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腸難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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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宮多日後,韓香塵已逐漸理順了自己的日常工作,並恪盡職守,不敢有絲毫懈怠。

  每日傍晚時分,他會拿出兩個時辰到四皇子處,或教他武功,或教他射箭,或教他兵法。

  齊卓軒倒也有心,每次都把宮內所有人遣散離開,獨自留下與韓香塵學習。

  兩個時辰結束後已是亥時,韓香塵才會離開,而齊卓軒也是勤奮努力,他會繼續練習或學習,進步也極快。

  韓香塵覺得齊卓軒習武天賦極高,聰明又肯下苦功,也越發用心教授於他。

  從齊卓軒處出來後,韓香塵都會到大皇子處滯留些時間,觀察皇子和宮人們的情況,但他幾乎不現身,除非大皇子醒著且身邊又無人伺候時,才會出現照顧齊卓恆到他安睡。

  之所以齊卓恆的宮人們最近還算盡心,也是因為韓香塵以護衛之名,每日安排侍衛每兩個時辰必須在各位皇子處巡視一圈,最後一波巡邏安排在亥時。

  如此這般,大皇子的宮人們自然不敢過於懈怠。而亥時剛好是韓香塵從四皇子處出來的時間……

  齊卓恆雖未明說過什麼,卻心下明白,他知道韓香塵用自己的方式約束著宮人們,心裡也是對他頗為感激。

  如此過去十幾日,齊卓恆的風寒之症已好,太醫便同意他又恢復上書房聽學一事,只是囑咐他需要多加保養,莫要過於勞心費神。

  韓香塵聽聞此事,心中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每月初五與十五兩天,皇子們會到上書房聽學。畢竟皇子們已經長大,無需日日以課業為主。如今聽學或查缺補漏,或拓寬思路。

  每逢聽學之日的早上,他便先到大皇子處迎接齊卓恆的轎輦,之後依次是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親自護送他們到上書房聽學。而他則會在上書房外,執勤和守衛,直至皇子們聽學結束,再依次將他們送回各自寢宮。

  天氣漸暖,齊卓恆的氣色也好了許多,韓香塵心中高興,臉上表情也少了一些冷峻,多了幾分柔和。

  這一日,他在寢宮門外等著齊卓恆上轎輦。見大皇子走了出來,他緊走了幾步迎了上去,伸出手扶住大皇子,宮女則撤回攙扶的手,微微福身施禮後便退下了。

  韓香塵把大皇子扶上轎輦,齊卓恆歪頭看了看他,說道:「韓統領看上去心情不錯。」

  韓香塵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回殿下,臣每日心情都挺好。」

  齊卓恆也不點破,笑了笑說:「應該是昨日邊關傳來捷報,想來,護國公他們應是快回來了。」

  韓香塵表情更加柔和,輕輕應了一聲:「嗯,應該是快了。」

  說話間,二皇子的轎輦已經近在咫尺,韓香塵對齊卓恆施了一禮之後便去迎接齊卓璋。

  當四位皇子端坐上書房內,老太傅陳玄清才緩步進入書房。

  陳老太傅看了看四位皇子,笑了笑道:「今日不學新知了,就請各位皇子做一做策論吧。我朝自從立國以來,雖然一直面對蠻族侵擾,邊境戰火也未曾間斷過,但也依然算得上是重文輕武的國策,咱們今天就論一論:是重武輕文好呢?還是重文輕武好呢?皇子們也可以談談,是如何看待我朝當前所採用的文治武略,利弊為何?」

  立於門外的韓香塵,也不禁被這個問題所吸引,開始思索起來。

  只聽書房中一時竟寂靜無聲,四位皇子都在默默思考陳老太傅提出的這個問題,只是偶爾能聽到齊卓恆的輕咳之聲。

  只聽四皇子齊卓軒的聲音率先響起:「陳太傅,學生以為以我朝現在的情況來看,還是應該增加對武力的投入。

  我朝六十年來勵精圖治,也算得是文治久安了,如今各都城、州、府、縣皆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

  只有邊境戰火不熄,百姓慘遭屠戮,將士也多有折損,這豈非是一直未能重視軍政事務之過嗎?」

  陳老太傅聲音響起:「聽四皇子的意思,是認為我朝當下是應該重武輕文嘍?」

  「是的,我是這麼認為的。想大秦一統天下之時,被稱為虎狼之師,不就是在說秦朝人人習武,戰事一起農亦軍,無戰時軍變農,這有何不可呢?

