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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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家燒鍋九十一

  九十一

  康德十二年八月,穀子、高粱剛剛抽穗的季節,莊稼人暫時能夠放下地里的活,坐等著莊稼成熟。再過一個多月,如果沒有天災,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自打開春以來,老天爺一直是風雨調和,看樣子今年是個好年景,或許能比往年多打幾斗糧食。這些年來,莊稼人的日子不好過。雖然不像過去天天鬧打仗,鬍子來來往往的。但是官家收得多,而且什麼都要。連種地也不讓隨便種,規定你種亞麻、大豆什麼的,你必須得種。有地的人家還勉強能過得下去,刨去上繳的皇糧國稅,交了各項攤派,留下點餘糧還能填飽肚子。沒有土地的佃農,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艱難,官家要的、地主的租子,哪一樣能夠少得了?哪怕是好年景,也要搭配瓜菜才能填飽肚子。萬一碰見一個災荒年,不僅僅是沒有口糧,還得欠一屁股債。

  當人們慶幸年頭好的時候,人禍又來啦,一個接著一個讓人心惶惶的消息傳來。最先傳來的消息是:又打仗了,八月八日那天,達連河煤礦被飛機轟炸了。好多人都看見,這幾天,天上有好多飛機飛來飛去,還看見飛機在天上追逐開槍開炮。後來又傳來消息,說蘇聯人同日本人打起來了。

  到了八月十八日,老百姓之間傳遞的消息得到證實。真是開戰了,蘇聯阿穆爾河艦隊第一、第二江河支隊,重炮艦列*寧號、斯維爾德洛夫號、遠東共團青員號戰艦,駛入依蘭縣松花江碼頭。擊沉滿載滿洲國兵的亞洲號客輪,死傷人數無法估計。運送蘇聯紅軍第六三二步兵團登岸,日軍駐依蘭縣第一三四師團一千七百八十九人,向蘇聯紅軍投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滿洲國縣府的官員已經不知去向,或許早得到消息,悄悄地跑路了。有當地的知名人士,自發成立了依蘭縣地方自治委員會,推選出委員長一名,副委員長兩名,臨時管理依蘭縣的事務。

  學生放學後,楊勇回到自己的房間。覺得時間還早,也不急於弄飯吃,隨便依在行李上,摸起一本書看了起來。還沒翻上幾頁,有人在外面敲門。楊勇以為是學生或者是其他老師,隨便地喊了一句:「請進!」

  門打開了,進來一個人。當楊勇看見來人後大吃一驚。把手中的書一扔,整個人都蹦了起來。低聲說:「是你?溫老師?」

  溫瑤圃哈哈大笑道:「當然是我啦,楊勇同志。」說著過來與楊勇握手。

  楊勇警惕地說:「老師,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溫瑤圃回答說:「我是中午到的,見過兩位同志後。猜你現在已經下課,過來找你啊。」

  楊勇趕緊請溫瑤圃坐,自己到門口看看外面,關嚴門,又把窗簾拉上。溫瑤圃不解地問:「你拉窗簾幹什麼?」

  楊勇說:「保證你的安全啊?」

  溫瑤圃也明白他的意思。笑著說:「現在不用啦,日本鬼子已經被打敗嘍,都宣布投降了,偽滿洲國也都倒台子啦。我說你教書教的,是不是成為書呆子了?怎麼兩耳不聞窗外事,出去看看,外面哪裡還有軍警、特務。」

  楊勇不解地說:「這我都知道,可咱們組織不是要秘密活動嗎?我得掩護你的身份呀。」

  溫瑤圃說:「不用,從此以後,咱們可以站到台前。不僅如此,我們還要重建依蘭縣委,建立民主政府。你把窗簾拉開,打開窗戶。」

  楊勇聽從他的話,打開窗戶。還在問:「啥是民主政府?」

  溫瑤圃說:「就是在我們黨的領導下,由人民當家作主的人民政權!」

  楊勇還是很疑惑,又問:「雖然小日本鬼子投降,滿洲國垮台,可蘇聯老毛子不還占領咱們的土地嗎?難道咱們還要抗擊老毛子?再來一次抗俄戰爭?」

  溫瑤圃說:「這次不用,蘇聯紅軍是來幫助咱們的,而且,咱們的老抗聯也回來了。以後咱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出來工作,建立我們的組織,發展我們的隊伍。」

