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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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二

  西劉油坊慘案震驚了整個依蘭,消息傳出後,弄得人心惶惶。楊家燒鍋屯也不例外,一連多日,大部分人都不敢在家居住,生怕再來一波日本鬼子。有條件的在村外樹林裡、莊稼地中,蓋個窩棚,壓個小草房,暫時躲避一下。還有人乾脆投親靠友去了外地,反正誰都覺得在家裡不安全,特別是家裡有年輕女人和小孩的。一直到秋收,再也沒來過日本兵,地里的莊稼也開始秋收。總躲著也不是個辦法,人們才陸陸續續地歸家。

  時隔不久又有消息稱,「光復」以後,縣裡成立一個叫民主政府的官府,開始在各區建立區政府。至於衙門、官府叫什麼名字?誰來當皇上?莊稼人根本漠不關心。幾十年之間,一個依蘭城換了多少名字?換了多少官?誰也記不清了,光年號都換好多個。什麼光緒、宣統、民國、大同、康德,哪個還不是莊稼人種地,官府來收稅要糧。該吃不飽的還是吃不飽,該窮的還是窮,誰來掌權,又有什麼用呢?

  莊稼人可以這麼想,但有一群有理想且志同道合人,則堅信這一種信念。他們要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讓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每一個人都有衣穿有飯吃。楊勇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溫瑤圃來的第二天,楊勇去蘇聯紅軍警備司令部,找到組織派來的同志。領取工作任務以後,他一心撲在發展黨員、協助組織成立縣委、縣政府的工作上。

  九月中旬,佳木斯市衛戍司令部副司令彭施魯,派吳秀峰來依蘭與楊清海聯繫,建立民主大同盟。九月末,經過蘇軍默許,於紅軍司令部所在地,既四合發原址。由楊清海主持,成立了依蘭縣委,郎德頤任縣高官。十一月初,民主大同盟推薦薛增福為依蘭縣縣長。十一月九日,三江地區行政公署、軍區司令員派王劍秋任依蘭縣縣長。十一月十三日,成立依蘭縣公安局,吳雪濤、楊繼懋任正副局長。至此,依蘭縣正式成立了民主政權,百姓從此開始新的生活。

  總算到入冬以後,楊勇的工作才稍稍緩和一下,工作不再那麼緊張。正好家裡捎信,讓他回家一趟,說楊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奶奶想他了。楊勇也惦記家裡,想看看奶奶、母親和弟弟妹妹,畢竟大半年也沒回家了。由於每日忙黨的工作,辭去了學校的工作,沒有經濟收入,也好久沒有給家裡捎錢。於是,楊勇請兩天假,回到楊家燒鍋屯。見過奶奶以後,覺得奶奶的身體的確是大不如從前,不過思維還很清晰。楊老太太捎信兒讓他回來,主要還是七老爺的主意。七老爺最近有一段時間裡,突然關心起楊勇。七老爺自己不好去找楊袁氏,便跑到老太太這裡,磨叨該給楊勇定親。然後讓老太太發話,捎信兒催楊勇回家,商量商量訂婚娶親的事兒。

  老太太一見楊勇,樂得合不攏嘴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拉著孫子手說:「老八呀?你可回來啦,再有幾天你要不回來,奶都見不到你了。」

  楊勇摟著奶奶說:「看你老太太說的,哪會那麼嚴重?我奶奶身子骨結實著呢,能活一百歲。」

  楊老太太說:「喲,活那麼大歲數幹啥?不僅白吃飯兒,還都老糊塗了,不得抓粑粑啊?」

  楊勇為哄老太太開心,說:「別人備不住①,我奶奶不能。家有一老就有一寶,只有我奶奶在,咱家就能人丁興旺。」【注釋】①備不住:方言;有可能。

  楊勇嘴上這樣說,可心裡在琢磨,聽上面來的老革命講,將來建立一個新社會,像蘇聯一樣。說蘇聯是一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不再有地主、資本家,一切土地都歸人民所有。人人都有飯吃、有衣穿。那也就是說,楊家燒鍋這樣的地主,占有大量的土地,將來會歸公的。不過,現在政權只是建立初期,還沒有開展這方面的工作。但楊勇隱隱約約地感覺,離那個時候已經時日不遠了,到時候真不知道老太太應該啥感受。

