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世道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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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個疑問,先生所指何秀姑新勾搭上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好友都穆?此又是先生一生中不清不白的一段公案。單從所有證據指向來說,都穆的嫌疑最大。

  但也有現代人替他表白,說某年某月某日,蘇州博物館收藏過一張《故怡庵處士施公悅墓志銘》拓片。這塊墓誌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出土於靈岩山,拓片文字清晰,右側清楚地寫著「都穆撰」「唐寅書丹」等字樣,分明一個是撰寫,另外一個書寫。拓片左側提到的「施公悅」安葬時間是弘治庚申(弘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十日,此時離科場案已經過去一年多。研究者堅稱,科場案舉報者,一定不是都穆,否則,兩人為何還會於一年之後合作為同一人寫墓志銘?

  事實上,這種證據根本證明不了什麼。歷史上的都穆自中進士並授受官職之後,似乎還算是一個清官吧!而且文名挺盛,他平日裡堅持搜訪金石遺文,拓印繕定,著寫了《金薤琳琅錄》二十卷。晚年告老還鄉後,寄身南濠里,自謂「南濠先生」,日夜研讀,寫了詩學批評專著《南濠詩話》,後世評價亦是不錯。

  曾有一則故事形容都穆在文學上的努力,說是誰家晚上要是無有燈火,不管到夜裡幾點,只要去南濠里都元敬家,一定可以借到。順便解釋一下,古時候的火可不是隨時都有的,不像現在,劃根火柴,或者打一下打火機都行。古時候取火,大多用火鐮加火棉,星星之火引燃之後,再用專門工具保存火種。

  但實質性的問題還是沒有完全說清楚,歷史傳說中的都穆跟何秀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先生新婚之後儘早入京城備考,都穆卻也算得上是先生的朋友,他自上門多事並上位,似也在情理中。

  總之一句話,自科場案發之後,先生和都穆的關係相比以前有很大的變化,其實從此之後完全形同陌路。

  何秀姑離去之後的第三天,先生終於從污穢的床上醒過來。

  先生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到底醉了幾天。似乎有人來敲過他的門,可是他的身體動不了,也睜不開眼睛。他在醒來之後,感覺頭痛得厲害,而且床上和身上發出的味道令他迷茫,自己這是在哪裡?是下地獄了?分明不是,只見窗外陽光燦爛,臥室之外案几上,隱隱擺放著一些酒菜,另外還有一個歪倒在地上的空罈子。先生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終於想起離去的何姑娘。

  「她還真是堅持要走?走就走了吧!落下我一個人更好,從此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名山大川任我暢遊……」

  先生踉蹌著起身,見自己身上髒得不行,連忙把衣裳全脫掉。幸好是夏天,天氣倒也不冷。又聞見滿屋子都是臭氣,一看那剩下的肉食,全都長出長長的霉毛爛掉。先生微微一笑,心道,正好今日徹底打掃一遍,從今往後開始一個新的人生!

  先生光赤著身子趕緊動手,忙裡忙外,一陣把所有的髒穢東西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先生又把衣服洗乾淨拿到院子裡晾了,又到水缸邊上,用木勺滿滿勺了一桶水,迎頭澆下,把自己沖個精光。

  先生翻找出去年的夏衣穿上時,內心已然生出一絲爽意。為什麼?為什麼在遭遇了那麼多打擊之後,竟還有這樣的感覺?難道是一種精神上的徹底解脫?先生解釋不清楚,他只隱隱感覺到,過去的一個自負孤傲的唐寅唐伯虎將要死去,一個新的唐寅、唐伯虎,已經誕生了。

  為了這新生,他必須得走出去散散心。至於浙江小吏,就去他的吧!只要不是皇命威逼,他斷不肯前去就任。

  在出行之前,他還想著尋訪一下蘇州好友,互相交際一下心情,再了解一下現在的時政。但一念之間他又失去興趣。想當年離開蘇州之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那時真覺得狀元郎可以手到擒來,如能成功,現在的蘇州府內應該到處都是迎接他的鮮花。但是現在呢?他不但連進士都未中,居然還被關了近三個月的大獄?真是有些羞於見到那些蘇州同仁……

  他正拿不定主意,門忽然響起來。他悄悄到院子門口,隔著門縫一瞅,卻是張靈!好小子,回來才有幾天,根本沒人在意我,你卻頭一個上門了。你不也是天性厭惡官場?倒算是一個知音,且放他進來。

  先生順手打開門,張靈在門外正躊躇,聽街上人傳說先生已經回來了,為何還見不著身影?一轉眼,門忽然開了,只見先生衣著光鮮地出現在門內。不對啊?整個蘇州府都在傳說先生在京城下了大獄,他的身上怎不帶一點頹廢之色?

  「夢晉,你小子還記著我啊?有些日子不見了,早就想我了吧?」先生現在的臉上帶著無限感慨,說話似乎也比以前從容些。

  「伯虎,我倒是想你來著,你這一走足有五個多月了,這次會試如何?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你什麼時候回的家?怎不到我家找我敘敘?」張靈驚喜地沖他發出一連串的疑問。他現在肯定想知道先生的所有事情。這小子,的確還是把先生放在心上。


  「所有之事一言難盡。其實呢我也有點兒想你了,快請到屋裡坐,正好家裡還有些酒,你我正好喝幾杯說說話兒。」

  「有下酒菜嗎?要不等我去買點回來。」

  「咱倆喝酒還用得著下酒菜?只要有酒就行。走,先進屋看看。」

  先生很快領了張靈進裡屋。一進屋,張靈就嗅出些味道,詫異地四下里看看,道:「你又喝酒了?是一個人自斟自飲?你到底回來幾天了?」

  「大概,有三天吧?」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一個人喝得大醉,無非是懷有心事,這可不怎麼光彩。

  「三天?前日和昨日我可都是來找過你,你家中卻毫無動靜。哎!何夫人呢?她沒在家?」

  「以後再不要提她,我,我已經把她給休了!」先生猶豫著回道,且不好意思地低頭。

  「你已經將她休了?何夫人不是挺賢惠嗎?伯虎,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好不容易才把她娶回家。你肯定是受刺激了,你肯定憋了一肚子委屈無處發泄,你一回來就看人家不順眼,就跟人家吵,對不對?最後你把她給惹毛了,她現在氣得已經回娘家了,對不對?」

  「夠了,你別胡說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是我看她不順眼,所以我才把她給休了,行不行啊?」先生突然跳起來憤怒地道。

  張靈吃驚地望著先生,不覺愣怔。先生現在的臉色完全扭曲,而且陰沉得可怕。

  「哥,我可沒別的意思,行,咱現在不提她了,咱不提行了吧?哥我今日裡啥也不干,就陪你喝酒,咱們只喝酒,不談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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