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友誼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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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跟著自己的父親一起,從家裡出發,順著常常抓魚的河邊的小公路,一直走一直走,大約四五里,就到了拱橋,這是金花村和長河村的分界,也是巷口鄉和沙闐鄉的分界。公路在這拱橋的兩頭幾百米處中斷,接著是一段一米來寬的河邊小路。過了拱橋,繼續沿著唯一的一條路,在稻田裡繼續前行,過了一條十多米寬度的大河,就到了石板上,一座三墩四孔的古老石橋,橫跨河面,把大河兩岸聯結在了一起。

  石河橋!

  石河橋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老石橋,它全部用花崗岩石搭建而成。橋的最下部,是用條石在河床上堆砌起來的三座巨大的橋墩,橋墩與橋墩之間用四五米長的長條形花崗岩石聯結起來,形成一座一米來寬的橋面,連接兩岸,天塹變通途。

  即使歲月久遠,又有風雨和流水常年累月的沖刷侵蝕,石橋依然非常堅固,僅在岩石的表面,有許多青苔隨季節枯榮而留下許多的黑色斑塊,反而更顯石橋的古老和厚重。

  橋墩的兩頭尖尖,遠遠地伸出河面,和水流的方向平行,就像鋒利的船頭一樣,在流水奔騰的河道里,劈波斬浪前行。清澈的河水,前赴後繼地扑打在「船頭」,被擊打得粉碎,如同珍珠一樣散落,發出「嘩嘩」的聲音。

  「爸爸,友誼橋哎。」元醫生兒子脫口而出,喊出了石河橋的另一個名字。

  「你也曉得友誼橋啊?」元醫生說道。

  沒錯,石河橋又叫「友誼橋」,過了橋就是著名的「石板上」。

  很多年以前,因為石板上剛好處在四個鄉的交界處,商旅繁榮,附近好幾個鄉的年輕人,不約而同地來到街道盡頭的電影院裡看電影。看完電影後,相約來到石板橋上聊天乘涼,古老的石橋,成為了新時代年輕人們互相認識,增進了解的紐帶,慢慢就被人忘了它的本名,而被叫成了「友誼橋」。

  踏上友誼橋,石橋因為年代和風雨留下的痕跡,盡入眼底。元醫生不禁感嘆:「以前這座橋上,每天晚上好熱鬧的呢。」

  「以前好多人,來看電影,買東西,然後到這個橋上歇涼,你看看要是繼續到現在。」元醫生停頓了一下,似有遺憾,似有回憶,說道:「滄海桑田,現在石板上沒落了,沒得了。」

  「毛主席當年鬧革命,就來過石板上。」元醫生說道。

  石板上自古就是本縣西陲的重鎮,也是方圓百里的要道,毛主席當年進行湖南農村調查時,就在這裡留下了足跡,從這裡過了橋後,穿街而過,去到他的同學兼革命密友何叔衡家裡。

  「真的嗎?」哥哥驚奇地問道:「毛主席還來過我們這裡?來做什麼?」

  「當然是真的。當年他做湖南農村調查報告的時候,到沙闐同學家里去,路過的就是石板上。」元醫生確定地回答道。

  「阿耶!」哥哥驚嘆道。

  可惜的是,滄海桑田,世道變化,千年的古鎮,最終還是未能跟上時代的腳步。舊時街道兩邊的茶舍、旅店都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幾十戶普通的民居,已經開始有人把舊的黑瓦房推掉,蓋起兩層的水泥紅磚樓房,把本來錯落有致的街道搞得凌亂不齊。

  就連後來新開的電影院,也已經大門緊閉,荒草叢生,再也找不到當時的喧譁景象。唯有街道中間鋪設的青石板的路面,和街口的古樟樹被保留了下來,還在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輝煌。

  每次從石板上經過,元醫生都難免唏噓,滄海桑田,莫過於此。

  就在十幾年前,每到過年過節的時候,石板上的青石板街上的人流依然接踵摩肩,絡繹不絕。新電影上映的時候,電影院裡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年輕的男女從相鄰的最近四個鄉,三三兩兩,騎著單車,結伴而至,整個青石板的街道的上空,響徹著「叮鈴叮鈴」的鈴聲和年輕人的歡聲笑語。

  電影散場後,他們中的不少人,相約來到「友誼橋」上,從橋面走到橋墩上,脫掉腳上的涼鞋,坐到靠近橋墩尖尖的位置。河水奔騰,涼氣從河床升騰而上,寬廣的河面,毫無遮擋,送來一陣陣舒爽的涼風,仿佛置身於清涼的秋日,心曠神怡。

  「你敢跳下去嗎?」有些藝高膽大的男青年,他們對賭著自己的熱血和膽量,然後在女孩們的一聲聲「啊啊」的驚呼中,從橋墩上一躍而下,「普通」跳入大腿深的河水裡,撲騰著水花,吸引心儀女孩的注意。

  在這裡,很多本是陌路的人成為了相識,而且不少發展成為了戀人。有些情比金堅的戀人,他們會一起張開雙臂,站在橋墩的最尖的部位,面向著上游翻騰而至的河水,放聲大喊,然後在石橋的側面,刻上他們愛情的誓言——


  「張xx劉xx」,中間是個愛心的形狀。

  「李xx愛廖xx,至死不渝。」

  ……

  最終他們中的大多數,只能在古石橋的見證下分離,甚至此生不復相見!

