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碗雞湯
曉默塵接了高宇凌說他出發了的電話就往校門口去。
她站在探照燈的邊緣等他，盯著撒了一地的銀杏葉，腦子難得放了空。
白日裡滿地的金黃落葉倒是好看的，只是在這傍晚的燈光下就多了落寞。時而有風吹過，揚起兩片，就更添了蕭瑟。曉默塵下意識地縮了背攏了攏身上的針織衫。
兩束燈光在曉默塵面前閃出一片金光燦燦，她轉頭看去，高宇凌的那輛夜光藍的帕拉梅拉正停在她旁邊。
曉默塵拉開車門，正想說「怎麼這麼久」，就看高宇凌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正連著車載音響開會。
音響里傳出帶有很濃厚的倫敦腔的英語，接下來是典型的中國腔。
很明顯討論不是很愉快，高宇凌微微皺著眉頭。
經過門衛，曉默塵打開車窗出示了證件。有點風聲進來，她忙又關了車窗怕打擾了高宇凌的會。受了清冽的空氣刺激，她的嗅覺突然舒醒，後知後覺地發現車裡有股辛香的味。她轉頭看到后座上放了一包外賣。
高宇凌注意到了她這個動作，轉頭朝她輕輕點頭。曉默塵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回應，隨即把頭轉向了車窗外，努力做個空氣人。
高宇凌開得很慢。
路肩上有三兩成群的學生勾肩搭背說說笑笑，路上又時不時經過自行車或電動摩托的騎行者。
車載音響里的討論似乎進入了僵局，倫敦腔一直說「sorry，目前政策如此，我們也無能為力。」儼然有點不耐煩。
中國腔仍舊努力著，先是委曲求全，「那把產量降低一半呢？」
「價錢我們也可以再商量。」
而後氣急敗壞，「我們已經投入了這麼多時間精力，你們現在反悔不太合適吧。」
「我不明白，我們的要求合法合規為什麼會不可以。」
……
聲音已然有點顫抖。
高宇凌的眉頭越皺越緊，有些煩躁地鬆了領帶，放了領扣，才終於出了聲：「Excuse me!」聲音卻是不急不躁不卑不亢，「Charles，我是『高』，我們明白你的難處，但我想確定一下，如今因政策限制你們不能量產我們的晶片，那麼流片呢？」
倫敦腔回：「目前我們還沒有收到這方面的通知。所以我認為小規模的測試流片是可以的。」
「謝謝。」
氣氛稍稍緩和。
對方無奈笑笑，「高，我們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是希望客戶越多越好。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高宇凌跟著笑，「我理解。謝謝。不知道你是不是方便分享一下這個緊急行政命令的具體內容。我們也好做計劃。」
「這個我可以問問。」
「好，謝謝了。還有一件事，上次你提到你們公司的一套設備過了維護期。可以轉讓給我們嗎？」
對方發出諷刺的笑聲，「高，我也不知道那些政客究竟是聰明還是傻。哎！不過那台設備是低製程的，滿足不了你們現在的需要。」
「嗯，謝謝告知。我們還是感興趣，可以嗎？」
「目前沒有問題。」
「太好了，那回頭我讓人跟進具體細節。」
會議總算沒有結束在硝煙中。
高宇凌邊按「結束「鍵邊道：「出門怎麼沒穿件外套？現在天涼了，尤其是晚上。」
沒聽到回應，高宇凌看曉默塵一眼，輕輕叫了聲：「小默。」
曉默塵恍然把視線從窗外挪進來，「啊，你在跟我說話？」
高宇凌正欲回答，車載音響里又響起了手機鈴聲。
「高總，剛才……不好意思，我有點激動了。」
原來是剛才的中國腔。不過這次講的中文，流利了很多，聲音聽起來也不太一樣了。
