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感受
這片原野不存在於世上，至少不存在於我們所認知的世界裡，原本這片森林的對面應該是農田，此刻卻是長滿青草的曠野，有些草還在發出淡藍色的光，讓我忍不住拔下幾根放在了口袋裡。空氣中的螢火蟲微微閃爍，可又抓不到，就好像那只是會飛的光，而不是蟲。遠處朦朧的霧裡閃著星光，那是更大的螢火蟲、或者也是會飛的光？
往日的夜裡都有霧氣瀰漫，此刻的星空卻格外澄澈，即便遠處依然隱約有霧，可頭頂卻像開了個正真字面意義上的「天窗」，難道說我們在水裡？
如果霧像是水，那我們就應該是魚，水裡的魚向上望去只有不深的一層水，看得自然清楚，可向自己的平面望去，那水就厚了，也就變得渾濁不清，起了霧似的。
「這裡每次來都會變，但總之我們要去找一個湖，我雖然沒去過湖的對面，但湖中心一定是目的地。」
按理說如果有個湖的話，站得高一點就能看見，可這裡地勢過於平坦，有些不認識的植物又有一人高，拉起一片片城牆，就算跳起來也看不見什麼湖的影子。
「水域的邊緣一般都有蘆葦之類的，能找到嗎？」我問他。
「找不到的，就算是我，也只有偶爾幾次才能見到湖，很難找。」
如果有棵樹就好了，爬上去的話一定能望得很遠，只可惜視野里並沒有那種東西。
哦、對了！既然湖中心是目的地，也就是幽靈的宴會，那隻要跟著鬼魂們走不就是了？鬼魂大姐姐說過「霧裡的所有鬼魂其實都在不知不覺中向著宮殿所在的位置走著」。
不知為何，平坦的曠野上卻見不到一點鬼影，就好像我們已經離開了鬼魂的世界似的，是我們來得太晚，幽靈們都早已到達宮殿了嗎？
「只能這樣了。」
白辰芮拿出一個哨子，他用力地吹，結果卻沒有想像中該有的聲音發出，雖然有聲音，但尖利得刺耳，是壞掉了嗎？
「撲通！」
地上鑽出了一棵……小樹苗？就像「土地公」似的！
不對，是剛才突然長出來的？還是它本來就在那？
啊、我的腦子一定是出現了什麼問題，這個樹苗明顯是被哨子叫出來的，我卻總覺得它一直都在。
真神奇。
白辰芮對著樹苗問起了話：「你能告訴我們湖在哪邊嗎？」
「沙沙沙」樹苗的樹葉沙沙作響。
「這樣啊，那還是謝謝了。」
等等……樹苗有說話嗎？還是那陣沙沙聲就是樹苗的「話」？
「芮哥！你、你能和樹說話？」
「你不能嗎？」
「我不能……」
似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點，白辰芮可以和樹木對話，而我……似乎是能和鬼魂有較好的交流能力？
畢竟我們是融入了霧的活人，是融入了水中的糖，可糖終究是糖，水終究是水，就算多麼相似，也總歸是兩種東西，糖的種類不同，糖水也會不同吧。
這樣說的話，視野是否也會不同呢？
「遠些地方有個遊樂園，那裡的摩天輪很高，只要上去了就什麼都看得見」這是樹苗告訴白辰芮的。
「真的？！我最喜歡坐摩天輪了！但是……遊樂園？在這種地方？」
「幽靈也有幽靈的生活吧，誰知道呢？」
幽靈的生活？有些蹊蹺。他們應該會自發地去到宮殿才是，怎麼會有什麼宮殿之外的「幽靈們生活的地方」呢？但既然樹苗是這樣說的，我們也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案，只能先相信了。
隨著落葉的方向，我們乘著潮濕卻又明朗的霧氣走向了視野之外可能存在的遊樂園。遠處的霧氣十分稀薄，至少看起來是這樣，還算清晰的視野里沒有任何巨物的影子，摩天輪……真的在那邊嗎？
或許就像是那棵樹苗吧，說不定是那種「到了一定距離、達成了某種條件才會出現於視野」的事物。
「我走在前面，你跟緊點。」
白辰芮讓我跟在身後，我只要隨著他的腳印就好，地上的溝壑又或是滑膩的青苔都有他為我開路，令我十分安心。雖然安心，但可以的話，我也想走在他的前面，而不是被他保護著……我想做些什麼。
