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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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最底層的農民,他們為了支援國家發展工業所需要的原始資本積累,幾代人節衣縮食。他們的福禍完全取決於個人的時運和被命中的概率,完全沒有任何的保障,一場事故就能把他們幾代人的積攢化為烏有,輕而易舉地把他們的家庭擊垮。

  從彭家坳出診回來後,哥哥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的父親:「國家有五保。但是為什麼像這樣的辛勤勞作,被意外擊倒的人,國家為什麼反而不提供幫助呢?」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實踐出真知,讀書人要接受貧苦百姓的再教育,體驗人間疾苦。從這個角度講,元醫生帶哥哥的這次出診,給他的教育無疑是成功的。可能過於成功了,哥哥最近一段時間,情緒一直比較低落,對於上次的出診經歷,好長時間都念念不忘。

  時間是忘卻憂傷的良藥,哥哥的這種低落情緒,終於在家裡的母黃牛生小牛的這一天痊癒。

  這是母黃牛第一次產仔,元醫生三弟如臨大敵,提前一天就做好了準備工作。他給牛圈再次清理乾淨,鋪上了新鮮的干稻草。調了小半桶低毒的敵敵畏的農藥,用噴霧器把牛圈裡的蚊蟲撲殺得乾乾淨淨。

  為了保險起見,臨盆的當天,他還把自己的大哥請了下來。沒錯,元醫生大哥他的主業雖然是一名小有修為的風水兼算命先生,人送外號「元半仙」。同時,他還是家裡最擅長為豬牛接生的「專家」。

  就像人類的分娩一樣,頭胎總會比較艱難,小母牛從早上就開始鬱鬱寡歡,萎靡不振,一直處於臨盆的狀態。可是從上午到下午,一直直到晚上,牛圈裡的馬燈點起來了,小牛犢還是沒有生下來。經過半天的努力,小母牛已經精疲力盡。它側躺在乾草堆上,一動不動。

  必須給它補充一些能量,讓它振作起來。元醫生大哥吩咐自己的三弟道:「你去找你二哥要點葡萄糖,快去。」

  很快,元醫生三弟去而復返,一同前來的,除了有兩盒葡萄糖注射液以外,還有元醫生和哥哥。

  「么子樣了?」元醫生剛剛跨入牛圈的後院,就問道:「沒問題吧,不得出事吧?」

  「不曉得。」元醫生大哥說著,從盒子裡一次拿出全部的十支葡萄糖水。他用剪刀把玻璃瓶的尖嘴用力剪掉,摻了小半碗溫水,倒進一個喝過的汽水瓶里。

  他輕輕地走進牛圈裡,來到牛的面前,左手輕輕地撫摸著母牛的脖子和頭部,讓它放鬆下來。隨後用左手輕輕地把母牛的嘴掰開一條細小的縫隙,右手的瓶酒瓶口輕輕地塞到縫隙外部,緩慢地往母牛的口裡傾倒糖水。

  隨著糖水被吞咽進入體內,喘息逐漸平穩下來。它靜靜地躺在草堆上恢復著體力,準備做最後的嘗試。

  眾人靜靜地圍觀在一旁。不行,必須得做點什麼!

