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廣告費·債權
回到綜合辦，林杉忙於案頭。
關河走進來。他問老鍾這是何意？林杉說：「SH紡織發來催款函，我給他匯報並讓他拿主意。」
「那他到底安的什麼心？」關河帶著情緒。
「目前看，還看不出他什麼態度。」林杉說。
「上次我們仨去找李成溪，老鍾流露出偏袒集團的意思，肯定是老班給了他指令。這個債我們不能承認，且不能起訴，若起訴涉及偷稅漏稅。所以他剛才重提此事，我有點失態。」
「上次你仨去找李成溪，我提前回廠，此事的來龍去脈我並不知情，你給我說說具體情況，我給法律顧問說說，讓律師給拿個主意，是否回復，若回復，如何寫回復函！」林杉說。
關河說：「情況是華晨購買了HB紡織的原料，HB紡織購買了SH紡織的原料，SH紡織購買了華晨紡織的原料，但三方均無真實貨物流轉。SH紡織已付款給華晨紡織，華晨紡織已付款給HB紡織，HB紡織付款給SH紡織時，因前期往來帳目發生分歧爭執，SH紡織不認同HB紡織已付清原料款。但SH紡織不與HB紡織理論，扭過頭來朝著華晨紡織使勁，因為HB紡織是個皮包公司，HS死磕HB也不會得到什麼結果，情況大致如此。」
「他媽的！都拿著華晨當軟柿子捏。都以為我們是經濟實體，有資產，其實也是資不抵債囊中空。不過這事也太欺負人！」林杉憤憤不平。
關河問：「老鍾到底什麼態度？」
林杉說：「他未亮明態度，不偏左，不偏右。我的判斷，集團已沒落至此，他沒必要為班江川殉葬。再說，他被老班害得也挺慘！只是當著大家的面，他不暴露心機。受LY紡織的牽連，他陷入很深，除了那數千萬銀行擔保貸款，還有幾筆百萬不等的小額民間借貸，都是他做得擔保。現已走到執行。私下裡，他讓我列印了很多訴訟材料，數字觸目驚心，除了法院的裁定書，就是法院的執行文書。」
關河說：「他不擔事，從中和稀泥。」
林杉：「作為人，這是自保的本能，佳德集團不得人心，他應該有自己的立場。再說，他也無處可逃。只有把華晨經營好，為華晨續命，也就是說，在這個點上，我們的利益一致。」
這時，辦公室有人進來，有些話不便說，關河隨之走了出去。
數日晴天。高處的雪在融化。廠房的南附房，雪水落入珠簾。噼噼啪啪，滴滴答答。若不是進車間的通道上方有探出來的水泥遮擋，出入自會灌一脖子水。
西天山，山巒起伏如一脈黛青，山腰間白光似乳霧，在陽光的照耀下，雲霧繚繞，如仙境一般。天空淡藍如洗，抬頭望一望也會忘憂，忘記當下。忘記命運多舛的華晨，忘記多災多難的佳德屬性，忘記債權和萬般亂象。
老鐘不停地讓林杉給他列印文件，多為法院起訴他的法律文書，林杉感覺：老鍾快有些招架不住啦。細思，他的遭際，不過是佳德集團眾多高管的縮影，是大家躲不開的厄運宿命。
佳仁紡織仍在操持債轉股，這毒藥若能夠讓債權人們喝下去，班江川將平安著陸。柒捌億的債務，將隨著佳仁紡織的破產化為烏有。
萬念俱灰。很多人已不對班江川之流抱希望，哪怕一絲一毫的期許都是奢侈。隨著春節臨近，佳德人的壞情緒還在積蓄，攀升，亟待找到發泄的路徑或出口。
林杉明顯能從周邊人身上感受到這種壞情緒。易金，王光殿，武文璋，老鍾，袁華中，邵青雲，以及社會上的債權人，以及終日堵在法院，催著法官走執行的原告。
老鄔的親戚給林杉發微信：「給我們打利息的事還沒商量出結果嗎？」她在催問利息。老鄔逃跑前，曾委託林杉去法院和解，曾出過調解書的，按法律文書要求，該打第一筆利息。
林杉一再敷衍，與老鍾交換意見後，今天明確給對方答覆：「已研究過，企業當下無力償還大家的債務。很抱歉！」話說得客氣，也簡單明了。
「啥時候能夠呢？」對方問。
「只能寄希望明年企業好起來。」林杉回。