  老太太很開心,接話茬說:「啥寶不寶的?俺活著一天,不給別人添亂就行。至於楊家興旺不興旺,也都是你們的事兒。俺老啦,土已經埋到脖梗,管不了那麼多。人家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好賴都自己帶著。小老八,俺可和你說啊,做人可要走正路,別像那幾個不爭氣的,都作吧,將來總有一天麻煩會找上來的。哼,俺看好啦,那天也不會太遠。不信你們瞧著,品品俺老太太說得準不準。」

  楊勇想像不到,一個足不出戶的老太太,竟然有如此長遠的眼光。楊勇說:「奶奶,既然將來的結果不好,為什麼現在不提前準備呢?你咋不張羅著把家分開,把該賣的賣掉,該送人的送人呢?」

  楊老太太嘆口氣說:「奶奶說話沒有人聽,一輩不管兩輩的事兒,一切都有老天爺安排。再說了,俺也沒有幾天活頭,看不見將來會咋樣。」

  楊勇安慰她說:「奶,你咋總說死啊、死的呢?我還想接你去城裡呢,回你和我爺的老房子看看。」


  楊老太太搖搖頭說:「不走嘍,也不看啦。等著過些天陪你爺爺去,今天和你說,你記著點。等俺沒那天,也不用辦置,穿上衣服就行,然後把俺拉到墳地,自己家人埋了就可以。到時候誰也別告訴,不是說嘛:喪不報孝不弔,不燒紙錢不謝孝。你要不通知,也沒有人會來。那樣鳥悄兒的,不那麼張揚,少給楊家招些災禍。」

  楊勇說:「不會的,奶奶身子骨硬朗,我還沒有給您娶孫媳婦兒呢?將來還等著您給我哄兒子呢?」

  老太太說:「你說哄孩子那倒是未起見①,要說娶媳婦兒俺倒是能趕上。前幾天你七大爺和俺說,不是哪個屯兒了?俺現在記性也不好,說有一戶姓熊的,有個閨女怪不錯的。想要托人給你說媒,早點把你的親事給定下來,明兒個是不是去相看、相看?」【注釋】①未起見:方言;不一定。

  楊勇知道自己現在很忙,縣裡有很多工作要做,暫時還沒有時間考慮婚事兒。但當著老太太的面兒,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不能斷然拒絕。只好含糊其辭地說:「噢,那是好事兒啊,等過幾天我再回來,咱們再嘮訂婚的事兒。」

  楊老太太說:「正好你回來了,直接把這個事兒辦了吧,幹啥還要等下次啊?」

  楊勇只好說:「我馬上要走,城裡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事先我也不知道你們要給我定親,所以,也沒有請那麼長時間的假。」

  所有的老太太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習慣刨根問底兒。楊老太太當然也不例外,又問:「啥事兒你那麼著忙?還差三天兩天的了」

  楊勇無奈地說:「奶,我和你一時也說不清楚,用你們的話說,都是朝廷的事兒。上面要來人了,我得負責找地場,號房子,籌備糧草。」

  楊老太太真的不懂,不太情願地說:「喲,可不,都是大事兒,那你過年能回家不?過年的時候,抓緊時間把婚訂了。」

  楊勇見給他時間了,趕緊答應下來,表示春節的時候一定回來。

  在老人家處坐了一會兒,帶著弟弟妹妹回楊袁氏的屋子。與母親嘮嘮家常,逗逗弟弟妹妹,體驗一下家的溫馨。說話間,七老爺開門進來,他的到來,讓一屋子人感到十分的意外。不知道是因為楊袁氏寡居,還是七老爺向來不待見這一股,七老爺從來不登門。見七老爺來了,楊勇趕緊放下懷裡的小弟弟,迎上去,還沒有等他開口。七老爺先開口說:「老八回來啦,聽說你回來,我過來看看你。」