  倘若不是因為秦軍事之強悍,也不會從苦寒之地一路統一中原,竟未能遇有敵手。

  秦皇肯舉全國之力修築長城,將蠻夷抵擋在外,不也正好說明了秦皇看重軍政,以強軍之策維護國家之完整,百姓之安樂嗎?


  反觀我朝,軍中武將凋零,如今面對一些蠻夷小國都還要苦苦支持,又何嘗不是因為重文輕武之過?」

  韓香塵默默點了點頭,四皇子這番論述觀點明確,條理清晰,舉例貼切,倒是叫人很能贊同於他。

  陳老太傅的聲音又響起:「嗯,四皇子這番策論已是很有大將之風了。其他各位殿下可有不同意見嗎?看來三皇子有話要說,不妨直言。」

  齊卓辰的聲音傳來:「四皇弟說得固然有理,只是重武輕文也會帶來諸多問題。

  當初周朝分崩離析,皆因各封國擁兵自重,威脅朝堂,最終天子衰微,反而無兵可用,結果帶來之後幾百年的動盪與無盡爭戰,百姓同樣深受其害。

  周后五百餘年,各國不得不因內憂外患,選擇重武輕文,結果怎樣呢?也並沒有帶來更多發展,大國吞併小國,或大國與大國之間連年征戰,國力一直無法增強。

  秦能統一併非只因為秦武力更強悍,也因中原諸國常年重武輕文,衰微之勢漸強,才給了秦可乘之機。

  且秦地處北方,素來極少捲入中原亂鬥,而且先有了秦孝公頒布的求賢令,求得了商鞅這樣的文才,才有了後來的商鞅變法,使得秦國力迅速提升,才可以持續支持軍力提升。這不也正說明重武的前提應該是重文嗎?」

  韓香塵覺得三皇子的觀點雖然並不如四皇子明確,但優點在於他抓住了四皇子的例子進行了反向運用,是很有策略的做法。

  只聽陳老太傅也是如此說道:「三皇子雖然立意重點不在於論述重文還是重武,但非常巧妙的用了四皇子的例子進行駁斥,難得的是用到了具有歷史跨度的事例進行補充說明,也不失是一種很棒的論述方式。」

  陳老太傅話音剛落,那個慵懶傲嬌的聲音響起:「老太傅您別不好意思說三弟這番論述就是討巧,他不過是不肯直接說出自己的觀點罷了。」

  「那二皇子可否直接說出自己的觀點呢?」陳老太傅也不生氣,不溫不火地問道。

  「要我說,什麼重文重武都不重要,重文邊關告急,重武皇權式微,只看哪個是皇家最為看重了。

  依我看,外族入侵是不可避免的,他們亡我之心不死不休,攢上幾年家底,舉全國之力把他們的政權一次性顛覆倒是樂得乾淨。」只聽二皇子自己笑了起來,「好吧,這只是我隨便說說的,自是不可能的。」

  突然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正經起來:「在我看來,皇權第一,限制軍政,不使軍權分了皇權是第一位的。之後,提升文政中的賦稅、鹽鐵、人才選拔等才是正道。國庫充足,百姓安居,有災能救,政通人和,不才是一個國家興盛之態嗎?至於說蠻族騷擾,外敵入侵,國內日盛,一時輸贏也無需計較,本就是持久之事,何必圖一時爽快?」

  韓香塵心中暗暗吃驚,之前聽四皇子提起二皇子,就說他亦有治國之能,如今聽他這番言論,話雖不多,字字琢磨起來卻回味綿長,確實也比三皇子更加犀利尖銳。

  陳老太傅哈哈大笑起來:「二皇子語出驚人,老夫很是欣賞二皇子的大局觀。尤其是最後這句『持久之事何必圖一時爽快』的點睛,屬是一句神來之筆!不錯!不錯!」

  二皇子又恢復那慵懶傲嬌之音:「老太傅慣會和稀泥,只夸不罵,好人當盡了。」

  房內傳來一陣笑聲,韓香塵也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只聽陳老太傅問:「大皇子可願發表看法?」

