一個書架的卷宗記述著相關的事情,然而他生於玄都決戰之後,不曾親眼見識過令百年前的人們畏懼不已的現實。

  哪怕晨昏鍾再次響起,近乎摧毀半座神都,但那終究是來自道門至寶的神跡,並非顧濯本人所展現出來的強大,所以過去的他有充分的理由催眠自己對方不再是過去那個魔主,可以被擊敗。

  而且他作為巡天司中的大人物,可以確定對方現在的境界連歸一都不是,所以……憑什麼能夠這樣子殺人?!

  這是事實嗎?

  有沒有可能是貪生怕死之人的胡言亂語?

  這怎麼可能是真的呢!

  「自然都是真的。」

  司主仿佛能看穿下屬的心思,淡然說道:「要是連這種程度都做不到,那他就不是他了。」

  那位下屬醒過神來,不知所措。

  司主平靜說道:「但他是人。」

  下屬茫然問道:「是人?」

  「那就會累。」

  「隨行隨斬且殺之,這的確是極瀟灑囂張的事情,那麼我們就繼續讓他瀟灑囂張下去好了。」

  司主說道:「不久前林挽衣在御書房裡說過一句話,那句話是魔主是個好人,所以娘娘十分好奇這個好人踏入今天的濟濼城後將會做出何種決斷。」


  下屬睜大眼睛,在這瞬息間想到了很多,但不敢言語。

  「就和你想的一樣,只要魔主願意繼續殺人,那我們就會繼續把人送過去給他殺。」

  司主收回望向冰面的目光,神情淡漠說道:「曾經選擇站在未央宮前的人們需要一個以鮮血洗清自身罪孽的機會,否則這些人即便得了陛下的寬恕也難以安心,不是嗎?」

  這位巡天司的大人物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片刻沉默後,他聲音艱澀說道:「我們真的能殺死魔主嗎?」

  「當然可以。」

  司主的聲音如常平和:「我和他之間的境界差距,不是那些手段所能彌補的。」

  很有道理的一句話,聽上去極具說服力。

  然而落在他的這位下屬耳中,卻無可避免地想到一個問題。

  ——那您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是不願意出手呢?您為什麼要無視那些宗門與世家的蟲豸在濟濼城中做出那等荒唐的布置呢?

  ……

  ……

  濟濼城中,長街看似如常。

  熱鬧依舊存在,行人面上不見異色。

  唯有往最不起眼的角落望去,發現那些藏在陰影里的修行者,才知道這一切的平靜喜樂都是假象。

  這些修行者來自各個宗門與世家,其中不乏歸一境,如此這般在世人眼中的真正強者。

  然而無論是這所謂強者,還是身成無垢的更強者,此刻的神情都凝重到極點,因為他們從未見過像顧濯這般囂張且恐怖的絕代魔頭。

  就連盈虛也從未像是這樣殺過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座酒樓上。

  顧濯就在那裡,臨窗而坐,身前唯有清茶一杯。

  關信古坐在他的對面,眼神複雜至極,說道:「只不過是數年前望京與陽州城的兩面之緣,沒想到直到今天您還能記得我。」

  顧濯說道:「或許再過些天就不記得了。」

  關信古愣了一下,臉上旋即浮現出苦澀的笑容,自嘲說道:「您確實不必去記得一個死人。」

  顧濯沉默片刻,沒有與他道清話中真意,飲了口清茶。

  關信古在心裡深深地嘆息一聲,轉而說道:「住持為我爭取到這個與您見面的機會,不是為了在這杯茶里下毒,而是希望您能心懷慈悲。」

  顧濯問道:「慈悲?」

  不知何時,酒樓已然死寂。

  與人去樓空無關。

  相反,這裡站著的都是沒有境界在身的普通人。

  這些尋常人的神情無比複雜,是貪婪的好奇,是悸動的恐懼,也是怯弱的憤怒。

  他們的緊張肉眼可見,厚實的衣衫掩不住身體的顫抖,但終究沒有人選擇離開,就這麼把蘊藏著怒火的目光投在顧濯的身上,沉默著。

  長街之上都是百姓。

  都是懷揣著同樣憤怒的百姓。

  這個寂靜世界正在因為顧濯而無形燃燒著。

  顧濯懂了,看著關信古說道:「難不成前些天死在我手上那些人的家人都被你們送到這裡了?」

  關信古沉默不語。

  顧濯有些感慨。

  下一刻,一道帶著激昂怒意的聲音在沉默的人群中響起,震耳欲聾。

  「我們站在這裡,為的不是復仇,為的是要守住自己的家,為的是阻止你這個魔頭屠城,為的是殺死你這個無惡不作的魔頭!」

  話音落下,人們的憤怒隨之驟然迸發起來,化作一場真實無比的風暴。

  相同的話語開始響起,混亂的聲音漸漸重迭,變得越來越整齊。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就像是起於大地的轟隆雷鳴!