  楊勇趕緊說:「七大爺,你看看都是侄子不對,本應該先去看看你。在奶奶那屋耽擱一陣子,想馬上去前屋呢,不想你老先過來了。」

  七老爺說:「誰看誰還不都是一樣?我就想咱爺倆許久不見,過來爺倆親近親近。」

  楊勇趕緊讓座,並打發八姑娘帶弟弟妹妹去奶奶那屋。楊袁氏給七老爺倒上水,也跟著出去了,屋裡只留下七老爺與楊勇。

  七老爺問:「你好像有大半年沒回家來了,這次能在家待幾天?」

  楊勇說:「城裡還有好多的事情,得我去辦。回來看一眼就行了,我準備明天走。」

  七老爺不解地說:「咋那麼著急?為啥不多告幾天假?」

  楊勇回答說:「剛剛打跑了日本侵略者,新成立的民主政府。一切都百廢待興,有許多事情要做,我剛參加工作不久,不能耽誤工作。」

  七老爺說:「聽你五哥回來說啦,說你不當先生了,到官府去當差。好啊!咱老楊家幾代人,只出了你一個當官的,給老楊家增光添彩呀!老八啊,你當了多大的官啊?和保長比誰大?」

  楊勇趕緊解釋說:「七大爺,現在的政府和封建衙門不一樣,都是給人民辦事兒的,無所謂多大的官。我剛剛參加工作,也不算是什麼官,現在只是一個辦事員。」

  七老爺並沒有受到影響,本來他也知道,楊勇並不一定做什麼大官。不過,在他的思維里,但凡是吃官家飯的,總比平頭百姓要強。只要在官府里做事兒,對於他來說,就是有用的。說不定哪一天,能夠派得上用場。此次讓楊勇回來,也都是他的主意,他的目的是與楊勇親近一些,拉拉關係,改善一下自己與楊樹春一房的好感。同時,也想聽聽現在的時局如何?對楊家燒鍋有沒有影響。七老爺說:「大小是個頭,強似站崗樓。不管官大小慢慢熬唄?等哪一天坐上縣太爺的位置,那依蘭縣就是咱楊家的。不過,我到現在也沒有聽說,當今的皇上是誰呢?」

  楊勇被他問得是哭笑不得,只好慢慢地和他解釋:「七大爺,現在已經沒有皇上了。過去的民國你總該知道吧?現在大體上像民國一樣。」

  七老爺說:「噢,那我知道,就是當初張大帥一樣唄?當初咱歸老張家管,現在誰管了?」


  楊勇回答說:「現在的民主政府和過去的民國政府不一樣,現在的民主政府是人民說了算,也就是老百姓的政府。從此以後,不再是某個人說了算。」

  七老爺不太明白,就問:「你說的人民都是指誰?是那些維持會的?商會那些買賣家?」

  楊勇說:「不是,是天下受苦的勞苦大眾,比如說咱屯子裡那些種地的佃戶,扛長活、打短工的人,他們才能當家作主人。」

  楊勇的形象解釋讓七老爺大吃一驚,他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打下了天下,會讓窮棒子當家?退一步說,一群苦哈哈的窮人,能懂什麼?狐疑地問:「有人打下江山不坐,讓窮棒子去坐?」

  楊勇回答說:「是的,是給窮人坐,因為打江山的**黨就是窮人,當然要給窮人去坐。**黨是讓社會實現大同,做到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地種、有衣穿、有飯吃。不再給有錢人做奴隸,不再給別人扛活、做工。」

  七老爺對他說的這些很惶恐,雖然還不完全明白,但也知道對於他來說不是好事兒。接著問:「你說的**黨,是不是原來領著抗聯打日本人的那個?我記得民國的時候,還有鍋民黨了,他們現在咋不回來了呢?聽你剛才說的,我覺得鍋民黨**黨強。」

  楊勇繼續解釋:「鍋民黨現在也有,他們也想來爭奪江山。不過,鍋民黨得不到人民的信任,因為他們是為有錢人做事兒,已經被廣大的勞苦大眾所唾棄。」

  七老爺實在是想不明白,究竟這個黨那個黨是咋回事兒,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誰來坐江山。於是,說:「你說得我都迷糊,我現在就想問問你,現在**黨當家了,那你是不是**黨呢?」