「嗯，沒事。這事確實值得生氣，只是以後儘量不要把情緒帶到談判桌上。」
中國腔恭敬地回：「我會注意的。」
「你把魏仲錫和小陳拉進來，我一次說完。」
「好。」
今天開會的這家公司規模很小，卻是容濟明年高製程晶片生產的最後一跟救命稻草。是在之前長期合作的公司臨時通知不再續約以後繞了好多的彎才找到的。
這家公司因為規模小，這一塊又不是他們的主要業務，被遺忘在了之前的政治旋風外。容濟的團隊已經接觸談判了兩個月，在最後時刻出了么蛾子，只好把高宇凌抬出來，表示的既是誠意也是威懾。可惜在行政命令面前，高宇凌也無濟於事，一群人的希望與努力就這樣化為了烏有。換誰都得生氣。高宇凌也生氣，但他不能表現出來，要是連他都氣餒了，容濟的整個士氣就沒了。他還需要做好這顆定海神針。
而從某種意義上，高宇凌是欣慰於看到他的團隊為這件事生氣的。
過了不到一分鐘，那倆人也上了線。
「仲錫，你馬上預估一下明年需要流片的晶片，多留些緩衝以備不時之需。另外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儘快拿出下一版的核心晶片設計。周維，你根據仲錫的數據，儘快跟Charles他們把合同簽好。還有那套設備的合同。以免夜長夢多。」高宇凌囑咐。
「好的。」倆人回。
「那我們需要量產的晶片怎麼辦？」魏仲錫問。
「我們現在的生產合同還有半年才到期，加上庫存還能維持一年，我們還有時間再想辦法。對了，我們的掩模版都保存完好吧？」
掩模版就如舊時膠片相機的底片，有了它們，便有了晶片刻蝕的模板，雖說並不能如沖印照片一樣簡單，但至少省掉了重要的一個環節。
「是的。」魏仲錫低聲回。
「好，那就這樣，我這裡還有點事。」
高宇凌的車停在了曉默塵實驗樓下。他把松松垮垮的領帶一把扯了下來，這麼不上不下的不好見人，雖然最好是沒人見到他。而後轉身從後排拿了外賣遞給曉默塵，又取了電腦包和外套才下了車。
「走樓梯？」曉默塵問。
「好。」高宇凌深呼吸了兩下才跟上。
倆人悶聲往上走，走了兩層高宇凌就把情緒調整好了，無事人一樣問曉默塵：「怎麼不問晚上吃什麼？」
曉默塵不甚有興致地回道：「不是干煸肥腸嗎？」
高宇凌笑一聲，「真是狗鼻子。還有辣子雞丁。」
「謝謝。」
進了辦公室，高宇凌把餐盤往曉默塵的辦公桌上擺。瞥見曉默塵沒有休眠的電腦屏幕，笑她：「還是不喜歡關電腦。」
曉默塵接了兩杯涼水，在他面前放了一杯，回道：「後台在跑程序。」
高宇凌看了一眼玻璃杯上的霧氣，伸手拿了曉默塵的杯子，把水倒進了窗台上的花盆裡，徑直去飲水機接了杯熱的放她面前，「隨心所欲沒錯，但不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曉默塵愣了一秒才明白高宇凌的意思，又才想起來好像大姨媽確實該來了，朝他感激地笑笑，有些酸楚夾雜著好奇，「你怎麼知道的？」
「都寫在你臉上。」
曉默塵低頭道：「其實不全是了。」又長呼口氣把那股煩悶吐了出去，抬頭假裝輕快地對高宇凌笑，「快吃吧，不是八點的會嗎？只有十幾分鐘了。」
見曉默塵聊天興致不高，高宇凌也沒追問這個「不全是」還有什麼，只是把原本放在她面前的干煸肥腸和辣子雞丁換成了豆腐雞湯和清炒豆苗。
曉默塵叛逆地伸長了筷子夾了一塊肥腸到嘴裡，揚著頭朝他示威，「我還是夠得著。」笑話他多此一舉。
高宇凌只笑，知道她在欲蓋彌彰，問她：「味道怎麼樣？」
曉默塵假裝認真品了品，然後看著高宇凌，一本正經道：「洗得太乾淨了。」
倆人都笑了。只是有個人的笑轉瞬即逝。
