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致命打擊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是你?你,你咋回來了?」何秀姑的神情有些慌張。她真是感覺挺意外,根本想不到先生突然回來。而對於先生來說,何姑娘的現狀卻也令人生疑,就瞧瞧吧!她現在的臉兒正紅朴朴的呢!而且,她的頭髮也有些凌亂,另外她胸前衣襟的扣子,居然扣錯了一隻。她是怎麼了?

  「你是,一個人在家?」先生一邊向著門裡邁進,一邊疑惑地向屋內打量著。

  忽然,屋後牆上傳來「噗通」一聲響,似乎有什麼重物落到地上。

  「是咋回事?家裡難道進賊了嗎?」先生吃了一驚,徑直朝屋子後面走去。

  「不,大白日的,哪裡來的賊啊?恐怕是一隻貓跳牆頭上了吧?」何秀姑滿臉驚慌道。她想要阻攔先生,卻又不敢阻攔,眼瞅著先生疾步趕到屋後圍牆邊上。

  先生現在發現貓膩了,剛才發出聲響的所在分明有蹬踏的腳印。先生回頭望望何姑娘,內心裡立刻竟似壓了巨石一般,身體搖晃一下,差點兒倒下身子。不,他現在還不能倒下去,他心裡明白,自己的確離家太久了些,而且何姑娘一直是一個人在家獨居。

  他強作鎮定,快步朝屋子走去。他一定是想到屋子裡看看有何異常。

  「站住,你先聽我說。」何姑娘忽然快步上前攔住他。

  「你有事情要告訴我?還是進屋再談吧!」先生不由握緊了拳頭,他感覺自己胸口有東西堵得慌,卻又無處發泄。

  「你當初離開的時候,不是說要變成狀元郎回來見我嗎?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聽說你被關進大牢了?」

  先生不覺微怔,這些消息都是誰傳回來的?先生根本無言以對,他現在只想進屋瞧個究竟。

  「你聽見了嗎?你現在耳朵聾了嗎?你快回答我啊?」何秀姑還在糾纏著他不放。

  先生且不管她,只一把推開她,然後邁開大步朝屋子走去。

  「站住,你給我站住……」何秀姑還想阻攔,可是先生已經闖進臥室。床上被子有點凌亂?分明枕頭一側放著一把先生挺熟悉的帶翠玉扇墜的扇子……

  先生在一瞬間立刻清晰地記起它的主人!先生的大腦頓時被一擊重錘擊得一片空白……良久,他才艱難地在床頭坐下來,對何秀姑道:「喂,你能坐下來嗎?咱倆需要好好談談。」出乎意料,先生現在的心情突然平靜下來。

  「是得好好談談了。其實我很想知道,別人都早就回來了,你為何到現在才回來?」秀姑的冷眉完全上挑,她從先生的目光中已經發現那把扇子,她雖然有一點慌亂,卻也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誰讓那個男人比先生更懂得體貼關懷?且他現在已經金榜題名。

  「你倒不用老是質問我。你告訴我,我現在回來得是不是有些多餘?我是不是該永遠不回這個家?」先生現在心裡無比疼痛,他這輩子到底是怎麼了?數年前,他的家庭曾承受過最沉重的連環打擊,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徹底完了,幸虧他又振作起來。但這次是要承受第二輪打擊嗎?並且依然是連環打擊!第一是仕途榮耀之夢的破裂,第二是心思已經飛走的女人。其實她的要求並不為過,哪個女人不想嫁一個有本事的男人?

  「你如果想聽一聽我經歷的事情,可以,我也不想對你無所交待。其實進京之前,我真是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實現你想要的,但在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根本說不清楚。本來我有信心成功,想不到有人竟誣告我串通主考作弊。我當然想洗清自己的清白,卻做不到。他們竟然把我關進大獄,一直關了快三個月,最後卻告訴我說查無實據。他們只好放了我,又委派我到浙江任縣級小吏。本來世道對我的打擊已經夠大,但是現在我回到家裡,想不到你會,你居然跟他……」先生現在胸口劇烈地起伏,他一定是氣憤到極點,甚至連手指也開始抖動起來。

  「我怎麼啦?我想找一個有本事的男人不應該嗎?天哪!當初我怎能嫁給你這樣的窩囊男人?你還好意思說去要充任小吏,難道上天只是讓我嫁給一個小吏嗎?」意想不到,何秀姑竟突然哭了。

  「其實,其實你不用傷心,我明白你的意思,無非是想要一種榮耀在身,想要過上嚮往的生活。其實我還可以再考,我可以的。朝廷並未阻止我三年後再次參加會試。我相信我一定會考中狀元,或者中不了狀元,憑我的能力一樣可以衣食豐足,讓你過上快樂的生活,這是我所能做到的。可是,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這是先生發自肺腑的心聲,他忽然害怕失去她。他這一輩子已經夠不幸了,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個有點見識的女人,如果再失去她,他還能擁有什麼?