  酒樓正在顫抖,塵埃從樑柱中不斷落下。

  長街仿若大海,驚濤駭浪不休。

  顧濯聽著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呼喊聲,忽然說道:「元垢寺的確很不錯。」

  關信古不解。

  那些藏身於人群當中,以各種手段掀起百姓怒火的世家與宗門強者不解。


  站在更遠處注視著這一幕畫面的太守大人在無可奈何中不解。

  「出淤泥而不染。」

  顧濯有些欽佩,說道:「這是格外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關信古低頭,羞愧萬分。

  顧濯不再多言。

  事情已經十分清楚。

  為求贖罪,在濟濼周遭經營數百年的世家與宗門,以至為冷漠冷血的理智思考得出這個辦法,因為他們發現顧濯在過往的戰鬥中從未殺過多餘的人,所以他們決定藉助某些手段讓百姓親自站出來。

  如果顧濯依舊不願隨意殺人,那在接下來的戰鬥當中將會極其受阻。

  若他不再堅持自己的做法,無所顧忌的大開殺戒,這對要殺他的那些人來說……從來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不是麼?

  關信古抬起頭,聲音有些發顫,說道:「你今天不該入城的。」

  鐘聲響起後,顧濯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淡薄,哪怕是少女的擁抱也難以溫暖。

  然而當他聽到這句話,寂靜道心中卻真的生出波瀾,化作嘲弄的笑容。

  他認真問道:「為什麼不是你們不該這麼做呢?」

  關信古無話可說。

  顧濯站起身。

  在這瞬間,整個世界都靜了。

  那些勇敢的百姓開始害怕,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後退,然後發現身後的路好像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堵上,自己已經成為過河的卒子,再也沒有後悔的可能。

  於是更加強烈的咒罵聲從人們的口中爆發出來,充斥著在惶恐中被激發出來的癲狂意味,令人心神震撼。

  就像林挽衣說過的那樣,顧濯不喜歡殺人。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喜歡殺人。

  所以去年春天在望京城中他沒有殺死德秋思,這個不是罪魁禍首也有身死道理的人。

  所以冬至那天鐘聲響起的時候,他沒有讓身在大地上的人們與那些建築淪為飛灰。

  所以在陰平城中他只殺死縱死不悔的將軍與士兵。

  所以這些天裡他從未殺過放棄攔在身前的人。

  這一切的殺戮都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結果。

  與愛好與冷酷與嗜殺與快感與幸福與快樂……沒有哪怕一點兒的關係。

  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

  有生以來,顧濯第一次生出殺人的欲望。

  ……

  ……

  濟濼的太守大人站在城門樓上,隔著遙遠的距離,注視著長街上的人潮,眉頭緊鎖。

  潮生神宮的宮主正與他並肩而立,周遭還有桃止山的副山主與落星宗的掌律使,以及來自濟濼城中數個世家的宿老。

  這些人清楚地看著顧濯站起來,看到那雙眼睛裡流露出的冷漠寒意,他們知道這位曾經的絕世強者為何而怒,但沒有因此而生出任何關於心虛與膽怯的情緒。

  「太守大人不必為此而感到自責,無論如何殺人的都是魔主,而非我們。」

  潮生宮主說道:「我可以向你確保,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是值得的,魔主將會在今天死去。」

  太守沉默不語,想著魔主要是能夠死在濟濼城中,那自己必將入閣甚至有望直接坐上宰相之位的事實,眉頭下意識地舒開些許,旋即又再以最快的速度繃緊起來,依舊是憂心忡忡。

  桃止山的副山主接過話頭,語重心長說道:「這是必要的犧牲,而且司主得知此事後,不也沒有反對嗎?那就代表司主同意這個決定。」

  那位掌律使安慰說道:「如果讓顧濯繼續東行,長樂庵很可能無法再沉默下去,這是朝堂上下乃至整個人間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事有為有不為,今日此事是不得不為。」

  相似的聲音接連響起,話里的每一個字都充斥著洋溢著理智的意味,與那條長街上的瘋狂形成最為鮮明的對比,讓陣法籠罩守護下的城門樓中一片安寧。

  在這安寧的守護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看著那片混亂,讓事前安排準備好的攻擊及時爆發出來。

  說是攻擊,其實有些勉強。

  因為那不過是一把被擲出去的殺豬刀,來自於一位根本不像是屠夫的男子的手中,但這時候的百姓們又怎能發現這其中的區別呢?

  那把殺豬刀沒能落在顧濯的身上,為真元外放的屏障所攔下。

  鐺。

  顧濯放在且慢上的五指鬆開,握住這把賣出幾兩錢高價的殺豬刀,往前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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