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走於霧中
我有可能暈倒了，也有可能只是恍惚了一下。
「疼……」
可我明確的意識到——找我們的人不見了，也沒有白辰芮的聲音，我就這樣迷失在了林中，壞了！
我只得一個人哭了起來，我暈頭轉向，不知東南西北，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做什麼，剛剛一定是暈倒了很久吧？
該怎麼辦才好？
當然是大聲呼喊了！
「白——辰——芮——！」
沒有回應，就好像我的聲音被霧吞噬了似的。
「有——人——嗎——？」
有人。
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霧中出現了。
我這才想起來，我正處在「森林」里，在「大霧之夜的森林」里。這裡是原本的世界與霧中世界的的邊界，換句話說——這裡是真正意義上的「鬼門關」。
霧裡有什麼東西過來了，人形的，很可怕。
我確信我的戒指上沒有投影片，所照出來的輪廓也不會是什麼樹影，我一定是喚來了很不妙的什麼東西。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我永遠都有至少兩種選擇。
第一種，上前去看個明白。
第二種……
跑啊！！！
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就連鄰居家院子裡的大鵝都打不過，如果前面真的是什麼危險的東西，我除了逃跑以外什麼都做不了。
腳下相當濕滑，面前也依然什麼也照不出來，連連碰樹，幾次都差點撞到了鼻子，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不過話說回來，我之前被嚇得一動不動，現在又能被嚇得滿林子亂跑，人還真是奇妙的東西……
「哎呦！」
我撞到了什麼……聽聲音應該是個大叔吧，他聽起來有點疼。
「啊、對不起！」
我抬頭一看，卻發現那人根本就沒有人樣，要我說的話就更像是「霧的固體團塊」僅僅是一塊顏色深了些的人形霧塊！
是鬼啊！！！
「欸，你跑什麼啊？」
他還好意思說！誰見了鬼不跑啊！！！
欸，不對……我為什麼要跑啊？因為動畫片和電影裡見到鬼就要跑嗎？但是我其實沒有很害怕鬼來著，平常也不是沒見過，只是遠遠藏在霧裡，我看不清楚也摸不到而已。
等等，我為什麼能撞到他？
哦，因為我進到霧裡，就像化了一半的糖似的，有一部分也變成了鬼魂的樣子。這樣說的話，在他們看來我不就是一樣的嘛！能不能……找鬼魂幫幫忙？
我覺得是可以的！鬼魂不過是人死掉以後的樣子，如果我在鎮子裡走丟了，大人們一定會幫我的，死掉的大人也還是大人而已，我覺得沒問題！
我試著找回去，但我在這麼濃的霧裡根本就搞不清方向，到處都是一樣的樹，更何況我的視野只有燈光照出的一小小塊，我恐怕只是在原地兜圈子，之前那個鬼魂大叔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有——人——嗎——？」我只好使用了最簡單的求助辦法。
不一會兒，我看見霧裡有一點光亮靠了過來，是白辰芮嗎？終於來找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等下一定要好好道歉。
「小朋友，你是？」
來的不是白辰芮，是一個拿著提燈的鬼魂，不過沒關係，她是個光聽聲音就感覺很友善的鬼魂。雖然離我有些距離，看不清楚，但也沒什麼區別就是了，反正鬼魂看起來都是「凝固的人形霧塊」根本沒辦法分辨樣貌。
「你好，我走丟了，你有見到其他人嗎？和我一樣帶著能當手電筒的戒指！」
她把手放到下巴上，一定是在努力從記憶中努力翻找。雖然我只能很模糊地看見她，但我知道她和活人並沒有什麼區別。「我想想啊……沒有。」
她把提燈舉起來，光亮也隨之變大，其中的火焰向哪裡飄，她就往哪裡看。我這才發現她的手，甚至全身都並不是霧的樣子，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只不過離開了提燈的暖光後就又變回了霧。
