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需要相信
我集中注意力，如果說之前要集中注意力於外界，那麼這次就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留在霧中。「要讓自己更多地化成霧才行！」我這樣想著，於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出現在了腦海，有點朦朧，就好像是發燒了、腦子變得模糊起來。
總之我一定是全身心地融入了霧裡，睜開眼睛之後就已經是完全清晰的視野了。
「芮哥！真的有遊樂園啊！」
「嗯……就是都生鏽了。」
整座遊樂園都鏽跡斑斑的，欄杆也好、遊樂設施也好，縫隙里全是青苔的小小「草坪」，摩天輪也不動了，或者說它還能立在哪裡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挖出來的小水池裡面全是水藻，還有一些小魚，曾經住在裡面的一定都是漂亮的錦鯉……
等等，小魚？
「有東西在。」白辰芮也發現了周圍的氣息，原本沒有任何動物的霧中自從出現了小跟班以後第一次又出現了其他動物的身影。
雖說霧中的夜晚並不黑暗，可也許是習性使然，它們都藏在遊樂園的小角落裡，不仔細看的話是發現不了的。
「你看，有貓欸！」
「嗯，你看那邊……還有更大的。」
順著白辰芮手指的方向，原來哪裡的不是長頸鹿雕像嗎？！
「居然是活的！」
「準確來說應該是死掉的。」
說的是啊，畢竟這裡是霧裡，是靈魂的世界，看起來動物的靈魂會聚集到這裡。
雖然我們到了動物的聚集地，可鏽跡斑斑的摩天輪是不能用的吧？先不說它還能不能啟動，就算啟動了，也會直接塌掉。
我們難道要爬上長頸鹿的脖子嗎……
不要，絕對不要！總感覺會摔下來！而且也不夠高，我們要去的湖一定在很遠處，除非能去到摩天輪上，不然是看不見的。
「蘇期，那邊有棵樹，我們去問一下吧。」
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樹，就像是那種作為遊樂園最中心的標誌物似的，如果從遠處看的話，這個遊樂園就像一個莊園，城牆裡面有許多小建築，除去邊緣最大的高塔——摩天輪以外，最高的就是中心的「大樹城堡」了。
如果爬到樹上，興許也不錯？
「你好，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樹用只有白辰芮能聽見的話回答著。
「嗯，謝謝，那摩天輪還能使用嗎？」
「……」
因為我幫不上忙，在他們交流的時候我就拿著狗尾草去逗貓玩，旁邊的大鴕鳥也有些好奇地靠了過來。
「這樣啊，那要怎麼做呢？」
「……」
這邊有匹明顯被馴養過的馬，我借著鴕鳥騎到了馬背上，在公園裡觀光起來，身邊還有隻獅子！一開始嚇了我一跳，但畢竟都是死掉的動物，既然不會餓肚子也就不再會捕獵。小跟班追著自己的尾巴跑個不停，大家看起來都能和平共處。
「蘇期你……」
他看著圍繞在動物之中的我，似乎有些震驚，不過更多是生理上的不適，印象里他不喜歡馬。
「怎麼說，芮哥？」
我遣散了小動物們，就連小跟班也隨他們一起走了，不過我還是留了些紀念品，駝鳥羽毛可是珍貴的東西，留一根插在花瓶里、夾在書里都是很好的。
大樹說這裡是「死掉的公園」，一些人造的建築物在徹底廢棄後會被霧帶走，將近似於靈魂的存在刻錄進霧中，就像海市蜃樓一樣。
人有人的宮殿要去，動物們也有動物的歸宿，它們大多都會聚集在這種海市蜃樓的地方。對於人來說，只要是不願意消失的靈魂就可以一直住在宮殿裡，而動物們僅僅是來到某個海市蜃樓里，第二天就會消散掉，動物在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後就不會有什麼求生的意識了，大概是缺少智能吧，也可能是沒有那麼強的執念。
雖然這座遊樂園已經破敗不堪，但作為遊樂園的功能還在，就像死掉的人在霧裡不是死亡當時的狀態，而是死亡前一段時間的樣子，這裡的設施就算多麼老舊殘破，它都至少能再運作一瞬間，而「靈魂」不會再次死亡，這殘留的一瞬也不會磨損，換句話說——這裡的所有器械都能重新運行，包括摩天輪。
鎮子離市里很遠，每年最多也就去遊樂園玩一次，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當然是希望免費玩個遍的，可時間緊迫，我們已經花了很多時間，必須在天亮之前找到宮殿。
「出發！」
因為去遊樂園的機會十分寶貴，所以每次玩的時候都要把所有細節盡收眼底，生怕錯過些什麼，哪怕是工作人員的操作我都記在心裡，摩天輪的開關機……應該沒問題的。
「蘇期，你看那邊的屋子裡……有人？」
靠近了才發現，裡面已經有「工作人猿」了，那是一隻動物園的大猩猩，我認得它，是個很聰明、會用手語的大猩猩，原來它死掉了啊。仔細回憶一下的話，我們看見的動物中許多都是市里動物園的動物，只是……長頸鹿是哪來的？
「哦哦哦！呀呀哦！」