  那個中氣不足,卻溫和深情的聲音響起:「陳太傅,我自然是願意的。三位皇弟的言論,我都覺得十分精彩,只略略做些補充吧。」

  「大皇子請說。」

  「文武乃平衡之道,帝王以平衡之道為道。文、武孰輕些、孰重些,端看處於何種國運大勢之中。

  據我看,外敵入侵以十年為一周期,若加上穩妥處置,如和親、封賞、提供或軍或物的助力以解決他們燃眉之急等手段,或運用培植分裂勢力、威逼利誘、安插內奸等手段,各種手段不拘泥於形式,只看是否符合當下形勢,運用得當,那麼至少可保二十年雙方邊境之和平。

  因此,我朝武舉並非年年,卻幾乎與此時間規律相符合,我想,便是有此番思量在其中。」齊卓恆輕輕咳了幾聲,喘了口氣,又道:

  「六十年來今年是第五次,便是留出了軍武人才培養、成長之時間,想來也是大的戰事將至了。

  而此時雖看起來似重文輕武,深究起來,我朝思路便是三弟所說文乃武之根之故。也正如四弟與二弟所說,軍武之重,在於不可動搖國本,不可高於皇權。」


  「大皇子心思縝密,思之深,慮之遠,又暗合了陰陽之道。對諸皇弟兄弟情深,又願意傾心提攜,實屬難得,令老臣欽佩不已!」陳老太傅言語間的敬佩之意十分真摯。

  韓香塵第一次聽到大皇子對於國事的言論,著實被震撼到了。他的心中充滿了對齊卓恆的崇敬,也突然理解了高帝為何遲遲不肯冊立儲君:想來大皇子是高帝無論如何無法放棄的儲君人選吧,只是因為他的身體……想到此,韓香塵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之中。

  只聽陳老太傅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今日策論真是痛快!四位皇子各有千秋,不過我們還缺一個。」他突然提高聲音叫了聲,「韓小公爺!」

  韓香塵沉浸在悲傷中,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老太傅實際上是在叫他。

  「韓小公爺在門外聽了許久,是不是也應該進來說幾句?」陳老太傅的聲音透著一絲期待。

  韓香塵終於反應了過來,趕緊推門進入,抱拳施禮道:「給老太傅見禮了,喚下官何事?」

  陳老太傅哈哈一笑道:「怎麼,韓小公爺剛才聽入迷了嗎?竟問出了這樣的問題。在此處,都是師生關係,什麼官不官的,休要再提!」

  聽老太傅這樣說,韓香塵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四位皇子第一次見他這樣,不禁有些呆住了——他竟會臉紅?臉紅起來竟還有些漂亮?

  「老太傅取笑了,香塵沒太明白您的意思。」

  「韓小公爺,剛才在門外,想必皇子們的話都聽到了吧?」見韓香塵點了點頭,陳老太傅繼續道,「那你也不妨說說看,光聽不說不是君子所為。」

  韓香塵吃了一驚,問道:「我?讓我說?我一介武夫,何德何能議論朝政,老太傅還是饒了香塵吧!」

  陳老太傅搖了搖頭:「韓小公爺未免過謙了,我與你祖父同朝為官數十載,我不拆穿你,你也休想逃過。」陳老太傅捻著白色鬍鬚,看著韓香塵,繼續說道,「再說,皇子們人在深宮,也未出入過軍營,韓小公爺卻自小在軍中長大,將門之後,你對於重文重武的看法,或許會對皇子們有所啟發,不妨說說。」

  韓香塵被這老頭徹底打敗了!氣呼呼地說:「老太傅慣會打趣香塵,待我告訴爺爺,看他不揪你鬍子!」

  四個皇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韓香塵與陳老太傅,韓香塵突然意識到還有他們在,扭頭看到他們的表情,臉又再次紅了!尷尬地咳了一聲,收斂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嘆了口氣,說道:「既然老太傅這麼說,香塵責無旁貸。」

  韓香塵微微想了想,緩緩說道:

  「重文還是重武,本就不是一個武將該去問的問題。自小,爺爺教我的第一句詩便是《白馬篇》中那句: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他說,做為武將的最高榮譽是以身殉國,做為武將的使命則是護佑吾皇,保國土完整,使百姓安居。

  而我想,和平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靠真刀真槍打出來。若國力昌盛,和平是對武將的恩典;若國力衰微,和平就是對武將的獎賞。

  就像二皇子所說,外族、蠻夷入侵我中原大地之心不死不休,可又不像二皇子所說的,武將是圖輸贏。

  我們武將必須要贏,因為越能最大限度的贏,就會讓對方越有懼怕之心,不敢隨意侵犯。只有他們不敢、他們恐懼、他們心存敬畏,大皇子所說的那些手段,方可最大限度的發揮效用。

