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八十九

  七老爺與楊仁正在大排宴宴,宴請村公所、警察署的來人。桌上杯盤交錯,擺著豐盛的菜餚。一個個喝得紅光滿面、喜笑顏開。楊信的小老婆武美娥、楊良的小老婆大靜子正賣弄風騷、插科打諢,調笑哄勸幾位來客喝酒。一切都是楊仁安排的,是那天七老爺悄悄地給楊仁出的主意。讓楊仁去找兩位少爺的小老婆來陪酒玩牌,把來出公幹的人拴住身子,沒有心思去辦公事兒。然後會將出荷糧、派勞工的差事交給屯裡的甲長。楊仁開始把借人的意思說給楊信、楊良時,他們兩個當然不幹了,讓自己的老婆陪那些騷性玩意兒喝酒,那不是把葷腥湊到饞貓鼻子下嗎?不管說啥都死活不同意。楊仁和他們掰開餑餑說餡兒,首先告訴他們,借人是七老爺的主意,其次這樣做,主要是為了你們哥倆。楊信、楊良不明白,借我老婆出去陪人喝酒,怎麼是為我們好?楊仁告訴他們,楊家主要是為了要收糧、派人的權。然後通過派人的權利,來給他們哥倆收大*煙。一聽說有大*煙抽,二人誰也不堅持了。他們想,反正又不是正妻,何況那兩個小的都是窯姐兒出身,只要有大*煙,別說陪喝酒了,即使是陪睡覺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擺平了他們倆,請武美娥、大靜子就容易得多了,她們都是行里出身,陪酒賣笑一類的老行當是輕車熟路,楊仁一說出想法,二人滿口答應。

  酒席氣氛正熱烈的時候,四姑娘闖進來。不管都來了什麼人,進屋就問:「七大爺呢?你們喝得挺滋潤啊?不管別人家死活,只管你們自己日子過得舒坦是不是?」

  她說的話,一群人正在嬉鬧,有的人聽清楚幾句,有的根本沒有聽見,但看見進屋的姑娘是怒氣沖沖的。所有的人趕緊都停止喧鬧,不明所以地看著四姑娘,想知道這個姑娘要幹什麼?楊仁趕緊站了起來,迎著四姑娘。四姑娘嘴上可沒有停,嚷到:「老楊家還能不能好啦?都成賊窩了,土匪窩子也沒有自己偷自己人的吧。今天七大爺你得給我一個說法,你們那些大菸鬼的兒子還管不管了?今天不給我一個說法,咱經官,拿大街上讓全屯子人評評理。」

  楊仁趕緊制止她:「四妹妹,不許胡說,你沒有看見有外人在嗎?有話出去和我說,我給你辦。」嘴裡說著,把四姑娘給推了出來。

  七老爺在桌上連忙說:「各位、各位,那是我侄女,小孩子慣壞了,不懂規矩。來,來,咱們喝酒,喝酒。不用管她,她哥哥出去教訓、教訓她。美娥,你們姐倆陪著薛警尉、程警長喝,卜保長,請、請。」

  說完丟給武美娥一個眼神,武美娥會意,連忙拉著身邊的警察,一臉假笑著,張羅喝酒吃菜。

  楊仁把四姑娘推出屋,來到雜貨鋪子裡。腳前腳後的功夫,楊老太太和楊袁氏也跟進來了。楊仁對四姑娘說:「四姑娘,你咋回事兒?咋一點事兒不懂呢?屋裡有外人在場,怎麼不能等人走了再說?」

  四姑娘說:「等走了再說,那我的東西早就沒了。你們一天吃香喝辣的,又是酒又是肉,我爹還在炕上躺著呢?湯藥還指望我那些貨呢?你們咋能那麼喪良心,啊?我苦吧業吧倒騰點東西,指望著給我爹治病,啊?你們咋能下得去眼?」