他的表情里不含一點畏懼，就好像走在開闊的大馬路上，可那怎麼可能呢？趟草地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些泥濘的路根本走不了，必須小心尋找落腳點，看起來平整的草地只是牛羊們的大路，這裡從土壤到植物，全都是人類的敵人，它們不允許人的通過，會盡全力阻礙我們的腳步。
白辰芮總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抗下所有，吃了虧也不惱怒，之前被我丟下了也不會埋怨，就好像是「作為大哥哥的理所應當」，可他也沒比我年長多少。
我之前驚慌的樣子傳遞了一個信息——我是個膽小的人。於是他就把我保護了起來，儘自己最大的可能給我安全感。
我是個累贅嗎？
我答應和他一起來，可我卻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哪怕見到了奶奶，我也只是借了他的力量，如果因為我拖後腿，讓他見不到他的姐姐……
不行！
我得想想辦法。
我確信自己有相當敏銳的感官，我能在平時就感知到霧裡的人影，我能感知到各種細小的聲音，或許正是如此，我才會與鬼魂有更多的聯繫吧？
仔細看一看，好好感受一下……就像是突然發現腳邊的樹苗一樣。
我有預感，或者說我早有察覺，一定有什麼在的！
……
鳥？
霧中的世界十分安靜，以至於小鳥扇動翅膀的聲音都大得出奇，可我卻要集中注意力才能發現。
為什麼？
鳥在哪裡？為什麼我看不見？為什麼自從進入霧中，我就再也沒見過任何鳥了？如果這附近有湖，那麼這片草地就會是水鳥的天堂，怎麼可能沒有鳥？因為是霧裡，霧裡是死者的世界……鳥不會有死後的世界嗎？
一定是有的，霧應該是一切生物靈魂的歸宿，我相信這一點。
我想，那陣翅膀的聲音並不在霧中，而是從自霧的外面傳了進來。
「芮哥，為什麼你之前一吹哨子就會有樹苗出來啊？」
「不知道，但只要吹哨子，周圍的場景就會稍微發生一些變化，想著要問路的話，只要運氣好就有能夠問路的樹出現。」
「就好像它本來就在這裡？」這是我對那顆樹苗的第一印象。
「我也有這種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呢？那棵樹究竟在霧裡，還是霧外？
不對，是我們把樹叫到了霧裡，還是說……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叫出樹苗並非是哨子的能力，哨子只是讓我們變得清醒一些，讓自己從霧中析出，看見霧外面存在而霧中沒有的事物！
我剛剛集中注意力，讓自己變得清醒，於是我的意識逃出了霧，聽見了霧外的飛鳥。
如此一來，一切都變得容易了。
「芮哥，把哨子借我一下，我想試一試能不能做點什麼。」
「嗯……那你試試吧。」
白辰芮吹哨時想得是「問路」，有與樹木對話能力的他就能看見想看見的樹，如果我想的是「路」本身，是否能看見什麼不同的東西？
哨子似乎哪裡壞掉了，只能發出悶響，於是我猛吸一口氣，憋得臉都發熱，這才發出刺耳的響聲，同時我還掐住了自己的胳膊，確保自己能夠完全清醒。
一瞬間，也許是我做得太過了，我的眼前重新被霧包裹，好像徹底離開了霧，可隨著耳鳴的瞬間平息，霧又變得不那麼濃了，我的視野里如期浮現了森林之後本該存在的農田。麥稈搖曳，我們親手製作的稻草人孤獨地屹立在夜色之中，再一眨眼，我就又回到了霧中星辰漫天、螢火閃閃的原野。
我有些頭痛，也有些暈，等我恢復過來再環顧四周，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田間小道。
「芮哥！我們到這邊的小路上！」