  楊勇說:「那,那蘇聯人在咱們這裡占著,咱們成立的政府,和滿洲國有什麼區別?還不是一個傀儡政權嗎?」

  溫瑤圃耐心地解釋說:「咱們的政權和滿洲國是兩碼事兒,蘇聯紅軍馬上會撤離的。咱們建立的是一個民主的新政府。同志啊,你的思想已經落後嘍,趕緊好好學習學習喲!」

  楊勇聽得還是不十分明白,簡直像天上掉餡餅一樣。比如一群強盜占領你的院子,多少年過去了。突然又來一伙人,而且是曾經搶過你家東西、占土地那些人。他們一來,把占著你院子的人趕跑了,然後對你說,院子屬於你的。你是不是會感到疑惑?何況楊勇多年來,一直處於與組織失聯的狀態,得不到組織的精神和指示。對突來的事件感到茫然,一時還不能適應,似乎沒有一絲開竅。便問道:「老師,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蘇聯是黨的政權,咱們也是**黨。然後咱請它們來,幫助咱們趕跑日本侵略者,建立屬於**黨的政權?」


  溫瑤圃說:「也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國際局勢你還不了解。你應該早些投入工作,儘快地適應新形勢下的中國革命。」

  楊勇有些慚愧,自己也是個有知識的新青年,竟然對老師說的什麼都不懂。溫瑤圃也看出來楊勇的想法,安慰他說:「沒關係,也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是有責任的。為了黨組織安全,一直沒有和你聯繫。你生活的環境,得到的信息完全是偽政府傳遞的。所以,你眼中的世界是虛假的,不真實的。」

  楊勇急切地想知道一切,讓自己能夠儘快接受新的任務。連忙說:「老師你給我講講,究竟是咋回事兒?」

  溫瑤圃說:「時間有限,我只能給你講個大概,將來你要向其他同志,學習更多的知識。簡單說,世界分兩大陣營,一個是以德國、義大利、日本為集團的法西斯陣營,另一個是以蘇聯、英國、美國、中國等國組成反法西斯陣營,偽滿洲國只是日本法西斯的一個傀儡政權。經過鬥爭,德國、義大利戰敗投降,然後蘇、英、美在一個叫雅爾達的地方開會,商議進軍中國、朝鮮、日本,掃清日本法西斯的勢力。所以說,蘇聯的參戰,並不是單一的為咱們中國**黨。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已經下停戰詔書,宣布日本投降。日本投降以後,滿洲國跟著垮台,在東北會形成一個政權的真空。誰來填補空缺?你還沒有看見各路人馬,都在蠢蠢欲動。連偽滿縣長都出來了,自發組織起來一個縣府,自封自己為縣長。還有國*黨也來建立縣黨部,想奪得依蘭政權。所以,咱們黨應該依託有利形勢,迅速恢復咱們的縣委組織,成立人民政權。」

  楊勇現在大致明白一些,但還是想汲取更多的知識,又問到:「有哪些形勢對咱們有利呢?」

  溫瑤圃信心滿滿地說:「那當然有了,而且還十分占有優勢。首先蘇聯是**黨的老大哥,當然在各方面要優先咱們。其次,在依蘭有你這樣的黨員幾十人,恢復支部、縣委很容易。更重要的是,老抗聯是咱**黨的武裝,已經同蘇聯紅軍一起打回來啦。有了武裝才能有穩固的政權,武裝方面已經開始組建。有抗聯的老同志,更好與蘇聯紅軍溝通,掌控當地的局勢。我這樣說,你能夠聽明白嗎?」

  楊勇覺得心裡敞亮很多,似乎一下子明白許多,興奮地說:「太好啦,以後依蘭就是咱們的天下了,我是不是應該練練槍,加入抗聯。」

  溫瑤圃搖搖頭說:「你也先別高興太早,各種勢力都想占得先機,已經有人開始拉隊伍。不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上級已經調集大批幹部進東北。八*軍的隊伍已經開進了遼寧,老八路很快會進駐咱們依蘭。所以,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先組建好地方黨組織,迎接大部隊的到來。」

  溫瑤圃老師帶來的消息,讓楊勇熱血澎湃,激動地拉著老師的手。急切地問:「老師,你快告訴我,讓我做什麼工作?」

  溫瑤圃說:「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公開開展工作。聯絡我們的黨員,配合組織上派來同志,組建依蘭縣委。成立屬於我們自己的武裝,穩定治安秩序,等待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