  楊仁說:「你看看你,連咋回事兒都不說清楚,一口你們、你們的,到底是咋回事兒呀?」

  楊老太太說話了:「四姑娘你別說,俺來說。這個公道奶奶給你做主,俺就不信了,一個個的還了得了?誰去把小六子給俺叫來,學會做賊了?是不?」

  七娘在一旁,開始的時候沒有搭茬,現在一聽提及她兒子。連忙說:「媽,咋回事兒啊?一口一個賊的,小六子咋就成賊了。」

  楊老太太說:「你養的兒子啥樣你自己不知道啊?你還來問俺?俺還想問問你呢?你是咋教養的孩子,都看看他們,一天哪干一點正事兒,不是賭就是抽。在外面鬼混也就算了,弄回家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楊老太太幾句話把七娘懟得啞口無言,只能狡辯道:「那可不能賴我,你咋不說你兒子呢?管教孩子也都是他的事兒。再者說了,兒大不由娘啊,他們都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了,我當媽的也不能管那麼多。」

  楊老太太說:「你管不了你別插嘴,你管不了我來管。長大成人了是不?長大就另立門戶,別在家裡啃祖業,有本事自己討生活去。」七娘不敢再搭腔了。

  楊仁趕緊打圓場,摟著老太太說:「老祖宗哎,你別動怒好不好?咱們去你那屋慢慢說行不行?你看屋裡有官家的人,讓外人看見咱家吵吵鬧鬧的,多讓人家笑話啊!」

  老太太說:「怕笑話的是你們,不是俺,俺不怕誰笑話。俺的子孫沒出息,俺哪還有臉了?你是讓俺進屋去,還是讓咱們大掌柜的出來,他當大掌柜的,該給斷斷這個理兒吧。」


  楊仁趕緊阻擋說:「奶,奶,咱先別進屋。你說,出什麼事兒了?我給你辦,不就成了嗎?」

  楊老太太這才想起來,到現在自己還沒有說,出了什麼事情。於是說:「好,你能給個說法也成。四姑娘出門沒在家,她倒騰點貨在家放著,讓小六子給偷了。你說說吧,你老叔那屋容易嗎?咋下得去手呢?你們平日裡,誰關心過他?誰過去看看,誰給支點藥錢。人家自己賺點小錢,準備熬個藥買點滋養品,還讓他個不爭氣的東西,給人家偷了。」

  七娘又搭茬了,說:「喲,看你說的,她丟了東西,咋說小六子拿了?抓賊拿贓,捉姦在床。小六子拿東西誰看見啦?」

  楊老太太說:「當然有人看見,你去把他給俺叫來,咱對對質。問問他在廂房住,去他老叔那屋幹啥去了?總不會說是瞧看他老叔吧?帶兩包餜子兩包糖了嗎?」

  其實七娘心虛得很,如果四小姐真丟了東西,基本跑不了她那兩個兒子乾的。他們不一定是看上那些東西,主要是為了翻點大煙,或者弄點錢。七娘還在狡辯說:「看你說的,都是一家人,各屋誰還不走動走動?退一萬步來說,即使是小六子拿了。那你也不能一口一個偷啊,外人聽了多不好聽。自己家人,誰用著誰點啥,著急了自己先取走,能是啥大事兒?」

  楊老太太問:「能是啥大事兒?你也是做買賣的,你屋裡的貨,別人隨便拿隨便用行不行?不能說偷?不問自取就為偷,怕外面人聽見不好聽,那你別做啊。」

  楊仁一看情況不好,趕緊和稀泥。接著勸老太太:「奶啊,你先別鬧了行不?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去找六弟,問問他拿了沒有。如果拿了,我給四姑娘要回來,不就行了嗎?」

  四姑娘說話了:「大哥,你想想,那還能要回來了嗎?早拿去換大*煙了。不然咱去屯子裡問問,在誰家換的?總不難查吧?」

  楊仁商量說:「好妹妹,咱可不能出去查啊。那風聲一透露出去,咱們楊家燒鍋可丟大臉了。」

  楊老太太說:「怕丟臉不查也行,總得給你妹妹補上吧?你不是說你給斷嗎?把小六子叫來,看他咋辦吧!」

  楊仁也是為難,明眼人都知道咋回事兒,他看向七娘。七娘嘴一撇說:「切,能值幾個錢的東西,鬧得一家人狗咬吵吵的。」

  楊老太太聽這話不高興了,問七娘說:「你是說俺狗咬吵吵了唄?錢不多你瞧不上,那你給出唄?」

  七娘自己也覺得說的話不合適,連忙說:「算了,算了。你們也別吵吵,錢我出,你們別鬧啦,屋裡還有一屋子客人呢。」說著,從手腕上摘下一隻銀鐲子,扔在櫃檯上。然後又說:「看看夠不夠,只多不少吧?要是多出來的話,送幾塊大*煙過來。」