他先是一愣，就像突然發現樹苗的我，下一刻，他撓了撓頭，用奇怪的腔調從嘴裡擠出了：「你……你怎麼把它弄出來的？」就好像剛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愚蠢的事，大概是覺得「原來旁邊有路嗎？我剛剛怎麼沒發現？」我懂這種感覺。
「我們邊走邊說！」
網狀的田間小道十分好走，上面還留著其他人走過的痕跡，哪怕是在上面奔跑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平坦又堅實。望不到頭的小土路就這樣如同鐵軌般略帶突起地平鋪於草地之上，「行駛」其上的我們就像是郊遊，一邊聊著天，一邊輕鬆地走向遠方，不用擔心泥濘，也不用擔心被什麼東西絆住腳。
「蘇期，真有你的啊！幫大忙了！」聽到他的道謝，我不由得喜上心頭，鼻子都要翹起來了。
我終於幫上忙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小路為什麼能直接通到那麼遠的地方，可管它呢，我們只要順著路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那個遊樂園，我相信我們可以。
我們理解了自己存在的特別，我們穿過了「門」，本就擁有靈魂的我們融入了霧，是霧的一部分，可我們又有活著的肉體，將靈魂與肉體更加穩固的連接，我們的靈魂就能從霧中析出一些，雖然不明原理，但我們就是可以既處在霧中，又脫離霧，表現出來的就是——我們能將霧外面的物品「帶入」霧中，能接收到霧外面的聲音或者其他感官。
蟋蟀在鳴叫，可我們已經分不清究竟是霧外面的聲音被我們感知，還是死去的鬼魂蟋蟀真的就在霧中的某處，我們確信這個霧中世界不只有人類，動物和昆蟲也可能身處其中。
因為……我們真的看到了動物的鬼魂，那是一條小黃狗。
「汪！」
它就這麼跟著我們，不知是從哪裡出來的，是從霧外面帶進來的嗎？就像樹苗和田間小路？
誰知道呢，它要麼是穿過了門、融入了霧的活狗狗，要麼就是狗狗的鬼魂。
白辰芮摸了摸小黃狗的頭，又把它檢查了一下，狗狗很配合。
「應該是鬼魂，雖然它在呼吸，可我就是感覺不到活著的氣息。」雖然不知道「活著的氣息」是什麼，但既然是白辰芮說的，我相信他的判斷。
「所以說，小跟班本來就是住在這裡的嘍？」
「小跟班……？」白辰芮的表情有些疑惑，但我並不覺得這個稱呼有什麼奇怪的。「好吧，算是。」
小跟班很乖，一定是誰家養過的好狗狗，似乎想帶我們去哪裡
「芮哥，你能和小跟班說話嗎？」
我看他能和樹木對話，我就以為他也能和動物說話，但事實上並不能。
那我試試。
「你知道這附近的遊樂園嗎？就是……」
遊樂園在狗的眼裡是什麼樣的？
「就是有許多人會餵你的地方。」
這樣就能理解了吧。
……
……
……
「汪！」
白辰芮我看看我，又看看小跟班，表情複雜：「蘇期，它、它說什麼了嗎？」
「聽不懂。」
……
……
……
「汪！」
冥冥之中我覺得這聲「汪！」是在說：「來！」
因為它真的在前面帶起了路，反倒是我們成了小跟班。
「你確定……它是在帶我們走？」
「算是吧，感覺上是的，而且你看嘛，這些小路雖然延伸的很遠，但不也像是什麼迷宮一樣嗎？咱們也沒看到什麼標誌性的建築物，問問路也總比拿著小指南針硬走下去要好吧。」
原本我們只是按照樹苗所指的方向在網格狀的田間路上悶頭直走，在小跟班的帶領下，我們左拐右拐，雖然大致的方向與原來相同，但就像是輸入了某種密碼，我們身邊那種「灌木叢」似的霧團逐漸增多了。
根據我們的推測，這些即便融入了霧後也依然能看見的霧團其實是更濃的「深層迷霧」。如果說幽靈們隱藏在霧中是為了躲避活人，那麼淺淺的一層霧就連我們兩個都進得來，又怎麼隱藏他們的宮殿呢？霧就像是套娃一樣，一層又一層，那個死後會去到的宮殿一定藏在深處、藏在我們暫時還沒辦法融入的霧裡吧。
「小跟班！吃嗎？」