  楊勇也不隱瞞,直接回答道:「我是,我是黨的一員。」

  七老爺聽他回答,放心不少,點點頭說:「好,好,只要你是官府的人就好。好了,咱爺倆也別說他們誰當家,說說咱自家的事兒吧。」

  楊勇問:「咱家的事兒?咱家有啥事兒啊?」

  七老爺說:「噢,不是家裡有事兒。是說你的婚事,你七娘天天跟我叨咕,說老八這孩子在外面闖蕩不容易。你爹走得早,我當大爺的做得不好,沒能早點給你成家立業。看你回來了,我想趁著你在家,把你的終身大事解決了。你也老大不小啦,沒有個家,始終是我一塊心病。今年咱家收成不錯,好好地給你娶房媳婦兒。」

  楊勇趕緊推辭說:「讓七大爺掛牽了,我現在實在是沒有時間,暫時顧不上娶妻。剛才我在奶奶那屋已經說了,等我忙完的,春節期間我回家,再煩七大爺給我操心。」

  七老爺說:「我也知道官身不由己,可成家立業是人的頭等大事,也是家族的頭等大事。你啥事忙得這樣?連三天兩頭的空都沒有?」

  楊勇說:「現在正是關鍵時刻,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鬆,關里的老八路開過來了。我馬上回去準備接待,而且縣政府還要徵兵,組建縣裡自己的部隊。如果不是說奶奶有病,恐怕我都回不來,兩天的時間,能夠做好多事情呢。」

  七老爺說:「我也聽說了,各地都在拉隊伍,聽說謝文東也拉起一支隊伍。過去他和你們**黨打過鬼子,那你們是不是一夥的?」

  楊勇說:「七大爺,我正想和你說他的事兒,謝文東的為人你應該知道,他是一個狡詐、善變、見風使舵的人。他的確是拉起來一支隊伍,但現在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左右搖擺不定。過去他是當過抗聯,也消滅不少鬼子,但後來投降了,也做過不少壞事兒。現在鍋民黨派人來,拉攏他加入鍋民黨隊伍,如果他要是加入鍋民黨,那他就是想與人民為敵。所以,我想勸你一句,以後不要再和他來往,免得他給你帶來麻煩。」

  七老爺說:「怎麼這麼亂呢?這個黨那個黨的,咱一個種莊稼的,莫問國事。誰來了都是當順民,交糧納貢。」

  楊勇說:「不是的,現在的天已經變了,和過去不一樣了。要我說,你還是出去看看,看清形勢,別再攏著土地、房屋、財產,身外之物,都是累贅啊。把這些東西散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兒。」

  七老爺一聽楊勇的話,心中十分不高興,心中暗想:原來你小子跟我忽悠半天,拿什麼鍋民黨、**黨、民主政府來嚇唬我。原來你的小心思是想分家啊,拐彎抹角地拉我上套。呵呵,小孩伢子,跟我玩你還嫩點。即使是心裡不爽,但表面上還是笑吟吟的,順著楊勇的話說:「是啊,是啊!誰說不是呢?我一個人能吃幾升米,穿幾尺布?外面看著挺體面,好像家財都是我的,其實我也就是給一家子人把著。明個和你十大爺,還有你幾個哥哥商議一下,看看咋處理好。」

  楊勇稱讚道:「七大爺就是開明,能夠看清局勢。行,早點處理了也好,沒有遠慮必有近憂。」


  七老爺站起身說:「好好好,馬上就商議。我先去安排一下廚房,做幾個好菜。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找你幾個哥哥,咱爺們兒好好喝喝,也都近乎、近乎。」