  而最終,一切不過是為了百姓有安穩日子可過,守著一方煙火尋常。

  如果去問任何一個將士,是否怕死?當然會怕,而且很怕。可這一切要想實現,總要有人去做,而且,也有人願意去做。

  若是因怕死而推脫,便不要從軍就好了。既然選擇從軍,便早已懷著必死之信念,付諸於必死之決心。

  至於皇帝是要重武還是重文,與我們無關,那是皇帝要考慮的問題。」

  韓香塵一口氣說完,所有人全都沉默了。他已然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了,說完竟有一絲慌亂和迷茫,他不知道為何所有人都沉默了。韓香塵看了看每個人,都似若有所思的樣子,只好向陳老太傅施了一禮,問道:「是香塵說錯了論題嗎?」

  陳老太傅此時才回神,慈祥地一笑,輕輕拍了拍韓香塵的肩膀:「孩子,你沒錯。你爺爺這個老東西,言傳身教的還是把你帶上了這條路啊……」

  韓香塵此時真情流露,困惑地看著陳老太傅:「孩兒不明白您的意思。」


  陳老太傅又笑了笑:「老夫的意思是你還年輕,未必要走你爺爺為你安排的路。」

  韓香塵點了點頭:「香塵明白太傅您的意思了,只是這個選擇從我降生那個時刻便已經做了,香塵無怨無悔。」

  陳老太傅聽到這話,點了點頭:「好了,你出去吧。我們要繼續講學了。」

  韓香塵對陳老太傅深施一禮,又和四位皇子施了一禮,便出了上書房並關好了門。

  書房裡的氣氛很凝重,大皇子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其他人尚未反應過來時,韓香塵早已推門而入,飛奔到齊卓恆身旁,伸手封了他心脈、肺脈的穴道,大皇子瞬間便暈了過去。

  「微臣送大皇子回去,陳太傅、各位皇子,恕罪則個。於之歸就在外面聽差,請諸位放心!」話音剛落,只見韓香塵抱起大皇子,施展輕功從窗而出,身形晃動間便已沒了蹤影。

  韓香塵一刻不敢耽誤,在宮宇之間跳轉騰挪,身邊忽現一個黑色身影,韓香塵對他說:「太醫!」

  那暗衛身形一閃便隱沒去了太醫院方向。

  此時齊卓恆忽然醒轉,發現自己被韓香塵抱在懷裡,且他似乎在全力奔襲中,卻把自己抱得很穩,很穩……

  「韓統領,你……」

  韓香塵低頭看了他一眼,但內力不敢鬆懈,因此只能簡短地回了一句:「莫怕!很快!」

  齊卓恆安心地把眼睛閉了起來。

  上書房離皇子們的寢宮,平日走起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而大皇子的寢宮離得是最遠的,因此本還需要多些時間,可韓香塵一路輕功奔襲,躥房越脊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回到了大皇子寢宮。

  他把大皇子安置於臥榻之上,眼中全是擔憂,卻因為宮女們早已經圍了上來,便默默退後了幾步讓出了位置。

  此時太醫也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韓香塵對他說了句:「我封住了大皇子穴道,就等您來呢。」

