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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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宇凌計劃著這周末之前跟高雲帆聊聊。雖然他還沒想好該怎麼來聊。他可以跟人談天談地,談上下五千年,談國際國內形勢。但談心談肺,實在不是他所擅長。

  記得讀書的時候寫作文,記敘文,議論文,他都是信手拈來遊刃有餘,唯獨到了寫什麼什麼「感」的時候就抓耳撓腮,不知從何編起。倒不是他沒有「感」,只是覺得自己心裡的想法為什麼非要寫出來,他不喜歡跟人分享這樣太過隱秘的情緒,便覺得矯情得很。

  他幾個月前跟高雲帆講什麼「第一性原理」,作為一個半物理出生的工程師,卻非常不應該地忽略了三體【注】問題本無解,永遠都是混沌狀態——除非,其中某一體的質量相對無限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從而變三體為雙體。

  所以,想要打破這混沌,必將有陣痛。

  高宇凌什麼時候怕過痛,他不過是忙而已,這不,剛接回了曉默塵,第二天又出差了。周四早上剛剛才趕回來。嗯,就明天吧,他這樣跟自己說。

  這天晚上,曉默塵回家之前收到了德國研究所的一位同行的郵件。曉默塵趁著聖誕節和新年的當口給他發了一封慰問的郵件,順帶問了問他們所的招聘情況。他說他們那裡還有幾個空缺,畢竟是個新建的研究中心,急需人才。卻因為疫情的影響,招聘工作一直進展緩慢。然後開玩笑說要是曉默塵什麼時候改變了主意想去德國體驗體驗,他們隨時歡迎。

  曉默塵騎車回家的路上就在盤算這個事情。疫情前她去那邊給過一個講座,硬體設施肯定是沒得說。不過之前談好的條件是不是還算數,還需要協商,並且她還準備再加一個條件——人。

  雖然這些學生博後們才跟著她幹了不到半年,但是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與潛力,她帶起來並不太費勁。如果現在讓他們換實驗室,他們之前半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況且即使曉默塵真的要走,一切搞定至少是半年以後了,如果為了減少他們的無用功現在就把人都趕走,接下來的半年她怎麼辦?誰來幹活,沒人幹活怎麼出成果?

  這怎麼想怎麼都是雙輸的事情。

  除非,這幫小崽子們也能跟著她一起走。

  曉默塵在心裡打著腹稿如何有理有節地提出這個要求。突然,胯下的坐騎失了控,前輪自個兒往右邊倒,隨之左邊手臂傳來重重的一擊。曉默塵手忙腳亂地剎停了車。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她旁邊。

  曉默塵立刻反應過來,出車禍了。下一秒的念頭是,還好,小車禍。

  所謂的「小」指的是人沒大礙,只是這自行車肯定報廢了。這碳纖維的車什麼都好,就是不經撞,輕微的碰撞都足以讓它壽終正寢。

  曉默塵還沒來得及下來查看這自行車的傷情,一三十左右瘦骨嶙峋的光頭男人就忙忙慌慌地從駕駛室出來,氣勢洶洶地繞過來,罵罵咧咧道:「你怎麼騎自行車的?」然後立刻趴在車上仔仔細細地查看。

  被罵了,曉默塵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沒錯啊,這條路她天天騎,雖然天天都在走神,但路沒錯,她確實騎在右側的自行車道上。不僅在自行車道,還是自行車道靠右。

  她又看了看旁邊黑色轎車的車頭,瞬間明白了,那車是在借道右轉。

  右邊是一個廢棄廠房的大門,說是大門,不過是在一排長長的三層樓高的門鋪中間留出了一個兩層樓高的門洞,足夠兩輛車通行,門洞上裝了兩扇鐵門,牢牢地關著。

  那些門鋪,曉默塵不太有印象那些捲簾門究竟有沒有打開過。她總是早出晚歸,難得白天經過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自行車道直行,路權在我啊。」

  曉默塵試圖講道理。

  沒想這道理炸出了一個竭斯底里,「哎呀,這麼大兩塊漆脫了。MMP的,你給老子賠起。」光頭男人指著曉默塵罵道。

  曉默塵不傻,立刻意識到自己遇到的不是善茬。有了徐某人的經歷,她這心眼又多長出了幾個,乾脆不跟他理論了,立刻去背包里拿手機。出了車禍,無論大小,就找警察叔叔出報告,她從第一天開車就學會了。

  剛剛不覺得,這時左邊胳膊一動就「嘶」一聲,痛。

  算了,也懶得掏手機了。曉默塵直接點開了手錶的緊急報警。

  「你做什麼?」男人覺察到了曉默塵的動機。

  曉默塵只埋頭撥弄手錶,沒搭理他。

  「我C你M的。」男人立刻一個箭步過來要抓曉默塵的手。


  只是他這箭步剛跨出了一半就被定在了空中,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你做什麼?打人說?」男人暴跳如雷地喊。