  楊老太太看看四姑娘問:「四姑娘,夠不夠啊?」

  四姑娘說:「夠了,有剩。」

  老太太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伸手抓起手鐲說:「咱們走!」然後帶著楊袁氏、四姑娘轉身就走。

  七娘狠狠地瞪著四姑娘的背影說:「這攪家不賢的,揣著算盤找上門,找仗(帳)打。啥時候能把你嫁出去,我得去廟上燒三柱高香。」

  七老爺的酒喝完了,武美娥幾個人回她的屋裡,玩麻將去了。七娘叫來兒媳婦,把桌子收拾乾淨,屋裡只剩下七老爺和楊仁。楊仁說:「七叔,你的法子真靈。你看看他們幾個人,讓兩個小弟妹給粘住了,誰也不張羅去收糧派工。剛才老卜說,讓我出去張羅去,看樣子是讓咱們管了。」

  七老爺點點頭說:「放心吧,公差的事兒肯定由咱家來干。現在,該咱爺倆研究下一步該咋整?」

  楊仁說:「聽上面說,收糧派工給的時間期限不長,頂多也就五、七天。」

  七老爺捻著鬍鬚說:「五七天時間足夠了,這些天在老五、老六那屋擺酒桌子,天天好酒好肉供足他們。小雞、大鵝都下來了,家裡沒有就去屯子裡抓,花錢買,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咱們誰有空誰陪著,只要老卜、老薛他們不出院就行。」

  楊仁說:「七叔你放心吧,有兩個小弟妹陪著,讓他們出去他們都不會出去。」

  七老爺說:「那就好,那你在外面先收糧吧。糧食按往年那樣子收,反正都得上交,裡面的油水不大。你找崔大牛他們幫忙,多多少少給自己弄點。」

  楊仁問:「那派勞工、勤勞奉仕是不是還像過去那樣,把人召集一起,然後去攤派?」

  七老爺擺擺手說:「那不行,不能再召集人,有村公所的人在屯子裡。咱召集人不合適,如果不讓村公所的人到場,窮棒子們該猜疑咱們爺們兒了。每天早飯後,讓村公所的人出去,在屯子裡喝呼一圈,嚇嚇窮棒子。等村公所的人回院以後,你再放風說要抓人,抓誰家的不知道。這麼弄個三五天以後,窮棒子們肯定毛了。那時候你再讓人放風,說要想平了事兒,必須讓他們來求我。哼哼,那個時候,該咱爺們說了算了,咱想咋整就咋整。」


  楊仁說:「嗯,七叔,我明白了,一切按您的套路整。對了,那勞工從哪裡出?還出去僱人嗎?」

  七老爺搖搖頭說:「不能再僱人了,次數多了容易露餡。你想想,咱自己家有現成的,還要出去雇嗎?」

  楊仁一時想不起來:「咱家有?夥計、長工也不能送啊?那可是用熟的,而且都是把好手啊,將來再找可趕不上現在這些人。」

  七老爺眯著眼睛笑著說:「你再想想,那些吃閒飯的不行嗎?」

  楊仁恍然大悟地說:「噢,你說的是那群花子?」

  七老爺說:「對嘍,挑選幾個年齡、身體差不多的。準備幾身囫圇的衣裳,好好給他們收拾一下,剪個頭髮。騙出去交給薛警尉他們,咱不是交差了?別說薛警尉他們看不出來,即使是看出來,也不會說啥,他們也是湊夠人頭上交。」

  楊仁表示同意,說:「行,我去弄。是不是還告訴老二一聲,給各家拉個單子啊?」

  七老爺說:「不用那麼細,只要把全屯子按戶列個單子就行,按戶收大煙。屯子裡誰家都有點,種園田地的時候,哪家不種上幾棵?或多或少都留一些,備著頭疼腦熱、牙痛時候用。都收上來吧,那兩個要帳鬼,用得多著呢。」