  楊勇點點頭說:「好的,老師,我聽從組織安排。」

  溫瑤圃說:「我說你應該把教師的工作辭了,全身心投入到革命工作上去。」

  楊勇說:「行,明天我就提交辭呈,教育局能不能批?」

  溫瑤圃哈哈大笑著說:「教育局薛局長過去是同情咱們**黨的,現在也站在咱們這一邊,明天我找他說去。然後你再去見組織上派來的同志,以後你要聽從新的領導指揮。」

  楊勇吃驚地問:「那老師你不領導我了?」

  溫瑤圃說:「我這次來是交接工作的,把我發展的地下黨員都聯繫出來,配合新的縣委工作。等事情辦完,我還要回佳木斯,那裡我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楊勇有些失望,說:「老師,我想和你一起工作,不然我和你去佳木斯吧。」

  溫瑤圃嚴肅地說:「楊勇同志,你要有組織性、紀律性,個人的工作安排,要聽從組織分配。我已經告訴你了,明天與上級組織派來的同志見面。具體工作要由他們來安排,不能隨意想自己怎樣就怎樣。比如說:你沒有軍事鬥爭的經驗,不可能讓你去帶隊伍。你有文化、有知識,完全可以去做宣傳工作,民運工作。還可以去區上,建立區政權、村政權。」

  楊勇見老師神情嚴肅,也知道自己不應該提什麼要求。誠懇地說:「我知道了,老師,以後我絕對聽從組織領導,讓我幹啥就幹啥。」

  溫瑤圃笑了,說:「這就對了嘛,年輕人好好干,多為黨和人民做貢獻。」他說了這麼多的話,感覺嘴巴很乾。說:「小楊,你也沒把我這老師當一回事兒?我都來大半天了,你不管飯就算了,怎麼連口水都不給我喝啊?」


  楊勇此時才反應過來,說:「哎呀,見到你太激動,忘記了。咱也不要喝水啦,我請老師下館子,喝酒。」

  溫瑤圃自己在屋裡轉一圈,拿起一個杯子,舀了半下涼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抹一下嘴說:「算了吧,我也別啃你那兩個錢了,留著你娶媳婦兒吧。再說了,現在都忙啥樣啦?哪還有時間喝酒,一會兒還要找其他同志呢。你記住,明天你去蘇聯紅軍警備司令部,找組織派來的同志報導,他們知道你。警備司令部的門衛有咱抗聯的同志,會幫你找人的。」

  楊勇說:「那哪行呢?老師再忙也要吃飯啊?走,咱們去飯館吃去。」

  溫瑤圃拍拍肚子說:「你還別說,我還真的餓了。好吧,今天欺負你一回,請我吃一碗麵條,不許喝酒。」

  楊勇笑著說:「算我還你的,當年沒少蹭您的飯。」

  溫瑤圃也樂了,連聲說:「好,好,那馬上就走,晚上還有好多事情呢?」

  二人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楊勇突然想起來什麼。問:「剛才你說,新來的同志們知道我?他們咋知道的?」

  溫瑤圃哈哈大笑道:「傻小子,我不會把我發展的黨員名單給他們啊。」楊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楊信最近精神頭挺足,主要是新大*煙剛剛割完,手裡的存貨很多,隨時想燒一泡都可以。今天早上又睡個懶覺,醒來以後也不想吃飯。招呼武美娥過來,把大*煙槍和煙燈拿過來,伺候他燒煙*泡。過足菸癮以後,伸了個懶腰,穿衣服下地。來到東院,牽出一匹馬,拉著馬往外走。剛出大門碰見楊仁。楊信與楊仁打了個招呼:「大哥,忙著呢?」

  楊仁答應著說:「入秋了,該張羅扒炕抹牆啦,我去找兩掛車拉土。」

  楊信翻身上馬,說:「可是,我那炕應該扒了重盤,去年你也沒整透嘍①啊。」【注釋】①透嘍:方言;順暢、通透。

  楊仁問:「是不熱啊?還是涼得快。」

  楊信說:「不到天亮,被窩子冰雞*8*巴涼,想睡個回籠覺都難。」

  楊仁心裡想,你都瘦得跟麻杆似的,一點火力都沒有。天天抱個煙*槍,過足了癮,連飯都不吃,再娶兩房媳婦,天天折*騰*被窩子,它能不涼嗎?不過嘴裡說:「那行,我告訴扛活計的,把炕面子抹厚一點,涼的慢。不過,晚上燒炕的時候,得多添幾把柴火。燒完你再把煙筒板插嚴實一些,能好多了。」