我拿出一根香腸，但小跟班完全不為所動，按理來說是會喜歡的啊？就連我自己都想吃兩口呢。
「活著的才需要吃飯吧。」白辰芮就好像是在陳述什麼理所應當的事。
「但也會嘴饞嘛？不管肚子餓不餓，聞到好吃的就都會流口水吧？」
「那它就是不喜歡吃。」
「咕啾——」我的肚子發出了控訴，要我趕緊把香腸吃掉。
白辰芮看見我這個樣子，就從背包里拿出些零食：「我也有點餓了，吃點東西吧。」
我們邊吃邊走，聊著最近的動畫、聊著學校里發生的事，就像郊遊似的，小跟班時不時地回頭，像是有些嫉妒，這時候我們兩個就會稍稍停下，陪它玩上一會兒。
我起初的那份驚慌無措早已不知去了哪裡，視野寬廣了、身邊有人陪著、知道該去哪裡、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裡，以及……無論如何也想去再見一見奶奶。
「芮哥，你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我姐姐嘛……是個挺安靜的人，她住在市里，整天就躲在臥室里不出門……」
「她啊，喜歡讀書，小時候總給我講故事……你看嘛，我在班裡語文是最好的來著。」
「再然後……再然後……」
只是說了這麼兩句，他就不再想說下去了，我大概是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
「汪！」
一轉沉重的氣氛被小跟班打破，我們這才注意到身旁多到開始遮蔽視野的霧團，隨著叫聲的方向望去，不遠處是一團巨大的雲，是夏天那種形狀清晰的巨大雲團，它就像一座山似的落在地上，向上的話……有多高啊？
月光亮得出奇，除了顏色不對以外，簡直就是一個太陽。巨大雲朵在淡藍色月光的照耀下好似棉花糖，又像是什麼魔法的造物，周圍依舊飄著螢火蟲般的光點，雲團也發出淡淡微光，卻根本看不透。
那朵雲裡面有什麼？真的能進去嗎？
「汪！」
這些問題都不重要了，小跟班早已進入雲中，似乎是在邀請我們也一起進來。
「芮哥，這就是更深層、更濃的霧嗎？」
「應該是的，說實話，我還沒進去過……試試吧。」
往日的夜裡都有霧氣瀰漫，此刻的星空卻格外澄澈，即便遠處依然隱約有霧，可頭頂卻像開了個正真字面意義上的「天窗」，難道說我們在水裡？
如果霧像是水，那我們就應該是魚，水裡的魚向上望去只有不深的一層水，看得自然清楚，可向自己的平面望去，那水就厚了，也就變得渾濁不清，起了霧似的。
「這裡每次來都會變，但總之我們要去找一個湖，我雖然沒去過湖的對面，但湖中心一定是目的地。」
按理說如果有個湖的話，站得高一點就能看見，可這裡地勢過於平坦，有些不認識的植物又有一人高，拉起一片片城牆，就算跳起來也看不見什麼湖的影子。
「水域的邊緣一般都有蘆葦之類的，能找到嗎？」我問他。
「找不到的，就算是我，也只有偶爾幾次才能見到湖，很難找。」
如果有棵樹就好了，爬上去的話一定能望得很遠，只可惜視野里並沒有那種東西。
哦、對了！既然湖中心是目的地，也就是幽靈的宴會，那隻要跟著鬼魂們走不就是了？鬼魂大姐姐說過「霧裡的所有鬼魂其實都在不知不覺中向著宮殿所在的位置走著」。
不知為何，平坦的曠野上卻見不到一點鬼影，就好像我們已經離開了鬼魂的世界似的，是我們來得太晚，幽靈們都早已到達宮殿了嗎？
「只能這樣了。」
白辰芮拿出一個哨子，他用力地吹，結果卻沒有想像中該有的聲音發出，雖然有聲音，但尖利得刺耳，是壞掉了嗎？
「撲通！」
地上鑽出了一棵……小樹苗？就像「土地公」似的！
不對，是剛才突然長出來的？還是它本來就在那？
啊、我的腦子一定是出現了什麼問題，這個樹苗明顯是被哨子叫出來的，我卻總覺得它一直都在。
真神奇。
白辰芮對著樹苗問起了話：「你能告訴我們湖在哪邊嗎？」
「沙沙沙」樹苗的樹葉沙沙作響。
「這樣啊，那還是謝謝了。」
