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方游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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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林先生的去世,令先生延宕多日未敢遠遊。

  似乎他也想效仿古制,以家親之例守孝一年。這段時間裡,他既不打算外出,心思便都放在吟詩作畫上。不過,可能因為心情太過失落的緣故,後來竟得了心病,整日裡懨懨無狀,偶爾躺下亦是精神疲憊,因此守孝之事只能作罷。

  其時張靈和徵明、允明對先生各有看顧。允明見他生活拮据,又給他留下二兩銀子。先生堅辭不受,說自己可以再作幾幅畫賣。

  在此需贅敘一筆,這一年春天,先生的至親好友張靈卻也有一段現今無法質證的公案,有記載說他竟在陽春三月中歿了。傳說的依據是,以張靈之聰明才氣,分明與先生不相伯仲。只因當年在楓橋邊和太湖畔偶遇崔瑩小姐,張靈自此立下非絕代佳人不娶之誓,竟一直為情所困,前幾日偶然經過楓橋橋頭,忽然情思潮生,竟致一病不起,終於病歿。

  關於張靈病歿一事,歷史上根本無準確記載,若是按其留存世上幾幅作品推斷,尤其他還親筆畫過一幅《唐伯虎像》,至今存世,畫中先生的相貌應該在四十至五十歲之間,若張靈英年早逝,又怎會畫出其中年之後模樣?故很多專家推斷其去世之年只是早於先生。不容置疑的是,不管張靈歿於哪一年,基本都跟萍水相逢的崔瑩小姐有關,在此不妨暫且記下一筆,至於本書中所記張靈則以先生所講述的另外一個版本為準,也就是說,在未來篇章中仍然有他的存在。

  因生活所迫,先生前些日子用心作了一幅《西山晚歸圖》,一共賣了三兩銀子,勉強度過月余。他現在的生機,無非仗著「南京解元」牌子偶爾作幾幅畫,似乎字畫比以前稍稍容易出手。但也有很多人不認可,背地裡議論他,說他為人行狀惡劣,比如京城會試,堂堂南京解元竟然科場舞弊?便在大街上看到先生賣畫,亦是側目而視。先生心內雖有羞慚之意,因完全非己之過,只當蒙受不白之冤,裝作若無其事。

  但這幾日裡,他根本連站起來都無力,又哪來的畫去賣錢?費力掙扎一番,好不容易作成一幅《松岩觀泉圖》扇面,尚放在案几上未賣。先生只能聊發些感嘆,只見滿紙都是:「枯木朽株,樹功名於時者,遭也;吾不能自持,使所建立,置之可憐;是無朽骨之遭,而傳世之作烏有矣。譬之梧枝旅霜,苟延奚為。」

  就聽聽這些話兒吧!先生的心情豈不頹廢到了極點?允明偶然看見這些書畫內容,只是不停地搖頭。

  那一年春末,久病在床的先生,身體終於痊癒了。

  但身體上的痊癒,並不代表先生精神上的康復。先生漸漸感覺,若是繼續呆在家中,不但於精神無益,而且他的身體恐怕會再次因抑鬱而垮掉。

  先生終於下定決心獨自出遊。這一次,他打算只是一個人出遊,決不找第二個人。

  他的想法,無非是要在獨自逛游大山名川之際,放鬆自己的心情,重新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雖然有朋友結伴相隨可以多一些樂趣,但允明的事情一直很多,根本離不開家。至於徵明、張靈、禎卿三人,似乎有句古訓,說是「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後面那一個字就免了吧!因為這次出遊,先生並無什麼「方」字做為託辭,只是把它當成一次散心之游。

  事前,他卻把幾個最好的朋友都找來小聚,免得自己走後他們擔心。大家在一塊兒,自然還是敘些日常交往,然後再喝點小酒。一聽先生的想法,卻都支持,或者先生的心情從此解脫也未可知。至於出遊路費,大家都想湊一些給先生,先生這次卻是完全拒絕,道:「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唐伯虎若此生只靠你們接濟,豈不是廢物一個?從此請大家相信,我自己尚有能力,完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春末夏初的一日,先生終於踏出出遊的腳步。