  楊信說:「行吧,如果再不熱,我就去你那屋住。」

  楊仁滿心不高興,你憑什麼去我那屋住?好東西都得歸你自己?現在有七老爺活著,哪一天他要死了,你得要飯去。但又不能和他爭辯,說:「好,好,你放心吧,大哥一定能給你弄熱乎了。五弟啊,你要幹啥去?都快晌午了。」

  楊信回答說:「我去肖忠屯,賒出去二十多罈子酒,得去收收帳。」

  楊仁說:「都要吃飯了,吃完飯再去唄?再說現在外界不太平,還是少出門好。」

  楊信搖晃著腦袋說:「不去哪能行?如果要不回來,那老頭成天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誰都知道在家舒服,抽兩口喝兩盅,哪個犢子才願意在外面顛噠呢?一大家子都在家干吃干嚼,只有我一個人在外面受清風。」

  楊仁說:「可不是咋的?五弟一天就是辛苦,中午還不知道有沒有飯吃呢?可也是沒有辦法啊!誰讓你在外面有門路,會辦事兒呢?你看老四、老七除了會捅牛屁股,還會幹啥?」

  馬屁拍得楊信很舒服,兩腿一夾馬肚子,拍了馬屁股一下,吆喝一聲「駕」。對楊仁說:「走啦,大哥。中午走到誰家還不管頓飯。」

  楊仁熱情地說:「去吧,早去早回,晚上大哥給你掂對倆菜兒?找你二哥咱們喝點?」

  楊信說:「回來再說吧。」打馬走了。

  楊仁望著他的背影,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心中道:還出去要帳呢?說不定又私會哪個野老*娘們兒去了?哼,你走了也好,我去武美娥那屋扒炕去。通過多次招待村公所來人,都讓武美娥作陪,一來二去,他和武美娥打得火*熱,有點不清不楚。見楊信走遠,他貓著腰,鑽進武美娥那屋。

  真還別說,楊仁真的猜對了。楊信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圍子,他也怕外面有兇險。戰事一開,各地都不太平。滿洲國垮台,地方的政權也散了,連村公所、警察署都沒有人,成為無收無管的狀態。國兵解散的解散,投降的投降。一些散兵游勇、遊手好閒的人,還有好吃懶做混不下日子的人,又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不是偷雞摸狗,就是攔路搶劫,還有晚上出去砸孤丁的。人員稍多一些的,又開始占山為王,做起打家劫舍的勾當。前幾日,聽說廣富山那面的日本開拓團也跑了,不少人去「撿洋落」,竟然還有些人撿到日本娘們兒。楊信聽說以後,心裡痒痒地,懊悔自己怎麼沒有去。哪怕是別人撿到,自己花點錢買一個呢?嘗嘗日本*女*人是啥滋味。今天他出去,是想去肖忠屯。肖家小兒子肖有財跟他一起抽大*煙,經常二人串換煙膏,他也和肖有財媳婦兒有*一*腿。現在楊信手裡有煙膏,弄了一小塊揣在懷裡,又悄悄地揣起一塊花洋布。準備去肖家會會情*人,順便打聽一下肖有財,知道誰去撿過洋落?有沒有人撿到日本娘**們兒。


  八月末的天氣,氣溫正是好時候,酷暑已經散去,晴朗的天藍瓦瓦地。鄉間小路兩旁是大片的高粱、穀子和玉米、大豆。此時莊稼已經進入成熟期,地里不再見到忙碌的莊稼人。路兩側的蒿草長了一人高,蟈蟈和一些不知名的昆蟲,躲在裡面低一聲高一聲地叫著。每當聽到秋蟲歡唱,會讓人不自主地想到:瓜園開園了。一年一季的熟瓜期,現在正是好時候,能夠享受口福的時間,也就僅僅一個月。一般情況下,誰也不會錯過的。但今天楊信可沒興致,他的心早飛到肖忠屯去了,不差馬跑快了墩屁股,他早打馬如飛。路程不遠,沒用一個小時來到肖家。