  楊仁答應著,準備要走。七老爺說:「你先等一下,剛才四姑娘是咋回事兒?太沒有規矩了,讓外面的人看見像什麼話?楊家不能讓一個閨女鬧散了吧?」

  楊仁回答道:「七叔你別管啦,我已經打發她了。因為六弟拿她點東西,她就跳老虎神,已經消停了。」

  七老爺說:「消停不消停,也不能讓她在家在呆下去,趕緊打發她出門子。剛才卜保長和我說呢,他太太不是沒了嘛,他想續弦。四姑娘進屋的時候,我發現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琢磨,能不能把四姑娘嫁給他呢?」

  楊仁心裡暗暗叫苦,那老卜都快四十了,四姑娘肯定不能答應,誰敢去說這個媒?誰又能去說?楊仁說:「不太好辦吧?年齡差得太多。我老叔躺炕上起不來,我老嬸又做不了她的主。咱和她說,她要炸廟,還不拿菜刀砍咱們。」

  一聽到菜刀,七老爺有些心悸,想起來那天晚上,徐二薇家那節事兒。七老爺說:「按正常說媒肯定不行,不會想個辦法?記得上次你和我說過,找老太太去說,讓老太太硬卡。對老太太也不能正常說,也得蒙著點。」

  楊仁說:「七叔,到時候還是你去說吧,我的年齡說保媒也沒有人信啊?」

  七老爺想了想說:「嗯,的確得我去,不然別人去弄砸了,還真不行。好吧,你忙著去吧,等把手頭上的事兒答對①利索的,我就去。」【注釋】①答對:方言;處理。

  一切都是按照七老爺的計劃,一步一步地走下來。楊仁天天在屯子裡散布謠言,今天說兩個男丁抽一個,明天又說抓鬮,誰倒霉誰當勞工去。鬧得人心惶惶,不少人家的孩子,都躲到其它屯子去。楊仁知道以後,又說,先挑躲勞工的人家出,村公所都定好派誰出工,反正是怎麼嚇人怎麼說。交糧、交豬還好說,自己不吃都拿出去,頂多過年不吃豬肉。明年吃幾個月的瓜菜,實在不行挖野菜,餓不死就行。可出勞工不行啊,那是要命的事兒。打滿洲國來了,別的屯子不知道,反正在楊家燒鍋屯,但凡派出去的勞工,就沒見到回來的。惶惶不安中又有人開始議論,說想平事兒還得找楊七老爺。他那人神通廣大,肯定有招法能度過劫難。既然有人說,就會有人信。然後楊仁再露面的時候,有人央求讓楊仁給求求七老爺,幫屯子度過這一關。楊仁見有人求他,他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連聲說不敢,哪有沒事兒還要往家裡攬事兒的?被大家央求不過,他扔下一句話:你們不會自己商量好,去幾個人求七老爺?接著屯子裡又是一頓騷動,搬出幾位平時聲望比較高的,無非是胡二爺、宋先生一類的,前往七老爺處。經過一番半真半假地商討,由楊七老爺去縣上,托人免去楊家燒鍋屯的派工。楊家燒鍋屯每戶出資做打點費用,支付方法是每戶平攤,支付「幣種」是大煙,每戶大約幾錢,平事兒後再核算。辦法一出,屯子裡頓時風平浪靜了,甚至還出現了誇讚七老爺是大好人、楊大善人的說法。

  七老爺幾日來洋洋得意,既在屯子裡樹立了威望,又解決了各方面的事兒。屯子裡的人對他感恩戴德的,消消停停地去過日子。今年總算躲過去了,該交的交了,剩下多少,自己躺炕頭掰手指頭算,咋能打發過以後的日子,過這個年。村公所來的人也相當滿意,啥都不用去干。天天有人好酒好肉地供著,小麻將、小牌玩著,更舒心的是,有兩個妖艷的小娘們陪著,摸摸抱抱自不必說,有沒有其它別人也不知道。兩個兒子也相當的滿意,他爹給他們弄夠了足量煙膏。再也不像過去飢一頓飽一頓的,只是煙膏的純度不盡人意,估計是哪家在裡面摻假了。楊良經常吸足以後,罵窮鬼們不厚道。