吃飯中途高宇凌接到陳助理的電話，說剛才的會議紀要和後續的安排都發到他郵箱了，要是還有補充就告訴他。又提醒他跟美國那個教授的面試馬上就開始了，問他能按時回去開會嗎？
「我不回去了，但我會準時上線。」高宇凌回。
掛了電話，高宇凌問曉默塵：「可以借你的顯示器用用嗎？」
「當然。」
曉默塵把顯示器轉到兩人中間，把接口從自己電腦上拔下來遞給他。
高宇凌接好電腦又拾掇自己，扣好領扣，把剛才扯下來的領帶往脖子上系。他左右看看，沒看到鏡子，只好對著窗戶整理。可惜現在天還沒黑透，也就看個大概。怎麼著都覺得不對。
曉默塵看不下去，「我幫你吧。」
曉默塵站起來，隔著桌子去夠高宇凌的領帶，目不斜視，隔著襯衫，纖細的手指在他領口脖頸輕輕地滑過，只看高宇凌那傲人的喉結滾動了幾下。
「好了。」曉默塵最後整了整領結。
「謝謝。」
飯沒吃完，會議就開始了。面試是魏仲錫主持。
曉默塵是個隱形人，可以一邊小口小口地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偏著頭盯著顯示器聽講座。
高宇凌就沒有那麼舒服了，西裝革履地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正經危坐，面前是他敞開的筆記本電腦。
曉默塵餘光罩著他，覺得累，又替他覺得餓，尤其是只能幹看著別人吃得香的時候，更餓。她看到高宇凌一口接一口地喝水，就從抽屜里拿了一疊便簽紙，給他傳紙條：「你把鏡頭關了，吃點東西。反正現在你也只是聽著。」
這話倒沒錯，這時候大家理應專心看PPT，誰會去關注那一排小人呢。
高宇凌從善如流地關了鏡頭，跟著曉默塵一起吃東西。又朝顯示器擺下頭，問她：「你覺得怎麼樣？」
「還好。只是剛才那個計算有兩個參數我不太明白。」
「一會兒要我問問嗎？」
「好啊。不過先聽他講完，也許後面會解釋。」
高宇凌的手機有消息進來，拿起一看，陳助理的，問他還在嗎？
高宇凌回他：「還在。網絡不太好，關了視頻。」
科大的網絡都會不好，還有哪兒的網絡會好？陳助理皺著眉頭把手機放一邊。
剛才高宇凌背景里的沙發不就是曉默塵辦公室的嗎？那個曾經讓陳助理坐立不安的沙發，他怎麼能忘記。
高宇凌發了消息放下手機就看曉默塵拿著湯匙一小勺一小勺地往自己碗裡盛湯。便道：「你這得舀到什麼時候去了，你就就著那個碗喝吧。」
「你不喝？」
「你先喝。」
高宇凌這樣說，曉默塵也不客氣，把盛湯的大碗拖到自己面前，喝夠了，又推回去。
高宇凌與曉默塵邊聽講座邊實時交換意見，講座快結束，高宇凌問曉默塵：「你覺得可行性有多高？」
「聽起來只要設備和材料都有，問題不大。」說完又忙擺手，「我是外行，不過要搞定設備和材料的難度我就不清楚。」
高宇凌看她那模樣覺得滑稽，只是笑。
高宇凌等到別人問題都問完了才重新打開了視頻，「謝謝你了，Dr. Carlson，非常棒的講座。」
他先提了曉默塵的幾個技術問題，對方有些詫異，因為前面的問題要不是太基礎，要不就太過籠統。這樣細節的問題讓他開心，說明他的講座沒對牛彈琴。又驚訝於像高宇凌這樣位置的人會問出這麼專業的問題。
最後高宇凌才問：「聽起來，你的理論非常完美，能問一下是什麼阻止你把這麼漂亮的設計轉變成實實在在的技術呢？」
對方低頭苦笑，「基金。」
「所以，你認為只要有資金投入，就一定能成功？」
「高，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定會成功的。再縝密的推理也有可能有疏漏，另外，理論上可行的東西，到了實際情況可能會有偏差。不是理論有問題，而是目前技術可能達不到完美的理論值。如此複雜的一個系統，任何一個小小的偏差都可能導致問題。」