那個提燈看起來好厲害，能用來找人，還是能把鬼魂照成人形的提燈！
「我好像看到了，嗯，好像隱隱約約是有一點點亮，很遠哦。」
「大姐姐，能帶我去他那邊嗎？」
「你回家比較好，在這裡呆著幹嘛？」
「不行，那個人是我朋友，我不能自己回去。」
我好不容易看清了她的臉，是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大姐姐，雖然我不太明白，但從「面相」上來看就是很好很溫柔的人。
「這樣吧，姐姐帶你去。」
「謝謝姐姐！」
提燈的光不知道比小戒指亮了多少倍，雖然面前能照出來的依然只有霧，可還是強過小戒指，至少我不用怕撞到樹上了。
「小弟弟，你叫什麼啊？」
大姐姐一邊走一邊向我搭話，看起來完全不受霧的影響，不過也正常，鬼魂是霧裡的「原住民」他們自然能看透霧，或者說霧對他們來說就是空氣，我們活人的空氣在他們那裡才是霧吧。
「我叫蘇期！就住在附近的鎮子裡！」
「所以你是個活人咯？」
「嗯……如果我說『是』的話會怎麼樣？」
我沒有鏡子，也不知道在她的眼裡的我是個什麼模樣，但她一定早就分辨出我是個活人了吧，感覺也沒有什麼裝蒜的必要。
「不會怎麼樣啊？難道說你希望姐姐做什麼幽靈該做的事嗎？姐姐可以扮成女鬼哦……雖然本來就是。」
我們一路走著，輕鬆的在林中穿行，一路上都在聊天。
大姐姐告訴我許多關於霧的事情，就好像憋了很久似的，必須找個人說個清楚才舒服，可關於我的事情她卻不太想聽，因為她覺得「死人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活人的事情比較好，反正也活不回去了。」
她說在鬼魂的眼裡，這裡其實是沒有霧的，畢竟她們是「活」在霧裡的人，霧越濃的地方反倒看起來最清晰，和活人正好相反。
另外，我也更多的知曉了白辰芮的目的地——幽靈宴會。
那是一個巨大的、豪華的、不知道有多少層也不知道有多寬大的宮殿，裡面有一個又一個宴會廳，死後的鬼魂們都回會不知不覺地走到宮殿的門前，然後去裡面住下去，現在鎮子裡的、森林裡的，總之霧裡的所有鬼魂其實都在不知不覺中向著宮殿所在的位置走著。
「那大姐姐你呢？」她看起來卻並不像她口中說的那樣。
原來那個提燈中的火就是從宴會廳里偷出來的，在霧的世界裡，「光」就是「幽靈宴會」的意思，也就是說——發光戒指和點著火的提燈都是宴會本身，在光的周圍就相當於身處宴會之中，也就不會被幽靈宴會吸引了。
當然，我們的小燈泡和小提燈太小了，並不會吸引鬼魂，只是能保證持有者不會被大宮殿吸引過去而已。
「大姐姐為什麼不去宮殿呢？那裡有很多人，一定很熱鬧吧。」
「不想去。」
大姐姐她似乎相當留戀活人的世界，寧可千辛萬苦地偷來火焰製成提燈也不要去到宴會廳里，她一直在活人世界與鬼魂世界的邊緣遊蕩著。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來：「小蘇期，你要找的那個人是為了見到死掉的人才來這邊的吧，那你是為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是陪著他才來的。」
鬼魂姐姐嘆了一口氣，我的回答似乎讓她很不滿意，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滿意。
「做事情是需要理由的，沒有理由就會半途而廢哦。」
我當然知道了……
「小蘇期覺得人死了會怎麼樣呢？」
「人死了就是……就是會進到霧裡啊？」
鬼魂姐姐捂住額頭，似乎有些犯了難，可我說的不對嗎？
「人死了就是和活人再也沒有關係了，消失在世界上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見到活人的世界了。」
「……」
「按理來說，活人和死人是再也不能相見的，也是因為如此，你那個朋友才無論如何也要進到霧裡來的。你知道嗎？有些人為了見到死掉的親人，什麼都會做的……就算是很可怕、很壞很壞的事情也會去做的。」
「我不會做壞事的！」