  「錢紙和香呢?」元醫生大哥問道。

  「有呢,我去拿。」元醫生三弟連忙答應,兩分鐘後,去而復返,手裡拿著一捲紙錢,裡面包卷著三根神香。

  元醫生大哥將神香在馬燈上引燃,插在牛圈外的泥地里,接著點著紙錢,雙手合掌,念念有詞,祈求神靈保佑。嘴裡碎碎不知道念叨的些什麼,只聽見「土地爺」「福德」幾個字眼。

  「么子樣?」元醫生三弟向著求完神靈回來的大哥問道,「沒問題吧。」

  「沒問題。」眾人才鬆了一口氣,稍微放下心來。

  可能是因為神靈起了作用,又過了幾分鐘後,在眾人的期盼下,小母牛突然使勁擺了一下頭,開始再次發力,用盡全身力氣把腹部的肌肉往後壓縮。

  牛圈外的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樣,只有懸掛著的馬燈的火焰在跳動著。

  「哞哞」小母牛斷斷續續地嘶吼聲變得越來越低沉無力,肚子裡的小牛就在門口,都能看到小牛黑色的蹄子了,就是不願意出來。

  「這樣下去不行。」元醫生大哥再次跨入牛圈。

  他微蹲著身子,屏住呼吸,趁著小母牛擠壓,一把抓住露出來筷子長短的小牛的蹄子。順著母牛腹部的收縮,順著用力,緩慢地往外拖拽。

  先是牛蹄,接著小腿,接著大腿……,越往後,拖拽變得越順暢,直到最後突然所有的阻力一下子全部消失,「噗嘍」一個混雜著血水的半透明肉包從母牛的兩腿間掉了出來。

  「啊!出來了,出來了。」

  母牛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躺在草堆上一動也不能動。

  「快。」元醫生大哥剛剛喊完,三弟就把剪刀遞給了他。


  元醫生大哥才剪完臍帶,還沒有伸手,三弟就把一件破的舊棉布衣服遞到了他的手上。他一邊撕扯著沒有完全從小牛身上分離的胞衣,一邊快速地擦拭著小牛的眼睛和鼻口,直到小牛發出低微的一聲名叫。

  是只母牛!

  小傢伙有氣無力的躺在草堆上,為了來到這個世界,它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它的母親虛脫地躺在草堆上,也需要時間,才能恢復。

  元醫生大哥舒了一口氣,說道:「沒事了,沒事了。」

  元醫生三弟笑著奉承自己的大哥:「還好大哥有經驗,不然的話,今天大牛都會死掉。」

  「快去洗下手。」元醫生三弟對自己的大哥說道。說著把剛才用完的舊棉衣撿了起來,他要收起來洗乾淨,下次還可以用得上。大人們們如釋重負,他們歡快地聊著天,離開了牛圈。哥哥一人守在牛圈門口,他要等著小牛站起來,邁出第一步。

  空氣中瀰漫著牛圈、腥臭和煤油的味道。現在是農曆八月末的晚上,夜涼如水。哥哥來的時候走得急,只穿了背心和短褲。緊張過後放鬆下來,才感覺到冷意。他緊緊地環抱著手臂,依然無濟於事,手臂兩側,長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

  「侖伢子啊,吃月餅不?」元醫生三弟再次從屋裡出來,他手裡拿著一個油紙包著的月餅:「工商聯的月餅,吃不?」

  哥哥接過月餅,解開包裝紙,折下來一小半。這是縣裡工商聯食品廠出的月餅,外皮酥脆,內里香甜。餡里不僅有五仁,還有韭菜、豬肉,吃半個就能頂一天。

  「吃。」哥哥回答道。剛出生小傢伙跟它母親趴在一起,互相偎依著睡著了,自己的三叔進到牛圈裡,最後一次檢查它們的狀態。

  「看來今晚小牛是不會出來了。」哥哥一邊咬著四分之一塊月餅,一邊有點遺憾地想著,準備離開。

  應該是站得太久,哥哥剛邁出去兩步,就開始牽動腹部隱隱作痛。哥哥開始不以為意,他用手輕輕的揉了揉,可是疼痛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發劇烈起來。

  開始的時候,疼就好像是一條小蛇,從自己的下腹,一下鑽到了自己胸口下面的位置,緊接著胃部一陣一陣的開始緊縮絞痛,牽動著他的身體像蝦一樣彎了下來。哥哥順勢蹲了下去,忍不住叫出聲來:「啊喲!」

  哥哥蹲在地上,把兩隻拳頭墊在腹部的位置,往下低著身子,和大腿和膝蓋緊緊地壓在一起,但是疼痛絲毫沒有減輕,一陣一陣的牽動著哥哥,不斷發出「啊喲啊喲」的痛呼。

  元醫生三弟本來在牛圈裡,突然聽見自己侄子的痛呼,馬上把手上的事情一丟,一邊跨出牛圈一邊喊著:「怎麼了?怎麼了?」

  「啊喲——,啊喲……。」只見自己的侄子,按著肚子蹲在地上,已經痛得面色蒼白。

  「怎麼了?怎麼了?」他慌亂的喊道。

  他上去抱著侄子,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看著侄子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他手足無措,越發慌亂,嘶吼著對著屋內大聲喊道:「二哥,二哥,快來,快來!」