  「不,你不用說了,事已至此,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唐伯虎,我明明白白告訴你,當有人從京城回來,說你不但科考失敗,而且被關進大獄之時起,我的心就已經死了。我真是後悔自己瞎了眼,已經走錯了一步,把寶押在你這個廢人身上。我告訴你,我肯定不能再錯下去,我的心裡已經有了新的歸屬,這個恐怕你已經有所察覺。所以,我求求你,請你馬上把我給休了吧!」


  「你說什麼,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何秀姑的話,恍如一擊晴天霹靂,再次把先生給震暈了。本來他還只是心裡疑惑,本來他還憧憬著以後為她蓋一座大大的宅院,和她一起過上快樂的生活,現在她居然主動向他坦白?天哪!怎麼會是這樣?

  「求你了,求你休了我吧,何秀姑給你跪下了。」電光火石間,何氏淚流滿面,兩腿一軟,一下子跪倒在先生面前……

  「好,我寫,我立刻寫給你……」先生的情緒恐怕已經悲憤和絕望到極點,心思立刻決絕。既然她已經承認自己在婦道上的過失,並且她對自己也是完全地絕望,為何還要纏著人家呢?

  先生立刻毫不猶豫地著手研墨,並鋪紙在案,儘管他強自鎮定著,顫抖的右手卻暴露出他內心的悲痛,揮筆之間疾速寫下寥寥數行:「茲有吾妻何氏秀姑,因家道貧落,生機不能自持,難以為繼,特休其歸家,今生永不再往來……」

  當日上午,何秀姑立刻走了,只帶一個小包袱,走得輕飄似煙。

  先生今日裡決意要尋一點醉意了。或許醉鄉夢中,才能把一切的痛苦和憂愁暫時忘卻。徐經和他在鎮江分手之時,特意給了他五兩銀子,算是路費加未來一段時間的生活費。先生當時有點感動,不管京城之行結果如何,這傢伙最終並沒有忘恩負義。何秀姑走後,先生用這些銀子買回來兩大壇蘇州三白,又買回來些糟鵝糟魚。因為買得挺多,店家乾脆派人將東西挑了一起送過來。先生把東西擺進屋子,然後關了院門。

  先生回到屋裡在桌前坐下,滿滿倒一碗酒,清冽芳醇的酒香,瞬間溢滿屋子。先生只是聞著那酒香,眼前又恍然出現敦厚的父親和母親,還有他摯愛的可意人兒巧雲。還有尚在襁褓中就失去的兒子……

  不知不覺,兩碗三白酒下肚,先生心中仍有無法發泄之意,想要一抒胸懷。三碗酒喝乾,先生乘著酒興到案幾前,看看硯台中早無一點墨汁,索性將酒倒入硯台之中,拿一支徽墨細研,那種徽墨,是去年安徽歙縣人黃仕政來蘇州府經營,遇到先生街頭賣一張《西山漁釣圖》,一時入了他的法眼,不但買回去,後來又找上門送他一方上好歙硯和數匣徽墨。先生用過之後大呼暢意,兩人亦從此結為知交。

  不一時,酒墨研成,先生心潮起伏萬千,心意到處,隨手揮毫,只是一首抒發胸臆之作,盡吐心中冤氣:「地水火風成假合,合色聲香味觸法;世人痴呆認做我,惹起塵勞如海闊。貪嗔痴作殺盜淫,因緣妄想入無明;無明即是輪迴始,信步將身入火炕。朝去求名莫求利,面作心欺全不計;上床夜半別鞋子,方悔昨朝搬鬼戲。他人謀我我謀他,冤冤相報不曾差;一身欠債還他債,請君銜鐵去拖車。種堪愛惜色堪貪,它家妻子自家男;不是冤冤頭不聚,鐵枷自有愛人擔。幾番死兮幾番活,大夢無憑閑聒聒;都是自家心念生,無念無生即解脫。死生無常系雙足,莫待這番重瞑目;人身難得法難聞,如針投芥鬼鑽木。自補衲衣求飯吃,此道莫推行不得;拼卻這條窮性命,不成些事何須惜。數息隨止界還靜,修願修行入真定。空山落木狼虎中,十卷《楞岩》親考訂。不二門中開鎖鑰,烏龜生毛兔生角;諸行無常一切空,阿耨多羅大圓覺。一念歸空拔因果,墮落空見仍遭禍;禪人舉有著空魔,猶如避溺而遭火。說有說無皆是錯,夢境眼花尋下落;翻身跳出斷腸坑,生滅滅兮寂滅樂。」

  先生這次徹底醉了,一醉三天,且尿濕了床被。先生此一番悲情苦處,世上終無人知曉……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