「就怕最後等來的是一場空。林主任，現在廠子到底處於什麼狀況？」
「在崗的這些人，既當管理者，也是債權人，忍辱負重，就是為了讓這個企業活著，別走到破產那一步。」
「感同身受，盼著企業越來越好！」
中午，林杉去食堂打飯。回來後，發現YXGG公司打過電話，林杉顧不上吃飯，先給對方回電話。GG公司的老闆姓劉，林杉喚作劉老闆，其實店裡真正主事的是他老婆，姓顧，林杉喚顧老師，夫婦均為四川人。平時，顧負責在店裡接單，組織店員搞設計，劉老闆就在外邊組織人安裝。
夫婦二人老實忠厚，自華晨建廠之日起，華晨的所有GG業務放在他這裡。之所以保持長久合作，主要是脾氣投緣，夫婦二人待人和氣。
過去，每年給他結一次帳，老鄔在華晨的最後一個春節，按說應給他結一部分款，但老鄔沒有，轉過年來的九月份，他就逃跑了。剩下林杉去面對他們。
老鄔不地道就在這裡。他可以把幾百萬科技資金和政策資金到處花，卻從不考慮這些小本生意人的難處，也不考慮手下人的困窘。
迄今為止，華晨還欠YXGG公司帳款拾捌萬多元。細算來，從廠房東山牆上，安裝「佳德仁和，仁和佳德」八個鐵皮大字，到宿舍樓頂安裝「華晨紡織，精品奉獻」，到在廠門口東側安裝成排文化牆，再到在南附房安裝16個鐵皮的牆頭字。再到在南附房東端安裝「國家新技術企業」的牌子。每項工程，從未給人家結清過。
加之這對夫婦有些粗疏，在討債上不像其他人員那樣咄咄逼人，也就慣出了華晨的壞毛病：幹活一句話，給錢難上難。
林杉為此深感愧疚。若說老鄔不是個東西，那麼自己就是他的幫凶。某種程度上來講，自己難辭其咎。
四川夫婦不知老鄔是誰，他們只認得華晨紡織辦公室有林主任，待人真誠，和善，不占便宜，不拿別人好處，就是約他出來吃頓飯，他也嚴詞拒絕。就衝著他，公司有印刷業務，只他一句話就召之即來。
劉老闆說：「林主任，我們元月16日就要回四川過年......。」他還指望著林杉協調，春節前能給他結一部分業務款。
林杉說：「劉老闆，這樣吧，明天我到你店裡去趟，我們見個面。」電話掛掉後，林杉有種負罪感。
下午。開私家通勤車的楊總打電話，林杉正在車間裡，機器轟鳴聽不見。他找了個僻靜地，把電話打回去。
楊總說：「我的肆萬多租車費何時打款？」林杉說：「楊總這事還得等等，春節前肯定是打不了款。當下企業的生產經營形勢雖屬正常，但僅夠維持工資和電費。其它付款很難付出去，只能等到明年。就像我們還饅頭錢，每月還壹仟元，只至還清。楊總你放心，凡是我經手的業務，我都負責到底，明年看看從哪個月開始，每月打給你一部分。」
楊總那邊不停地有人說話，林杉這邊說，他在那邊哼哈，應該說，他對林杉的回答還算比較滿意。隨之掛掉電話。
林杉走進生技處，武文璋正在與易金閒聊。見林杉進來，武文璋說：「想誰誰就到！」林杉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官司業已走到執行，想聽聽公司的態度。
「法官給你打電話了嗎？」武文璋問。
前兩天，縣法院打電話給林杉，說武文璋多次到法院找法官，就其債權經濟糾紛案，給華晨施加壓力。法官說：「作為你公司的職工，原告要求你們制定還款計劃。不制定還款計劃也可，只要你們讓他不到法院來糾纏也行。這兩條都做不到，我們就按執行走。」
法官的話，言猶在耳。林杉說：「打過電話。她轉述你的主張，讓華晨出還款計劃。你的還款計劃是咋想的？譬如兩年後行不行？」
武文璋說：「肯定不行，兩年後都過了法律執行的有效期啦。」
「我的還款計劃是，三個月後，每月給我打伍仟或壹萬......。」