「對不起，我用詞不當，應該說『大概率』會成功。」
「可以這樣理解。畢竟我已經對市面上能找到的材料做了很多功課，如果廠商沒有說謊，我還是比較樂觀的。」
「九個月可以嗎？」
對方又笑了，「只能說有可能，但還有很多變量，比如所需零件和材料什麼時候能夠到位。就目前的全球供應鏈的情況來看，很難預測。」
「明白，謝謝你了。」
高宇凌問完，自己搖了搖頭把自己否定了，他也是在實驗室泡過幾年的，這兩個問題實在太糟糕了。他也是急昏了頭才會問出這麼沒有水平的問題。
面試結束，高宇凌闔上電腦，問曉默塵：「如果讓你跟他合作，你願意嗎？」
曉默塵聳聳肩，「光是一個講座，還不好說。但至少沒讓我覺得不想跟他合作。」
高宇凌點點頭，在目前而言就已經夠了。而後把雞湯拖過來準備給晚飯收尾。
「涼了吧，我去給你熱熱。」曉默塵說。
「還好，不用了。」高宇凌就那樣把剩下的半碗雞湯給喝了。
收拾完畢，高宇凌問曉默塵要不要一起回家。
曉默塵想了想，「不了，我想吹吹風。」她現在還不太想講話，更懶得去找聊天的話題，倆人待在一個空間無話可說，實在尷尬。
高宇凌看著她，嘆口氣，少頃，問道：「今天有Deadline嗎？」
曉默塵奇怪地抬頭看他，「沒有，怎麼了？」
「那你等我一下。」高宇凌神秘兮兮地說。
高宇凌掏出手機打電話，「喂，還營業嗎？」
……
「兩個人。」
……
高宇凌笑道：「放心，比我好。」
……
「陪我去個地方，好嗎？」掛了電話，高宇凌問曉默塵。
「你不用一對一嗎？」曉默塵說的是面試。
「不用，讓他們面就好了，畢竟將來會跟他一起工作的是他們。我把大方向把握好就好。如果最後實在需要我的意見再說。」
「好吧。」曉默塵知道高宇凌是好意，也好奇他究竟會帶她去哪裡。
她站在探照燈的邊緣等他，盯著撒了一地的銀杏葉，腦子難得放了空。
白日裡滿地的金黃落葉倒是好看的，只是在這傍晚的燈光下就多了落寞。時而有風吹過，揚起兩片，就更添了蕭瑟。曉默塵下意識地縮了背攏了攏身上的針織衫。
兩束燈光在曉默塵面前閃出一片金光燦燦，她轉頭看去，高宇凌的那輛夜光藍的帕拉梅拉正停在她旁邊。
曉默塵拉開車門，正想說「怎麼這麼久」，就看高宇凌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正連著車載音響開會。
音響里傳出帶有很濃厚的倫敦腔的英語，接下來是典型的中國腔。
很明顯討論不是很愉快，高宇凌微微皺著眉頭。
經過門衛，曉默塵打開車窗出示了證件。有點風聲進來，她忙又關了車窗怕打擾了高宇凌的會。受了清冽的空氣刺激，她的嗅覺突然舒醒，後知後覺地發現車裡有股辛香的味。她轉頭看到后座上放了一包外賣。
高宇凌注意到了她這個動作，轉頭朝她輕輕點頭。曉默塵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回應，隨即把頭轉向了車窗外，努力做個空氣人。
高宇凌開得很慢。
路肩上有三兩成群的學生勾肩搭背說說笑笑，路上又時不時經過自行車或電動摩托的騎行者。
車載音響里的討論似乎進入了僵局，倫敦腔一直說「sorry，目前政策如此，我們也無能為力。」儼然有點不耐煩。
中國腔仍舊努力著，先是委曲求全，「那把產量降低一半呢？」
「價錢我們也可以再商量。」
而後氣急敗壞，「我們已經投入了這麼多時間精力，你們現在反悔不太合適吧。」
「我不明白，我們的要求合法合規為什麼會不可以。」
……
聲音已然有點顫抖。