等等……樹苗有說話嗎？還是那陣沙沙聲就是樹苗的「話」？
「芮哥！你、你能和樹說話？」
「你不能嗎？」
「我不能……」
似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點，白辰芮可以和樹木對話，而我……似乎是能和鬼魂有較好的交流能力？
畢竟我們是融入了霧的活人，是融入了水中的糖，可糖終究是糖，水終究是水，就算多麼相似，也總歸是兩種東西，糖的種類不同，糖水也會不同吧。
這樣說的話，視野是否也會不同呢？
「遠些地方有個遊樂園，那裡的摩天輪很高，只要上去了就什麼都看得見」這是樹苗告訴白辰芮的。
「真的？！我最喜歡坐摩天輪了！但是……遊樂園？在這種地方？」
「幽靈也有幽靈的生活吧，誰知道呢？」
幽靈的生活？有些蹊蹺。他們應該會自發地去到宮殿才是，怎麼會有什麼宮殿之外的「幽靈們生活的地方」呢？但既然樹苗是這樣說的，我們也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案，只能先相信了。
隨著落葉的方向，我們乘著潮濕卻又明朗的霧氣走向了視野之外可能存在的遊樂園。遠處的霧氣十分稀薄，至少看起來是這樣，還算清晰的視野里沒有任何巨物的影子，摩天輪……真的在那邊嗎？
或許就像是那棵樹苗吧，說不定是那種「到了一定距離、達成了某種條件才會出現於視野」的事物。
「我走在前面，你跟緊點。」
白辰芮讓我跟在身後，我只要隨著他的腳印就好，地上的溝壑又或是滑膩的青苔都有他為我開路，令我十分安心。雖然安心，但可以的話，我也想走在他的前面，而不是被他保護著……我想做些什麼。
他的表情里不含一點畏懼，就好像走在開闊的大馬路上，可那怎麼可能呢？趟草地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些泥濘的路根本走不了，必須小心尋找落腳點，看起來平整的草地只是牛羊們的大路，這裡從土壤到植物，全都是人類的敵人，它們不允許人的通過，會盡全力阻礙我們的腳步。
白辰芮總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抗下所有，吃了虧也不惱怒，之前被我丟下了也不會埋怨，就好像是「作為大哥哥的理所應當」，可他也沒比我年長多少。
我之前驚慌的樣子傳遞了一個信息——我是個膽小的人。於是他就把我保護了起來，儘自己最大的可能給我安全感。
我是個累贅嗎？
我答應和他一起來，可我卻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哪怕見到了奶奶，我也只是借了他的力量，如果因為我拖後腿，讓他見不到他的姐姐……
不行！
我得想想辦法。
我確信自己有相當敏銳的感官，我能在平時就感知到霧裡的人影，我能感知到各種細小的聲音，或許正是如此，我才會與鬼魂有更多的聯繫吧？
仔細看一看，好好感受一下……就像是突然發現腳邊的樹苗一樣。
我有預感，或者說我早有察覺，一定有什麼在的！
……
鳥？
霧中的世界十分安靜，以至於小鳥扇動翅膀的聲音都大得出奇，可我卻要集中注意力才能發現。
為什麼？
鳥在哪裡？為什麼我看不見？為什麼自從進入霧中，我就再也沒見過任何鳥了？如果這附近有湖，那麼這片草地就會是水鳥的天堂，怎麼可能沒有鳥？因為是霧裡，霧裡是死者的世界……鳥不會有死後的世界嗎？
一定是有的，霧應該是一切生物靈魂的歸宿，我相信這一點。
我想，那陣翅膀的聲音並不在霧中，而是從自霧的外面傳了進來。
「芮哥，為什麼你之前一吹哨子就會有樹苗出來啊？」
「不知道，但只要吹哨子，周圍的場景就會稍微發生一些變化，想著要問路的話，只要運氣好就有能夠問路的樹出現。」
「就好像它本來就在這裡？」這是我對那顆樹苗的第一印象。