「這個難度挺大！你想，先別說我們這種喪失獨立經營權的企業，就是我們自己說了算，現在敢還誰一分錢。譬如還了你的錢，其他人會怎麼想，如果你通過起訴能夠拿上錢，剩下人不都跑到法院去起訴啦？」林杉說。
「我不管這些，可別把我惹急了，真惹急了我，我什麼事都能幹出來。我可是逮著麼執行麼。我知道的太多啦。譬如，我可以執行一車棉紗......。其實我從今年上半年早就把退路找好啦，否則我也不會這麼幹，干就干到底，也當給弟兄們蹚道。」武文璋再現江湖之氣。
林杉被他唬得一怔，但他面上不動聲色。說：「你到底在華晨放了多少錢？」
「貳拾捌萬！」
「如果這筆錢要不回來，則意味著你在華晨呆了八年，其中有三年等於白干！」
「是這樣！說起來，我對華晨有感情，但你想想，我打官司花了近兩萬，這個錢不能白花。你看那些打白鐵的，設備配件商，他們誰能卡住華晨的脖子，華晨就給誰打錢，這些付款都是我經辦的！咱也太他媽軟弱啦！」武文璋憤憤不平。
易金插話：「賣掉一車棉紗，法院能做到嗎？執行起來不這麼容易。若能成的話，那些債權人不都走這條路啦？」
林杉只保持聆聽的姿態。他也在想：武文璋說法不差。能不能要回錢，關鍵是能不能卡住華晨生產經營的命脈，這是討債還錢的實質。
「作為創業元老，我也不想弄得太難堪。八年前，你，我，王光殿、鄒之星，我們四人同乘一架飛機來到YL河谷......。」他有點煽情。「不行，我抽時間找老鍾聊聊。現在不是在精簡人員嗎？若弄出還款計劃並按月還款，我可以選擇主動辭職，給公司減少個中層名額！」
「辭職」二字，這是林杉第一次聽到從武文璋口中說出。若不是此前有人給林杉暗示過：「武文璋已找好地方，春節過後可能辭職。」林杉還真以為他是在信口開河。
林杉還是不表態，不附和他，也不反對。他最後對武文璋說，你的意思我可以「轉奏」。他還是不想直接與老鍾交鋒，免得覆水難收，他需要林杉這個中間人。
林杉同意代為「奏報」，武文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林杉出門時，武文璋從座位上起身，將其送至門口，頷首作別時的一瞥，帶著無限期望和囑託。林杉看來，也是楚楚可憐。要帳的是是孫子，欠帳的是爺爺。心高氣傲的武文璋，特立獨行的武文璋，也已被殘酷的現實穿鑿得千瘡百孔。
林杉在車間裡穿行，他的心念都在廠房之外。到目前為止，他是創業元老中在華晨及佳德集團放錢最多的。年終歲尾，討帳要債的氣氛越來越濃，潛移默化中也影響著林杉。哪怕他可以靠冥想不感傷過去不憂慮未來，或靠寫作專注於當下，物我兩忘。但他每天只要睜開眼，眼耳鼻舌身意，將其裹挾住的都是債權人的怨尤和憤怒。
這些就是他工作的一部分，需要他去敷衍應付，去拆分化解。他即是經營者，也是債權人。他的雙重角色，註定了他必須面對外部的沉重，關照內心，不受這些的染著。他要在紛擾中冶煉自己，提純，直至提純出那一抹生命的金色。
他需要內心強大，直至變得真正強大。
回辦公室的路上。易金對林杉說：「我讓你聽一段......。」
他打開一段語音留言，男中音十足，對方說：「易金，聽說你那邊被國投托著，能正常開台發工資，你那邊的情況就算很不錯啦。但小邢完啦！他將房子貸款伍拾萬放進佳德，就是肉包子打狗泥牛入海，他現在挺慘......。」
林杉知道，對方所說的「小邢」即是易金在佳德房地產時的同事。業務能力和脾氣性格都比易金好很多，所以易金被委派到華晨當施工監理，工程結束後留在了華晨，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公司就是想把他踢出來，只是公司領導手段高超，把事情辦成啦，還不得罪易金。
估計：易金想想自己，八年在外一身病痛，還背負了拾伍萬外債，當他滿心懊惱、垂頭沮喪之時，聽聽這段語音留言，心理就平衡啦！
