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向遠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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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五日,新德市麥西坎區。

  「瑞文先生近期不打算回新德市來了。」

  寶琪女士的雙手輕托茶壺,將甜莓香茶倒入茶杯。

  「他依然會通過夢者之屋和我們保持聯繫,以監視新德市的動向。」

  「莫里亞蒂又有開始活動的跡象了。」

  赫爾克里.福爾摩斯先生坐在圓桌的另一側,手邊蹲著一隻搖頭晃腦的機器貓。

  「洛里達區,泰薩斯區和沃幸屯區,這三個區域的犯罪率都在短時間內出現了大幅上升的跡象。」

  「距離『酒神』離去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期間,調查局一直在搜尋莫里亞蒂的下落。我們調查到他的其中一個克隆體正在沃幸屯區立大學擔任數學教授,但是還不知道其他的個體在哪。」

  「說起來,倒也還真是諷刺。」

  他端起茶杯,將茶水連同咀嚼著的菸葉碎末一同咽進肚裡。

  「我們一共就只消滅了莫里亞蒂的四個克隆體。王朝基金會是這場鬥爭中損失最小的一方。」

  「對付這樣的敵人,不能操之過急。」

  寶琪女士雙手支在桌面上,一雙嬰兒藍色的眼睛看向虛無。

  「捷特他們最近怎麼樣了?」

  「羅蘭正嘗試為他進行康復治療,目前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情況依舊談不上樂觀。」

  「也只有這種時候,我會慶幸他的身邊有人陪伴,不然的話,事情可能會變得更糟。」

  「年輕人永遠不會像我們。孤獨對我們而言已是常態,這是一件相當可悲的事情。」

  寶琪女士微微搖頭。

  「這段時間,你的計劃是什麼?」

  「奧貝倫偵探公司正在進行重建。半年來,我們在地表發展起來的脈絡基本已經全數毀壞。」

  機器貓搖晃起了尾巴。

  「重建的基點就是日蝕綜合公司,在R1不在的這段時間內,我將暫時接管它,將它擴展成我們在新德市的第二個偵探公司,將幾項制度進行改革。」

  「至少,我們不需要在這裡追查拜日教徒,也不需要收屍人。」赫爾克里先生說道:

  「對了,我的朋友,你真的不打算到地表去,探望一下『他』嗎?」

  「......」

  機器貓低下頭,作勢舔起了爪子。

  「回顧過去是個不太好的習慣,夏利。更何況,這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時間悖論。」

  「就讓『我』和A1教授再一無所知一段時間吧。真相對於兩個孩子來說,還過於殘忍。

  ............

  自己來到伊洛克島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瑞文在無人孤島上給金建了棟小屋,讓他在啟航前暫住。建房子的過程一波三折,但相當有趣。

  他不敢讓小伙子和長屋人進行過多接觸。一方面,對方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進入市鎮,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模樣會把女人和小孩都嚇哭,更是因為星骸病可怕的傳染性。

  另一方面,他能隱約察覺到小伙子對這群長屋人的敵意。

  長屋人們開始計劃在教堂外修建一座神像,以便他們更好地祭祀神靈。教授對此持默許態度,沒有過多干涉,只是旁敲側擊地提醒他們不要過度浪費資源和精力,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重建工作上。

  在短暫的平穩時光內,瑞文自己卻是一刻都不能歇息。他不斷奔波於伊洛克島和奇克莫斯托島之間,促進協議的儘快簽訂。在香蕉公司,他扮演蓋茲比先生的律師,遊說他們也加入和談隊伍。在聯合果品公司,他以格蘭德先生的身份商議後續計劃,儘量平衡雙方利益,不僅讓長屋人獲益,也儘可能地規避內陸的大規模裁員。

  終於,兩個漫長的黃昏過後,和談的船隊正式登陸了伊洛克島。和海島和談不同,這一次,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和代表隊伍以最隆重的歡迎儀式接待了他們,並向他們保證,只要協議一日不破,長屋人就會以相同的禮儀迎接每一艘來自文明社會的航船。