  七老爺又恢復往日的作息,喝點小酒,往相好家的炕頭上躺躺。有一天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不解決完,說不定哪天又冒泡了。於是,自己把自己憋在家裡大半天,想好了以後,來到後院找楊老太太。

  七老爺帶些糕點來探望楊老太太,娘倆聊了諸多家常,七老爺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把話題引到楊樹春的身上。七老爺說:「媽,樹春的身子咋樣了?最近外面來人太多,光忙活招待客人,也沒功夫去看看他,一會兒我再去看看他。」

  楊老太太說:「唉,還是那樣,一直也不見好,咋吃藥都不見效呢?一入冷,好像還不如夏天那時節。」

  七老爺說:「咱咋攤上這事兒了呢?要不然咱家得多好,酒坊又開起來,有他照管著,我也放心。該著不讓咱發家啊,他一躺下,酒坊出那酒也沒個喝。唉,抽空還得去請個像樣的大夫,早點讓他起炕啊,別的不說,那還有一大家子人呢。」

  楊老太太說:「誰說不是呢?一大幫孩子沒有一個成家呢?好歹啊,有四姑娘撐著,還能將就著過下去。」

  七老爺說:「媽,也不能這樣說,四姑娘終究是個閨女,早晚得嫁人。老八的書也念成了,楊家終於出一個秀才,現在都能當先生了,也能頂門過日子。過幾天核一下帳,看看今年結餘多少,得準備些彩禮,張羅著給老八說門親。我老兄弟現在不能起炕,我當大爺的不能不管啊,全家人少穿點少吃點,也得緊著給他,先把媳婦兒說上。」

  楊老太太點點說:「嗯,你能為他們著想,把孩子的婚姻大事兒給辦了。你當大爺的,做得非常像樣兒了。你老弟身子骨不行,張羅不了,一切都靠你當大爺的。一家人相互照應著,日子就能過得好。」

  七老爺說:「咱家人在一起,多和氣啊,我們哥幾個從來都沒有過紛爭。孩子們在一起也都親興,拿五姑娘有病來說吧,四姑娘又領著看病,又給做新衣裳,又抓藥買補品。唉,五姑娘沒福啊!要是現在還在,是不是也該出嫁啦?沒準都能當媽。」說著,七老爺連連打著唉聲,痛心疾首。

  楊老太太說:「別想那麼多,該著她是個短命鬼,來要帳的。上輩子你欠她的,她花夠你的錢該回去了。」

  七老爺悲傷地說:「誰說不是呢?不想她了,想想眼前這些孩子吧。剛才說給老八娶媳婦兒,還有一個四姑娘沒嫁呢?是不是先嫁完四姑娘啊?不然給當弟弟的娶媳婦兒,姐姐還沒嫁可咋說啊?實在是不好看哪。」

  楊老太太也突然想起來,說:「可是,四姑娘是該嫁人了,不能再拖,現在都成老大姑娘啦。都是她爹病著,一大家子人指望她,把她給耽誤了。」

  七老爺說:「不然咱先給四姑娘找人家吧?媽,你來給做主。我在外面給張羅一下,籌備些嫁妝,你看行不行?」

  楊老太太覺得有些不妥,說:「不妥吧,孩子有爹媽在,咱們幫著張羅可以,但是不能給做主,讓她爹媽給做主吧。再說了,四姑娘那體性①你也知道,還要她自己點頭才行。」【注釋】①體性:方言;性格。

  七老爺不滿地說:「都是你們慣的啊,四姑娘也是太任性,婚姻大事哪有讓孩子自己做主的?我們那一輩、還有現在結完婚的幾個孩子,哪個是自己做主的?不興那個,你都這大年紀了,可聽說過讓孩子給自己找婆家的?」

  楊老太太也覺得沒有道理,就說:「事兒是那麼個事兒,不過眼目前也沒有那麼相當的啊?」

  七老爺覺得老太太已經跟上自己的思維了,說:「一家女百家求,不是沒有,有多少個找我的?我都沒有回應呢。差就差在誰給做主上,我也不能在外面答應吧?如果你給做主,我提兩個你給看看。」

