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水性還不錯
曉默塵跟小美說她跟高宇凌分手是因為大義。
小美莫名驚詫，滿臉懵懂地「啊」了一聲。什麼樣的分手原因都聽說過，但在這樣風調雨順的和平年代，「大義」是個什麼鬼。
曉默塵笑笑，把腿卷到了胸前，握著酒杯，緩緩說道：「你知道在美國大學做研究其實跟開公司異曲同工。學校給你一筆啟動資金，那麼你的公司就開張了，可以用來買儀器，買實驗用品，招學生，招博士後。等你用這筆啟動經費做出一些成果以後就可以開始融資了，到外面申請更多的項目支柱。如果在你的啟動經費用完之前申請不到外面的經費，那麼你的公司就要面臨倒閉了，捲鋪蓋走人。」
「做研究也這麼現實啊？」小美感慨。
曉默塵搖搖晃晃地啄了一下腦袋，酒精有點上頭了，話也多了，「嗯！那時候呢，我就在這樣的一個節骨眼。我的啟動資金快用完了，但我還沒有融到任何的資。我每天白天在實驗室跟著學生們做實驗，晚上回家分析數據，寫論文，寫項目申請書。我那年投了二十幾個項目申請，實話說，那時候我的項目書已經寫得很成熟了，即使現在回看也是無懈可擊的。不過項目書寫得好只是到了及格線，然後就是看內容是不是對基金委的胃口了，就如買彩票一般。可是那個屬於我的幸運號碼遲遲地搖不出來。眼看我的實驗室就要關門大吉了，那段時間還挺焦慮的。」曉默塵搖頭苦笑，「可能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失落的時候，失落得都快要自我否定了。」
說完這句，曉默塵癟了癟嘴，似乎立刻就要哭出來了。
小美看著曉默塵，那個飄在天花板上的彩色氣球此刻緩緩降落，觸手可及，更加真實了。
曉默塵那眼淚還沒掉下來，立刻換了笑臉。
「不過我的運氣還算不是太糟糕。」
曉默塵晃著手上的酒杯，邊喝邊說：「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來自美國國防部一個辦公室的郵件，說要向我諮詢一些專業問題。就是那個納瓦哈症。開始的時候主要是一些理論探討，還有其他幾個人，後來探討不出個所以然，他們決定做進一步研究。我自然收到了邀請，那是一筆很可觀的經費，能夠解我的燃眉之急。我興奮地跟高宇凌說我也有被餡餅砸中的時候，他卻皺起了眉頭。你見過高宇凌皺眉頭嗎？平時那麼和藹可親的一個人，皺起眉頭來還挺嚇人的。」
小美重重地點頭，「嗯，見過，確實。」
「他跟我說我們說好了的，等在美國工作幾年就要回國的。我這接手一個國防部的項目，將來回國會受影響的。我說怎麼會呢，很多華人科學家都有美國國防部的項目。況且我急需這筆經費，要不然我做不下去了。「
曉默塵抱著酒杯晃著身子慢慢地講著，月光與陽台的燈光灑在她的臉上，陰晴難辨。
「我們就這個問題討論了很多天。他說公司里也有很多研發，學校里做不下去了還可以去公司。可是公司哪裡比得了學校的研究環境自由。
「有一天他給我看他在網上翻出的一篇關於這個納瓦哈症的新聞報導，裡面提到了中國。他義正言辭地告訴我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科學問題。我說那些所謂的新聞報導怎麼博眼球怎麼來，沒有任何參考意義。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
曉默塵把頭偏向小美，目光卻游離在遠處，似乎有點瑩瑩的光。
「他說『曉默塵，你這樣做，不怕有一天被罵漢奸走狗賣國賊嗎？』你說我去解答一個跟人類健康息息相關的問題，怎麼就成漢奸走狗賣國賊了？」
「你們……就這樣分手了？」小美還是覺得太匪夷所思了。
曉默塵點頭，「嗯，我讓他滾，他轉身就出去了。不過沒摔門。嘿嘿。」她清楚地記得高宇凌沒摔門，因為她等了很久「嘣」的那一聲，但沒等到。她以為高宇凌還在房間裡，轉頭去看，房間卻是空的。他確實走了。
曉默塵又餵了自己一口酒，接著道：「他從來沒那麼重的跟我說過話。但我當時想，過幾天他想明白了就會回來的，他這人在某些問題上的反射弧有點長。但是他沒有，一周以後他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回來把他的東西都收走了。」