「姐姐沒說你會，但如果有了一定要見的、很重要的人就不好說了，反正姐姐我只要還能再接觸到一點點活人的世界就心滿意足……」
這就是鬼魂姐姐拿著提燈，呆在森林裡的原因吧。
「算了，這種事情，小孩子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只要是人就早晚都會明白的。」
幽靈姐姐似乎不願意談起這個話題了，我還真的很想再問更多的問題，我其實也很好奇「死」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人死了以後就消失了，就像是夏天找不到冬天的雪人一樣，哪怕下一個冬天來了，那個最喜歡的雪人也不會回來。
白辰芮的姐姐不見了，他哭的很傷心，那段時間連學校都不來、也不和任何人說話……真的很可憐。
說起來，我的奶奶哪去了？
從去年開始，爸爸媽媽再也不帶我去找奶奶了，每次我吵著要去奶奶家，爸爸媽媽都說奶奶不喜歡我了，不讓我去，我還以為是自己打碎了奶奶的碗才讓她生氣了……我還攢錢買了很漂亮很漂亮的碗要去賠呢……
奶奶也死掉了嗎？
一定就是這樣吧，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也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異樣，從大人們對話的蛛絲馬跡中多少明白了會發生什麼，哪怕我是小孩子，但也沒有爸爸媽媽想得那麼傻，其實我心裡早就又數，只是不肯相信而已吧。
好想再見到奶奶，好想再吃到奶奶做的饅頭，蘸著奶奶做的湯就最好吃了！奶奶蒸的饅頭最好吃了……
原來再也不能去奶奶家了嗎？再也見不到奶奶、不能被奶奶抱著、不能被奶奶帶著去菜地里玩了嗎？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飯菜了嗎？
想到這裡，我就突然感覺自己變得很奇怪，眼淚流個不停，胸口也很難受。
我沒受什麼委屈，也沒被人欺負，更沒有生病受傷，但就是好難受好難受，就是哭個不停……連路都走不下去了……
「小蘇期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嗯，我感覺好難受……但也沒有不舒服……」
大姐姐蹲下來給我擦著眼淚「怎麼了？是想到了什麼很傷心的事嗎？」
「大姐姐……我好像再也見不到奶奶了，我、我好難過……」
大姐姐摸了摸我的頭，卻什麼也不再說了。
過了好久，我才從奇怪的心情里走出來，想起了要去找白辰芮的事。
大姐姐看我好些了，才慢慢開口：「小蘇期想見到奶奶對吧，姐姐帶你去找你的朋友，然後你們一起去找人，好嗎？」
「……嗯，好！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我擦擦眼淚，把丟人的模樣扔得一乾二淨。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在外面哭鼻子！
我重振旗鼓，雖然不知道見了面以後要說些什麼、也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要見到奶奶，可我就是一定要去。
「和你很親的人啊，就是只要能見面就會很開心、見不到就會很難過的人。」
「嗯，我懂了！」
也許是因為有了目標，與許是因為好心又溫柔的鬼魂大姐姐非常可靠，我的恐懼漸漸消散，步伐也變得輕盈許多，即便眼前依舊看不真切，但我就好像能洞穿迷霧似的，那盞提燈的暖光里有前方遙遠的道路，我有一種直覺——只要心中能有此時的決意，我就什麼都做得到。
森林中依舊寂靜，腳下的落葉被水汽打濕，怎麼踩也不會發出清脆的聲音，反倒黏滑惱人，但那沒關係，因為我很快就到了森林的邊緣，而森林外的遠處，我看到了微弱的光芒。
「小蘇期，這裡就是森林邊緣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邊，能看到嗎？」
「嗯，謝謝姐姐……姐姐你不來嗎？」
她不來，說來也是，她是從霧中世界的更深處出來的，怎麼可能又回去呢？