  楊勇也沒再留,送七老爺出門。七老爺心裡琢磨:你明天就走了,我分不分你知道嗎?你又沒給家掙一個大子兒,楊家燒鍋還輪不到你說了算……

  俗話說得好,想誰誰就來,說曹操,曹操到。七老爺與楊勇談起謝文東,謝文東還真地來了。楊仁氣喘吁吁地跑到小老嘎家,把七老爺從牌桌上叫下來。

  七老爺問:「我正玩著呢,你有啥事兒?著急忙慌的?」

  楊仁悄悄地說:「你快點回家吧,謝保長來了,帶好多人呢。」

  七老爺問:「是謝文東嗎?他來幹什麼?」

  楊仁說:「可不就是他,誰知道他嘎哈來啦?不是要錢就是要糧唄。」

  七老爺一臉愁容說:「這可咋整?老八和我說過,讓我謹慎地和他來往,可他偏偏還找上門兒來。好不容易今年沒有人派糧收稅,有一個好年景。不曾想,他還瘦虱子——叮上來了。」

  楊仁說:「不管咋樣,你也得回去啊。他來了,你總不能不見呀,到時候再看吧,不管他提什麼要求,咱見招拆招吧,沒有法子的事兒。」

  七老爺說:「唉,也只能這樣。」於是,叫小老嘎媳婦兒替他玩,扔下幾張票子,跟著楊仁回家。

  日本人一投降,謝文東就按捺不住了,他四處奔走拉攏舊部。經國民黨特派員鼓動下,在勃利縣小五站鎮,拉起一支兩千人的隊伍,被鍋民黨政府委任為新編第二十七軍八十五師師長。後來隊伍不斷擴大,又被委任為第五戰區中央先遣軍第三軍軍長。委任只是一個空頭銜,人員、武器、物資都是自籌,連經費都沒有。沒錢不要緊,謝文東自己印鈔票,在勃利縣發行。國民黨政府見謝文東的勢力較大,人數達到萬人,又委任他為第十五集團軍上將總司令。幾乎是連升三級,可為風光一時。此次途徑楊家燒鍋屯,也是有原因的。

  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二十日,李華堂匪幫與依蘭縣保安隊勾結,武力攻占依蘭。李華堂也曾經參加過抗聯,並且做過副總指揮和抗聯第九軍軍長。偽滿時期,多次攻打過依蘭縣城的日軍,對依蘭縣城很熟悉。後來李華堂叛變,投降了日寇。抗戰勝利後,他也馬上拉起一支隊伍,被鍋民黨政府委任為東北挺進軍第一集團軍上將總司令。李華堂攻占依蘭前,派人給謝文東送去一封信,邀他共同作戰。謝文東老奸巨猾,表面上答應了李華堂,但背地裡為保存自己的實力,一路上磨磨蹭蹭,來了一個出工不出力。等李華堂已經占領了依蘭,他還沒有到呢。在他拖延時間的時候,駐佳木斯市的蘇聯紅軍前來支援,二十一日上午,把李華堂匪幫擊潰,匪徒逃往深山老林。謝文東聽到消息,立刻調轉馬頭,原路返回。途徑楊家燒鍋附近,想進屯歇晌打間。因為曾經與七老爺是朋友,他也不客氣,事先沒有通知,直接進屯了。

  七老爺與謝文東一見面,立刻滿臉堆笑,一面拱手一面連聲驚呼:「哎呀呀,謝大哥啊。一晃好多年不見,你可想死兄弟啦。歡迎歡迎,你是打哪裡來的呀?咋沒有早些派人通知兄弟一聲,我也好事先準備一些薄酒素菜,出屯迎接大哥。」說著就,往前邁兩步。

  謝文東的一個隨從馬上攔住了他,板著臉訓斥他說:「站住!你懂點規矩,靠後一點說話。我們謝司令是誰都可以近身的嗎?」

  謝文東捋一捋謝了頂的禿頭,看似溫和地說:「哎,不要那麼大驚小怪的。到我楊兄弟家,沒有那麼多規矩。」然後對七老爺說:「兄弟啊,我也想你啊,那些年日本人看得嚴,不讓我出勃利,一直沒能過來與兄弟親熱親熱。今天正好路過寶地,隨便探望一下楊兄弟,討兩杯貴府佳釀嘗嘗,不知可否?」