來不及多想，大猩猩已經在催促我們了，雖然它只是發出些意義不明的叫聲，但結合手語，我卻完全聽懂了，它是在說：「我來開，我來開，你們玩去吧。」
「芮哥，我們上去吧，它說它會開！」
「欸？那、那好吧。」
與其稱他為「工作人猿」，不如說是「遊樂園猿長」，能夠操作遊樂器械的動物就只有它一個，而它熟練的動作顯然也是經常擺弄這些設施才練出來的。
隨著一陣鈴聲，摩天輪隨著生鏽鋼鐵的摩擦聲轉了起來，白辰芮捂住了耳朵，可我卻覺得這種聲音中的「破敗感」相當動聽，有點像塔吊轉動的聲響？雖然我沒有親耳聽到過就是了。
鏽跡斑斑的鐵臂、發出怪動靜的鋼索鉸鏈，無不表達著一個信息：「它能轉起來就是奇蹟了，不要上去！」但我們還是相信它……好吧，說不怕是不可能的，但「猿長」向我們比了個大拇指，姑且先把懸著的心放到摩天輪的小房間裡吧。
不知道是哪裡的遊樂園、也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遊樂園，據說摩天輪很早以前就被發明出來了，這座摩天輪是先進的，還是古舊的呢？還是說摩天輪這東西幾十年都沒有變化？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喜歡摩天輪，我喜歡高高的地方，視野很好。
摩天輪緩緩上升，我們的視野也越來越高。
金屬的摩擦聲沒有停過，白辰芮也沒有抬起過頭，只是坐在滿是灰塵的椅子上一聲不吭，他大概是很怕高。
窗戶上有很多污漬，但總歸是有透明的地方，只要把臉湊上去，視野還不錯。眼前的景色越來越高，沉寂的生鏽遊樂園也漸漸被我們甩在了腳下。
終於，一片散發著微光的湖出現在地平線的遠方，那座湖流淌著點點星光，或者說是天上的銀河彎曲起來變成了環又落在地上，無數星星成了甜甜圈上的彩色糖粒，雖然還看不見湖心的小島，但我想它就在那裡。
「芮哥！湖！湖在那裡！好漂亮！」
白辰芮鼓起勇氣，瞟了一眼，卻轉而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太遠了……今天已經沒機會了，我早該知道的，都走了這麼遠了……」
「不，你敢賭一把嗎？我有一個很冒險的想法。」
「什麼意思？」
我在剛離開森林、變成霧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跑得很快、跳得很高，如今的我已經更加深入地溶進霧氣，哪怕依然不能像雲一樣飄在天上，但至少……滑翔是沒有問題的，我相信我可以，一定可以的！
我本來就是瘦小的孩子，並不重，加上霧化得輕飄飄，我把外衣打開，抓住衣角，儘可能地讓自己像一隻蜜袋鼯，想必一定能飛得很遠很遠！
「蘇期，你要幹什麼？」
我打開鏽跡斑斑的門，原本好像是門栓一類的東西因為年久失修，「砰」地彈出，隨後就墜向了地面，如果失敗了，這就是我的結局嗎？
我不會的！
集中注意力，讓自己更多地、更多地溶進霧裡，手腳變得輕盈，連腦子也變得輕飄飄的。
摩天輪升到了最高點。
「看好了！」
我雙腳用力一蹬，摩天輪小房間內的金屬地板發出了一聲巨響，我就像飛箭似的躍了出去。
風吹在臉上，衣服在風的鼓動下也發出了「撲通撲通」的聲音，我在墜落嗎？
毫無疑問，我不是鳥，不能向上飛。
但我也沒有直直的降落，風從鼻尖開始，撫過臉頰、撐起外套做成的「翅膀」。
猛地睜開眼——我正向著遠方的湖面飛馳！
雖然只是滑翔，但是！
「我飛起來了！好耶！！！」
我不能調轉方向，看不見身後的他，但我相信白辰芮也一定會追上來，他是霧中世界的「熟客」，他能比我更熟練的變成霧，只要能克服恐懼，他也一定能飛起來的。
「芮哥——！我先走一步！要跟上來哦——！」
哪怕他沒能在這一圈起飛也沒關係，下一圈他一定能鼓起勇氣，再下一輪也可以，我會等下去的，就像他等我一樣，我會打開發光戒指，成為燈塔去等他。
我變成了「紙飛機」，風呼嘯著，眼前的視野也急速向身後退去，忽然一陣奇怪的感覺從頭皮傳到腳尖，也許是突破了遊樂園的那一團霧。雖然我現在不能回頭，但我猜自己身後一定是那團拔地而起的巨大雲塊，如果飛得更遠一些，恐怕就連這團彩色的雲也看不見了。
沒關係，哪怕看不見遊樂園，我也不會有任何懷疑，白辰芮一定會追過來，只是會晚一些而已，現在的問題是……我該在哪降落？
雖然我現在很輕，但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嗯……落到水裡吧。
我把自己的方向對準水面，百科全書上寫過，高速撞到水上和地面上是沒有區別的，但我的速度並沒有那麼快，加上存在入水角度，一定沒有問題吧？
說起來，我已經是霧了，真的會摔傷嗎？
不知道，但不能冒這個險，等我從水裡出來了就到岸邊指揮白辰芮吧，一看到他的影子就大喊「跳到水裡！」的話，他也能安全降落的。
欸？不對……水裡？
我不會游泳！！！
啊，我要是和白辰芮一樣好好學過游泳該多好？現在只能調整角度到……到哪裡？！
地面肯定不行的！水裡也不行……那怎麼辦？
「救命啊——！！！」
下方的視野越來越清晰，平坦的草原、湖岸、閃著星光的湖水，我盡全力讓自己變得輕盈，雖然我的速度不快，與其說是滑翔，不如說是飄向地面的羽毛，可問題是落地的位置很糟糕……無論哪裡都很糟糕。