高宇凌的眉頭越皺越緊，有些煩躁地鬆了領帶，放了領扣，才終於出了聲：「Excuse me!」聲音卻是不急不躁不卑不亢，「Charles，我是『高』，我們明白你的難處，但我想確定一下，如今因政策限制你們不能量產我們的晶片，那麼流片呢？」
倫敦腔回：「目前我們還沒有收到這方面的通知。所以我認為小規模的測試流片是可以的。」
「謝謝。」
氣氛稍稍緩和。
對方無奈笑笑，「高，我們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是希望客戶越多越好。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高宇凌跟著笑，「我理解。謝謝。不知道你是不是方便分享一下這個緊急行政命令的具體內容。我們也好做計劃。」
「這個我可以問問。」
「好，謝謝了。還有一件事，上次你提到你們公司的一套設備過了維護期。可以轉讓給我們嗎？」
對方發出諷刺的笑聲，「高，我也不知道那些政客究竟是聰明還是傻。哎！不過那台設備是低製程的，滿足不了你們現在的需要。」
「嗯，謝謝告知。我們還是感興趣，可以嗎？」
「目前沒有問題。」
「太好了，那回頭我讓人跟進具體細節。」
會議總算沒有結束在硝煙中。
高宇凌邊按「結束「鍵邊道：「出門怎麼沒穿件外套？現在天涼了，尤其是晚上。」
沒聽到回應，高宇凌看曉默塵一眼，輕輕叫了聲：「小默。」
曉默塵恍然把視線從窗外挪進來，「啊，你在跟我說話？」
高宇凌正欲回答，車載音響里又響起了手機鈴聲。
「高總，剛才……不好意思，我有點激動了。」
原來是剛才的中國腔。不過這次講的中文，流利了很多，聲音聽起來也不太一樣了。
「嗯，沒事。這事確實值得生氣，只是以後儘量不要把情緒帶到談判桌上。」
中國腔恭敬地回：「我會注意的。」
「你把魏仲錫和小陳拉進來，我一次說完。」
「好。」
今天開會的這家公司規模很小，卻是容濟明年高製程晶片生產的最後一跟救命稻草。是在之前長期合作的公司臨時通知不再續約以後繞了好多的彎才找到的。
這家公司因為規模小，這一塊又不是他們的主要業務，被遺忘在了之前的政治旋風外。容濟的團隊已經接觸談判了兩個月，在最後時刻出了么蛾子，只好把高宇凌抬出來，表示的既是誠意也是威懾。可惜在行政命令面前，高宇凌也無濟於事，一群人的希望與努力就這樣化為了烏有。換誰都得生氣。高宇凌也生氣，但他不能表現出來，要是連他都氣餒了，容濟的整個士氣就沒了。他還需要做好這顆定海神針。
而從某種意義上，高宇凌是欣慰於看到他的團隊為這件事生氣的。
過了不到一分鐘，那倆人也上了線。
「仲錫，你馬上預估一下明年需要流片的晶片，多留些緩衝以備不時之需。另外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儘快拿出下一版的核心晶片設計。周維，你根據仲錫的數據，儘快跟Charles他們把合同簽好。還有那套設備的合同。以免夜長夢多。」高宇凌囑咐。
「好的。」倆人回。
「那我們需要量產的晶片怎麼辦？」魏仲錫問。
「我們現在的生產合同還有半年才到期，加上庫存還能維持一年，我們還有時間再想辦法。對了，我們的掩模版都保存完好吧？」
掩模版就如舊時膠片相機的底片，有了它們，便有了晶片刻蝕的模板，雖說並不能如沖印照片一樣簡單，但至少省掉了重要的一個環節。
「是的。」魏仲錫低聲回。
「好，那就這樣，我這裡還有點事。」
高宇凌的車停在了曉默塵實驗樓下。他把松松垮垮的領帶一把扯了下來，這麼不上不下的不好見人，雖然最好是沒人見到他。而後轉身從後排拿了外賣遞給曉默塵，又取了電腦包和外套才下了車。