  七老爺連忙殷勤地說:「好說,好說。大哥光臨,讓草舍蓬蓽生輝。你是高人貴客,想請都請不到啊。你不嫌棄,我馬上吩咐廚上備飯。」回過頭對楊仁說:「老大,快點去廚房,告訴他們殺雞鴨,準備飯,一定要做好一點。」楊仁答應一聲,轉身就要去廚房通知。

  謝文東的隨從說:「且慢,外面還有二百多兄弟沒有吃飯,你一併給安排了。」

  楊仁有些為難地瞧著七老爺,謝文東也看出來了。就問:「怎麼?有難處嗎?如果不方便,那我們也不打擾了,我帶兄弟們去卡倫吃飯。」

  七老爺心裡一哆嗦,連忙說:「方便、方便,只是二百多人不能在一家吃飯,沒有那麼大的鍋。老大你把老二、老五、老六叫上,分頭去幾個大戶家,共同給弟兄們做。」

  謝文東說:「你這樣,給兄弟們的伙食不用太麻煩,簡單一點。都用大鍋燉,豆腐總該有吧?沒有鮮的,凍豆腐也行。然後燉一鍋小雞,一鍋豬肉酸菜粉條子,拌個涼菜就齊了。主食是大米飯,酒你家肯定不缺。」


  楊仁低眉順眼地說:「謝大爺,家……家裡沒有那麼多雞。」

  謝文東說:「噢,那就這樣吧。齊副官你出去叫些弟兄,去屯子裡有雞的人家抓,花錢買,然後讓他們找幾戶大戶要錢。」

  謝文東的隨從答應一聲,帶著楊仁出去安排伙食去了。不一會兒,楊家燒鍋屯亂套了,到處雞飛狗跳,人聲鼎沸。土匪滿屯子抓雞鴨鵝,有敢阻攔的,肯定會挨一頓毒打。

  謝文東若無其事地說:「楊兄弟啊,別管他們,咱們兄弟敘敘舊。看我兄弟現在可是發達了,家大業大啊!」

  七老爺心裡琢磨,他說的話是啥意思?別是又來打秋風。連忙說:「哪裡,哪裡,也只是年吃年用,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呀。官府收得多要得勤,再碰一個災荒年,屬實讓莊稼人不好過。」

  謝文東吐了個煙圈,慢條斯理地說:「楊兄弟啊,你說的我都知道。我也在小五站種地,能不能剩錢,我還是一清二楚地,不用跟哥哥哭窮。現在好了,日本人讓我們打跑了,從此以後,這地界都歸我管。」

  七老爺一聽都他管,不知道是啥意思。問:「那大哥現在在何處高就?」

  謝文東挺著肚子,自豪地說:「你大哥我,如今是國民革命軍東北先遣軍第十五集團軍上將總司令。掌管濱綏圖佳地區的剿匪、治安、政權。以後老弟有什麼事兒,和哥哥說,哥哥保你平安,保你發財。」

  七老爺根本沒有聽說過什麼上將?什麼總司令?繼續問:「那一定很大的官吧?依蘭縣長歸您管不?」

  謝文東輕蔑地一笑,說:「切,依蘭縣長算個屁,給我提鞋都不用。我管上到哈爾濱,下到佳木斯,南面過了牡丹江到圖們,東到綏芬河。」

  七老爺聽他解釋,明白謝文東現在權利大了,管的面積也很大。連連稱讚:「好,好,我大哥當大官了,跟當年張大帥一樣。還是大哥厲害,將來大哥提攜兄弟一把,讓兄弟也過一過體面的日子。」

  謝文東哈哈大笑著說:「那還不好說?等大哥坐穩了椅子,給你安排個地方。你是想當官呢?還是想經商?想當官給你弄個縣長,想發財哥給弄點你獨家乾的買賣。你想啊,假如把煙、酒、鹽一類的都給你經營,凡想賣的都得找你。那你還不發了?哥哥得找你借錢用嘍!」