關河走進來。他問老鍾這是何意？林杉說：「SH紡織發來催款函，我給他匯報並讓他拿主意。」
「那他到底安的什麼心？」關河帶著情緒。
「目前看，還看不出他什麼態度。」林杉說。
「上次我們仨去找李成溪，老鍾流露出偏袒集團的意思，肯定是老班給了他指令。這個債我們不能承認，且不能起訴，若起訴涉及偷稅漏稅。所以他剛才重提此事，我有點失態。」
「上次你仨去找李成溪，我提前回廠，此事的來龍去脈我並不知情，你給我說說具體情況，我給法律顧問說說，讓律師給拿個主意，是否回復，若回復，如何寫回復函！」林杉說。
關河說：「情況是華晨購買了HB紡織的原料，HB紡織購買了SH紡織的原料，SH紡織購買了華晨紡織的原料，但三方均無真實貨物流轉。SH紡織已付款給華晨紡織，華晨紡織已付款給HB紡織，HB紡織付款給SH紡織時，因前期往來帳目發生分歧爭執，SH紡織不認同HB紡織已付清原料款。但SH紡織不與HB紡織理論，扭過頭來朝著華晨紡織使勁，因為HB紡織是個皮包公司，HS死磕HB也不會得到什麼結果，情況大致如此。」
「他媽的！都拿著華晨當軟柿子捏。都以為我們是經濟實體，有資產，其實也是資不抵債囊中空。不過這事也太欺負人！」林杉憤憤不平。
關河問：「老鍾到底什麼態度？」
林杉說：「他未亮明態度，不偏左，不偏右。我的判斷，集團已沒落至此，他沒必要為班江川殉葬。再說，他被老班害得也挺慘！只是當著大家的面，他不暴露心機。受LY紡織的牽連，他陷入很深，除了那數千萬銀行擔保貸款，還有幾筆百萬不等的小額民間借貸，都是他做得擔保。現已走到執行。私下裡，他讓我列印了很多訴訟材料，數字觸目驚心，除了法院的裁定書，就是法院的執行文書。」
關河說：「他不擔事，從中和稀泥。」
林杉：「作為人，這是自保的本能，佳德集團不得人心，他應該有自己的立場。再說，他也無處可逃。只有把華晨經營好，為華晨續命，也就是說，在這個點上，我們的利益一致。」
這時，辦公室有人進來，有些話不便說，關河隨之走了出去。
數日晴天。高處的雪在融化。廠房的南附房，雪水落入珠簾。噼噼啪啪，滴滴答答。若不是進車間的通道上方有探出來的水泥遮擋，出入自會灌一脖子水。
西天山，山巒起伏如一脈黛青，山腰間白光似乳霧，在陽光的照耀下，雲霧繚繞，如仙境一般。天空淡藍如洗，抬頭望一望也會忘憂，忘記當下。忘記命運多舛的華晨，忘記多災多難的佳德屬性，忘記債權和萬般亂象。
老鐘不停地讓林杉給他列印文件，多為法院起訴他的法律文書，林杉感覺：老鍾快有些招架不住啦。細思，他的遭際，不過是佳德集團眾多高管的縮影，是大家躲不開的厄運宿命。
佳仁紡織仍在操持債轉股，這毒藥若能夠讓債權人們喝下去，班江川將平安著陸。柒捌億的債務，將隨著佳仁紡織的破產化為烏有。
萬念俱灰。很多人已不對班江川之流抱希望，哪怕一絲一毫的期許都是奢侈。隨著春節臨近，佳德人的壞情緒還在積蓄，攀升，亟待找到發泄的路徑或出口。
林杉明顯能從周邊人身上感受到這種壞情緒。易金，王光殿，武文璋，老鍾，袁華中，邵青雲，以及社會上的債權人，以及終日堵在法院，催著法官走執行的原告。
老鄔的親戚給林杉發微信：「給我們打利息的事還沒商量出結果嗎？」她在催問利息。老鄔逃跑前，曾委託林杉去法院和解，曾出過調解書的，按法律文書要求，該打第一筆利息。
林杉一再敷衍，與老鍾交換意見後，今天明確給對方答覆：「已研究過，企業當下無力償還大家的債務。很抱歉！」話說得客氣，也簡單明了。
「啥時候能夠呢？」對方問。
「只能寄希望明年企業好起來。」林杉回。
「就怕最後等來的是一場空。林主任，現在廠子到底處於什麼狀況？」