  正式不戰契約是一份相當厚重的協議書。上面仔細地囊括了方方面面。

  不得在伊洛克島上駐紮軍隊,每支船隊登岸時只允許不超過十名持槍士兵隨行。

  長屋人一周的標準工時不得超過四十小時,並需為超時工作支付至少一百神太伏每小時的薪資。


  為每一工種設立最低工資,並提供退休保障,醫療工商保障等福利。每隔一年,必須重新調整薪金加幅,以跟上黑斯雷夫群島整體乃至文明社會的貨幣匯率。

  聯合果品公司需自費在伊洛克島上興建醫院,學校,公路等基建設施,並鋪設電纜,電話線,並提供至少五十年的維護費用。

  與此同時,規限長屋人的條款也有不少。

  商鋪和公營場所應對所有人種開放,除非顧客個人因素,否則不允許拒絕來自文明社會的客人。

  在任何一種情況下,都不允許動用私刑。

  禁止大多數拉幫結派的行為,並在標準工薪條款下,積極協助建設。

  協議的簽訂在「不平等契約」的見證下,由教授,長屋人代表,以及聯合果品公司的高層簽署,一式三份,交由雙方保管,另有一份存放於沃幸屯銀行,確保雙方都無權私自篡改協議內容。

  瑞文本人並沒有參與協議簽訂的過程。在這期間,他溜達到了教堂後方的小山丘上,看見了漫山遍野的墓碑。

  「就讓你們先在這裡歇息吧。」

  他找了一些石頭,用「無形之鋒」削平整,一塊接一塊,插在碑林的邊緣處,很快就插了一小排。

  他不清楚在大葉藻海峽,孤島和至亮深淵死去的人一共有多少,只能儘可能地多立一些石碑,以求代表他們所有人。

  隨後,他在為首的三塊石頭上刻下了三個人的名字。

  第一塊碑石上是格蘭德.斯皮爾的名字。

  而另外兩塊,分別屬於奧德賽.普魯登斯和布羅迪.普魯登斯。

  三人的名字,都緊挨著那些刻著長屋人名字的墓碑。

  「我知道仇恨不會就這麼消除,但至少你們能好好睡一會了。」

  協議的效果並沒有人們想像中的那麼好,僅僅是過了一個黃昏,就有兩位白人在酒吧鬧事中被打破了腦袋。

  瑞文在同一個黃昏利用攝影機的力量回到了摩斯港,手裡提著格蘭德先生囑咐自己交給妻兒的東西,跟隨著他的記憶,找到了鱒魚大道89號。

  今天,將有兩名逝去之人重回故里,重新敲響親人的家門。

  叩!叩!叩!

  吱呀。

  伴隨著開門聲,梅蘭尼夫人從家門內探出了腦袋,雙目立刻睜得大大的。

  「盧克!盧克!爸爸回來了!快出來看看你爸爸!」

  伴隨著一陣咚咚的腳步聲,格蘭德先生的兒子衝到了門前,撲進了「父親」的懷中。他有著和母親一樣的金色頭髮,和父親一樣的眼睛。

  「爸爸!我還以為你今年不回來給我過生日了呢!」

  「爸爸怎麼會忘了你生日呢?」

  「格蘭德先生」從大箱子裡取出一疊銀行借據,遞給梅蘭尼夫人。

  「這些都可以銷毀了。伊洛克島的航路很快就要恢復,聯合果品公司任命我為高級主管,我已經為我們還清了所有的欠款,很快,你們就可以計劃搬家。」

  「真的嗎?」梅蘭尼夫人捂住了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親愛的,你是說真的嗎?」

  「盧克,這是答應好的生日禮物。」

  「格蘭德先生」蹲下身,從箱子底部抽出盒子有些壓皺的火車模型。

  「唉,在箱子裡壓太久了。沒關係,要是裡面壓壞了,我幫你買個新的。」

  「是火車!」盧克兩眼發亮地注視著來自爸爸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

  「我有火車了!」

  「親愛的,你會留下多久?」梅蘭尼夫人期待地問道。

  「抱歉,過了今天,我就又要起航了。伊洛克島那邊還有急事等我去處理,但我絕不會忘記幫盧克過生日。」

  「唉。」梅蘭尼夫人輕輕嘆了口氣。

  「你總是那麼漂泊不定......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相信我,下一次見面,會是你們在新德市買好房子的時候。」

  「格蘭德先生」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裡,向妻子承諾道。

  一家人齊聚在餐桌前,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扇貝濃湯,酥炸魚派,麥西坎肉卷,以及小兒子最喜歡的南瓜甜派。一起看了會電視節目,聽了會收音機,看了盧克最近在學校拿的獎盃和獎狀。


  「爸爸,下次回來不要走了,好嗎?」

  臨行之前,盧克拽著「格蘭德先生」的衣角,可憐巴巴地懇求道。

  「爸爸不會去很久。」

  「格蘭德先生」安慰兒子。

  「只不過,這次要稍微去遠一些,比你想像的還要遠一點。」

  緊接著,他和妻子吻別,提著空空如也的行李箱,轉身消失在人群間。

  更換偽裝的瑞文穿過了兩片市鎮,經過熱鬧的百貨大樓,來到了另外一戶人家門前。

  這一次,他扮演的角色,是身穿軍裝襯衣的奧德賽.普魯登斯。

  叩!叩!叩!