「怎麼？不會游泳？」身旁出現一道暖色調的燈光，以及戲謔的嘲笑聲。
是熟悉的聲音，哪怕現在的我不能轉身去看，也知道正是之前那個拿提燈的大姐姐。
「大姐姐！怎麼辦？救我！」
「往水裡落算是好主意嗎？我覺得你應該先準備降落傘哦，你那個朋友現在正在摩天輪下面準備做些小玩意呢。你啊，和他比可差遠了。」
「我知道自己很笨了，那我、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你猜姐姐我為什麼在這？」
在我要落水的那一瞬間，外套的後頸被扽了一下，我幾乎沒有感受到落水的衝擊力，隨後我就像是上了鉤的魚，被拖著從水裡拽到了岸邊，渾身濕噠噠的，但好在也就僅此而已，真是萬幸。
她就像是動畫裡永遠即時出現的英雄，而我也問出了那個大家都在問的問題——你為什麼在這？
「還不是不放心你？跟過來一看，就是這幅樣子了。」
大姐姐歪了歪頭，是在指遠處遊樂園中的白辰芮，然後又看了看我：「你和他一比，太魯莽了。」
「我知道了……下次會小心點的。」
大姐姐打著提燈，望著湖水的深處，不知在想些什麼，我也陪她一起看著。
「真漂亮啊。」大姐姐說著，把提燈放到了身後，沒有燈光的影響，流淌著星光的微藍湖水格外夢幻，層層的薄霧下隱約有魚影閃爍，更深的地方似乎還有些龐然大物游弋其中。
「大姐姐，水那邊就是湖心島了，我們該怎麼去對面呢？」
「不是那麼好去的，尤其是你們這些不應該去的人……反正我也不攔著，想去的話就要有船，沿著湖岸走就會找到的。」
她用手一指：「我感覺那裡就會有船，等下你去看看就行了。」
至今為止都相當順利，但我就算之後也這麼順利地去到了宮殿……可宮殿裡，還會有我的奶奶嗎？
動物也好、人也好，只要死後不願意消失就都會繼續存在下去，可如果我的奶奶願意消失的話，是否早就已經不在了呢？我雖然沒有死過，也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生離死別，更沒有考慮過自己的生死，可即便是這樣的我，對死亡也有著自己的理解。
在森林的初次見面後，我也有在思考什麼是死亡。
死亡就是再也看不見任何活人了，死掉的話，無論是想做的事還是想去的地方就都成了無法完成的半吊子，再好的人也會因為死亡消失，哪怕是我很喜歡的奶奶、哪怕是奶奶嘴裡常念叨的「她的爸爸媽媽」也都會死掉，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像玩具一樣壞掉、像零錢一樣丟在不知道的角落，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一樣，可我這些活著的人還會記得，生前做的事也還會留在世界上……只是那一切都和死掉的人無關了。
如果我死掉了的話會怎麼樣呢？
既然什麼都做不到了，什麼都成了看不見碰不著的「另一個世界的事」那我還為什麼不去消失呢？人早晚都會消失的吧？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不會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了無遺憾的死亡，也沒有死後馬上安心消失的亡魂，她會在。」她對我說。
「為什麼呢？就算有什麼樣的遺憾，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啊？」
「不甘心、不願意、不服輸，人不會輕易接受。生前不知道靈魂的存在，可死後卻發現自己成了霧中的幽靈，這樣一來，任誰都不會甘心消失的，就像發現了死者世界的活人會一個接一個地到來。」
原來如此，可大姐姐戲謔地語氣中還帶著一些嘲笑，隨後更多的是無奈，就好像說的是什麼很壞的事。
「這……沒什麼不好的吧？這樣大家都可以見面了。」
「那如果我告你，這一切只是你的一個夢呢？既沒有靈魂存在，也沒有什麼霧中世界，你又會怎麼想呢？」
「怎麼可能！我就在霧裡啊？哪怕我沒進到霧裡，在那之前我也知道霧裡有人啊？」
「……」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不存在死後的世界……」大姐姐望著提燈里的火焰，就好像自言自語似的，是在對我說話嗎？
「因為活著的那邊才是最重要的時間嘛，這邊半生不死的，一點意思也沒有。」一個帶著斗笠的老爺爺突然出現，很像是畫裡的「老漁夫」。
「你們兩個，找船呢？」
大姐姐點了點頭：「嗯，這個小孩兒想去湖心島。」
「我看他也不是死人啊？去湖心島幹嘛？」
「想見死人唄，你不也見過很多了？」
聽了大姐姐的話，老漁夫只是從腰間掏出了個葫蘆瓢，舀了一口湖水來喝，鬼魂也需要喝水嗎？還是說他只是想喝？
「死人？哼，想見的哪是死人啊？變成鬼，那就是沒死！」老漁夫一邊說，一邊把葫蘆瓢掛回腰上。
「是啊，要我說，還是真的死了才好，在外面死了又不會死透，來到霧裡面也不會想死，就算去和他們一起在宴會裡吃吃喝喝，也不如真的死掉。」
「但你不也沒消失不是？」