  說完,韓香塵走近齊卓恆,伸手解開了穴道,躬身施禮道:「臣去外面等。」

  在他一轉身的功夫,看見齊卓恆看自己的眼神,裡面有感激和一絲自己並看不懂的東西。

  韓香塵一直在殿外等著太醫出來,便深施一禮道:「有勞章太醫了!大皇子,他怎麼樣?」

  「大皇子似是憂思過度,心緒大起大落,才牽動了舊疾復發,莫要叫他再多思多想,安心靜養才是。我去開了方子、配好藥叫人給韓統領送過來。」

  「多謝章太醫!來人,送章太醫回太醫院,待太醫開好方子連同配好的藥一併帶回來,交給大皇子的宮人們。」韓香塵揮手招來一名侍衛,吩咐道。

  看著他們離去,韓香塵想了想轉身進了大皇子的寢宮。此時,正有一位宮女,在替齊卓恆更衣,韓香塵趕緊回過身,不敢看,臉一下子又紅了。

  大皇子看他的樣子笑了笑,待宮女幫他換好後,又摘下頭上的發冠等配飾,一襲長發就散落了下來,宮女扶著大皇子讓他先躺下休息,自己則先把衣物飾品拿了出去收好。

  韓香塵看那宮女又拿了把梳子回來,便接了過來,輕輕說:「我來吧。你去看看太醫的藥拿回來了沒,若得了,速速煎好送來。」

  宮女點點頭,轉身便出去了。韓香塵拿著梳子坐到大皇子身邊,又慢又輕柔地替他打理頭髮,卻沒有說話。

  齊卓恆看著他笑了笑:「韓統領,辛苦了。」

  韓香塵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殿下說的哪裡話,這是臣的職責所在。」

  「韓統領的職責好多啊。」

  「是嗎?臣不覺得。」

  齊卓恆又咳了起來,韓香塵趕緊把他扶起身,讓他靠著自己,同時伸出左手抵住齊卓恆的後腰位置上,用內功調動內力,慢慢注入齊卓恆的身體裡,並引動內力在他體內按小周天的脈絡循環著。

  齊卓恆忽然發現身體有了些力氣,很舒服,也很溫暖,咳嗽也逐漸停止了。他意識到了什麼,忙說道:「韓統領莫要如此,太過損耗你自己。」

  韓香塵並不答話,只專心牽引齊卓恆體內的內力,讓其圍繞小周天循環了三圈,才慢慢收了功,微微深呼吸了一下,才對齊卓恆說:「殿下,不必擔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現在感覺可好些?」

  「確實覺得好了很多,有勞了。」

  「這麼做雖不能治病,但至少可以讓殿下舒服些。我也是查閱了很多典籍,確認這麼做不會傷害到殿下,才敢的。」韓香塵攏了攏齊卓恆的頭髮,幫他隨意地挽了挽,便扶他躺下了。


  「韓統領對我真的是事無巨細了。你……很累吧?」齊卓恆深深地看著韓香塵,輕輕地問道。

  「不累。殿下別再想這麼多了,太醫都說你憂思過度才會這樣,少想一些有的沒的,病才好得快啊!」

  「不,我是問你,做為一個武將被培養長大,很累吧?」

  韓香塵看著齊卓恆,明白他是在對上書房裡自己說的那些話有所感,才這麼問。

  韓香塵溫柔似水的目光,讓齊卓恆又有了一絲恍惚:他怎麼能有這樣的神態?

  「殿下,從小被當做儲君培養長大,也很累吧?」

  齊卓恆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反問,竟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韓香塵看著他的窘樣,笑了笑:「殿下,這世間沒有誰是容易的,殿下有治國大才,卻想不明白自己的事呢。」

  齊卓恆啞然失笑,此生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到無話可說,更無法反駁也無法贊同。

  「殿下,你現在覺得精神尚佳,是因為體內的內力未散,過會兒喝了太醫開的藥,便不可再多思多想,安心休息,好嗎?」

  「好,聽你的便是。」

  齊卓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天的韓香塵有點和平時不一樣,又說不清哪裡不一樣。

  「韓統領,你今日一番話,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也沒有人和我說過,我很感動也覺得很心痛。」

  韓香塵垂下眼帘,用一種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聲音說道:「做為一個將士,身上從來不只僅有自己的魂;而做為一個皇子,身上從來不能有自己的願吧。」

  齊卓恆的心被狠狠捶了一下,從來沒有人能如此透徹地說出過自己的心聲,他忽然紅了眼眶,略有些哽咽地說道:「你,很不一樣。」

  韓香塵反而笑了起來,他笑起來原來真的很好看,齊卓恆不禁看呆了。

  「所以,殿下為自己而活是件奢侈的事。可是,我多麼希望哪怕片刻,我們都曾為自己活過一次。為此,也請殿下好好活著,活著才有希望。而我為自己而活的時刻就是,守護殿下希望的時刻。」

  齊卓恆點了點頭,這些話讓他又感動又悲傷,但同時不知為何,也有了力量。

  正在此時,宮女端著藥進來了,韓香塵起身讓宮女伺候齊卓恆服了藥,眼看著他漸漸睡去,便輕輕地離去了。

  在上書房,韓香塵說出了那樣一番話,讓當時在場的每個人都很震撼,尤其是年齡最小的四皇子齊卓軒。

  他是喜歡習武,也想日後能帶兵打仗,卻從沒有想過「打仗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直到韓香塵把這些真相推到他的面前時,他的信念有了一絲動搖。