「不要把霧裡的事還有我的事和別人亂說哦，尤其是姐姐的事，不要和任何人亂講。」
「包括我的那個朋友嗎？」
「活人啊，還是少和死人產生什麼關聯才好，你也是，他也是……見到了想見的人，就早點回去，不要再回來了。」
我不明白，那樣不是很奇怪嗎？我和白辰芮可以進到霧裡，見到死去的人，卻不告訴別人，不是很自私嗎？吃到了很好吃的糖，卻不告訴別人，只允許自己一個人享用……不像是好孩子該做的事呢。
「靈魂本該在這個世界裡儘快消失，我這樣的幽靈啊……其實是硬撐著偏偏不要消失的人。」
「不消失……不是好事嗎？」
「也許吧，也許……」
鬼魂姐姐陷入了思考，表情變得十分沉重。
「因為會很痛苦吧。」她對我說。
雖然我無論如何也不理解，但既然姐姐是這樣希望的，我也就姑且聽話吧。
「好……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也不會把大姐姐的事情說給別人！」
「嗯，去吧，他在那邊。」
遠處，微弱的燈光刺透夜霧，是他在慢悠悠的走著路呢。
我想一定會是因為鬼魂姐姐能看透霧，所以在她的帶領下我才能很快追上白辰芮，真是萬幸，趕上了！
「芮——哥——！是——你——嗎——？」
對方不說話，但我看見燈光在搖動，一定是他在招手。
我漸漸加快了腳步，雖然腳下的草地如同剛剛下過雨，但我依然健步如飛，真是難以置信，一定是爆發出了什麼平時沒有的力量吧，我變得和最初完全不一樣了，這就是「想見到奶奶」這個目標帶給我的力量嗎？說不定，只有帶著目標的人才能走出森林呢。
離森林越遠，霧就變得越淡，戒指的燈光也照得越越來越清楚、越來越遠，是霧散了嗎？
不，是我穿過了「門」，從那之後，身體就更加接近霧、甚至漸漸成為了霧的一部分。我想，糖塊已經溶進了水裡。
視野從幾步擴大到幾十步，再然後哪怕是遠處的事物也變得清晰可見，就好像是蒸汽騰騰的浴室打開了門，水汽一下就跑了個乾淨。
此刻的原野上只有些微的薄霧，以及一小塊一小塊的雲，大概是沒完全融入霧中的水汽吧，就像一個個小灌木叢，感覺可以藏進去。
天上出了月亮，星星也看得見了，銀河當然也在夜空中流淌，前些日子去大城市住了幾天，夜裡什麼星星也看不見，他們都覺得銀河是不能直接看見的東西，真替他們感到可憐……就好像永遠被包在霧裡。
啊、遠遠的大石頭上站著白辰芮！他舉著戒指，就像個燈塔。
「蘇期——這邊——！」
我小跑著跟了上去，自從化為了霧的一部分，全身都輕盈了許多，就好像是夢裡似的，全力跳起來能有一米高，我是在月球漫步嗎？
畢竟是變成了霧，也就是成了輕飄飄的雲嘛，就算飛上了天也不奇怪。
見到我的一瞬間，他臉上相當驚喜，但轉眼又露出了略帶責備的面孔，我知道丟下白辰芮逃跑很不仗義、很不哥們……
「我還以為你回去了。」白辰芮按著額頭，總感覺他有些為難，都不知道該先說什麼好了。
「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走吧。」
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換回了往常那副自信又給人安全感的表情，並不打算多說些什麼，是因為不想說了嗎？大概吧。
我其實也能猜到他的心情，畢竟是我先丟下他逃跑，是我先背叛了他，在他眼裡我就是個膽小鬼，哪怕是把我一頓奚落，我也沒什麼怨言。
但是嘛，好朋友就是這樣的，哪怕說出了「絕交！」這樣的話，看著就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第二天還是能毫無隔閡的在一起玩耍，不會因為對方做了什麼事、交了什麼新朋友、又或者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就從此變成了仇人。
但昨天吵過架的兩個老師，第二天卻不會和好，甚至有一個老師再也不見了，真是奇怪。
管他呢，反正我們兩個之間，只要一句誠心的「對不起」就能解決一切矛盾了，抱怨也好，數落也好，只要好好道歉，就不是什麼忘不掉的東西。
「對吧！」
「啊？什麼？」
啊、一不小心就說出來了。