  「侖伢子肚子突然痛得不得了,不知道怎麼了,快來看下!」

  話音剛落,過不了幾十秒,就見元醫生慌慌張張地從屋裡跑出來,邊跑邊喊:「怎麼了?中煞氣了吧?!」

  「看。」元醫生三弟把抱著的哥哥送到自己二哥手裡,說道:「剛才還是好好的,月餅都還只吃了一口,一下子突然就這樣了。」

  元醫生快速地看了一下自己兒子的臉色,翻開他的眼睛檢查了一下他的內眼瞼,又把他的手拿起來,在手心颳了幾下觀察了一下。

  「怕是中煞氣了。」元醫生一邊檢查,一邊說道。

  「中煞氣了?二哥你治得吧。」元醫生三弟問道。

  煞氣,誰也說不清楚它到底是什麼,它們經常會出現在葬禮儀式的現場,或者在豬牛等大型牲畜生產前後;或者寺廟祭祀神靈的現場。小孩子是煞氣喜歡光顧的對象,來的時候毫無徵兆,一旦發作,腹痛難忍。

  中煞後,需要用一種簡單的驅邪方式進行治療。鄉村多邪祟,元醫生作為醫生,為了更好地治療自己的病人,所以後來他也專門找高人,學會了這種治煞的手段。

  元醫生沒有正面回答,他說道「你先幫我抱一下。」

  說著,元醫生把哥哥往自己三弟的懷裡一送,站起來轉過身,快步進到屋裡去了。不一會兒再次出來,手裡端著半碗清水和一摞紙錢。

  元醫生先是把清水放到一邊的乾淨空地上,然後再次拿起兒子的右手,一邊口裡念念有詞,一邊用手指在哥哥的虎口位置,用力來回刮動,最後往他掌心吐了一口氣,讓他抓住。


  然後元醫生端著清水站起身,就著馬燈的燈火把紙錢點著,走到靠外的沒有遮攔,上可見天,下可接地的位置,繼續一邊對著天空口裡念念有詞,一邊用燒著的紙錢在空中虛畫著圓圈。

  念完後,元醫生使勁地跺了一下腳,把院前的地面都跺出了一個一指深的腳印子,然後把燒到一半的紙錢,快速地在清水裡淹一下丟掉,只把清水端了回來。

  「來,把它喝掉。」元醫生對哥哥說道。

  碗裡的清水還有小半碗,表面漂浮著一些黑色的紙錢灰燼。忍著疼痛,哥哥一口把它喝了個乾淨。

  清水很涼,而且有一股紙錢的氣味,沒有特別的味道,但是神奇的是,隨著涼水下肚,哥哥立即感覺到自己的腹痛緩解了,他的臉色很快恢復了正常。

  「不痛了吧?」元醫生問道。

  哥哥特意感受了一下,劇烈的絞痛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可以忍受的隱痛,於是回答道:「不痛了。」

  「快九月份了,還有煞呀?」元醫生三弟也如釋重負,念叨道,接著說道:「二哥你治煞還這麼厲害。」

  哥哥的臉色終於完全恢復了正常,他仔細地感受著自己的肚腹,一切正常,好像煞氣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沒事了吧?」元醫生再次確認道。

  「沒事了。」哥哥說著站了起來。

  「回家。」元醫生把碗遞給了自己的二弟,招呼自己的兒子,說著就往外走:「天氣冷起來了,你穿著點衣服少了。要多穿點衣服,曉得不。」

  「曉得了。」

  第二天哥哥放學回家,跑到三叔家的時候,一天不見,小牛已經能在院子悠閒地玩耍了。它全身光滑,四肢細長,一雙誇張的長睫毛水靈的大眼睛,像「牛眼」一樣瞪著哥哥,一動也不動。等到哥哥走得更近一些的時候,才甩著尾巴,跳躍著跑回牛圈它媽媽身邊。

  食槽里殘留著煮黃豆的殘渣,看來三叔把它照顧的很好,僅僅才過了一天,母黃牛就恢復了神采。她時而在牛圈裡轉著圈圈,發出低沉的叫聲,警告跑出去太遠的小牛,時而回到食槽里,補充食物和水分。

  接下來的三個月里,三叔會小心地保證黃牛母子的生活和營養,確保小牛的健康成長,三個月後,將小牛賣掉,三叔就可以獲得二三千塊錢的收入,所有的辛勞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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