「要是活人進不了霧就好了……我也就死了心，好好消失了……」
我看著他們兩個對話，卻又只聽得半懂不懂，不敢插嘴，裝作自己不存在，可老漁夫卻拿起魚竿指著我：「小娃子，你要幹壞事了啊。」
「我？我只是想見我的奶奶……」
「人活久了是壞事，你奶奶等著見你才沒消失，要是能讓她死了心，這才算早日解脫。」
聽起來……早點像動物似的消失才是好事嗎？
大姐姐也附和起來，說著我不太明白的事情。
「是啊，小蘇期。死人等著活人死，死掉的活人又等著更多的活人死，要姐姐我說，還是沒有什麼霧中世界才好。」大姐姐對我說。
老漁夫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唉，來都來了，想到對面是吧？我借你船就是了，等爺爺給你引過來啊。」說著，老漁夫就往他來時的方向去了，只留我和大姐姐在原地，想必等一會兒就會有小船被划過來。
「小蘇期，姐姐啊……不覺得死後來到霧裡面是什麼好事，人的宮殿都是死了又不願意消失的人們建立的，大家都不願意真正地消失，結果裡面的人就越來越多。哪有什麼死人啊？都是長生不老的傢伙……姐姐也算一個。」
「大姐姐，這是什麼壞事嗎？我還是想不明白……」
「姐姐也不明白，只是……姐姐感覺很痛苦，很煎熬，真想像那些個動物園裡的動物啊，一覺睡過去就消失不見了。」
我看大姐姐的樣子很是心疼，卻又不知怎麼安慰她一下，畢竟我沒能聽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痛苦。
「小蘇期你早晚會知道的，不用著急……姐姐沒事。」
我們在湖邊等船，以及磨磨蹭蹭沒有飛過來的白辰芮，他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才能鼓起勇氣一飛而下吧，沒關係，我願意等。
大姐姐陪在身邊，我們無聲地望著湖水，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湖水中的星光點點究竟是什麼，就好像是空氣中不存在實體的「螢火蟲」進到了水裡，只是發出的光變成了星星的顏色。
和純白色的星點不同，腳邊的小魚身上縈繞著淺藍色的微光，遠處的更深處究竟有多少魚藏在裡面呢？那裡一定有很多的魚、而且我有預感，會有相當大的魚，散發著微光的幽靈魚。
天上的月亮映在湖面上，沒有變化，就好像永遠懸於空中，永遠沒有白天似的。
倒也不奇怪，太陽出來了，霧就會散，霧的世界裡一定是沒有太陽的……可書上說月亮是反射了太陽的光，難道說這裡的月亮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光球嗎？就像空氣中的、湖水中的微光一樣？
誰知道呢？
大姐姐收起提燈，緩緩轉過身：「我走了，時候差不多了。」
「姐姐你要回森林裡去嗎？」
「不知道……大概吧。」她抬頭看了看可能只是光點們湊出來的「虛假星海」，把提燈掛到腰間「去遊樂園逛一圈好像也不錯。」
「嗯，那再見！」
船來了，兩條小船連在一起，就開著火車似的，「車頭」有一個明亮的燈泡，是老漁夫用來保持自由行走的光，畢竟沒有光的話就會被宴會吸引走嘛。
解開連接處的繩子，老漁夫留下一節「車廂」就又打算回去了。
「老爺爺，我不會划船啊。」
老漁夫對著沒有放槳的小船比劃了一下：「不用劃，你上去就是了，會自己過去的。」
「好吧……」
老漁夫看我還不上船，以為我是怕了，但我其實是在等白辰芮來，我想差不多了，他馬上就要來了。
「行吧，那我就不等了啊，還有別人要坐船，我先走了。」
望著老漁夫划船的背影，我不知為何突然有一個問題浮現心頭：「老爺爺，你為什麼沒有消失呢？」如果老漁夫說變成幽靈繼續存在是件壞事，可他為什麼沒有消失呢？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可他只是停下了動作，整個人僵住了一陣才頭也不回地繼續划船。
「誰知道呢？至少等有人接了我的班再說吧，總得有人划船不是？」
其實……漁夫爺爺自己也不知道吧？
但又怎麼樣呢？就像他說的，總得有個人划船，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可不知道該怎麼去到湖的對岸。
雖然時間久了些，但白辰芮還是撐著滑翔傘平穩地飛了過來，看上去……哪怕沒有變成霧、沒有變得非常輕，他也能靠這個飛起來，他是怎麼做到的？！
「是大猩猩在幫我，雖然我聽不懂它們的話，但多少能明白意思。」
遊樂園裡除了遊樂設施外還有不少園林區域，大多數動物都會在那裡永眠，只是猩猩們卻並不會消失，它們和人一樣，建立了自己的根據地，會長久的留在霧中世界，只是沒人們那樣久，與人相處越久的猩猩就越是不願消失，林中的猩猩們願意幫助人……也是能想像到的。
猩猩的手藝真棒，三角形的滑翔傘是用樹枝藤條以及不知哪裡找來的布料製成的，說不定猩猩們平時就喜歡從摩天輪上飛下來呢，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把這個帶出霧裡去，在鎮子上玩滑翔傘一定很有意思，但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很容易受傷不說，霧裡的東西能不能帶出去都是個問題。