聽完曉默塵的分手經歷，小美突然就覺得自己真是太俗了。還那什麼「出軌」，簡直俗不可耐。
小美再細想，品出了一些八卦的味道，「所以你們已經同居了，還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她跟機車男都還各自住在自己租的房子裡呢。
曉默塵斜斜地看小美，「同居是真的，但還沒談婚論嫁。」
「哇！」小美支著下巴，望著月亮，滿臉遐想。突然嘴巴一抿，賊兮兮地把頭湊到曉默塵耳邊，「那個，跟高總同居是什麼感覺啊？」
曉默塵揚了揚頭，笑道：「你想知道啊？那就試試唄。」
「嘁，」小美把細胳膊一揮，「我們公司想跟高總同居的女人沒有一千也好幾百了，都去試試，那高總哪裡忙得過來。」
「哈哈，那就累死他。」
小美望著曉默塵，覺得這女人真是奇葩，或者是醉了，「默塵，別的女人把高總作為性幻想的對象，你就一點不膈應？」
曉默塵看她，「膈應什麼？我跟高宇凌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灰頭土臉的，沒有那麼多女人惦記他。再說，你會想要一個沒人要的男人嗎？」
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好想看看灰頭土臉的高總是什麼樣子啊！」小美喃喃道。
「你的那個灰頭土臉的高總啊……」支離破碎的片段湧向曉默塵的大腦，「哈！他的頭髮最有意思了，坑坑窪窪的板寸，像個勞改犯。不對，連勞改犯都不如。勞改犯的頭至少是齊齊的，他的像狗啃的。你知道吧，他捨不得花錢去理髮店的，都是中國同學幫他理的。他的衣服也好老土，就那麼兩三件，都是規規矩矩的大爺裝。還有他每天都吃同樣的白米飯配飯寶寶。那個飯寶寶啊，第一次吃很香，但我吃了一個星期以後就再也不想吃了……」
曉默塵在努力地回憶初識時的高宇凌，卻聽小美道：「但他追到你了。」小美記得曉默塵說過她爸爸是教授，可見家庭條件不會差。而她本人又是這樣一個人物。
曉默塵抿著嘴眯著眼睛詭秘地笑著，舉起食指在小美眼前晃了晃，「你錯了，是我去招惹的他。可是你知道吧，他真的好笨。怎麼都不開竅的。我戳他一下，他就像個不倒翁一樣原地搖一搖，又停了下來。我再戳他一下，他再搖一搖。可是就是不會向前走啊。搞得我都快放棄了，我決定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聖誕的時候我單獨邀請他來我家，然後我問他『高宇凌，你這輩子不想要戀愛結婚生下孩嗎？』你猜他怎麼說？」
小美忽閃著大眼睛，「怎麼說？」
「他非常認真地說『當然想了，正常人都會要結婚生子的』，然後就沒了。你見過這麼不開竅的男生嗎？」
小美「哈哈」笑，「高總太萌了。」又問，「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氣得跟我媽去滑雪了。」曉默塵突然坐直了，笑道，「不對，是我媽陪我去滑雪。我訂了五天的票，然後第三天傍晚的時候接到高宇凌的電話，他邀請我去他家。我還在氣啊，跟他說我在滑雪呢，沒空……但我太沒出息了，我嘴上說著『沒空』，還是當天晚上就開了五個小時的車回去了。把我媽嚇得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那天晚上我們凌晨三點才到家，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去了高宇凌家……他住的那個房子啊，跟我太爺爺一樣年紀了。我把車停在他那個房子門口的路邊，坐在車上給他打電話。你猜怎麼著，他還在睡覺。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啊！我對著電話跟他喊『高宇凌，你出來』。」
小美：「哈哈，高總那個時候肯定很懵逼吧。」