「走樓梯？」曉默塵問。
「好。」高宇凌深呼吸了兩下才跟上。
倆人悶聲往上走，走了兩層高宇凌就把情緒調整好了，無事人一樣問曉默塵：「怎麼不問晚上吃什麼？」
曉默塵不甚有興致地回道：「不是干煸肥腸嗎？」
高宇凌笑一聲，「真是狗鼻子。還有辣子雞丁。」
「謝謝。」
進了辦公室，高宇凌把餐盤往曉默塵的辦公桌上擺。瞥見曉默塵沒有休眠的電腦屏幕，笑她：「還是不喜歡關電腦。」
曉默塵接了兩杯涼水，在他面前放了一杯，回道：「後台在跑程序。」
高宇凌看了一眼玻璃杯上的霧氣，伸手拿了曉默塵的杯子，把水倒進了窗台上的花盆裡，徑直去飲水機接了杯熱的放她面前，「隨心所欲沒錯，但不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曉默塵愣了一秒才明白高宇凌的意思，又才想起來好像大姨媽確實該來了，朝他感激地笑笑，有些酸楚夾雜著好奇，「你怎麼知道的？」
「都寫在你臉上。」
曉默塵低頭道：「其實不全是了。」又長呼口氣把那股煩悶吐了出去，抬頭假裝輕快地對高宇凌笑，「快吃吧，不是八點的會嗎？只有十幾分鐘了。」
見曉默塵聊天興致不高，高宇凌也沒追問這個「不全是」還有什麼，只是把原本放在她面前的干煸肥腸和辣子雞丁換成了豆腐雞湯和清炒豆苗。
曉默塵叛逆地伸長了筷子夾了一塊肥腸到嘴裡，揚著頭朝他示威，「我還是夠得著。」笑話他多此一舉。
高宇凌只笑，知道她在欲蓋彌彰，問她：「味道怎麼樣？」
曉默塵假裝認真品了品，然後看著高宇凌，一本正經道：「洗得太乾淨了。」
倆人都笑了。只是有個人的笑轉瞬即逝。
吃飯中途高宇凌接到陳助理的電話，說剛才的會議紀要和後續的安排都發到他郵箱了，要是還有補充就告訴他。又提醒他跟美國那個教授的面試馬上就開始了，問他能按時回去開會嗎？
「我不回去了，但我會準時上線。」高宇凌回。
掛了電話，高宇凌問曉默塵：「可以借你的顯示器用用嗎？」
「當然。」
曉默塵把顯示器轉到兩人中間，把接口從自己電腦上拔下來遞給他。
高宇凌接好電腦又拾掇自己，扣好領扣，把剛才扯下來的領帶往脖子上系。他左右看看，沒看到鏡子，只好對著窗戶整理。可惜現在天還沒黑透，也就看個大概。怎麼著都覺得不對。
曉默塵看不下去，「我幫你吧。」
曉默塵站起來，隔著桌子去夠高宇凌的領帶，目不斜視，隔著襯衫，纖細的手指在他領口脖頸輕輕地滑過，只看高宇凌那傲人的喉結滾動了幾下。
「好了。」曉默塵最後整了整領結。
「謝謝。」
飯沒吃完，會議就開始了。面試是魏仲錫主持。
曉默塵是個隱形人，可以一邊小口小口地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偏著頭盯著顯示器聽講座。
高宇凌就沒有那麼舒服了，西裝革履地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正經危坐，面前是他敞開的筆記本電腦。
曉默塵餘光罩著他，覺得累，又替他覺得餓，尤其是只能幹看著別人吃得香的時候，更餓。她看到高宇凌一口接一口地喝水，就從抽屜里拿了一疊便簽紙，給他傳紙條：「你把鏡頭關了，吃點東西。反正現在你也只是聽著。」
這話倒沒錯，這時候大家理應專心看PPT，誰會去關注那一排小人呢。
高宇凌從善如流地關了鏡頭，跟著曉默塵一起吃東西。又朝顯示器擺下頭，問她：「你覺得怎麼樣？」
「還好。只是剛才那個計算有兩個參數我不太明白。」
「一會兒要我問問嗎？」
「好啊。不過先聽他講完，也許後面會解釋。」
高宇凌的手機有消息進來，拿起一看，陳助理的，問他還在嗎？