  一位衣著講究的夫人開了門,立刻用身體將門口掩住,眼中儘是不可思議。

  「奧德賽,你......真的是你嗎?」

  她隨即想起了些什麼,目光突然一滯。

  「不對,你,我在前幾天的報紙上看見,你和你的船隊......」

  「我不想解釋過多。」

  「奧德賽.普魯登斯」面無表情地搖頭。

  「你可以只把我當成一個來探望你的幽靈,因為我馬上就要遠航了。這一次,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哦,奧德賽啊......」

  布羅迪的妻子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儘管這麼說可能對你和布羅迪很殘忍,但我希望你放下你的仇恨。」

  「......」

  「別把那採訪里的內容掛在心上。都過去這麼久了,我和孩子們都已經慢慢走了出來,我們比誰都要清楚那份仇恨帶來的痛苦。我們都不想看著你被死去的兄弟折磨。」

  她的右手背在身後,似乎在藏著什麼東西。

  「我明白你在想什麼。」

  「奧德賽.普魯登斯」點了點頭。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要離開。我們都要以不一樣的方式向遠方走,離開這片傷心地。」

  「是的,是的......我很高興你終於看開了!」

  女人又抹了抹眼角。

  「事實上,我和孩子們最近得到了新德市的永居權,這是政府為我們這些犧牲者家屬提供的補償。我們會搬到許卡格區去生活。奧德賽,其實你也可以申請這份補償......」

  「不用。」對方篤定地拒絕了。

  「你走吧,帶著孩子們一起。我原本還在想這會不會是我們真正的最後見面,現在,我非常確定。」

  接著,他遞給了布羅迪的妻子一本存摺,這是他剛到摩斯港銀行取來的,裡面包括了這一年間奧德賽.普魯登斯的所有私人積蓄,以及布羅迪.普魯登斯留給他的那一份遺產。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布羅迪想起的人是你。因此,我覺得這個應該交給你。」

  「奧德賽......我,我不知道該怎麼......」

  還沒等布羅迪的妻子把話說完,「奧德賽.普魯登斯」就轉過身,消失在了人來人往之中。

  「媽媽,剛才是誰來了?」

  布羅迪.普魯登斯的大兒子從身後扯了扯母親的衣角。

  女人立刻收好存摺,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沒有人來啊,剛才什麼人都沒有。」

  她收起存摺的那隻手上,戴著一枚嶄新的金戒指。

  五個黃昏過後,蔲蔲蒂抵達了伊洛克島碼頭。島上的男人們和孩子們紛紛涌碼頭,一個擠一個,試圖將這艘新來的活船看清楚些。

  活船的面容賽過島上最美的姑娘。儘管沒有女人願意承認這一點,但這個觀念已經在男人之間根深蒂固。

  「真讓人討厭。」活船船首的雕像蔲蔲蒂不滿地想道。

  她一點都不喜歡被幾百個人盯著看。要不是來找主人,她壓根就不願冒著船身刮蹭,船艙腐朽的風險跑到這種地方來,海風和海水對她的金屬容顏並不友好。

  「活船來了,意味著我們隨時可以開始遠航了!」

  瑞文並不想把自己的高傲挺拔號丟在伊洛克島,他打算把它改裝成一艘遠航船,作為蔻蔻蒂的領航艦。

  午夜,他回到了小孤島上,找到了從小屋裡鑽出來的小伙子。

  「怎麼樣,沒有惡化的跡象吧?」

  金搖了搖頭,隨後,沉默不語。

  「好了,不用擔心。我是誰啊?一個上位存在外加一條『亞空巨鯨』,還怕對付不了小小『深空之眼』?」

  瑞文話音落下,才注意到金的沉默並非針對自己。

  遠處,伊洛克島上燈火通明。人們正在碼頭邊上高聲讚頌「烈日之影」,向著海面祈禱,祈求祂賜予長屋人穀物的豐收,牲畜的高產,家庭和人民的安寧和睦。

  小伙子看著他們的眼神,無比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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