  楊老太太回他說:「行啊,你給提吧,我和她爹媽說去。」

  七老爺說:「前些天啊,官家派咱屯子來幾個公幹的人,在咱家呆了好幾天,昨天剛剛走。裡面有個卜保長,看上咱四姑娘,和我說過好幾次,言外之意是想娶四姑娘。媽,你說說,咱家姑娘誰有這福分?能夠去當官太太?如果嫁了這樣的人家,要權有權要錢有錢,一輩子吃穿不愁。丫鬟、老媽子伺候,享不盡的福啊!」說完還偷偷查看老太太的神色,他只是不說老卜已經快四十了,而且還是一個續弦。

  老太太聽了,不置可否地說:「人家還行,就是不知道人怎麼樣?是不是讓人掃聽一下?」

  七老爺很隨便地說:「打聽啥,你問問你大孫子就行,他們都老熟悉了,經常在一起,是你大孫子的上司……」他說到這裡,坐在炕里學著剪鞋樣的八姑娘,放下手中的擱布①和剪子,下地出屋。【注釋】①擱布:地方名稱;做鞋底用的,多層布沾在一起。


  八姑娘一出奶奶的屋,快速跑回自己的屋。四姑娘見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不滿地說:「挺大姑娘了,不能穩重一點?」

  八姑娘說:「還是你穩住吧,奶要給你找婆家呢?」嘴裡說著,來到楊袁氏身邊說:「媽,媽,剛才我七大爺和我奶說,要給我四姐找婆家呢?」

  楊袁氏並不感到意外,問:「那有沒有說找的誰家?」

  四姑娘說:「還有這事兒?我嫁人他都要管?」

  七姑娘湊過來問:「四姐你要嫁誰啊?」

  四姑娘不悅地說道:「把我嫁出去,你們都高興了是不?都盼我出門子呢,我走以後沒人管你們啦。」

  七姑娘說:「你嫁人是你高興才是,和我們有啥關係?你不高興可以不嫁。」

  四姑娘回她說:「不嫁就不嫁,我沒問題,你們行嗎?」

  楊袁氏說:「你們都聽著,別掰扯那些沒用的,聽玉環說。」

  八姑娘光聽兩個姐姐打嘴仗了,回頭問楊袁氏:「說啥呀?」

  四姑娘說:「讓你說說七大爺咋說的,你咋粘牙呢?」又揚起手要打八姑娘。

  七姑娘攔著說:「你都要嫁人啦,還想打我們,她都多大了?」

  八姑娘知道不是真打,連比劃帶笑說:「剛才我在奶奶那屋,七大爺找奶奶商量事兒,讓我聽見啦。先頭說要給八哥娶媳婦兒,後來說不行,四姐沒嫁不能給弟弟娶親。然後商量先給四姐找婆家,奶奶讓七大爺在外面給找,她再給做主。七大爺說,要給四姐找給當官的,以後四姐當官太太,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四姐以後還能呼奴使婢,當闊太太了。」

  四姑娘聽說,因為自己耽誤楊勇娶媳婦,也不好說自己不嫁了。對八姑娘說:「別說那些沒用的,還說啥了?」

  八姑娘說:「七大爺說的那個人,前些天在咱們家來著,叫什麼來著?是個保長不是啥長,嗯,他姓……姓什麼?噢,蘿蔔,對了,姓卜。」

  四姑娘大吃一驚:「啊?走路貓腰弓脊①那個人?哼,我覺得他沒安什麼好心麼。」【注釋】①貓腰弓脊:方言;駝背,羅鍋。

  四姑娘說的他是指七老爺,但七老爺畢竟是長輩不好直接罵出口,如果外人聽見,也可以指卜保長。楊袁氏小心翼翼地問:「你認識那個人?」

  四姑娘說:「沒準你也認識呢?就是見天和小五嫂他們一起出出進進的那些人。裡面年紀最大的那個,有些駝背、羅鍋兒。媽,你看看,那人得多大歲數啦?不比我大二十歲,也得比我大十五、六歲。媽,你說說,我奶和七大爺咋想的呢?我告訴你,那人我沒看上,說什麼也是不會嫁他的。算啦,我現在找我奶去,和他們說道說道兒。」