  談到那一次出遊,先生的情緒分外高漲。似乎這一次出遊,應是他飽受風雨摧殘之後心情最暢快之時。

  先生這次出行的線路,大致是坐船到達鎮江,從鎮江到揚州,遊覽瘦西湖、平山堂等名勝。然後又坐船沿長江過蕪湖、九江,到廬山。在廬山,先生眼觀山勢雄偉壯觀,留下深刻印象,致使他在若干年後被寧王招為幕僚時,欣然應聘,後又重遊一次廬山。自然,廬山的美麗風光在他以後的繪畫作品中亦被多次充分反映。

  先生由廬山又去了南昌,亦是當年張靈苦尋不舍的崔姑娘父親居官之地豫章,首先尋訪聞名天下的江南三大閣之一:滕王閣。先生在此遙想當年唐時王勃在滕王閣上運筆揮毫,寫下流傳千古的《滕王閣序》,竟因此文一舉成名。先生站在一里之外遙看滕王閣,頓時浮想連翩,立刻就要將感想付諸現實,腦海中瞬間產生一幅《落霞孤鶩圖》景像,只見遠處坡石嶙峋,山間一座臨水之閣,掩映於扶疏垂柳間。閣後山巒連綿迤邐遠去,山頂上生長著蓊鬱的雜樹,給臨江峭立的山壁平添了幾分暖意。

  先生情思所至,心想,大概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像王勃一樣千古留名的文人學者吧?心思觸動,不覺吟詩一首,詩曰:「畫棟珠簾煙水中,落霞孤鶩渺無蹤。千年想見王南海,曾借龍王一陣風。」

  離開江西之後,先生又乘船溯江而上直到湖北黃州,特意踏行觀看赤壁之戰遺址。先生後來歸鄉時,依此風景精心作了一幅《赤壁圖》,自覺甚是滿意。然後他又南行進入湖南,登岳陽樓,游洞庭湖,亦留下「巴陵湖西湖上樓,樓前波影涵清秋。數點征帆天際落,不知誰是五湖舟。」詩句,胸中抱負若隱若現。

  其後,先生南行登南嶽衡山。再入福建境內,漫遊武夷諸名山和仙遊縣九鯉湖。在九鯉湖小住時,他亦到此求夢祈福,竟夢見仙家賜他好墨一擔,醒來心意暢然無比,自以為人生已經有了新的目標定位。而此次美夢,亦被他記在心中,若干年後,待他築成「桃花塢」時,專門在其中建成一座「夢墨亭」,算是了卻一段心事。

  然後,先生又由閩轉浙,游雁盪山、天台山,又渡海去普陀,再沿富春江、新安江上溯,抵達安徽,上黃山與九華山。

  一路之上,先生心情日漸開朗,一路生活開銷只是憑到處作書作畫賣,憑了當年「江南解元」的響亮名號竟獲利不少。有了錢,便樂得一直遊歷下去。當然,沿途無數風光美景,先生根本畫不盡,心裡也記不完全,碰到絕美的風景,先生乾脆只畫些草圖收著,以備日後之需。

  先生的這一次出遊跨度甚大,在此記錄卻完全從簡,若是一一記錄詳全,則篇幅太長,並且許多美麗景色本來都是大家所熟悉的。不容置疑的是,先生這次出行,無論是精神方面,還是在繪畫的寫生儲備上,都收穫甚豐。所以這次出遊,完全可以稱得是先生一生繪畫史上的重大事件。

  先生在外遊歷的時間不短,不知不覺已至深秋。當秋色飄然而至,在外的遊子最容易犯鄉思,先生忽然有些思鄉了,畢竟家鄉還還有一幫子狐朋狗友,另外兄弟唐申家的侄兒長民他也非常喜愛,先生在家時,小傢伙偶爾也會跑過去找他玩耍一會呢!

  就在他即將踏上歸程之時,忽聽遊人傳說,安徽齊雲山亦是風景名勝之一。齊雲山?好熟悉的名字啊!只是一瞬間,先生記憶的閘門打開了。當年到京城會試,他曾在程侍郎書房內看到過一篇「游齊雲山記」,其中記錄著齊雲山無數風景,甚是勝美。亦曾聽說,程侍郎是南直隸徽州府人,曾定居歙縣篁墩,離齊雲山並不遠,可能他就是在那時游的齊雲山吧?論起來,程侍郎也算是他的恩師呢!先生懷揣著無限暢想,決定再去齊雲山做最後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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