高宇凌回他：「還在。網絡不太好，關了視頻。」
科大的網絡都會不好，還有哪兒的網絡會好？陳助理皺著眉頭把手機放一邊。
剛才高宇凌背景里的沙發不就是曉默塵辦公室的嗎？那個曾經讓陳助理坐立不安的沙發，他怎麼能忘記。
高宇凌發了消息放下手機就看曉默塵拿著湯匙一小勺一小勺地往自己碗裡盛湯。便道：「你這得舀到什麼時候去了，你就就著那個碗喝吧。」
「你不喝？」
「你先喝。」
高宇凌這樣說，曉默塵也不客氣，把盛湯的大碗拖到自己面前，喝夠了，又推回去。
高宇凌與曉默塵邊聽講座邊實時交換意見，講座快結束，高宇凌問曉默塵：「你覺得可行性有多高？」
「聽起來只要設備和材料都有，問題不大。」說完又忙擺手，「我是外行，不過要搞定設備和材料的難度我就不清楚。」
高宇凌看她那模樣覺得滑稽，只是笑。
高宇凌等到別人問題都問完了才重新打開了視頻，「謝謝你了，Dr. Carlson，非常棒的講座。」
他先提了曉默塵的幾個技術問題，對方有些詫異，因為前面的問題要不是太基礎，要不就太過籠統。這樣細節的問題讓他開心，說明他的講座沒對牛彈琴。又驚訝於像高宇凌這樣位置的人會問出這麼專業的問題。
最後高宇凌才問：「聽起來，你的理論非常完美，能問一下是什麼阻止你把這麼漂亮的設計轉變成實實在在的技術呢？」
對方低頭苦笑，「基金。」
「所以，你認為只要有資金投入，就一定能成功？」
「高，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定會成功的。再縝密的推理也有可能有疏漏，另外，理論上可行的東西，到了實際情況可能會有偏差。不是理論有問題，而是目前技術可能達不到完美的理論值。如此複雜的一個系統，任何一個小小的偏差都可能導致問題。」
「對不起，我用詞不當，應該說『大概率』會成功。」
「可以這樣理解。畢竟我已經對市面上能找到的材料做了很多功課，如果廠商沒有說謊，我還是比較樂觀的。」
「九個月可以嗎？」
對方又笑了，「只能說有可能，但還有很多變量，比如所需零件和材料什麼時候能夠到位。就目前的全球供應鏈的情況來看，很難預測。」
「明白，謝謝你了。」
高宇凌問完，自己搖了搖頭把自己否定了，他也是在實驗室泡過幾年的，這兩個問題實在太糟糕了。他也是急昏了頭才會問出這麼沒有水平的問題。
面試結束，高宇凌闔上電腦，問曉默塵：「如果讓你跟他合作，你願意嗎？」
曉默塵聳聳肩，「光是一個講座，還不好說。但至少沒讓我覺得不想跟他合作。」
高宇凌點點頭，在目前而言就已經夠了。而後把雞湯拖過來準備給晚飯收尾。
「涼了吧，我去給你熱熱。」曉默塵說。
「還好，不用了。」高宇凌就那樣把剩下的半碗雞湯給喝了。
收拾完畢，高宇凌問曉默塵要不要一起回家。
曉默塵想了想，「不了，我想吹吹風。」她現在還不太想講話，更懶得去找聊天的話題，倆人待在一個空間無話可說，實在尷尬。
高宇凌看著她，嘆口氣，少頃，問道：「今天有Deadline嗎？」
曉默塵奇怪地抬頭看他，「沒有，怎麼了？」
「那你等我一下。」高宇凌神秘兮兮地說。
高宇凌掏出手機打電話，「喂，還營業嗎？」
……
「兩個人。」
……
高宇凌笑道：「放心，比我好。」
……
「陪我去個地方，好嗎？」掛了電話，高宇凌問曉默塵。
「你不用一對一嗎？」曉默塵說的是面試。
「不用，讓他們面就好了，畢竟將來會跟他一起工作的是他們。我把大方向把握好就好。如果最後實在需要我的意見再說。」
「好吧。」曉默塵知道高宇凌是好意，也好奇他究竟會帶她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