曉默塵得意地皺著鼻子點頭，「他問我出去哪裡，我說『你家門口，你不是叫我上你家嗎？』。你說換個男生是不是該立刻放下電話，跑出來接我。但他沒有，他還在糾纏『你不是還在T湖滑雪嗎？』我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長出了那麼好的耐心，居然沒掛電話，還說『我只有三分鐘時間，你看著辦』。他才終於說他馬上出來，讓我多給他兩分鐘。你說好不好笑？」
曉默塵把紅紅的臉頰靠在酒杯上傻傻地笑著，腦子裡已然混沌地不知今夕何夕。
她繼續悠悠地道：「然後我掐著表看，三分五十秒以後他終於出來了。是跑出來的，有點狼狽，嘿嘿。穿戴得倒整整齊齊的，就是喘得厲害，是從房子旁邊的樓梯跑上來的。他住在地下室里，房東在旁邊開了個側門，從天井裡伸了個樓梯出來。我看到他出來，馬上假裝玩手機，我才不要他看到我有多迫切呢。他敲我的車窗我才下去。他一見我就問『你不是還有兩天才回來嗎？』我轉身就去開車門要走，跟他說『嗯，現在回去還能趕上今天的下午場』。然後……」曉默塵甜蜜地笑笑，「然後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曉默塵用握著酒杯的右手碰了碰左邊的手臂，「就是這裡。他第一次碰我。」那裡仿若還殘存著高宇凌手掌留下的觸感。
「他讓我去他家裡坐坐。那個地下室倒不算小，一個大開間。只是只在一面牆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小綹的玻璃，暗得很。一進到他的房子就是一股奇怪的味道，一種霉味夾雜著香薰劑的味道。高宇凌脫鞋，我也跟著脫鞋，光腳踩在地毯上。地毯很乾淨，雖然有些污漬，可是有明顯吸塵器掃過的痕跡。高宇凌可愛乾淨了，他把那個簡陋的地下室弄得整整齊齊。連床居然都是整理好了的，哈哈，他用三分五十秒把自己和房間打整得能見人了。
「他把我安頓在一個小方桌上，就是宜家那種五十塊錢一套的小方桌，還帶四個塑料椅子的。」
「宜家有五十塊錢的桌子嗎？」小美問。
「有啊，怎麼沒有。」曉默塵突然反應過來，「哦，是美元。」
「嗯……」被小美打斷了，曉默塵斷片了。她望著那個明晃晃的月亮，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好多的話，「不好意思啊，我話太多了。」她抱歉地笑著打了個酒嗝。
曉默塵素日裡與人交往看似熱情，其實總會隔著一些距離，她不太關心別人的私事，也極少有需求要向別人傾訴什麼。今天晚上著實話多了。
「沒有，沒有。」小美忙擺手，她聽得還挺開心的，那個從神壇走下來的高總，「然後呢，高總跟你說什麼？」
曉默塵歪著頭想，「他說了好多，但是總結出來就是一個字，他很『窮』。雖然將來可能會變好，但能好到什麼程度還不確定。所以他不想把我拉下水。」
「這倒像是高總能說出來的話。那然後呢？」
曉默塵狡黠地一笑，「我跟他說我水性還不錯。」
這之後曉默塵就不太再願意講她和高宇凌的事了。只是悶悶地又跟著小美喝了兩杯，一瓶梅子釀見了底，她突然感覺到一陣尿意，搖搖晃晃地從椅子裡站起來，東倒西歪地摸進了主臥的衛生間。
小美多多少少是在職場歷練過的，酒量倒是比曉默塵好。此時還算清醒。她轉頭往屋裡看了兩次，猶豫片刻，拿起了放在小几上的手機。
手機響時，高宇凌正在看一個關於晶片製造的調研報告，這是他一個月前布置下去的一個任務，今天下午剛剛收到。
「高總，默塵可能喝多了。」小美在電話里說。
「你們在一起喝酒？在哪裡？喝了多少？」高宇凌一串問題過來。這人是喝酒喝上癮了？中午才喝了，晚上又喝。
「高總，您別急。我們在她家裡，喝的上次您給的梅子釀。我們兩個把一瓶給喝完了。默塵好像有點醉了，她現在去衛生間了。您……您方便過來嗎？」
只聽對面的高宇凌似乎鬆了口氣，「我現在不在瀝城。那酒後勁大，你幫忙照看一下她。你放心，她不發酒瘋的，你把她哄上床睡覺就行，給她床頭柜上放杯水，要冰水。」
「好的。」
「你還好吧？」
「嗯，我還行。」