「在崗的這些人，既當管理者，也是債權人，忍辱負重，就是為了讓這個企業活著，別走到破產那一步。」
「感同身受，盼著企業越來越好！」
中午，林杉去食堂打飯。回來後，發現YXGG公司打過電話，林杉顧不上吃飯，先給對方回電話。GG公司的老闆姓劉，林杉喚作劉老闆，其實店裡真正主事的是他老婆，姓顧，林杉喚顧老師，夫婦均為四川人。平時，顧負責在店裡接單，組織店員搞設計，劉老闆就在外邊組織人安裝。
夫婦二人老實忠厚，自華晨建廠之日起，華晨的所有GG業務放在他這裡。之所以保持長久合作，主要是脾氣投緣，夫婦二人待人和氣。
過去，每年給他結一次帳，老鄔在華晨的最後一個春節，按說應給他結一部分款，但老鄔沒有，轉過年來的九月份，他就逃跑了。剩下林杉去面對他們。
老鄔不地道就在這裡。他可以把幾百萬科技資金和政策資金到處花，卻從不考慮這些小本生意人的難處，也不考慮手下人的困窘。
迄今為止，華晨還欠YXGG公司帳款拾捌萬多元。細算來，從廠房東山牆上，安裝「佳德仁和，仁和佳德」八個鐵皮大字，到宿舍樓頂安裝「華晨紡織，精品奉獻」，到在廠門口東側安裝成排文化牆，再到在南附房安裝16個鐵皮的牆頭字。再到在南附房東端安裝「國家新技術企業」的牌子。每項工程，從未給人家結清過。
加之這對夫婦有些粗疏，在討債上不像其他人員那樣咄咄逼人，也就慣出了華晨的壞毛病：幹活一句話，給錢難上難。
林杉為此深感愧疚。若說老鄔不是個東西，那麼自己就是他的幫凶。某種程度上來講，自己難辭其咎。
四川夫婦不知老鄔是誰，他們只認得華晨紡織辦公室有林主任，待人真誠，和善，不占便宜，不拿別人好處，就是約他出來吃頓飯，他也嚴詞拒絕。就衝著他，公司有印刷業務，只他一句話就召之即來。
劉老闆說：「林主任，我們元月16日就要回四川過年......。」他還指望著林杉協調，春節前能給他結一部分業務款。
林杉說：「劉老闆，這樣吧，明天我到你店裡去趟，我們見個面。」電話掛掉後，林杉有種負罪感。
下午。開私家通勤車的楊總打電話，林杉正在車間裡，機器轟鳴聽不見。他找了個僻靜地，把電話打回去。
楊總說：「我的肆萬多租車費何時打款？」林杉說：「楊總這事還得等等，春節前肯定是打不了款。當下企業的生產經營形勢雖屬正常，但僅夠維持工資和電費。其它付款很難付出去，只能等到明年。就像我們還饅頭錢，每月還壹仟元，只至還清。楊總你放心，凡是我經手的業務，我都負責到底，明年看看從哪個月開始，每月打給你一部分。」
楊總那邊不停地有人說話，林杉這邊說，他在那邊哼哈，應該說，他對林杉的回答還算比較滿意。隨之掛掉電話。
林杉走進生技處，武文璋正在與易金閒聊。見林杉進來，武文璋說：「想誰誰就到！」林杉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官司業已走到執行，想聽聽公司的態度。
「法官給你打電話了嗎？」武文璋問。
前兩天，縣法院打電話給林杉，說武文璋多次到法院找法官，就其債權經濟糾紛案，給華晨施加壓力。法官說：「作為你公司的職工，原告要求你們制定還款計劃。不制定還款計劃也可，只要你們讓他不到法院來糾纏也行。這兩條都做不到，我們就按執行走。」
法官的話，言猶在耳。林杉說：「打過電話。她轉述你的主張，讓華晨出還款計劃。你的還款計劃是咋想的？譬如兩年後行不行？」
武文璋說：「肯定不行，兩年後都過了法律執行的有效期啦。」
「我的還款計劃是，三個月後，每月給我打伍仟或壹萬......。」
「這個難度挺大！你想，先別說我們這種喪失獨立經營權的企業，就是我們自己說了算，現在敢還誰一分錢。譬如還了你的錢，其他人會怎麼想，如果你通過起訴能夠拿上錢，剩下人不都跑到法院去起訴啦？」林杉說。