「沒什麼啦，我們要怎麼辦？要怎麼走？」
「疼……」
可我明確的意識到——找我們的人不見了，也沒有白辰芮的聲音，我就這樣迷失在了林中，壞了！
我只得一個人哭了起來，我暈頭轉向，不知東南西北，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做什麼，剛剛一定是暈倒了很久吧？
該怎麼辦才好？
當然是大聲呼喊了！
「白——辰——芮——！」
沒有回應，就好像我的聲音被霧吞噬了似的。
「有——人——嗎——？」
有人。
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霧中出現了。
我這才想起來，我正處在「森林」里，在「大霧之夜的森林」里。這裡是原本的世界與霧中世界的的邊界，換句話說——這裡是真正意義上的「鬼門關」。
霧裡有什麼東西過來了，人形的，很可怕。
我確信我的戒指上沒有投影片，所照出來的輪廓也不會是什麼樹影，我一定是喚來了很不妙的什麼東西。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我永遠都有至少兩種選擇。
第一種，上前去看個明白。
第二種……
跑啊！！！
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就連鄰居家院子裡的大鵝都打不過，如果前面真的是什麼危險的東西，我除了逃跑以外什麼都做不了。
腳下相當濕滑，面前也依然什麼也照不出來，連連碰樹，幾次都差點撞到了鼻子，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不過話說回來，我之前被嚇得一動不動，現在又能被嚇得滿林子亂跑，人還真是奇妙的東西……
「哎呦！」
我撞到了什麼……聽聲音應該是個大叔吧，他聽起來有點疼。
「啊、對不起！」
我抬頭一看，卻發現那人根本就沒有人樣，要我說的話就更像是「霧的固體團塊」僅僅是一塊顏色深了些的人形霧塊！
是鬼啊！！！
「欸，你跑什麼啊？」
他還好意思說！誰見了鬼不跑啊！！！
欸，不對……我為什麼要跑啊？因為動畫片和電影裡見到鬼就要跑嗎？但是我其實沒有很害怕鬼來著，平常也不是沒見過，只是遠遠藏在霧裡，我看不清楚也摸不到而已。
等等，我為什麼能撞到他？
哦，因為我進到霧裡，就像化了一半的糖似的，有一部分也變成了鬼魂的樣子。這樣說的話，在他們看來我不就是一樣的嘛！能不能……找鬼魂幫幫忙？
我覺得是可以的！鬼魂不過是人死掉以後的樣子，如果我在鎮子裡走丟了，大人們一定會幫我的，死掉的大人也還是大人而已，我覺得沒問題！
我試著找回去，但我在這麼濃的霧裡根本就搞不清方向，到處都是一樣的樹，更何況我的視野只有燈光照出的一小小塊，我恐怕只是在原地兜圈子，之前那個鬼魂大叔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有——人——嗎——？」我只好使用了最簡單的求助辦法。
不一會兒，我看見霧裡有一點光亮靠了過來，是白辰芮嗎？終於來找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等下一定要好好道歉。
「小朋友，你是？」
來的不是白辰芮，是一個拿著提燈的鬼魂，不過沒關係，她是個光聽聲音就感覺很友善的鬼魂。雖然離我有些距離，看不清楚，但也沒什麼區別就是了，反正鬼魂看起來都是「凝固的人形霧塊」根本沒辦法分辨樣貌。
「你好，我走丟了，你有見到其他人嗎？和我一樣帶著能當手電筒的戒指！」
她把手放到下巴上，一定是在努力從記憶中努力翻找。雖然我只能很模糊地看見她，但我知道她和活人並沒有什麼區別。「我想想啊……沒有。」
她把提燈舉起來，光亮也隨之變大，其中的火焰向哪裡飄，她就往哪裡看。我這才發現她的手，甚至全身都並不是霧的樣子，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只不過離開了提燈的暖光後就又變回了霧。
那個提燈看起來好厲害，能用來找人，還是能把鬼魂照成人形的提燈！