  四姑娘說著起身要去,楊袁氏趕緊地攔住她說:「你可不能去,你不能去惹事兒。你奶不是沒和你說嗎?等與你講的時候你再說。現在你去問,如果你奶還沒有想好呢?不準備給你說呢?現在去不是沒用嗎?咱們等等再說。」

  四姑娘說:「那要是答應了那方咋辦?再收了彩禮,不就麻煩啦。」

  楊袁氏心中也沒有譜:「能嗎?你奶不會和咱們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答應了吧?」

  四姑娘拉著八姑娘說:「玉環,去,你還去奶奶那屋,聽聽奶奶他們還說什麼?」

  八姑娘調皮一笑,把手一伸說:「那給啥好處呀。」

  四姑娘哄她說:「你快去,等四姐再進城,帶你去,想要啥你隨便挑。」

  八姑娘興高采烈地跑了,又當小奸細去了。沉默好一陣,四姑娘似乎想明白什麼。對楊袁氏說:「媽,明天你和我去一趟湖南營吧。」

  楊袁氏問:「你去做買賣,帶著我去幹什麼?再說你小弟還那么小,怕他離不開我。你爹還有病,得有人伺候啊,我可不跟你去。」

  四姑娘說:「家裡的事兒好辦,小弟和九妹也挺親的,天天和她在一起不會鬧。七妹、八妹他們都能伺候我爹,不然,每天還不都是她們伺候的嘛。湖南營的事兒,一定要你去,如果辦得好,七大爺給訂親的事兒,可以推掉。」

  楊袁氏有些遲疑,問:「那樣能行?」

  四姑娘說:「能行,明天早上咱娘倆起早走,誰也不見面。我奶他們見不到咱們,也提不到什麼親不親,等咱到家,他們黃花菜都涼了。」

  楊袁氏不明白她要幹什麼,但猜測肯定和婚姻大事兒有關,便點頭答應。四姑娘的心裡很明了,想起來李先生與她說的,要給她提親一事。決定在奶奶沒有和她說之前,先去南湖營看看。


  八姑娘又跑回來,四姑娘問:「你咋跑回來了?」

  八姑娘說:「七大爺走啦,剩奶奶自己在屋眯覺呢。」

  四姑娘說:「嗯,知道了。玉環,明天我和媽出趟門,你在家伺候好爹,再別往外跑。常去奶奶身邊,聽著點奶奶那裡都說啥?懂不懂?」八姑娘瞪著大眼睛點點頭,表示明白。

  四姑娘帶著貨物,領著楊袁氏來到湖南營。按照與李先生接貨的時間,早一天。早點就早點吧,主要是為躲開楊老太太與七老爺提親的事兒。楊袁氏沒出過遠門,權當是領著她逛逛街。雖然湖南營沒多大,但還是很繁華的,各種買賣鋪戶還是不少。到了第二天,李先生應約來到,見面的地方,還是在客棧的飯堂里。四姑娘下來的時候,沒有讓楊袁氏跟著,暫時安頓在客棧里。

  李先生見四姑娘很準時,憨笑地說:「你什麼時候到的?比我來得早啊,今天吃點什麼?是不是喝幾杯呀。」

  四姑娘說:「李大哥,我都來一天多了,今天咱不說吃不說喝,我是找你有事兒。」

  李先生吃驚地問:「今兒個是幾兒?我不能記差日子啊?我算算,不能來晚了啊?」

  四姑娘說:「得得,我的大哥啊,知道你算盤好,算日子也不用算盤。你沒有記錯日子,也沒有來晚,是我來早了。」

  李先生一聽放心了,說:「噢,我說的呢?沒錯就好,那你來那麼早幹什麼?」

  四姑娘爽快地說:「躲災,來找你有事兒。」

  李先生問:「啥事兒?說吧。」

  四姑娘鎮定地說:「你不是想給我當紅媒嗎?還說我要嫁人先緊著你這頭來。今天我為這事兒來的,我奶奶他們商量要把我嫁給一個老頭,那老頭有錢有勢還有權,我們家惹不起。所以,我帶著我媽來的,先一步看看你給介紹的人。如果可以,我回去以後,可以說我定完親了,躲過那個災。」