「上船吧，出發！」
總之我一定是全身心地融入了霧裡，睜開眼睛之後就已經是完全清晰的視野了。
「芮哥！真的有遊樂園啊！」
「嗯……就是都生鏽了。」
整座遊樂園都鏽跡斑斑的，欄杆也好、遊樂設施也好，縫隙里全是青苔的小小「草坪」，摩天輪也不動了，或者說它還能立在哪裡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挖出來的小水池裡面全是水藻，還有一些小魚，曾經住在裡面的一定都是漂亮的錦鯉……
等等，小魚？
「有東西在。」白辰芮也發現了周圍的氣息，原本沒有任何動物的霧中自從出現了小跟班以後第一次又出現了其他動物的身影。
雖說霧中的夜晚並不黑暗，可也許是習性使然，它們都藏在遊樂園的小角落裡，不仔細看的話是發現不了的。
「你看，有貓欸！」
「嗯，你看那邊……還有更大的。」
順著白辰芮手指的方向，原來哪裡的不是長頸鹿雕像嗎？！
「居然是活的！」
「準確來說應該是死掉的。」
說的是啊，畢竟這裡是霧裡，是靈魂的世界，看起來動物的靈魂會聚集到這裡。
雖然我們到了動物的聚集地，可鏽跡斑斑的摩天輪是不能用的吧？先不說它還能不能啟動，就算啟動了，也會直接塌掉。
我們難道要爬上長頸鹿的脖子嗎……
不要，絕對不要！總感覺會摔下來！而且也不夠高，我們要去的湖一定在很遠處，除非能去到摩天輪上，不然是看不見的。
「蘇期，那邊有棵樹，我們去問一下吧。」
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樹，就像是那種作為遊樂園最中心的標誌物似的，如果從遠處看的話，這個遊樂園就像一個莊園，城牆裡面有許多小建築，除去邊緣最大的高塔——摩天輪以外，最高的就是中心的「大樹城堡」了。
如果爬到樹上，興許也不錯？
「你好，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樹用只有白辰芮能聽見的話回答著。
「嗯，謝謝，那摩天輪還能使用嗎？」
「……」
因為我幫不上忙，在他們交流的時候我就拿著狗尾草去逗貓玩，旁邊的大鴕鳥也有些好奇地靠了過來。
「這樣啊，那要怎麼做呢？」
「……」
這邊有匹明顯被馴養過的馬，我借著鴕鳥騎到了馬背上，在公園裡觀光起來，身邊還有隻獅子！一開始嚇了我一跳，但畢竟都是死掉的動物，既然不會餓肚子也就不再會捕獵。小跟班追著自己的尾巴跑個不停，大家看起來都能和平共處。
「蘇期你……」
他看著圍繞在動物之中的我，似乎有些震驚，不過更多是生理上的不適，印象里他不喜歡馬。
「怎麼說，芮哥？」
我遣散了小動物們，就連小跟班也隨他們一起走了，不過我還是留了些紀念品，駝鳥羽毛可是珍貴的東西，留一根插在花瓶里、夾在書里都是很好的。
大樹說這裡是「死掉的公園」，一些人造的建築物在徹底廢棄後會被霧帶走，將近似於靈魂的存在刻錄進霧中，就像海市蜃樓一樣。
人有人的宮殿要去，動物們也有動物的歸宿，它們大多都會聚集在這種海市蜃樓的地方。對於人來說，只要是不願意消失的靈魂就可以一直住在宮殿裡，而動物們僅僅是來到某個海市蜃樓里，第二天就會消散掉，動物在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後就不會有什麼求生的意識了，大概是缺少智能吧，也可能是沒有那麼強的執念。
雖然這座遊樂園已經破敗不堪，但作為遊樂園的功能還在，就像死掉的人在霧裡不是死亡當時的狀態，而是死亡前一段時間的樣子，這裡的設施就算多麼老舊殘破，它都至少能再運作一瞬間，而「靈魂」不會再次死亡，這殘留的一瞬也不會磨損，換句話說——這裡的所有器械都能重新運行，包括摩天輪。
鎮子離市里很遠，每年最多也就去遊樂園玩一次，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當然是希望免費玩個遍的，可時間緊迫，我們已經花了很多時間，必須在天亮之前找到宮殿。
「出發！」
因為去遊樂園的機會十分寶貴，所以每次玩的時候都要把所有細節盡收眼底，生怕錯過些什麼，哪怕是工作人員的操作我都記在心裡，摩天輪的開關機……應該沒問題的。
「蘇期，你看那邊的屋子裡……有人？」
靠近了才發現，裡面已經有「工作人猿」了，那是一隻動物園的大猩猩，我認得它，是個很聰明、會用手語的大猩猩，原來它死掉了啊。仔細回憶一下的話，我們看見的動物中許多都是市里動物園的動物，只是……長頸鹿是哪來的？
「哦哦哦！呀呀哦！」
來不及多想，大猩猩已經在催促我們了，雖然它只是發出些意義不明的叫聲，但結合手語，我卻完全聽懂了，它是在說：「我來開，我來開，你們玩去吧。」
「芮哥，我們上去吧，它說它會開！」
「欸？那、那好吧。」
與其稱他為「工作人猿」，不如說是「遊樂園猿長」，能夠操作遊樂器械的動物就只有它一個，而它熟練的動作顯然也是經常擺弄這些設施才練出來的。