「我也有這種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呢？那棵樹究竟在霧裡，還是霧外？
不對，是我們把樹叫到了霧裡，還是說……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叫出樹苗並非是哨子的能力，哨子只是讓我們變得清醒一些，讓自己從霧中析出，看見霧外面存在而霧中沒有的事物！
我剛剛集中注意力，讓自己變得清醒，於是我的意識逃出了霧，聽見了霧外的飛鳥。
如此一來，一切都變得容易了。
「芮哥，把哨子借我一下，我想試一試能不能做點什麼。」
「嗯……那你試試吧。」
白辰芮吹哨時想得是「問路」，有與樹木對話能力的他就能看見想看見的樹，如果我想的是「路」本身，是否能看見什麼不同的東西？
哨子似乎哪裡壞掉了，只能發出悶響，於是我猛吸一口氣，憋得臉都發熱，這才發出刺耳的響聲，同時我還掐住了自己的胳膊，確保自己能夠完全清醒。
一瞬間，也許是我做得太過了，我的眼前重新被霧包裹，好像徹底離開了霧，可隨著耳鳴的瞬間平息，霧又變得不那麼濃了，我的視野里如期浮現了森林之後本該存在的農田。麥稈搖曳，我們親手製作的稻草人孤獨地屹立在夜色之中，再一眨眼，我就又回到了霧中星辰漫天、螢火閃閃的原野。
我有些頭痛，也有些暈，等我恢復過來再環顧四周，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田間小道。
「芮哥！我們到這邊的小路上！」
他先是一愣，就像突然發現樹苗的我，下一刻，他撓了撓頭，用奇怪的腔調從嘴裡擠出了：「你……你怎麼把它弄出來的？」就好像剛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愚蠢的事，大概是覺得「原來旁邊有路嗎？我剛剛怎麼沒發現？」我懂這種感覺。
「我們邊走邊說！」
網狀的田間小道十分好走，上面還留著其他人走過的痕跡，哪怕是在上面奔跑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平坦又堅實。望不到頭的小土路就這樣如同鐵軌般略帶突起地平鋪於草地之上，「行駛」其上的我們就像是郊遊，一邊聊著天，一邊輕鬆地走向遠方，不用擔心泥濘，也不用擔心被什麼東西絆住腳。
「蘇期，真有你的啊！幫大忙了！」聽到他的道謝，我不由得喜上心頭，鼻子都要翹起來了。
我終於幫上忙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小路為什麼能直接通到那麼遠的地方，可管它呢，我們只要順著路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那個遊樂園，我相信我們可以。
我們理解了自己存在的特別，我們穿過了「門」，本就擁有靈魂的我們融入了霧，是霧的一部分，可我們又有活著的肉體，將靈魂與肉體更加穩固的連接，我們的靈魂就能從霧中析出一些，雖然不明原理，但我們就是可以既處在霧中，又脫離霧，表現出來的就是——我們能將霧外面的物品「帶入」霧中，能接收到霧外面的聲音或者其他感官。
蟋蟀在鳴叫，可我們已經分不清究竟是霧外面的聲音被我們感知，還是死去的鬼魂蟋蟀真的就在霧中的某處，我們確信這個霧中世界不只有人類，動物和昆蟲也可能身處其中。
因為……我們真的看到了動物的鬼魂，那是一條小黃狗。
「汪！」
它就這麼跟著我們，不知是從哪裡出來的，是從霧外面帶進來的嗎？就像樹苗和田間小路？
誰知道呢，它要麼是穿過了門、融入了霧的活狗狗，要麼就是狗狗的鬼魂。
白辰芮摸了摸小黃狗的頭，又把它檢查了一下，狗狗很配合。
「應該是鬼魂，雖然它在呼吸，可我就是感覺不到活著的氣息。」雖然不知道「活著的氣息」是什麼，但既然是白辰芮說的，我相信他的判斷。
