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上下皆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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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5章 上下皆墳

  同一個夜。

  伴隨著流光劃破長空,不復萬家燈火盛景的神都迎來絲縷光明,又在呼嘯著的冬風中轉瞬熄滅——那是一封自陰平而來的劍書。

  守在城樓上的羽林軍統領摘下這封劍書,目光在蠟封上掃了一眼,神情驟然微變,旋即無視身上殘留著的傷勢,以最快的速度轉身奔向御書房。

  約莫半刻鐘後,劍書已然落入皇后娘娘的手中,被她親手拆開。

  信上唯有一行血字。

  直截了當。

  ——袁永懷將軍及半百玄甲重騎為魔主破境後孤身陣斬,再北上。

  血字應是以食指臨時書就,筆跡之凌亂倉促肉眼可見,血墨偶有斷裂分開,不知道是寫信那人遭了意外,還是無法壓抑住心中恐懼不斷發顫留下的痕跡。

  皇后娘娘靜靜看著這封血書,眼神找不出什麼變化。

  片刻沉默後,她對身旁太監輕聲說道:「好生撫恤袁將軍與這些將士們的家人。」

  曹公公低聲領命,轉身出去操辦相關的事宜。

  御書房裡一片安靜。

  燈火明亮,落在林挽衣的側臉上,照不出她眼眸里的光。

  微垂的眼帘遮去了外界的視線,便也拒絕了光明,留下的都是黑暗。

  哪怕在外人眼中皇后娘娘對她近乎寵溺。

  為顧濯掩藏行蹤,拒絕配合大秦誅殺魔主之舉,當眾挑釁巡天司及諸多朝廷官員……無論哪件事落在尋常人的身上,都足以換來死罪甚至是株連九族。

  在得知江上變故後,朝堂諸公們的憤怒好似窗外的雪花那般湧向皇后娘娘,要求林挽衣為自己的狂妄與無知付出代價。

  然而這一切訴求最終石沉大海。

  皇后娘娘對此置若罔聞。

  林挽衣安然無事。

  這種如此明確的態度,讓世人更加相信少女在皇后娘娘心中具有非凡地位,至於為何前些年裡對身在望京的她不聞不問,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那應該是一種歷練。

  儘管不滿依舊真實存在著,但在白皇帝閉關養傷的當下,朝中沒有誰能改變執掌玉璽的皇后娘娘的決定。

  「為何是半百騎兵?」

  皇后娘娘忽然問道:「談談你們的看法。」

  御書房裡不只有林挽衣,還有幾位先前正在參與議事的官員。

  「根據巡天司的情報,魔主破境前還在養神境中,破境後的他……或許是歸一境。然而近百的玄甲重騎結成軍陣後,正面已有衝殺歸一境的能力,再有袁將軍坐鎮,即便是無垢境的修行者也要退避三舍,魔主陣斬半百騎兵擊殺袁將軍,如此事實,便也是落在他的身上才不顯荒唐,但再如何不荒唐,我相信他也該為此而負傷,且不輕。」

  此言出自戶部侍郎的口中,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因為凝重與謹慎而下意識地放緩語速,聽著很有說服力。

  另外一位官員接過話頭,說道:「魔主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我贊同這個看法,因為話中所言與常理無關。」