高宇凌看了眼表，「如果沒人來接你，你今天晚上就將就著在她次臥住一晚吧。不過不要隨便動她的東西。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小美莫名驚詫，滿臉懵懂地「啊」了一聲。什麼樣的分手原因都聽說過，但在這樣風調雨順的和平年代，「大義」是個什麼鬼。
曉默塵笑笑，把腿卷到了胸前，握著酒杯，緩緩說道：「你知道在美國大學做研究其實跟開公司異曲同工。學校給你一筆啟動資金，那麼你的公司就開張了，可以用來買儀器，買實驗用品，招學生，招博士後。等你用這筆啟動經費做出一些成果以後就可以開始融資了，到外面申請更多的項目支柱。如果在你的啟動經費用完之前申請不到外面的經費，那麼你的公司就要面臨倒閉了，捲鋪蓋走人。」
「做研究也這麼現實啊？」小美感慨。
曉默塵搖搖晃晃地啄了一下腦袋，酒精有點上頭了，話也多了，「嗯！那時候呢，我就在這樣的一個節骨眼。我的啟動資金快用完了，但我還沒有融到任何的資。我每天白天在實驗室跟著學生們做實驗，晚上回家分析數據，寫論文，寫項目申請書。我那年投了二十幾個項目申請，實話說，那時候我的項目書已經寫得很成熟了，即使現在回看也是無懈可擊的。不過項目書寫得好只是到了及格線，然後就是看內容是不是對基金委的胃口了，就如買彩票一般。可是那個屬於我的幸運號碼遲遲地搖不出來。眼看我的實驗室就要關門大吉了，那段時間還挺焦慮的。」曉默塵搖頭苦笑，「可能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失落的時候，失落得都快要自我否定了。」
說完這句，曉默塵癟了癟嘴，似乎立刻就要哭出來了。
小美看著曉默塵，那個飄在天花板上的彩色氣球此刻緩緩降落，觸手可及，更加真實了。
曉默塵那眼淚還沒掉下來，立刻換了笑臉。
「不過我的運氣還算不是太糟糕。」
曉默塵晃著手上的酒杯，邊喝邊說：「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來自美國國防部一個辦公室的郵件，說要向我諮詢一些專業問題。就是那個納瓦哈症。開始的時候主要是一些理論探討，還有其他幾個人，後來探討不出個所以然，他們決定做進一步研究。我自然收到了邀請，那是一筆很可觀的經費，能夠解我的燃眉之急。我興奮地跟高宇凌說我也有被餡餅砸中的時候，他卻皺起了眉頭。你見過高宇凌皺眉頭嗎？平時那麼和藹可親的一個人，皺起眉頭來還挺嚇人的。」
小美重重地點頭，「嗯，見過，確實。」
「他跟我說我們說好了的，等在美國工作幾年就要回國的。我這接手一個國防部的項目，將來回國會受影響的。我說怎麼會呢，很多華人科學家都有美國國防部的項目。況且我急需這筆經費，要不然我做不下去了。「
曉默塵抱著酒杯晃著身子慢慢地講著，月光與陽台的燈光灑在她的臉上，陰晴難辨。
「我們就這個問題討論了很多天。他說公司里也有很多研發，學校里做不下去了還可以去公司。可是公司哪裡比得了學校的研究環境自由。
「有一天他給我看他在網上翻出的一篇關於這個納瓦哈症的新聞報導，裡面提到了中國。他義正言辭地告訴我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科學問題。我說那些所謂的新聞報導怎麼博眼球怎麼來，沒有任何參考意義。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
曉默塵把頭偏向小美，目光卻游離在遠處，似乎有點瑩瑩的光。
「他說『曉默塵，你這樣做，不怕有一天被罵漢奸走狗賣國賊嗎？』你說我去解答一個跟人類健康息息相關的問題，怎麼就成漢奸走狗賣國賊了？」
「你們……就這樣分手了？」小美還是覺得太匪夷所思了。
曉默塵點頭，「嗯，我讓他滾，他轉身就出去了。不過沒摔門。嘿嘿。」她清楚地記得高宇凌沒摔門，因為她等了很久「嘣」的那一聲，但沒等到。她以為高宇凌還在房間裡，轉頭去看，房間卻是空的。他確實走了。
曉默塵又餵了自己一口酒，接著道：「他從來沒那麼重的跟我說過話。但我當時想，過幾天他想明白了就會回來的，他這人在某些問題上的反射弧有點長。但是他沒有，一周以後他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回來把他的東西都收走了。」