  輕車熟路,楊信如同往常一樣,鑽進肖有財的屋裡。他平時常來常往,肖家人沒有不認識他的,即使遇見也只是打個招呼。楊信進屋一看,只有肖有財媳婦兒自己在屋裡,手裡拿一個「撥浪錘」①,在打衲鞋底的繩子。見楊信來了,問到:「你咋來了呢?有些日子沒來啦,把我忘了吧。」【注釋】①撥浪錘:方言;骨制工具。用來紡繩子用的,農村婦女用來紡麻繩做鞋用。

  楊信沒有正面回答,左右看看沒有人,伸手攬過有財媳婦兒。輕聲問:「他呢?」

  有財媳婦兒使勁推開楊信,瞪他一眼,用手指了一下後窗。楊信收手,把花洋布掏出來,塞到有財媳婦兒懷裡。又問:「人呢?去哪裡了?」

  有財媳婦兒怕別人看見,連忙把布放進柜子里。告訴楊信說:「園子裡呢?找洋柿子吃呢。」

  楊信又拉過有財媳婦兒,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有財媳婦兒連連點頭。楊信放開有財媳婦兒,來到外屋的窗下,趴在窗台上,對著園子裡喊到:「肖兄弟,人呢?」

  在黃瓜架下站起來一個人,手裡還拿著一根黃瓜,兩個柿子,這個人就是肖有財。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肖有財的身形和楊信差不多,也是瘦得跟蠟台一樣。比楊信更嚴重的是,他一張嘴,漏出一口大黒牙,看著讓人噁心。肖有財舉起黃瓜說:「五哥來啦,進來找點零嘴吃啊?杏也熟了,打兩捧嘗嘗鮮。」

  楊信嘲笑他說:「你可也真有出息,老大不小了,咋像老娘們兒一樣,嘴還那麼饞。都啥季節了?還吃那東西,香瓜早開園了,整兩個瓜吃也比這玩意強,現在不吃過兩天罷園了。快回來,我給你帶來好東西啦,你來嘗嘗。」

  肖有財一聽好東西,猜個八九不離十,樂顛地往回跑。嘴裡還嚷著:「還是我五哥,有好東西會想著兄弟,惦記他兄弟,你拿的啥啊?」

  楊信說:「你進來就知道了。」

  肖有財進屋,隨手把手裡的東西放在鍋台上。楊信從兜里掏出油紙包,打開以後遞過去。說:「肖兄弟你聞聞,香不香?新割下來的。」

  肖有財眉開眼笑地接過去,還真地聞了聞。連聲說:「香,真香,這可是好東西啊!我就得意這玩意兒。」

  二人來到裡屋,有財媳婦兒已經收拾起手中的麻和線,隨手拿起一個苕術疙瘩,在炕上劃拉兩下。說:「五哥,你坐,抽一支煙。」

  楊信連聲說:「好,好,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肖有財一旁說:「抽什麼煙抽菸?有這個不抽,抽那玩意兒呢,死啦沒勁兒的。你別站著了,去準備點飯兒,中午留五哥在家裡吃。」

  有財媳婦兒撣撣衣襟說:「好,那你們倆嘮嗑吧,我先去掐一把豆角去。中午我給你們烙餅,燉點豆角。」

  楊信客氣說:「不要麻煩啦,我一會兒就走,還有點事兒去辦。」

  有財媳婦兒說:「忙啥地,吃完飯再去辦,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哥倆先坐著。」說完出去找了一個筐,挎筐去大地了。

  肖有財問:「五哥你哪兒弄的?還是新煙膏呢。」

  楊信說:「是我們家自己割的,我先拿點你嘗嘗。如果夠勁兒,下次再多拿點。你是不是先嘗嘗啊?」

  肖有財忙說:「嘗嘗,那必須得嘗嘗,我拿傢伙什兒。再找一套,哥倆兒一起燒一泡。」

  楊信說:「你可別找,我在家已經燒一遍啦,現在勁兒還沒有過去呢。」

  肖有財聽說他不用,也不客氣,自己找出煙槍,給自己裝著煙。說:「五哥,我聽說現在都不用抽了,都開始用洋針管往身上打。先把煙膏化開,然後抽到針管里,再打血里。聽人家說,那老得勁兒了。」