  話音落下後,餘下眾人思忖片刻,相繼點頭贊同,再做補充。

  「陣斬半百鐵騎與一位無垢境,負傷是合理的推斷,這很有可能就是當下的魔主在常態中的極限。」

  「魔主不是白痴,他必然清楚自己現在是舉世皆敵的境況,避免被傷勢拖累必然是他在廝殺中的重要考量,那半百鐵騎這個數字,值得深慮。」

  「接下來的計劃或許可以藉此作為依據詳細展開,制定出一個可行的方案。」

  御書房裡不再安靜,官員們的聲音交織成片,語氣越發認真,內容越發深入。

  直到某刻,林挽衣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無意義的白痴廢話。」

  這句話來得很突然,直至片刻後才被眾人反應過來,隨之驟靜。

  皇后娘娘望向林挽衣。

  林挽衣抬起頭,眼神彷如靜湖,說道:「之所以是陣斬半百騎兵,是因為只有半百騎兵擋在他的身前。」

  聽著這話,皇后娘娘的唇角浮現出一抹笑意,說道:「而不是顧濯只能斬半百?」

  「就是這麼個意思。」


  林挽衣的聲音不見半點顫抖,全無懼意。

  皇后娘娘微笑問道:「為什麼?」

  林挽衣平靜說道:「雖然我說出你必然會發笑,但我不是一個喜歡撒謊的人,所以我會告訴你為什麼。」

  眾人的目光都已落在少女身上。

  「因為顧濯是一個好人。」

  林挽衣望向那封血書,眼前仿佛浮現出陰平城中的畫面,搖頭說道:「他從來都不喜歡殺人。」

  長時間的沉默。

  誰也沒有對這句話做出回應,官員們看著林挽衣,只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下意識就想要譏笑出聲,只是想著御書房著實不適合做這種事情,唯有辛苦地忍住笑意,但這卻是顯得更加地嘲弄了。

  皇后娘娘揮了揮手,讓這些官員離開御書房,留下獨處的空間,站起身來。

  她走在林挽衣的身前,迎著那冷漠的目光把手放在女兒吹彈可破的臉頰上,隨意問道:「是故意等到剛才再說的?」

  林挽衣感受著臉上的異樣感覺,神色愈發平靜至冰冷,用鼻音嗯了一聲。

  「不用害怕,我沒有施虐的愛好與習慣,扇你一巴掌除了顯得我氣急敗壞之外,又有什麼意義呢?」皇后娘娘的聲音很是輕快。

  這時候的她不像是在與自己的親生女兒說話,更像是在與貓貓狗狗玩樂,從容到令人心生反胃。

  林挽衣不再說話。

  皇后娘娘似是意興闌珊,收回手,從她的身旁走過,在書架上取出一份卷宗。

  「這上面記載著顧濯這個名字可以查到所有做過的事情,你應該會感興趣。」

  林挽衣安靜片刻後,接過這份卷宗,開始翻閱。

  皇后娘娘說道:「關於顧濯,有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他在長洲書院安靜了整整三年時間後與那位副院長反目成仇,險些把過往積攢下來的名聲盡數糟蹋乾淨,為的僅是一顆通聖丹。」

  「通聖丹固然珍貴,哪怕內庫不見得留有幾顆,但對他來說,這真的不算什麼吧?」

  她漫不經心說道:「更有意思的是,通聖丹這事和你有關,有時候我忍不住去想他是否在借你為橋,與我接近。」

  在聽到通聖丹這三個字的時候,林挽衣眼神微變。

  她不再沉默,看著自己母親的眼睛,認真說道:「我很佩服您的這種自信。」

  皇后娘娘如何能聽不出話里的嘲弄之意,無所謂地洒然一笑,說道:「我衷心希望你能像我這般自信,不必被人在半途拋下,像只離家出走的小狗在外面飽經風霜後,不得不悻悻然地回家。」

  話到一半,林挽衣已經面無表情。

  少女強行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藏在衣袖裡的雙手緊握成拳,生出哪怕一絲的顫抖。

  皇后娘娘看著林挽衣,眼裡流露出憐憫之色,溫柔說道:「對顧濯這樣的人產生愛慕,其實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況且你曾有幸與他同行,所以我從未為此而責怪你……」

  話音戛然而止。

  林挽衣打斷了她,聲音微冷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皇后娘娘溫婉一笑。

  無聲勝有聲。

  ——我要說的都是你不愛聽的,如果你要問我想說什麼,那我或許只能無話可說。

  林挽衣看懂了她的笑容,心中更生怒意,又因憤怒愈發冷漠。

  「去休息吧。」

  皇后娘娘說道:「另外你先前聽到通聖丹的時候,身體僵硬的太明顯了些,以後儘可能地藏好吧,要不然害了自己喜歡的人,悔恨終身是一件十分值得難過的事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很是隨便,聽著都是善意。

  林挽衣沉默片刻後,最終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開。

  走到一半時,皇后娘娘像是突然間想起一件事,補了兩句話。

  「你那個姓陳的師兄已經被發現了,大概要不了幾天就能押回神都,屆時將會連同其餘好些人一起處死,不過他死的方式會比較特別,是凌遲。」

  「我認為這是你值得為之而高興的事情,畢竟未央宮之變的那天,陳遲看著自在道人來殺你,居然半點不念同門情誼轉身就走,不是嗎?」


  林挽衣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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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強忍住轉過身的衝動,繼續邁步離開,掌心已有血流。