「我不管這些，可別把我惹急了，真惹急了我，我什麼事都能幹出來。我可是逮著麼執行麼。我知道的太多啦。譬如，我可以執行一車棉紗......。其實我從今年上半年早就把退路找好啦，否則我也不會這麼幹，干就干到底，也當給弟兄們蹚道。」武文璋再現江湖之氣。
林杉被他唬得一怔，但他面上不動聲色。說：「你到底在華晨放了多少錢？」
「貳拾捌萬！」
「如果這筆錢要不回來，則意味著你在華晨呆了八年，其中有三年等於白干！」
「是這樣！說起來，我對華晨有感情，但你想想，我打官司花了近兩萬，這個錢不能白花。你看那些打白鐵的，設備配件商，他們誰能卡住華晨的脖子，華晨就給誰打錢，這些付款都是我經辦的！咱也太他媽軟弱啦！」武文璋憤憤不平。
易金插話：「賣掉一車棉紗，法院能做到嗎？執行起來不這麼容易。若能成的話，那些債權人不都走這條路啦？」
林杉只保持聆聽的姿態。他也在想：武文璋說法不差。能不能要回錢，關鍵是能不能卡住華晨生產經營的命脈，這是討債還錢的實質。
「作為創業元老，我也不想弄得太難堪。八年前，你，我，王光殿、鄒之星，我們四人同乘一架飛機來到YL河谷......。」他有點煽情。「不行，我抽時間找老鍾聊聊。現在不是在精簡人員嗎？若弄出還款計劃並按月還款，我可以選擇主動辭職，給公司減少個中層名額！」
「辭職」二字，這是林杉第一次聽到從武文璋口中說出。若不是此前有人給林杉暗示過：「武文璋已找好地方，春節過後可能辭職。」林杉還真以為他是在信口開河。
林杉還是不表態，不附和他，也不反對。他最後對武文璋說，你的意思我可以「轉奏」。他還是不想直接與老鍾交鋒，免得覆水難收，他需要林杉這個中間人。
林杉同意代為「奏報」，武文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林杉出門時，武文璋從座位上起身，將其送至門口，頷首作別時的一瞥，帶著無限期望和囑託。林杉看來，也是楚楚可憐。要帳的是是孫子，欠帳的是爺爺。心高氣傲的武文璋，特立獨行的武文璋，也已被殘酷的現實穿鑿得千瘡百孔。
林杉在車間裡穿行，他的心念都在廠房之外。到目前為止，他是創業元老中在華晨及佳德集團放錢最多的。年終歲尾，討帳要債的氣氛越來越濃，潛移默化中也影響著林杉。哪怕他可以靠冥想不感傷過去不憂慮未來，或靠寫作專注於當下，物我兩忘。但他每天只要睜開眼，眼耳鼻舌身意，將其裹挾住的都是債權人的怨尤和憤怒。
這些就是他工作的一部分，需要他去敷衍應付，去拆分化解。他即是經營者，也是債權人。他的雙重角色，註定了他必須面對外部的沉重，關照內心，不受這些的染著。他要在紛擾中冶煉自己，提純，直至提純出那一抹生命的金色。
他需要內心強大，直至變得真正強大。
回辦公室的路上。易金對林杉說：「我讓你聽一段......。」
他打開一段語音留言，男中音十足，對方說：「易金，聽說你那邊被國投托著，能正常開台發工資，你那邊的情況就算很不錯啦。但小邢完啦！他將房子貸款伍拾萬放進佳德，就是肉包子打狗泥牛入海，他現在挺慘......。」
林杉知道，對方所說的「小邢」即是易金在佳德房地產時的同事。業務能力和脾氣性格都比易金好很多，所以易金被委派到華晨當施工監理，工程結束後留在了華晨，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公司就是想把他踢出來，只是公司領導手段高超，把事情辦成啦，還不得罪易金。
估計：易金想想自己，八年在外一身病痛，還背負了拾伍萬外債，當他滿心懊惱、垂頭沮喪之時，聽聽這段語音留言，心理就平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