「我好像看到了，嗯，好像隱隱約約是有一點點亮，很遠哦。」
「大姐姐，能帶我去他那邊嗎？」
「你回家比較好，在這裡呆著幹嘛？」
「不行，那個人是我朋友，我不能自己回去。」
我好不容易看清了她的臉，是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大姐姐，雖然我不太明白，但從「面相」上來看就是很好很溫柔的人。
「這樣吧，姐姐帶你去。」
「謝謝姐姐！」
提燈的光不知道比小戒指亮了多少倍，雖然面前能照出來的依然只有霧，可還是強過小戒指，至少我不用怕撞到樹上了。
「小弟弟，你叫什麼啊？」
大姐姐一邊走一邊向我搭話，看起來完全不受霧的影響，不過也正常，鬼魂是霧裡的「原住民」他們自然能看透霧，或者說霧對他們來說就是空氣，我們活人的空氣在他們那裡才是霧吧。
「我叫蘇期！就住在附近的鎮子裡！」
「所以你是個活人咯？」
「嗯……如果我說『是』的話會怎麼樣？」
我沒有鏡子，也不知道在她的眼裡的我是個什麼模樣，但她一定早就分辨出我是個活人了吧，感覺也沒有什麼裝蒜的必要。
「不會怎麼樣啊？難道說你希望姐姐做什麼幽靈該做的事嗎？姐姐可以扮成女鬼哦……雖然本來就是。」
我們一路走著，輕鬆的在林中穿行，一路上都在聊天。
大姐姐告訴我許多關於霧的事情，就好像憋了很久似的，必須找個人說個清楚才舒服，可關於我的事情她卻不太想聽，因為她覺得「死人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活人的事情比較好，反正也活不回去了。」
她說在鬼魂的眼裡，這裡其實是沒有霧的，畢竟她們是「活」在霧裡的人，霧越濃的地方反倒看起來最清晰，和活人正好相反。
另外，我也更多的知曉了白辰芮的目的地——幽靈宴會。
那是一個巨大的、豪華的、不知道有多少層也不知道有多寬大的宮殿，裡面有一個又一個宴會廳，死後的鬼魂們都回會不知不覺地走到宮殿的門前，然後去裡面住下去，現在鎮子裡的、森林裡的，總之霧裡的所有鬼魂其實都在不知不覺中向著宮殿所在的位置走著。
「那大姐姐你呢？」她看起來卻並不像她口中說的那樣。
原來那個提燈中的火就是從宴會廳里偷出來的，在霧的世界裡，「光」就是「幽靈宴會」的意思，也就是說——發光戒指和點著火的提燈都是宴會本身，在光的周圍就相當於身處宴會之中，也就不會被幽靈宴會吸引了。
當然，我們的小燈泡和小提燈太小了，並不會吸引鬼魂，只是能保證持有者不會被大宮殿吸引過去而已。
「大姐姐為什麼不去宮殿呢？那裡有很多人，一定很熱鬧吧。」
「不想去。」
大姐姐她似乎相當留戀活人的世界，寧可千辛萬苦地偷來火焰製成提燈也不要去到宴會廳里，她一直在活人世界與鬼魂世界的邊緣遊蕩著。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來：「小蘇期，你要找的那個人是為了見到死掉的人才來這邊的吧，那你是為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是陪著他才來的。」
鬼魂姐姐嘆了一口氣，我的回答似乎讓她很不滿意，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滿意。
「做事情是需要理由的，沒有理由就會半途而廢哦。」
我當然知道了……
「小蘇期覺得人死了會怎麼樣呢？」
「人死了就是……就是會進到霧裡啊？」
鬼魂姐姐捂住額頭，似乎有些犯了難，可我說的不對嗎？
「人死了就是和活人再也沒有關係了，消失在世界上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見到活人的世界了。」
「……」
「按理來說，活人和死人是再也不能相見的，也是因為如此，你那個朋友才無論如何也要進到霧裡來的。你知道嗎？有些人為了見到死掉的親人，什麼都會做的……就算是很可怕、很壞很壞的事情也會去做的。」
「我不會做壞事的！」
「姐姐沒說你會，但如果有了一定要見的、很重要的人就不好說了，反正姐姐我只要還能再接觸到一點點活人的世界就心滿意足……」