  「爸,你年輕的時候,也到石板上和友誼橋上耍過沒?」哥哥突然問道。

  「……」元醫生眼光閃爍了一下,一時沒有馬上回答,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立即回答道:「沒有。那個時候屋裡條件差,白天要出工,晚上要回來對帳,哪有時間和條件來看電影。」

  「哦。」哥哥嘟囔了一句,然後順著石橋繼續一邊努力辨認,一邊念著:

  「王什麼軍,愛李什麼。」

  「劉什麼,什麼肖什麼。」

  「……」

  元醫生兒子一邊走,一邊仔細地尋找刻在石橋上的名字。可惜的是,橋面堅硬,當年的銘刻不夠深刻,留下的痕跡本來就很淺,又經過長時間的歲月侵襲,很多的筆跡已經模糊不清。

  「什麼什麼,方蘭,永遠什麼什麼……。」

  「噢!方蘭!」

  哥哥的自語,聽到元醫生耳里卻仿佛是黃鐘大呂,不斷在他的腦海中放大,最終「哐」地炸裂。然後在他的內心最深處,不可抑制地泛起一股酸楚,一些本來已經淡忘的往事,又從記憶的深處的角落裡浮起,電光石火地從他眼前閃過,他的思緒瞬間飛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時候的元醫生風華正茂,又剛剛被選拔為大隊的會計,容光煥發。再加上他身材高大,能說會道,真是一表人才。

  有時他從大隊下工回來,吃完晚飯,穿著他的銀灰色呢子的長風衣,去到石板上的電影院裡觀看電影,人衣相襯,風度翩翩,總會吸引許多同場觀影的女性的眼光。

  她們會故意在元醫生面前不遠,刻意裝著文靜賢淑的模樣,引起元醫生的注意;或者刻意地做出一些誇張的表情或者動作,有時還發出過分爽朗的大笑,表現自己的青春活力,好引起元醫生的興趣;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她們的矯揉做作,元醫生一眼就能看透,都不是他所喜歡的,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元醫生都是整個電影院來觀影的人裡面,獨來獨往,觀影目的最純粹的一個。

  剛開始的時候,橋上有認識元醫生的人,招呼他坐下,喊道:「元會計,急什麼,坐下來歇下涼,回去又沒什麼事。」

  元醫生借著夜色努力看去,原來是同一個村裡的肖明谷,今晚也來看電影了,正和幾個自己不認識的年輕人,男的女的都有,坐在中間的橋墩上。

  元醫生的目光剛好掃視過去的時候,肖明谷繼續說道:「元醫生難得看你來看電影。」

  「明谷啊,歇涼呢。」元醫生說道。

  肖明谷見元醫生一臉猶豫不決的樣子,繼續勸說道:「回去還早,歇下涼,等下一起回去。」

  肖明谷旁邊的幾個人,都臨時停止了交談,元醫生掃視了一遍,有兩個還曾經跟自己說過兩句話。元醫生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拒絕道:「今晚我回去還有事。明天要去趟公社,一些帳要對一下。」

  說完,不等肖明谷繼續開口,快步走了開去。

  每次元醫生總能找到藉口,他總是像風一樣的來,看完電影,又如風一樣的離開,從不在友誼橋上過多的停留。

  友誼橋上的兩側,早已經坐滿了男男女女的青年人,久而久之,每次元醫生從橋上走過,馬上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每次元醫生感覺自己都是被他們夾道歡送一樣。元醫生隱隱也感覺自己就是與眾不同的群中之鶴,就會不自覺地昂起下巴。

  她們並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交談,她們的低語自然地就傳入進了元醫生的耳里。

  女性甲說道:「這個是上面金花的元會計吧。」

  女性乙說道:「是的,金花的。」

  甲繼續說道:「長得好呢。你去跟他打個招呼啊,看他一起來歇涼不。」

  乙回答:「懶得去,他高傲得很,以為自己了不起的。」

  留在身後的她們小聲議論,聽在元醫生的耳里,不像是對他的不滿,反倒是對他的褒揚,是對他與眾不同人格的肯定和讚賞。於是元醫生毫不在意,反而更加自得地抬起頭、挺起胸來,像一隻驕傲的雄天鵝一樣,直到過了友誼橋很遠,走到她們看不到的地方,才放鬆下來。

  久而久之,元醫生不解風情的名聲也在石板上觀影圈裡鵲起,她們私底下送了他一個「石漢」的外號。這些傳聞多多少少的流傳到了元醫生的耳朵里,元醫生不僅不以為意,反而隱隱為之自豪。如果沒有意外,他的自豪依然會持續下去,直到後來元醫生碰到了她——方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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