  謝文東把大餅畫得好大,可七老爺也不是糊塗人,並沒有把他的話信以為真。裝作不敢承受的樣子,恭敬地說:「那我可得先謝謝大哥,只是你兄弟一腦袋高粱花子,哪裡能當得了官。要說做買賣嘛,兄弟還多少通點路,到時候你給兄弟點邊邊角角的,大哥吃肉小弟喝點湯就行。」

  謝文東打了一個哈欠說:「那還不好說,放心吧,兄弟。大哥記著呢,大哥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想當年你支持大哥那麼多錢糧,大哥心裡能沒數嗎?現在我謝某人又拉起來隊伍,蔣總統親自給頒發的委任狀,天不欺我,是我謝某東山再起的時候了。誰現在要是支持我,借些錢糧,你說將來能得不到回報嗎?這可是一本萬利的事兒,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機遇。」

  七老爺心裡明白,謝文東此次來,一定是又要敲竹槓。心裡盤算著怎麼回絕他,正好此時謝文東又打了一個哈欠。七老爺計上心來,說:「我看大哥好像睏倦了,一定是路上鞍馬勞頓。大哥咱哥倆先不嘮,你先倒著眯一會兒,我去看看廚上的飯準備如何了?等飯好再叫您,咱哥倆酒桌上再嘮。」

  謝文東說:「我倒不是困,菸癮上來啦,我想燒個泡,抽上幾口。」

  七老爺一見更有機會了,連聲說:「有、有、有,咱家媳婦兒可有一雙巧手,保證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謝文東問:「你說的是誰?」

  七老爺說:「我五兒媳婦啊,他們年輕的願意鼓搗這些,我不行。」

  謝文東一聽,覺得應該是年輕的女子。馬上笑眯眯地說:「好啊,好啊,叫過來給我燒一鍋。」

  七老爺連聲答應:「哎,哎,好嘞,馬上,馬上。」

  七老爺貓個小腰,一路小跑去找武美娥。

  武美娥一聽有貴客,連忙在水盆里蘸點水,抹了抹頭髮,樂顛顛跟著七老爺去見客。謝文東一見武美娥的裝束,再看看描眉打鬢的樣子,心裡更痒痒了。還沒等七老爺介紹,謝文東站起五短身材,直接迎上去,伸手去拉武美娥的手。嘴上說:「嘖嘖,侄媳婦真是一個大美人啊,來,來,讓大爺好好看看。」

  武美娥並不往回抽手,反而嘻嘻笑著說:「嘻嘻,大爺好雄壯喲,一看就是個富貴人,頭髮都掉光蛋了。」

  武美娥的放肆,謝文東並不惱怒,反而用另一隻手,摸摸禿頂。說:「你知道這叫什麼嗎?聰明絕頂。」


  武美娥扭扭腰,獻媚地說:「人家知道,你是貴人不頂重發。」

  七老爺見自己是多餘的,連招呼都不打,直接退出去。謝文東見沒有其他人了,伸手把武美娥的腰摟住,武美娥就勢坐在謝文東的腿上。謝文東問:「我聽說侄媳婦有一手漂亮的活兒,今天伺候伺候謝大爺好不好?」嘴裡說著,手上還沒有停。

  武美娥撒嬌地扭著身子,嬌滴滴地說:「那得看你說的啥活了,我可啥都會。」

  謝文東哈哈大笑著說:「好,好,今天你會啥,我都享受享受。」

  武美娥趴在他耳邊說:「那咱們走,去我屋裡,我好好伺候伺候你。」

  謝文東此時是非常的溫順,連忙應允。武美娥牽著他的手,謝文東摟著武美娥的腰。二人嘻嘻哈哈地調笑,摟摟抱抱地回武美娥的屋。他們一進屋,衛兵把門給拉上,然後立在門口,阻止其他人闖入。

  一桌豐盛的宴席擺好。等了許久,謝文東才精神抖擻、滿面紅光地出來了。與武美娥一路說說笑笑,回到七老爺這裡。謝文東見酒宴已擺好,直接對七老爺說:「楊兄弟,侄媳婦兒的確有好手藝,美美地抽了一鍋。不知道她酒量咋樣?都不是外人兒,讓她一起喝兩盅如何?」