隨著一陣鈴聲，摩天輪隨著生鏽鋼鐵的摩擦聲轉了起來，白辰芮捂住了耳朵，可我卻覺得這種聲音中的「破敗感」相當動聽，有點像塔吊轉動的聲響？雖然我沒有親耳聽到過就是了。
鏽跡斑斑的鐵臂、發出怪動靜的鋼索鉸鏈，無不表達著一個信息：「它能轉起來就是奇蹟了，不要上去！」但我們還是相信它……好吧，說不怕是不可能的，但「猿長」向我們比了個大拇指，姑且先把懸著的心放到摩天輪的小房間裡吧。
不知道是哪裡的遊樂園、也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遊樂園，據說摩天輪很早以前就被發明出來了，這座摩天輪是先進的，還是古舊的呢？還是說摩天輪這東西幾十年都沒有變化？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喜歡摩天輪，我喜歡高高的地方，視野很好。
摩天輪緩緩上升，我們的視野也越來越高。
金屬的摩擦聲沒有停過，白辰芮也沒有抬起過頭，只是坐在滿是灰塵的椅子上一聲不吭，他大概是很怕高。
窗戶上有很多污漬，但總歸是有透明的地方，只要把臉湊上去，視野還不錯。眼前的景色越來越高，沉寂的生鏽遊樂園也漸漸被我們甩在了腳下。
終於，一片散發著微光的湖出現在地平線的遠方，那座湖流淌著點點星光，或者說是天上的銀河彎曲起來變成了環又落在地上，無數星星成了甜甜圈上的彩色糖粒，雖然還看不見湖心的小島，但我想它就在那裡。
「芮哥！湖！湖在那裡！好漂亮！」
白辰芮鼓起勇氣，瞟了一眼，卻轉而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太遠了……今天已經沒機會了，我早該知道的，都走了這麼遠了……」
「不，你敢賭一把嗎？我有一個很冒險的想法。」
「什麼意思？」
我在剛離開森林、變成霧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跑得很快、跳得很高，如今的我已經更加深入地溶進霧氣，哪怕依然不能像雲一樣飄在天上，但至少……滑翔是沒有問題的，我相信我可以，一定可以的！
我本來就是瘦小的孩子，並不重，加上霧化得輕飄飄，我把外衣打開，抓住衣角，儘可能地讓自己像一隻蜜袋鼯，想必一定能飛得很遠很遠！
「蘇期，你要幹什麼？」
我打開鏽跡斑斑的門，原本好像是門栓一類的東西因為年久失修，「砰」地彈出，隨後就墜向了地面，如果失敗了，這就是我的結局嗎？
我不會的！
集中注意力，讓自己更多地、更多地溶進霧裡，手腳變得輕盈，連腦子也變得輕飄飄的。
摩天輪升到了最高點。
「看好了！」
我雙腳用力一蹬，摩天輪小房間內的金屬地板發出了一聲巨響，我就像飛箭似的躍了出去。
風吹在臉上，衣服在風的鼓動下也發出了「撲通撲通」的聲音，我在墜落嗎？
毫無疑問，我不是鳥，不能向上飛。
但我也沒有直直的降落，風從鼻尖開始，撫過臉頰、撐起外套做成的「翅膀」。
猛地睜開眼——我正向著遠方的湖面飛馳！
雖然只是滑翔，但是！
「我飛起來了！好耶！！！」
我不能調轉方向，看不見身後的他，但我相信白辰芮也一定會追上來，他是霧中世界的「熟客」，他能比我更熟練的變成霧，只要能克服恐懼，他也一定能飛起來的。
「芮哥——！我先走一步！要跟上來哦——！」
哪怕他沒能在這一圈起飛也沒關係，下一圈他一定能鼓起勇氣，再下一輪也可以，我會等下去的，就像他等我一樣，我會打開發光戒指，成為燈塔去等他。
我變成了「紙飛機」，風呼嘯著，眼前的視野也急速向身後退去，忽然一陣奇怪的感覺從頭皮傳到腳尖，也許是突破了遊樂園的那一團霧。雖然我現在不能回頭，但我猜自己身後一定是那團拔地而起的巨大雲塊，如果飛得更遠一些，恐怕就連這團彩色的雲也看不見了。
沒關係，哪怕看不見遊樂園，我也不會有任何懷疑，白辰芮一定會追過來，只是會晚一些而已，現在的問題是……我該在哪降落？
雖然我現在很輕，但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嗯……落到水裡吧。
我把自己的方向對準水面，百科全書上寫過，高速撞到水上和地面上是沒有區別的，但我的速度並沒有那麼快，加上存在入水角度，一定沒有問題吧？
說起來，我已經是霧了，真的會摔傷嗎？
不知道，但不能冒這個險，等我從水裡出來了就到岸邊指揮白辰芮吧，一看到他的影子就大喊「跳到水裡！」的話，他也能安全降落的。
欸？不對……水裡？
我不會游泳！！！
啊，我要是和白辰芮一樣好好學過游泳該多好？現在只能調整角度到……到哪裡？！
地面肯定不行的！水裡也不行……那怎麼辦？
「救命啊——！！！」
下方的視野越來越清晰，平坦的草原、湖岸、閃著星光的湖水，我盡全力讓自己變得輕盈，雖然我的速度不快，與其說是滑翔，不如說是飄向地面的羽毛，可問題是落地的位置很糟糕……無論哪裡都很糟糕。
「怎麼？不會游泳？」身旁出現一道暖色調的燈光，以及戲謔的嘲笑聲。
是熟悉的聲音，哪怕現在的我不能轉身去看，也知道正是之前那個拿提燈的大姐姐。
「大姐姐！怎麼辦？救我！」
「往水裡落算是好主意嗎？我覺得你應該先準備降落傘哦，你那個朋友現在正在摩天輪下面準備做些小玩意呢。你啊，和他比可差遠了。」