聽完曉默塵的分手經歷，小美突然就覺得自己真是太俗了。還那什麼「出軌」，簡直俗不可耐。
小美再細想，品出了一些八卦的味道，「所以你們已經同居了，還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她跟機車男都還各自住在自己租的房子裡呢。
曉默塵斜斜地看小美，「同居是真的，但還沒談婚論嫁。」
「哇！」小美支著下巴，望著月亮，滿臉遐想。突然嘴巴一抿，賊兮兮地把頭湊到曉默塵耳邊，「那個，跟高總同居是什麼感覺啊？」
曉默塵揚了揚頭，笑道：「你想知道啊？那就試試唄。」
「嘁，」小美把細胳膊一揮，「我們公司想跟高總同居的女人沒有一千也好幾百了，都去試試，那高總哪裡忙得過來。」
「哈哈，那就累死他。」
小美望著曉默塵，覺得這女人真是奇葩，或者是醉了，「默塵，別的女人把高總作為性幻想的對象，你就一點不膈應？」
曉默塵看她，「膈應什麼？我跟高宇凌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灰頭土臉的，沒有那麼多女人惦記他。再說，你會想要一個沒人要的男人嗎？」
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好想看看灰頭土臉的高總是什麼樣子啊！」小美喃喃道。
「你的那個灰頭土臉的高總啊……」支離破碎的片段湧向曉默塵的大腦，「哈！他的頭髮最有意思了，坑坑窪窪的板寸，像個勞改犯。不對，連勞改犯都不如。勞改犯的頭至少是齊齊的，他的像狗啃的。你知道吧，他捨不得花錢去理髮店的，都是中國同學幫他理的。他的衣服也好老土，就那麼兩三件，都是規規矩矩的大爺裝。還有他每天都吃同樣的白米飯配飯寶寶。那個飯寶寶啊，第一次吃很香，但我吃了一個星期以後就再也不想吃了……」
曉默塵在努力地回憶初識時的高宇凌，卻聽小美道：「但他追到你了。」小美記得曉默塵說過她爸爸是教授，可見家庭條件不會差。而她本人又是這樣一個人物。
曉默塵抿著嘴眯著眼睛詭秘地笑著，舉起食指在小美眼前晃了晃，「你錯了，是我去招惹的他。可是你知道吧，他真的好笨。怎麼都不開竅的。我戳他一下，他就像個不倒翁一樣原地搖一搖，又停了下來。我再戳他一下，他再搖一搖。可是就是不會向前走啊。搞得我都快放棄了，我決定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聖誕的時候我單獨邀請他來我家，然後我問他『高宇凌，你這輩子不想要戀愛結婚生下孩嗎？』你猜他怎麼說？」
小美忽閃著大眼睛，「怎麼說？」
「他非常認真地說『當然想了，正常人都會要結婚生子的』，然後就沒了。你見過這麼不開竅的男生嗎？」
小美「哈哈」笑，「高總太萌了。」又問，「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氣得跟我媽去滑雪了。」曉默塵突然坐直了，笑道，「不對，是我媽陪我去滑雪。我訂了五天的票，然後第三天傍晚的時候接到高宇凌的電話，他邀請我去他家。我還在氣啊，跟他說我在滑雪呢，沒空……但我太沒出息了，我嘴上說著『沒空』，還是當天晚上就開了五個小時的車回去了。把我媽嚇得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那天晚上我們凌晨三點才到家，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去了高宇凌家……他住的那個房子啊，跟我太爺爺一樣年紀了。我把車停在他那個房子門口的路邊，坐在車上給他打電話。你猜怎麼著，他還在睡覺。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啊！我對著電話跟他喊『高宇凌，你出來』。」
小美：「哈哈，高總那個時候肯定很懵逼吧。」