  「究竟是誰要打人,攝像頭應該拍得清清楚楚。」高宇凌虛著眼睛在周圍轉了一圈,不徐不疾道。

  曉默塵聽到某人的聲音,轉頭看了一眼,無波無瀾地繼續打她的報警電話了。

  男人「哼」一聲,不屑地掃了一眼路兩邊的攝像頭,「我說你打人了就是打了。」

  高宇凌皺了皺眉頭,也輕輕「哼」了一下——鄙夷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還亮著前燈的車,眯著眼睛像個無賴一樣說道:「我那車載攝像頭質量還不錯。你要不要再表演一下?」

  男人恥笑一聲,假意恭維一句:「車不錯。」同時退後一步,慢慢舉起拳頭準備朝高宇凌招呼。

  還挺聽話的。

  高宇凌縮了瞳孔,緊緊地盯著他,身體稍稍側了側,以便蓄勢招架。

  「算了,各讓一步。這麼點小事鬧出人命來就不好了。」周圍稀稀鬆松地圍了幾個路人,勸解道。

  男人抬頭看了一眼比他高出一個頭的高宇凌,好漢不吃眼前虧,識趣兒地順杆兒爬了下來,輕輕地把拳頭放下。同時偷偷地朝車裡使了一個眼色。

  「偷偷「是他自認為的,但還是落入了高宇凌的眼中。高宇凌剛才就注意到了,車裡還坐著一個女人。

  那好事的好心人看自己的話被聽進去了,極有存在感地試圖再發揮一點作用,繼續調解道:「你看姑娘你把人家的漆給蹭掉了,小伙子你又把這姑娘的自行車前輪給撞歪了。我看就扯平了吧。」

  男人跳起來,「怎麼扯平?我這漆沒有大幾千補不下來。」

  這話倒不假,一個寶馬七系,幾千能下來已經算是厚道的。

  曉默塵覺得荒謬的是她憑什麼要為他的錯誤買單,他該陪她才對,於是不甘示弱卻有理有據地道:「他的全責,我沒有理由賠他,相反,他應該為我的損失提供補償。我這車一萬五買的,騎了半年,算上折舊也要上萬。」

  那調解的老人一聽,苦口婆心道:「姑娘,你隨便訛人,這就是你不對了。」

  「就是啊,一輛自行車一萬,不是碰瓷吧。」有人附和。

  曉默塵看著他們嘆口氣,也懶得再解釋,只道:「我已經報警了,等警察來定責吧。」

  有人搖著頭走了,閒著也是閒著的留在那裡看熱鬧。

  高宇凌觀察了那男人兩分鐘,確定他暫時鬧不出新花樣了,才轉過頭來看曉默塵。這大冷天的晚上,她只在羊絨衫外面套了一件衝鋒衣。騎車的時候不會冷,但站在這裡,肯定擋不了寒。

  他車上倒還有件羊絨外套,但他一走開,指不定那男人會對她做什麼。只好把身上的西服脫下來,遞給她。

  曉默塵倒沒推拒,要伸手去拿,剛一抬手,就吃痛地皺了一下眉頭。

  高宇凌把握衣服的手收了回來,自作主張地給她披上了,問道:「受傷了?」

  出乎他的意料,她一點都沒彆扭。

  「可能有點。」她回。

  這人啊,真是捉摸不定。

  等著警察的當口,周圍不知不覺圍了一圈的人。都算是豪車啊,這男的女的也都養眼——當然除了那個禿頭的。不看白不看。

  轟隆隆地一個機車群經過,也停下來看熱鬧。

  「這怎麼回事啊?」一個穿著皮夾克的機車男擠進來問。

  不一會兒工夫,人群里就摻雜進了很多皮克嬉皮髒辮和花頭巾。

  曉默塵警覺出了什麼,輕輕地扯了扯高宇凌的保暖襯衫袖口。高宇凌反手握住了那隻冰涼的細細長長的手,捏了捏,讓她不怕。

  但這次曉默塵是真的怕了。

  不僅是這群機車男,右邊廢棄廠房的鐵門在黑暗中咯吱咯吱地被人從裡面打開了,像是恐怖電影。曉默塵已經腦補出了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大搖大擺地從裡面走出來,每人手上還拿著傢伙的黑幫畫面。

  曉默塵頓時覺得嘴唇舌頭都麻了,手心上滲出了汗。這比跟徐某人那次相比可真是恐怖多了。那次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讓她噁心,但現在,她真真切切地覺察出了危險。

  曉默塵從來不相信命啊運啊的,但這接二連三的無根之禍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太歲。那天她不過是好奇一個科學問題而已,而今天她更只是像平常一樣走在路上罷了。

  最糟糕的是,她把高宇凌也拉進來了。

  曉默塵看向旁邊那個高大的男人。她的手還在他的手心裡,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手心。

  她向四周看了看,高宇凌的車就在身後。

  她帶著他的手往後擺了擺,示意他上車。她的自行車可以不要了,甚至連她的「理」也可以不要了。

  高宇凌再次把她的手握了握,讓她不要害怕。眼睛死死地盯著從那鐵門裡走出來的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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