「我知道自己很笨了，那我、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你猜姐姐我為什麼在這？」
在我要落水的那一瞬間，外套的後頸被扽了一下，我幾乎沒有感受到落水的衝擊力，隨後我就像是上了鉤的魚，被拖著從水裡拽到了岸邊，渾身濕噠噠的，但好在也就僅此而已，真是萬幸。
她就像是動畫裡永遠即時出現的英雄，而我也問出了那個大家都在問的問題——你為什麼在這？
「還不是不放心你？跟過來一看，就是這幅樣子了。」
大姐姐歪了歪頭，是在指遠處遊樂園中的白辰芮，然後又看了看我：「你和他一比，太魯莽了。」
「我知道了……下次會小心點的。」
大姐姐打著提燈，望著湖水的深處，不知在想些什麼，我也陪她一起看著。
「真漂亮啊。」大姐姐說著，把提燈放到了身後，沒有燈光的影響，流淌著星光的微藍湖水格外夢幻，層層的薄霧下隱約有魚影閃爍，更深的地方似乎還有些龐然大物游弋其中。
「大姐姐，水那邊就是湖心島了，我們該怎麼去對面呢？」
「不是那麼好去的，尤其是你們這些不應該去的人……反正我也不攔著，想去的話就要有船，沿著湖岸走就會找到的。」
她用手一指：「我感覺那裡就會有船，等下你去看看就行了。」
至今為止都相當順利，但我就算之後也這麼順利地去到了宮殿……可宮殿裡，還會有我的奶奶嗎？
動物也好、人也好，只要死後不願意消失就都會繼續存在下去，可如果我的奶奶願意消失的話，是否早就已經不在了呢？我雖然沒有死過，也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生離死別，更沒有考慮過自己的生死，可即便是這樣的我，對死亡也有著自己的理解。
在森林的初次見面後，我也有在思考什麼是死亡。
死亡就是再也看不見任何活人了，死掉的話，無論是想做的事還是想去的地方就都成了無法完成的半吊子，再好的人也會因為死亡消失，哪怕是我很喜歡的奶奶、哪怕是奶奶嘴裡常念叨的「她的爸爸媽媽」也都會死掉，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像玩具一樣壞掉、像零錢一樣丟在不知道的角落，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一樣，可我這些活著的人還會記得，生前做的事也還會留在世界上……只是那一切都和死掉的人無關了。
如果我死掉了的話會怎麼樣呢？
既然什麼都做不到了，什麼都成了看不見碰不著的「另一個世界的事」那我還為什麼不去消失呢？人早晚都會消失的吧？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不會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了無遺憾的死亡，也沒有死後馬上安心消失的亡魂，她會在。」她對我說。
「為什麼呢？就算有什麼樣的遺憾，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啊？」
「不甘心、不願意、不服輸，人不會輕易接受。生前不知道靈魂的存在，可死後卻發現自己成了霧中的幽靈，這樣一來，任誰都不會甘心消失的，就像發現了死者世界的活人會一個接一個地到來。」
原來如此，可大姐姐戲謔地語氣中還帶著一些嘲笑，隨後更多的是無奈，就好像說的是什麼很壞的事。
「這……沒什麼不好的吧？這樣大家都可以見面了。」
「那如果我告你，這一切只是你的一個夢呢？既沒有靈魂存在，也沒有什麼霧中世界，你又會怎麼想呢？」
「怎麼可能！我就在霧裡啊？哪怕我沒進到霧裡，在那之前我也知道霧裡有人啊？」
「……」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不存在死後的世界……」大姐姐望著提燈里的火焰，就好像自言自語似的，是在對我說話嗎？
「因為活著的那邊才是最重要的時間嘛，這邊半生不死的，一點意思也沒有。」一個帶著斗笠的老爺爺突然出現，很像是畫裡的「老漁夫」。
「你們兩個，找船呢？」
大姐姐點了點頭：「嗯，這個小孩兒想去湖心島。」
「我看他也不是死人啊？去湖心島幹嘛？」
「想見死人唄，你不也見過很多了？」
聽了大姐姐的話，老漁夫只是從腰間掏出了個葫蘆瓢，舀了一口湖水來喝，鬼魂也需要喝水嗎？還是說他只是想喝？
「死人？哼，想見的哪是死人啊？變成鬼，那就是沒死！」老漁夫一邊說，一邊把葫蘆瓢掛回腰上。
「是啊，要我說，還是真的死了才好，在外面死了又不會死透，來到霧裡面也不會想死，就算去和他們一起在宴會裡吃吃喝喝，也不如真的死掉。」
「但你不也沒消失不是？」
「要是活人進不了霧就好了……我也就死了心，好好消失了……」
我看著他們兩個對話，卻又只聽得半懂不懂，不敢插嘴，裝作自己不存在，可老漁夫卻拿起魚竿指著我：「小娃子，你要幹壞事了啊。」
「我？我只是想見我的奶奶……」
「人活久了是壞事，你奶奶等著見你才沒消失，要是能讓她死了心，這才算早日解脫。」