這就是鬼魂姐姐拿著提燈，呆在森林裡的原因吧。
「算了，這種事情，小孩子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只要是人就早晚都會明白的。」
幽靈姐姐似乎不願意談起這個話題了，我還真的很想再問更多的問題，我其實也很好奇「死」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人死了以後就消失了，就像是夏天找不到冬天的雪人一樣，哪怕下一個冬天來了，那個最喜歡的雪人也不會回來。
白辰芮的姐姐不見了，他哭的很傷心，那段時間連學校都不來、也不和任何人說話……真的很可憐。
說起來，我的奶奶哪去了？
從去年開始，爸爸媽媽再也不帶我去找奶奶了，每次我吵著要去奶奶家，爸爸媽媽都說奶奶不喜歡我了，不讓我去，我還以為是自己打碎了奶奶的碗才讓她生氣了……我還攢錢買了很漂亮很漂亮的碗要去賠呢……
奶奶也死掉了嗎？
一定就是這樣吧，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也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異樣，從大人們對話的蛛絲馬跡中多少明白了會發生什麼，哪怕我是小孩子，但也沒有爸爸媽媽想得那麼傻，其實我心裡早就又數，只是不肯相信而已吧。
好想再見到奶奶，好想再吃到奶奶做的饅頭，蘸著奶奶做的湯就最好吃了！奶奶蒸的饅頭最好吃了……
原來再也不能去奶奶家了嗎？再也見不到奶奶、不能被奶奶抱著、不能被奶奶帶著去菜地里玩了嗎？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飯菜了嗎？
想到這裡，我就突然感覺自己變得很奇怪，眼淚流個不停，胸口也很難受。
我沒受什麼委屈，也沒被人欺負，更沒有生病受傷，但就是好難受好難受，就是哭個不停……連路都走不下去了……
「小蘇期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嗯，我感覺好難受……但也沒有不舒服……」
大姐姐蹲下來給我擦著眼淚「怎麼了？是想到了什麼很傷心的事嗎？」
「大姐姐……我好像再也見不到奶奶了，我、我好難過……」
大姐姐摸了摸我的頭，卻什麼也不再說了。
過了好久，我才從奇怪的心情里走出來，想起了要去找白辰芮的事。
大姐姐看我好些了，才慢慢開口：「小蘇期想見到奶奶對吧，姐姐帶你去找你的朋友，然後你們一起去找人，好嗎？」
「……嗯，好！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我擦擦眼淚，把丟人的模樣扔得一乾二淨。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在外面哭鼻子！
我重振旗鼓，雖然不知道見了面以後要說些什麼、也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要見到奶奶，可我就是一定要去。
「和你很親的人啊，就是只要能見面就會很開心、見不到就會很難過的人。」
「嗯，我懂了！」
也許是因為有了目標，與許是因為好心又溫柔的鬼魂大姐姐非常可靠，我的恐懼漸漸消散，步伐也變得輕盈許多，即便眼前依舊看不真切，但我就好像能洞穿迷霧似的，那盞提燈的暖光里有前方遙遠的道路，我有一種直覺——只要心中能有此時的決意，我就什麼都做得到。
森林中依舊寂靜，腳下的落葉被水汽打濕，怎麼踩也不會發出清脆的聲音，反倒黏滑惱人，但那沒關係，因為我很快就到了森林的邊緣，而森林外的遠處，我看到了微弱的光芒。
「小蘇期，這裡就是森林邊緣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邊，能看到嗎？」
「嗯，謝謝姐姐……姐姐你不來嗎？」
她不來，說來也是，她是從霧中世界的更深處出來的，怎麼可能又回去呢？
「不要把霧裡的事還有我的事和別人亂說哦，尤其是姐姐的事，不要和任何人亂講。」
「包括我的那個朋友嗎？」