「所以說，小跟班本來就是住在這裡的嘍？」
「小跟班……？」白辰芮的表情有些疑惑，但我並不覺得這個稱呼有什麼奇怪的。「好吧，算是。」
小跟班很乖，一定是誰家養過的好狗狗，似乎想帶我們去哪裡
「芮哥，你能和小跟班說話嗎？」
我看他能和樹木對話，我就以為他也能和動物說話，但事實上並不能。
那我試試。
「你知道這附近的遊樂園嗎？就是……」
遊樂園在狗的眼裡是什麼樣的？
「就是有許多人會餵你的地方。」
這樣就能理解了吧。
……
……
……
「汪！」
白辰芮我看看我，又看看小跟班，表情複雜：「蘇期，它、它說什麼了嗎？」
「聽不懂。」
……
……
……
「汪！」
冥冥之中我覺得這聲「汪！」是在說：「來！」
因為它真的在前面帶起了路，反倒是我們成了小跟班。
「你確定……它是在帶我們走？」
「算是吧，感覺上是的，而且你看嘛，這些小路雖然延伸的很遠，但不也像是什麼迷宮一樣嗎？咱們也沒看到什麼標誌性的建築物，問問路也總比拿著小指南針硬走下去要好吧。」
原本我們只是按照樹苗所指的方向在網格狀的田間路上悶頭直走，在小跟班的帶領下，我們左拐右拐，雖然大致的方向與原來相同，但就像是輸入了某種密碼，我們身邊那種「灌木叢」似的霧團逐漸增多了。
根據我們的推測，這些即便融入了霧後也依然能看見的霧團其實是更濃的「深層迷霧」。如果說幽靈們隱藏在霧中是為了躲避活人，那麼淺淺的一層霧就連我們兩個都進得來，又怎麼隱藏他們的宮殿呢？霧就像是套娃一樣，一層又一層，那個死後會去到的宮殿一定藏在深處、藏在我們暫時還沒辦法融入的霧裡吧。
「小跟班！吃嗎？」
我拿出一根香腸，但小跟班完全不為所動，按理來說是會喜歡的啊？就連我自己都想吃兩口呢。
「活著的才需要吃飯吧。」白辰芮就好像是在陳述什麼理所應當的事。
「但也會嘴饞嘛？不管肚子餓不餓，聞到好吃的就都會流口水吧？」
「那它就是不喜歡吃。」
「咕啾——」我的肚子發出了控訴，要我趕緊把香腸吃掉。
白辰芮看見我這個樣子，就從背包里拿出些零食：「我也有點餓了，吃點東西吧。」
我們邊吃邊走，聊著最近的動畫、聊著學校里發生的事，就像郊遊似的，小跟班時不時地回頭，像是有些嫉妒，這時候我們兩個就會稍稍停下，陪它玩上一會兒。
我起初的那份驚慌無措早已不知去了哪裡，視野寬廣了、身邊有人陪著、知道該去哪裡、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裡，以及……無論如何也想去再見一見奶奶。
「芮哥，你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我姐姐嘛……是個挺安靜的人，她住在市里，整天就躲在臥室里不出門……」
「她啊，喜歡讀書，小時候總給我講故事……你看嘛，我在班裡語文是最好的來著。」
「再然後……再然後……」
只是說了這麼兩句，他就不再想說下去了，我大概是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
「汪！」
一轉沉重的氣氛被小跟班打破，我們這才注意到身旁多到開始遮蔽視野的霧團，隨著叫聲的方向望去，不遠處是一團巨大的雲，是夏天那種形狀清晰的巨大雲團，它就像一座山似的落在地上，向上的話……有多高啊？
月光亮得出奇，除了顏色不對以外，簡直就是一個太陽。巨大雲朵在淡藍色月光的照耀下好似棉花糖，又像是什麼魔法的造物，周圍依舊飄著螢火蟲般的光點，雲團也發出淡淡微光，卻根本看不透。
那朵雲裡面有什麼？真的能進去嗎？
「汪！」
這些問題都不重要了，小跟班早已進入雲中，似乎是在邀請我們也一起進來。
「芮哥，這就是更深層、更濃的霧嗎？」
「應該是的，說實話，我還沒進去過……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