聽起來……早點像動物似的消失才是好事嗎？
大姐姐也附和起來，說著我不太明白的事情。
「是啊，小蘇期。死人等著活人死，死掉的活人又等著更多的活人死，要姐姐我說，還是沒有什麼霧中世界才好。」大姐姐對我說。
老漁夫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唉，來都來了，想到對面是吧？我借你船就是了，等爺爺給你引過來啊。」說著，老漁夫就往他來時的方向去了，只留我和大姐姐在原地，想必等一會兒就會有小船被划過來。
「小蘇期，姐姐啊……不覺得死後來到霧裡面是什麼好事，人的宮殿都是死了又不願意消失的人們建立的，大家都不願意真正地消失，結果裡面的人就越來越多。哪有什麼死人啊？都是長生不老的傢伙……姐姐也算一個。」
「大姐姐，這是什麼壞事嗎？我還是想不明白……」
「姐姐也不明白，只是……姐姐感覺很痛苦，很煎熬，真想像那些個動物園裡的動物啊，一覺睡過去就消失不見了。」
我看大姐姐的樣子很是心疼，卻又不知怎麼安慰她一下，畢竟我沒能聽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痛苦。
「小蘇期你早晚會知道的，不用著急……姐姐沒事。」
我們在湖邊等船，以及磨磨蹭蹭沒有飛過來的白辰芮，他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才能鼓起勇氣一飛而下吧，沒關係，我願意等。
大姐姐陪在身邊，我們無聲地望著湖水，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湖水中的星光點點究竟是什麼，就好像是空氣中不存在實體的「螢火蟲」進到了水裡，只是發出的光變成了星星的顏色。
和純白色的星點不同，腳邊的小魚身上縈繞著淺藍色的微光，遠處的更深處究竟有多少魚藏在裡面呢？那裡一定有很多的魚、而且我有預感，會有相當大的魚，散發著微光的幽靈魚。
天上的月亮映在湖面上，沒有變化，就好像永遠懸於空中，永遠沒有白天似的。
倒也不奇怪，太陽出來了，霧就會散，霧的世界裡一定是沒有太陽的……可書上說月亮是反射了太陽的光，難道說這裡的月亮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光球嗎？就像空氣中的、湖水中的微光一樣？
誰知道呢？
大姐姐收起提燈，緩緩轉過身：「我走了，時候差不多了。」
「姐姐你要回森林裡去嗎？」
「不知道……大概吧。」她抬頭看了看可能只是光點們湊出來的「虛假星海」，把提燈掛到腰間「去遊樂園逛一圈好像也不錯。」
「嗯，那再見！」
船來了，兩條小船連在一起，就開著火車似的，「車頭」有一個明亮的燈泡，是老漁夫用來保持自由行走的光，畢竟沒有光的話就會被宴會吸引走嘛。
解開連接處的繩子，老漁夫留下一節「車廂」就又打算回去了。
「老爺爺，我不會划船啊。」
老漁夫對著沒有放槳的小船比劃了一下：「不用劃，你上去就是了，會自己過去的。」
「好吧……」
老漁夫看我還不上船，以為我是怕了，但我其實是在等白辰芮來，我想差不多了，他馬上就要來了。
「行吧，那我就不等了啊，還有別人要坐船，我先走了。」
望著老漁夫划船的背影，我不知為何突然有一個問題浮現心頭：「老爺爺，你為什麼沒有消失呢？」如果老漁夫說變成幽靈繼續存在是件壞事，可他為什麼沒有消失呢？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可他只是停下了動作，整個人僵住了一陣才頭也不回地繼續划船。
「誰知道呢？至少等有人接了我的班再說吧，總得有人划船不是？」
其實……漁夫爺爺自己也不知道吧？
但又怎麼樣呢？就像他說的，總得有個人划船，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可不知道該怎麼去到湖的對岸。
雖然時間久了些，但白辰芮還是撐著滑翔傘平穩地飛了過來，看上去……哪怕沒有變成霧、沒有變得非常輕，他也能靠這個飛起來，他是怎麼做到的？！
「是大猩猩在幫我，雖然我聽不懂它們的話，但多少能明白意思。」
遊樂園裡除了遊樂設施外還有不少園林區域，大多數動物都會在那裡永眠，只是猩猩們卻並不會消失，它們和人一樣，建立了自己的根據地，會長久的留在霧中世界，只是沒人們那樣久，與人相處越久的猩猩就越是不願消失，林中的猩猩們願意幫助人……也是能想像到的。
猩猩的手藝真棒，三角形的滑翔傘是用樹枝藤條以及不知哪裡找來的布料製成的，說不定猩猩們平時就喜歡從摩天輪上飛下來呢，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把這個帶出霧裡去，在鎮子上玩滑翔傘一定很有意思，但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很容易受傷不說，霧裡的東西能不能帶出去都是個問題。
「上船吧，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