  御書房一片安靜。

  皇后娘娘耗費半刻鐘的時間,簡單處理過那些著急的事情,前往景海。

  景海依舊四季如春,無隆冬之嚴寒,再是暖和不過。

  唯一不同的是湖畔有咳嗽聲。

  來自皇帝陛下的唇間。

  那是他傷勢的證明。

  皇后娘娘來到他的身旁,坐下開始沏茶,簡單說了先前的事。

  白皇帝靜靜聽完,想著林挽衣的憤怒,只覺得何必如此。

  皇后請教問道:「通聖丹之事陛下是怎麼想的?」

  白皇帝說道:「為的是延續壽元。」

  皇后微異,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無法理解。

  以道主高深莫測至極的境界,世間或許真有丹藥能對他起作用,然而那不該是通聖丹。

  白皇帝對這疑問很耐心,大概這也是他在養傷途中下意識去思考的問題。

  「鐘聲再次響起,是顧濯與這世間敘說自己的歸來,那麼在鐘聲響起之前呢?」

  「天道眼中或許無他。」皇后娘娘答道。

  「目中無人,不代表人真的不存在,也許這只是因為他太過渺小。」

  白皇帝漠然說道:「以渺小換來天道的不見,但寄身這逆旅中,他依舊需要付出代價。」

  皇后娘娘隱約懂了。

  白皇帝看著她,說道:「以最簡單但不見得完全準確的話來解釋,那就是顧濯的道體根本無法承受詔道於天后的沉重負擔,而通聖丹可以延後他道體崩壞的時間。」

  皇后娘娘不再為此多言,轉而問出最關心的那個問題。

  「陛下,您到底想不想殺死顧濯?」

  ……

  ……

  看似莫名其妙的這個問題,卻是皇后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無論從何種角度,對大秦來說顧濯都有死去的必要,這已經成為不可緩解的矛盾。

  白皇帝不可能在世人面前說出『人間歸朕』這四個字後,再與顧濯行二聖臨世之事。

  然而在皇后眼裡看來,她的這位丈夫卻始終沒有真正動手。

  如果說最初是因為白南明,後來的這些天靜坐不出,又是為何?

  「朕很好奇顧濯死後的人間。」

  白皇帝說完這句話,閉上眼睛,繼續養傷。

  ……

  ……

  陰平城外有間舊寺廟。

  那是謝家的家廟,平日裡便已戒備森嚴,鮮為人知,如今則是被視作為最後的避難所。

  寺里一片死寂,險死還生的謝家子弟們滿臉驚恐地擁擠在一起,以彼此的體溫帶來些許的安全感,抵禦這嚴冬時節的寒冷肅殺意。

  謝應憐早已被趕出自己的禪房,站在冷風寒雪中,看著與自己流著相同血液的族人,沒有任何的身同感受,只覺得好生嘲弄。

  顧濯不關心這嘲弄究竟是從何而來。

  謝應憐收回視線,望向站在身旁的顧濯,還是覺得世事太過荒唐。

  然後她神情真摯說道:「有幸敗在您的手中,這是我修道生涯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言語間,同為少女的她眼中綻放出極為明亮的炙熱光芒,與虔誠毫無區別。

  對那些志在大道的後來者,比起白皇帝,道主無疑是在修行路上走的更遠的那個人,更值得他們生出強烈的崇拜之心。

  這種崇拜無關正邪,只在強弱。

  「如果我能夠親手殺死您,那麼敗在您的手中,將會是我第二驕傲的事情。」

  謝應憐盯著顧濯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所以請您準備死去的時候,儘可能地留給我一個機會,我會不遠千里來殺死您。」

  這就是顧濯來到這座寺廟後最先聽到的兩句話。

  他再次確定自己當年的評價是正確的,謝應憐的腦子有病。


  幸運的是,那是一件很適合瘋子來做的事情。

  夜雪緩緩地落著,如絮,寒意十足。

  顧濯說道:「有一件事需要你。」

  謝應憐仰起頭,笑容如花盛開,說道:「請您用我。」

  顧濯神色不為所動,說道:「替我送一封……」

  「不。」

  他糾正了自己的用詞,因為過去那個郵差已不知身在何處,輕聲說道:「為我去神都與天下人說一句話,對那些試圖用我的朋友威脅我的人說一句話。」

  謝應憐聞言,眼中毫無懼意生出,反而來得更為明亮了。

  「什麼話?」

  「誰若想門中上下皆墳,那便動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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