  當晚,韓香塵從大皇子處出來,便來到了四皇子的寢宮院落。院子裡靜悄的,依然無人,卻少見的看到他沒有在練功,而是在宮門口恭候著韓香塵。

  「殿下今天怎麼沒有練功?遇到瓶頸了嗎?」韓香塵笑著問道。

  齊卓軒搖了搖頭:「師父,我在等你,我想問問……」他停住了,似乎不知道應該怎麼組織語言。

  韓香塵看出他一臉的迷茫與困惑,便牽起他的手,走入了書房,示意他坐下,自己則把書房門關了起來,坐到他對面。

  「看殿下這欲言又止的樣子,香塵猜,殿下想問的恐怕是和今日的策論有關,我說的是也不是?」

  齊卓軒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師父厲害,什麼都瞞不過師父呢!」

  韓香塵沒有答話,目光灼灼地看著齊卓軒,等著他繼續說。

  齊卓軒撓了撓頭,又想了想才說道:「師父,我學武功兵法,想有朝一日可以帶兵打仗,是不是太天真了?」

  韓香塵皺了皺眉頭,不解地問道:「殿下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因為我以前想的只是,我不喜歡朝堂上那些事,不喜歡讀書的枯燥,所以我才想,那我不如學武功,馳騁沙場好像挺帥的,要不做個武林高手,打遍天下無敵手那種,也行。」

  韓香塵沒忍住笑了出來:「殿下想做武林高手的想法,確實天真了些。」

  他看到齊卓軒慘兮兮地低下了頭,便收起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但是,除了武林高手這一點以外,其它的我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啊。殿下在糾結什麼呢?」

  齊卓軒似乎受到了鼓勵,抬起頭,眼神一亮,對韓香塵說:「師父是說我的想法是對的,是嗎?」


  韓香塵微微搖了搖頭,看齊卓軒眼裡的光又消失了,他笑了笑說:

  「你的困惑我大概猜到了,因為我曾經也困惑過。在我看來,你現在的想法很正常,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你還缺乏經驗和歷練,因此只能是憑喜好、憑直覺去做你想做的事罷了,這本無可厚非。」

  齊卓軒認真地聽著,韓香塵給他倒了杯茶水,放在他面前,然後繼續說道:

  「雖說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卻可以選擇怎麼過這一生。而做出自己的選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成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都會遇到心境上的變化,變化可能會讓你動搖,可能讓你更堅定,也可能讓你改變選擇……

  就比如殿下你吧,生在帝王家,卻無心皇位,便已經是一種選擇了,這個選擇可能比較無心,比較天真,因為你未曾想過這種選擇對你意味著什麼。這是你現在面對的情境。

  而也許是因為你今日聽了我的話,使你的心境發生了變化,便使你開始了思考,思考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麼。這個思考,在我看來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你可以一直帶著這個思考,繼續做著你喜歡的事,直到有一天你明確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的時候,答案自然會浮現。殿下大可不必心急,做好當下事,就已經足夠了。殿下明白了嗎?」

  齊卓軒聽了進去,點了點頭:「師父的話,徒兒明白了。師父的意思是,我做好眼前的事,不必現在就要一個明確的結論。等我再多些經歷的時候,自然會想明白的,是這意思吧?」

  韓香塵微笑地點了點頭:「殿下聰慧過人,說得不錯。」

  齊卓軒的眼神再次堅定了起來。

  韓香塵此時又淡淡地說了一句:「讀書可以使人明智,書中有道,道明則智明。」

  齊卓軒睜大了雙眼看著韓香塵,韓香塵以柔和的微笑回應著他,他知道齊卓軒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韓香塵看齊卓軒的樣子,決定今日不再教他什麼,也不讓他練習什麼,放給他一個晚上的假,讓他自行安排,之後便離開了。

  韓香塵走在甬道上,忽然一個黑影出現,韓香塵停住腳步,只聽那黑影輕聲說道:「近日京中多了許多來路不明之人,小姐多加防範!」

  韓香塵皺了皺眉頭,回道:「好,叫大家多留心一些,如有異常隨時來報。」

  話音一落,黑影便消失不見,韓香塵心中升起一絲擔憂。

  他掉頭回到四皇子處,叫來侍衛,告知他們要嚴密防範。

  隨後又趕往另外三個皇子的寢宮外,看到守衛森嚴,便覺心安許多。

  在大皇子寢宮外,韓香塵駐足了一會兒,看到裡面有宮人往來,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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