曉默塵得意地皺著鼻子點頭，「他問我出去哪裡，我說『你家門口，你不是叫我上你家嗎？』。你說換個男生是不是該立刻放下電話，跑出來接我。但他沒有，他還在糾纏『你不是還在T湖滑雪嗎？』我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長出了那麼好的耐心，居然沒掛電話，還說『我只有三分鐘時間，你看著辦』。他才終於說他馬上出來，讓我多給他兩分鐘。你說好不好笑？」
曉默塵把紅紅的臉頰靠在酒杯上傻傻地笑著，腦子裡已然混沌地不知今夕何夕。
她繼續悠悠地道：「然後我掐著表看，三分五十秒以後他終於出來了。是跑出來的，有點狼狽，嘿嘿。穿戴得倒整整齊齊的，就是喘得厲害，是從房子旁邊的樓梯跑上來的。他住在地下室里，房東在旁邊開了個側門，從天井裡伸了個樓梯出來。我看到他出來，馬上假裝玩手機，我才不要他看到我有多迫切呢。他敲我的車窗我才下去。他一見我就問『你不是還有兩天才回來嗎？』我轉身就去開車門要走，跟他說『嗯，現在回去還能趕上今天的下午場』。然後……」曉默塵甜蜜地笑笑，「然後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曉默塵用握著酒杯的右手碰了碰左邊的手臂，「就是這裡。他第一次碰我。」那裡仿若還殘存著高宇凌手掌留下的觸感。
「他讓我去他家裡坐坐。那個地下室倒不算小，一個大開間。只是只在一面牆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小綹的玻璃，暗得很。一進到他的房子就是一股奇怪的味道，一種霉味夾雜著香薰劑的味道。高宇凌脫鞋，我也跟著脫鞋，光腳踩在地毯上。地毯很乾淨，雖然有些污漬，可是有明顯吸塵器掃過的痕跡。高宇凌可愛乾淨了，他把那個簡陋的地下室弄得整整齊齊。連床居然都是整理好了的，哈哈，他用三分五十秒把自己和房間打整得能見人了。
「他把我安頓在一個小方桌上，就是宜家那種五十塊錢一套的小方桌，還帶四個塑料椅子的。」
「宜家有五十塊錢的桌子嗎？」小美問。
「有啊，怎麼沒有。」曉默塵突然反應過來，「哦，是美元。」
「嗯……」被小美打斷了，曉默塵斷片了。她望著那個明晃晃的月亮，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好多的話，「不好意思啊，我話太多了。」她抱歉地笑著打了個酒嗝。
曉默塵素日裡與人交往看似熱情，其實總會隔著一些距離，她不太關心別人的私事，也極少有需求要向別人傾訴什麼。今天晚上著實話多了。
「沒有，沒有。」小美忙擺手，她聽得還挺開心的，那個從神壇走下來的高總，「然後呢，高總跟你說什麼？」
曉默塵歪著頭想，「他說了好多，但是總結出來就是一個字，他很『窮』。雖然將來可能會變好，但能好到什麼程度還不確定。所以他不想把我拉下水。」
「這倒像是高總能說出來的話。那然後呢？」
曉默塵狡黠地一笑，「我跟他說我水性還不錯。」
這之後曉默塵就不太再願意講她和高宇凌的事了。只是悶悶地又跟著小美喝了兩杯，一瓶梅子釀見了底，她突然感覺到一陣尿意，搖搖晃晃地從椅子裡站起來，東倒西歪地摸進了主臥的衛生間。
小美多多少少是在職場歷練過的，酒量倒是比曉默塵好。此時還算清醒。她轉頭往屋裡看了兩次，猶豫片刻，拿起了放在小几上的手機。
手機響時，高宇凌正在看一個關於晶片製造的調研報告，這是他一個月前布置下去的一個任務，今天下午剛剛收到。
「高總，默塵可能喝多了。」小美在電話里說。
「你們在一起喝酒？在哪裡？喝了多少？」高宇凌一串問題過來。這人是喝酒喝上癮了？中午才喝了，晚上又喝。
「高總，您別急。我們在她家裡，喝的上次您給的梅子釀。我們兩個把一瓶給喝完了。默塵好像有點醉了，她現在去衛生間了。您……您方便過來嗎？」
只聽對面的高宇凌似乎鬆了口氣，「我現在不在瀝城。那酒後勁大，你幫忙照看一下她。你放心，她不發酒瘋的，你把她哄上床睡覺就行，給她床頭柜上放杯水，要冰水。」
「好的。」
「你還好吧？」
「嗯，我還行。」
高宇凌看了眼表，「如果沒人來接你，你今天晚上就將就著在她次臥住一晚吧。不過不要隨便動她的東西。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