「活人啊，還是少和死人產生什麼關聯才好，你也是，他也是……見到了想見的人，就早點回去，不要再回來了。」
我不明白，那樣不是很奇怪嗎？我和白辰芮可以進到霧裡，見到死去的人，卻不告訴別人，不是很自私嗎？吃到了很好吃的糖，卻不告訴別人，只允許自己一個人享用……不像是好孩子該做的事呢。
「靈魂本該在這個世界裡儘快消失，我這樣的幽靈啊……其實是硬撐著偏偏不要消失的人。」
「不消失……不是好事嗎？」
「也許吧，也許……」
鬼魂姐姐陷入了思考，表情變得十分沉重。
「因為會很痛苦吧。」她對我說。
雖然我無論如何也不理解，但既然姐姐是這樣希望的，我也就姑且聽話吧。
「好……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也不會把大姐姐的事情說給別人！」
「嗯，去吧，他在那邊。」
遠處，微弱的燈光刺透夜霧，是他在慢悠悠的走著路呢。
我想一定會是因為鬼魂姐姐能看透霧，所以在她的帶領下我才能很快追上白辰芮，真是萬幸，趕上了！
「芮——哥——！是——你——嗎——？」
對方不說話，但我看見燈光在搖動，一定是他在招手。
我漸漸加快了腳步，雖然腳下的草地如同剛剛下過雨，但我依然健步如飛，真是難以置信，一定是爆發出了什麼平時沒有的力量吧，我變得和最初完全不一樣了，這就是「想見到奶奶」這個目標帶給我的力量嗎？說不定，只有帶著目標的人才能走出森林呢。
離森林越遠，霧就變得越淡，戒指的燈光也照得越越來越清楚、越來越遠，是霧散了嗎？
不，是我穿過了「門」，從那之後，身體就更加接近霧、甚至漸漸成為了霧的一部分。我想，糖塊已經溶進了水裡。
視野從幾步擴大到幾十步，再然後哪怕是遠處的事物也變得清晰可見，就好像是蒸汽騰騰的浴室打開了門，水汽一下就跑了個乾淨。
此刻的原野上只有些微的薄霧，以及一小塊一小塊的雲，大概是沒完全融入霧中的水汽吧，就像一個個小灌木叢，感覺可以藏進去。
天上出了月亮，星星也看得見了，銀河當然也在夜空中流淌，前些日子去大城市住了幾天，夜裡什麼星星也看不見，他們都覺得銀河是不能直接看見的東西，真替他們感到可憐……就好像永遠被包在霧裡。
啊、遠遠的大石頭上站著白辰芮！他舉著戒指，就像個燈塔。
「蘇期——這邊——！」
我小跑著跟了上去，自從化為了霧的一部分，全身都輕盈了許多，就好像是夢裡似的，全力跳起來能有一米高，我是在月球漫步嗎？
畢竟是變成了霧，也就是成了輕飄飄的雲嘛，就算飛上了天也不奇怪。
見到我的一瞬間，他臉上相當驚喜，但轉眼又露出了略帶責備的面孔，我知道丟下白辰芮逃跑很不仗義、很不哥們……
「我還以為你回去了。」白辰芮按著額頭，總感覺他有些為難，都不知道該先說什麼好了。
「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走吧。」
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換回了往常那副自信又給人安全感的表情，並不打算多說些什麼，是因為不想說了嗎？大概吧。
我其實也能猜到他的心情，畢竟是我先丟下他逃跑，是我先背叛了他，在他眼裡我就是個膽小鬼，哪怕是把我一頓奚落，我也沒什麼怨言。
但是嘛，好朋友就是這樣的，哪怕說出了「絕交！」這樣的話，看著就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第二天還是能毫無隔閡的在一起玩耍，不會因為對方做了什麼事、交了什麼新朋友、又或者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就從此變成了仇人。
但昨天吵過架的兩個老師，第二天卻不會和好，甚至有一個老師再也不見了，真是奇怪。
管他呢，反正我們兩個之間，只要一句誠心的「對不起」就能解決一切矛盾了，抱怨也好，數落也好，只要好好道歉，就不是什麼忘不掉的東西。
「對吧！」
「啊？什麼？」
啊、一不小心就說出來了。
「沒什麼啦，我們要怎麼辦？要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