  楊信點點頭說:「我也聽說過,但沒有試過。哪天我去街里,買一套針回來。你去學學咋打,然後咱哥倆打一回,看哪個舒服。」

  說完,從被垛上拽過來一個枕頭,扔在炕上說:「你躺著抽,好好過把癮。」


  肖有財很聽話,一頭歪在哪裡,點著煙。嘴裡答應著:「行,行,我知道誰會打,我去看看。」

  楊信看著他抽上煙,想起日本*娘*們兒的事。問:「兄弟,我聽說不少人去撿洋落,你去沒去啊?」

  肖有財深深吸了一口,又長長地把煙吐出來,屋裡立刻充滿一種異香。很滿足地說:「我沒去,屯子裡有人去了。五哥你說,咱有大家業,哪在乎他們那仨瓜倆棗的啊?大老遠的,死啦累的撿那玩意兒呢。」

  楊信說:「哎,兄弟你不能這麼說啊,東西咱可以不要,聽說還有日本*娘*們兒呢,整家一個養著,不是挺好玩兒的嘛。」

  肖有財不屑地搖搖頭說:「沒啥意思,日本娘們兒也都長那點東西,其實都是一樣的。我不好那口兒,自己炕上的都不願意動。不差老娘*們兒*想*要,一年不做一次都行。我啊,就喜歡這口兒,只要有煙抽,其它我啥都不想要。」

  楊信有些失望,又問:「你不得意那口兒,有沒有聽說誰弄到了?」

  肖有財嘴裡含著煙杆,含混地說:「嗯,嗯,好像說有,哪個屯子了?是興隆山吧。」

  楊信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時間也差不多了,就說:「兄弟你先舒坦吧,我去西劉油坊齊齊帳。」

  肖有財已經進入狀態,思維早離開楊信的話題,嘴裡嗯嗯了兩聲。楊信看時機成熟,趕緊溜出了肖家。

  楊信從肖家出來,直奔西劉油坊方向,兩地的距離不遠。楊信並不是想去西劉油坊,是去找有財媳婦兒。肖家的地在西劉油坊的前面,種的是一片玉米。在玉米地里,帶種一些豆角,主要是為了省事兒,不用為豆角搭架。楊信與有財媳婦兒,不止一次在玉米地....。所以,剛才兩個人偷著約定,在地里私會。楊信很熟悉道路,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有財媳婦兒。借著出來摘豆角的有財媳婦兒,躲在地頭玉米棵子裡,見到楊信來,趕緊露出頭來朝楊信招手。楊信笑嘻嘻地說:「等著急了吧?」

  有財媳婦兒把嘴一撇,故做不屑地說:「嘁,我急啥?你這麼多天沒有來,我也過來啦。」

  楊信過來摟著她,捧起她臉說:「你和我說,你想不想我?剛才你們家老肖可說了,他那個已經不行啦。」

  有財媳婦兒板著臉說:「不想,你又沒想我,半個多月都不來一次。想你幹啥?我又不缺男人。」

  楊信心裡不爽,酸溜溜地說:「操,我不信你能憋得住,是不是你又找別的男人了?」

  有財媳婦兒不悅地說:「滾犢子,我有沒有別的男人你管得著嗎?你有能耐把我娶家去,別沒屁擱楞嗓子①。干不干?不干我回家啦。」【注釋】①沒屁擱楞嗓子:方言;擱楞是攪拌的意思。大意是沒話找話。

  楊信見有財媳婦兒生氣了,趕緊哄:「干,干,干,你看看你,說兩句笑話咋還急眼呢?來,讓我稀罕稀罕。」

  有財媳婦兒輕聲說:「你等一下,跟我過來。」說著,拉著楊信的手,牽著他進了玉米地。

  二人從另一側的玉米地鑽出來,地頭是一個場院。場院裡堆著幾垛剛打完的麥秸稈,場院不遠是西劉油坊屯。有財媳婦兒把麥秸稈攤平,做成一個露天大床,然後自己二話不說躺上去。楊信看看左右,四外都是蒿草和莊稼,此處是相當的隱蔽。他放下戒心,(省略了,平台不讓發)

  在二人已經進入狀態的時刻,耳邊響起一陣清脆的槍聲,那聲音簡直像在他們身旁。嚇得楊信一激靈,顧不得其它的了,抬起身來環顧四周。他一看不要緊,嚇得他魂不附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右側來了一夥穿黃色軍服的人,最近的離他也就十幾丈遠,一看便知道是日本人。剛才有財媳婦兒聲小點,再大聲一點,肯定會讓他們聽見。楊信停止動作,有財媳婦兒很不滿意的問:「別停啊?咋的了?」