  四姑娘泰然自若地說著,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兒,心不跳臉不紅的。李先生反而嚇了一跳,問:「啥?你把嬸子都帶來啦?這,這,我也沒有準備啊?」

  四姑娘說:「你準備啥啊?今天你去那頭說一聲,明天帶我媽過去看看,相看一下就行唄?對了,你要給我說的是啥樣人家啊?咋的也得先跟我們說說吧?」

  李先生低垂著頭,他反而不好意思了。小聲說:「我,我說那個人,那個人……就是……我。」

  四姑娘一聽這話,一下子發起火來。氣憤地說:「姓李的,虧我叫你一聲大哥,你還有這樣的花花腸子?楊家還沒有過到吃不上飯的時候,我是二十多未嫁,可我還是黃花大閨女。憑什麼去給你做小?不看在以往的交情,信不信我能扇你幾個大耳刮子。算了,和你的生意也算做到頭了,走啦。」

  她說完站起身要走,李先生一著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說:「你等等,脾氣咋這樣酸性?你不同意拉倒唄?把今天的生意先做完。」

  四姑娘瞪著他說:「你鬆手,拉拉扯扯的算怎麼回事兒?你瞧不起人,還怎麼做生意?」

  李先生解釋說:「你得聽別人把話說完啊?我什麼時候瞧不起你了?咱們交往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我不是一直都很敬重你的嗎?」

  四姑娘說:「你說的敬重法兒?打我的壞心思,還能叫敬重?是狼心狗肺壞下水了吧!」

  李先生說:「怎麼是壞心思呢?本來是好心嘛,之所以敬重你,才想要迎娶你。我願意娶,你願不願意嫁?不願意拉倒唄,咋還說那麼難聽呢?」

  四姑娘嗤之以鼻地說:「嘁,想讓別人給你當小,還能算好心?」

  李先生驚愕地說:「誰說要娶你做小老婆?我是要明媒正娶一個正房太太,怎麼,還有啥毛病嗎?」

  四姑娘也愣了:「正房?你不是已經成婚了嗎?我去過你家,記得你都有兒子了,叫什麼仁?那你還娶什么正房?」

  李先生說:「孩子他媽去年已經過世,我又在外面做工,把沒媽的孩子扔在家,總不是個事兒。你認識我三、四年了,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動過歪心思?我想正常續房媳婦,給孩子找個媽,不算過分吧?你既然不願意,把貨拿過來交割一下,我不打擾你,馬上回走。」

  四姑娘聽他一說,才知道自己誤會他,態度一下子變得緩和下來,拉過凳子又坐下。拿起茶壺給李先生倒杯茶,緩解一下尷尬。說:「大哥,我都不走你還走啥。是我不好,不分青紅皂白地怪罪你。不過,你也不能完全怨我,你說得太突然,我一點準備都沒有,能不怪你嗎?」

  男人就是這樣的,只要女人給一點希望,都會全力以赴地去迎合。李先生見四姑娘態度溫和了,也自然地坐了下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說:「你看,咱倆都誤會啦,把事情弄砸了,都怪我。你都把嬸子領來相親,一時也無人可相看。對不住,讓他老人家白跑一趟。」

  四姑娘低著說:「咋白跑了呢?那就看唄。」

  李先生問:「看?你是說……」

  四姑娘小聲說:「還用說嗎?看你唄……」

  李先生喜形於色,驚訝地說:「真的啊?哎呀,那可太好啦。我找個吃飯的地方,你跟嬸子說有人找吃飯。吃完飯以後,你再和她說說這個事兒,看看老人家同意不。」

  四姑娘爽快地說:「不用,光明正大的事兒,何必弄得假假咕咕①的呢?我直接告訴我媽,如果她同意,飯桌上你們定過禮的日子。那些我不管,咋辦咋好。」【注釋】①假假咕咕:方言;不實在,裝假

  李先生非常歡喜,連連應承,然後去張羅飯菜。四姑娘去找楊袁氏……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