  七老爺心裡都想罵他八輩祖宗,但表面還得應付著。假笑說:「那是應該的,得到謝大哥的賞識,是她的榮幸,給她面子呢。只不過孩子小,有不懂事兒的地方,大哥得多擔待啊!」

  謝文東哈哈大笑,說:「懂事兒,非常懂事兒。我稀罕,等下次來了,我可得給她帶點好禮物。」

  七老爺對武美娥說:「還不謝謝你大爺,去把你弟妹叫來,一起陪你大爺喝一盅。」七老爺讓她去叫六少爺的小老婆大靜子。

  武美娥捂嘴一笑,丟給謝文東一個眼神兒,出去找人去了。謝文東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覺得裡面有什麼事兒,不過暫時不用去猜,一會兒便知道了。謝文東對七老爺說:「兄弟啊,還是你會辦事兒,本來我還想從你這裡借點錢,現在我也張不開口。兄弟的智慧,讓我佩服、佩服。」

  七老爺說:「謝大哥手頭不便,我本應當傾囊相助,可現在糧食還沒有賣呢?錢還沒有下來,手頭有幾個零錢,杯水車薪,謝大哥也看不上眼。不過,我也有一個辦法,讓你也別空手回去。」

  謝文東說:「哦?那你快快說說,老弟有什麼高見?」

  七老爺說:「我現在是沒有錢,但今年是一個豐收年,誰家沒有糧食啊?你不帶錢走,拉幾車糧食不也是錢嗎?但大哥也別盯著我那幾斗高粱,楊家燒鍋屯有糧食的人多著呢?如果你覺得可以,讓我家老二給你拉個單子,挑幾個富戶按單子齊糧,他們可是剛剛收完租子。」

  謝文東一聽,覺得他說的是好主意。拍手說:「好啊,好啊,那就這麼辦。不過你得幫哥哥一個忙,哥哥不要你一粒糧食。但是你得給我出十輛大車,把糧食送到小五站。放心,一路上的人吃馬喂,全由我負責。咋樣?兄弟能幫這個忙不?」

  七老爺連忙說:「好說,好說。你放心吧,我馬上就去安排。一會兒你安排人去齊糧,我們家的人不能出頭,不然全屯子人都讓我給得罪了。」

  說話間,武美娥帶著大靜子進來,謝文東一見大靜子,眼睛都有些發直。用手點著七老爺說:「你呀,你呀,咋不早點給我找來呢?把寶貝都藏起來了。」

  武美娥把嘴一嘟,故作生氣地說:「喲,謝大爺偏心,別人是寶貝,那人家是啥啊?」

  謝文東又哈哈笑著說:「都是寶貝,都是寶貝,來,上桌喝酒。」然後對著副官說:「齊副官,你去取兩副鐲子來,再派一伙人收糧,別他媽巴子的就知道灌酒。」

  七老爺說:「謝大哥,你先慢慢喝著,我去安排一下車。馬上回來,咱哥們兒敘敘舊。」

  謝文東哪裡還惦記與他聊天,一手拉著一個往桌上坐,嘴裡回應說:「好,好,你忙你的,不用你陪了。」

  七老爺去找楊仁。謝文東摟著兩個女人喝起花酒,喝完酒,三個人又去大靜子房裡……

  給謝文東送糧食的車隊,是楊仁帶領去的。到了第四天才回來,回到家,楊仁就哭喪著臉來找七老爺。他告訴七老爺,咱家的馬到小五站以後,被謝文東的人給扣了,換回來的多數是病馬、瘸馬、老馬、劣馬,反正全都是瘸瞎鼻飼①。七老爺氣得暴跳如雷,大罵謝文東不是東西。雖然沒有要他一粒糧食,但那些馬豈能是十車糧食能換來的?現在看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事已至此,也沒有其它辦法,只好告訴楊仁,把能用的、能治的馬好好收養起來,好好將養。到明年春天還有一段時間,爭取到時候能夠種地幹活。那些實在不行的馬,乾脆殺了吃肉,或者賣給湯鍋。【注釋】①鼻飼:方言;肺病。瘸瞎鼻飼意思是說破爛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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