  楊信趕緊捂住她的嘴,低聲罵道:「操你媽的,快閉嘴,別吱聲,騷老娘們兒你不要命了?」

  有財媳婦兒瞪大眼睛,低聲嗚嗚說:「咋的了?」

  楊信悄悄地說:「不知道誰和誰打起來了。」

  有財媳婦兒還想繼續:「別管他們,咱們玩咱們的。」

  楊信暗自罵道:真他媽浪貨,跟狗起群子、貓叫秧子一樣呢?連命都不要了。鬆開捂嘴裡的手,苦著臉說:「你看還能他媽行了嗎?快點穿衣服,咱們得馬上離開。」說完,他先躲在麥草垛的後面,提上褲子。然後借著麥草垛的遮擋,查看那面打仗的戰場。有財媳婦兒一臉不高興,也給自己穿衣服。

  只見西劉油坊的圍子上,有幾十個人朝外放槍。而一大群日本兵,估計得有一二百,大熱天帶個鐵帽子,朝屯子裡放槍。日本兵不吵也不嚷,全神貫注地趴在地上,側著身子嗖嗖地往前爬,像一群黃呼呼的牛犢子。爬的速度還相當快,楊信看得清清楚楚,一手在地上拐著,另一手提槍,槍把子還擔在腿上。等有財媳婦穿完。。。。,日本兵已經爬出去好遠,快接近屯子了。楊信連忙拉著有財媳婦兒,鑽進玉米地,躲在玉米棵子裡看熱鬧。只見日本兵快接近屯子的時候,「嗷」的一聲喊叫,站起身來往屯子裡沖。


  楊信哪見過這場景,早嚇得心肝亂顫,再也不敢看下去。急切地催促有財媳婦兒快跑,楊信拉著她,連滾帶爬地往回跑。上了大路,楊信說:「你自己回家吧,我得回家去,可不去你家了。」

  有財媳婦兒也嚇得心驚膽戰,哆哆嗦嗦地說:「我的腿都不好使了,走不了道兒,你把我送回去唄,我不敢走啊。」

  楊信無情地說:「我可不去你家,日本人殺完西劉油坊,再殺你們屯子咋整?我保命要緊。」

  有財媳婦兒罵道:「操**你媽的,你個王八犢子玩意兒,一點情義都不講。你他媽怕死,把我扔下不管了。我不信你不去,你馬還在我家呢?」

  楊信甩開有財媳婦兒的手說:「那他媽我也不去,為一匹馬我犯不上搭命。讓有財給我喂喂,明天我讓人來取。」說完,拔腿就朝楊家燒鍋屯跑。

  有財媳婦兒在後面罵道:「去你媽的吧,還他媽給你餵馬呢?我不殺馬吃肉,也得把馬賣了。操**你血奶奶的,無情無義的狗雜碎,讓你爛心爛肺爛腸子,沒有好下水。」一場戰鬥攪散了一對野鴛鴦……

  歷史紀實【選讀】

  西劉油坊慘案:西劉油坊屯,過去叫趙全屯,距離楊家燒鍋十四里。日滿時期歸大屯,當地有一地主叫趙全,以他家為中心,將周邊百姓歸成一個屯,故此得名。此時,西劉油坊有楊玉峰、陳國恩、雷鳳、趙全四大地主,全屯一百餘戶,人口五百多人。地主們為保護自己的財產,防備土匪的搶劫,想建立自己的武裝。正好依蘭南大營第三十二工兵隊的國兵,路過此地逃跑回家。被以雷鳳為首的地主留下,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們,把他們視為上賓。恭恭敬敬地挽留他們,以他們為基礎,建立自己的地主武裝。逃命的國兵也有他們的打算,想在他們屯裡借住一段,觀察一下外界的形勢,再撈上一筆錢,作回錦州老家的路費。國兵一共有三十二人,在一個杜姓中尉的帶領下,攜帶兩挺機槍、二十八支長槍、六千五百發子彈。看似是一股有戰鬥力的隊伍,其實他們都沒有打過仗,工兵嘛,頂多是個修橋補路的。按照地主們的意思,利用他們,再搶一些日本小股部隊或散兵的武器,來壯大自己的武裝。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二日,農曆七月十五。一隊三百餘人的日本侵略軍,從鶴崗、佳木斯方向逃竄過來。在戴家屯的地主戴項久的引導下,從東北溝路過西劉油坊向依蘭退卻。日本兵在距離西劉油坊屯一里地的草甸子時,被西劉油坊屯的國兵發現。由於有莊稼地擋著,沒有發現大部隊,以為只有前面的幾個尖兵。從地主到國兵,都以為幾個單兵好對付,認為奪取他們槍枝的機會到了。於是,由甲長雷秀峰指揮下,帶著三十多國兵和四十多個青壯年上了土圍子。一名鬼子軍官見屯子有武裝,騎著馬一邊喊話,一邊朝屯子走來。早有準備的國兵,不由分說開了槍,當即把鬼子軍官打下馬來。後面的日本兵見指揮官被打死,立刻分散隱蔽,進行還擊。

  戰鬥從上午十點開始打,一直打到下午三點。由於力量、裝備相差懸殊,戰鬥形勢逐漸發生變化,日本兵步步緊逼,已經從東、北、西三面包圍上來。國兵將子彈打光,機槍也卡殼了,國兵完全失去戰鬥力,眼看鬼子要把他們合圍。見大勢已去情況不妙的國兵,立刻撒腿就跑,跳過南大牆躲進高粱地。一些輕手利腳的老百姓,也跟著跳牆逃命去了。但是,一些老人、婦女、兒童、腿腳不利索的或者是患有疾病的,都被鬼子圍在屯子裡。

  日本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嗷嗷叫著衝進屯子裡。鬼子進村以後,暴露出窮凶極惡的殘暴。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開始了。片刻功夫,屯子裡就傳來狗叫聲,還有孩子的痛哭、女人的哀嚎、受傷人的慘叫。大股的濃煙,籠罩著整個屯子,到處都燃燒著熊熊烈火。激怒的日本兵,把一肚子火撒在無辜的老百姓身上。日本兵進村以後,見到活物就殺,不管是人還是家禽、牲畜,見到房屋就燒,抓到女人就玷污,無論年紀大小,糟蹋後再刺死。暴行整整持續一夜,直到他們認為屯子裡再沒生物,第二天早上才帶著搶來的雞鴨和糧食,朝依蘭方向去了。

  日本人走後,倖免遇難的人與周邊村屯的人,到中午才敢進屯。經統計:屯中房屋八成化為灰燼,沒有逃出屯的百姓,共有九十七人被殺害,十四人受傷,多家被滅滿門。虎口餘生的僅僅有十六人,其中十四人是受傷後倖存下來的,他們是:郭士發的母親、老趙太太、老楊太太、王喜江老婆、郭士昌(三歲被遇害母親壓在身下)、楊永發(三歲)、楊永林(五歲)、金永恩、劉振、姚福珍、林昌、趙花家三口。另外有兩個人躲藏的比較隱秘,倖免逃生。一個是郭士發,他逃到南大牆的時候,跳牆已經來不及了。急忙躲進碾房棚頂的麻杆上,鬼子見房子又破又小,即沒有搜也沒有燒。另一個奇蹟是老徐太太,在鬼子殺人的時候,急忙躲在自己園子外的黃蒿中,不想自己家的一隻狗也跟著她躲藏起來。鬼子在她身邊的路上來來回回地走,狗竟然一聲沒叫,幸運地躲過一劫。

  趙花一家被害五口、傷三口,李生一家遇害九口之多。王德本的父親、母親、哥哥、嫂子、女兒、兩個侄女、兩個侄子九人被殺,鬼子把王德本的嫂子集體禍害後,頭朝下栽入水缸中活活淹死。五歲小侄,被拎小腿硬生生摔死。

  倖存者中,有幾個人簡直是奇蹟:劉振背部與腹部分別被刺刀扎入,腸子都流出來了,但後來竟然活了過來。還有一位金永恩,頭蓋骨被子彈划過,從外面可以看見顱內的物質,也奇蹟般的沒有死。郭士發母親頭一天被刺七刀,第二天早上鬼子複查的時候,又被補兩刀。老太太的命太硬,竟然頑強地活了下來。

  最令人揪心的一件事,是埋葬遇難者後,屯子裡倖存的人並沒有離開屯子,選擇在西劉油坊繼續生活。人們在打水的時候,發現井水中有油花浮出。感覺詫異的時候,趕緊進行打撈,果然井裡有物體。等將物體打撈上來,是劉姓的一對姐弟,至此姐倆的手還死死相扣。姐姐十六歲,弟弟十歲,花一樣的年紀,就被魔鬼們殘害了。事後人們分析,姐弟倆逃生無望以後,被逼到水井旁。情急之下,選擇了跳井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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