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碭山幼虎初長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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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往昔那「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盛世華章,在安史之亂的戰火洗禮後,已漸次式微,仿若殘陽西墜,僅餘一抹餘暉。藩鎮割據之禍愈演愈烈,各鎮節度使擁兵自重,仿若獨立諸侯,對朝廷詔令或陽奉陰違,或公然違抗。

  自安史之亂後,河朔三鎮率先成為大唐心腹之患。據《舊唐書·田承嗣傳》記載,魏博節度使田承嗣「戶版不籍於天府,稅賦不入於朝廷」,他大肆擴軍,將當地賦稅截留,用以豢養私兵,還公然違抗朝廷的人事任免,自行任命官吏,把魏博鎮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朝廷曾多次興兵討伐,如代宗時期,遣河東、成德、幽州等道節度使發兵進討魏博,然皆因各鎮心懷鬼胎、協同不利,且魏博軍戰力頗強,致使征伐無果,朝廷只能無奈地默認其割據局面。成德鎮、盧龍鎮亦是如此,各鎮之間時而相互勾結,合縱連橫,共同對抗朝廷;時而又因利益紛爭,兵戎相見。憲宗時雖有「元和中興」,短暫壓制藩鎮,如李愬雪夜入蔡州,平定淮西吳元濟之亂,但憲宗之後,穆宗繼位,政策反覆,朝廷內部權力鬥爭加劇,藩鎮問題再度惡化,河朔三鎮復叛,朝廷又一次失去了對地方的有效控制。

  經濟民生亦深陷困境,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農者辛勤終年,所得卻被地主豪強搜刮殆盡,豐年尚不得溫飽,災年則餓殍遍野。土地兼併之風猖獗,無數農民失去田產,淪為流民,四處漂泊。昔日繁華城鎮,如今市面蕭條,商賈罕至,店鋪多有關閉,街巷冷冷清清,盡顯衰敗之象。據《全唐文》中諸多文人墨客對當時社會現狀的描述,長安城中,曾經車水馬龍的朱雀大街,如今行人寥寥,街邊的酒肆商鋪,很多都已大門緊閉,門上的銅鎖鏽跡斑斑,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繁華與如今的落寞。洛陽亦是如此,曾經作為東都的它,是天下的經濟中心之一,如今卻也是一片蕭索,工坊停工,貿易停滯,百姓們在貧困與飢餓中苦苦掙扎。

  值此亂世,唐宣宗大中六年(公元 852年),朱溫降生於宋州碭山午溝里的貧寒之家。

  朱溫一歲時(大中七年,公元 853年),尚在襁褓,於家中那破舊茅屋之中,感受著貧寒家境帶來的侷促與不安,對外面大唐的危機渾然不知,只在母親的懷抱與哼唱聲里安然度過。

  兩歲時(大中八年,公元 854年),開始在屋內爬行,偶爾被抱到門口,看著外面行人匆匆、神色憂慮,眼中滿是好奇,對家中長輩因生活艱難而偶爾的嘆息聲似懂非懂。

  三歲之際(大中九年,公元 855年),已能在屋舍間蹣跚學步,常追逐家中的雞犬玩耍,對家中的困苦尚無深刻體會,只是對周圍新奇的事物充滿探索欲,那小小的身影在簡陋的屋舍間穿梭,偶爾因摔倒而哭泣,但很快又被新事物吸引。

  四歲時(大中十年,公元 856年),能與鄰家孩童在泥地玩耍,開始對周圍環境有更多認知,雖對父親所講讀書入仕之事毫無興趣,但會在父親讀書寫字時在旁觀看,有時還會拿起樹枝在地上模仿比劃,不過更多是當作一種遊戲。此時,大唐朝廷內部,牛李黨爭雖已漸趨尾聲,但餘波仍在朝堂之上蕩漾,官員們忙於爭權奪利,對於民間疾苦鮮有關注,地方治理愈發混亂,許多政令難以有效施行。

  五歲時(大中十一年,公元 857年),家中因關東大旱而陷入極度困境,常常食不果腹,開始體會到飢餓的滋味,但性格倔強,即便與小夥伴玩耍時肚子咕咕叫,也從不顯露脆弱,反而更渴望能有力量改變現狀,有時會望著遠方發呆,想像著溫飽的生活。據史書記載,此次大旱範圍極廣,涉及關東多個州縣,「赤地千里,禾苗盡枯,百姓以草根樹皮為食,餓死者不計其數」,地方官府雖有上報災情,然朝廷賑災乏力,所撥錢糧被各級官吏層層剋扣,真正到災民手中寥寥無幾。

  六歲時(大中十二年,公元 858年),聽聞裘甫在浙東起義之事,心中湧起對那些反抗者的敬佩,眼中竟有一絲嚮往,開始模仿起義軍的樣子,與小夥伴們玩起「打仗」遊戲,手持樹枝當作武器,口中喊著「沖啊,打倒壞蛋」,對外面世界的動盪有了初步印象。裘甫起義軍在浙東地區迅速壯大,「聚眾生亂,旬月之間,眾至數萬,連克數縣,聲震東南」,他們以反抗苛政為旗號,吸引了大量貧苦百姓加入,唐朝政府急忙調兵遣將前往鎮壓。

  七歲時(大中十三年,公元 859年),藩鎮衝突不斷,村莊受流寇驚擾。朱溫膽子漸長,常與小夥伴們在村頭模仿大人站崗放哨,他會用自製的木劍和盾牌,認真地守護著「村子」,並對小夥伴們說:「有吾在,賊寇休得擅入。」同時,他開始對村子裡的一些大孩子練習拳腳功夫感到好奇,時常在旁觀看。是年,宣宗駕崩,懿宗繼位,新皇登基之初,朝局不穩,南方又爆發小規模叛亂,朝廷忙於應對,對北方藩鎮的控制力進一步削弱,各地盜匪趁勢而起,燒殺搶掠,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八歲那年(咸通元年,公元 860年),桂林戍卒龐勛發動兵變。朱溫看到周圍世界愈發混亂,心中那股不羈的火焰燃燒得更旺,他開始在夜晚望著星空,幻想自己像那些起義者一樣,在亂世中成為英雄,還常常在山林間獨自探索,鍛鍊自己的膽量和體力,有時會爬到樹上眺望遠方,想像著外面的天地。龐勛兵變起初只是因為戍卒久戍不歸且待遇苛刻,「桂林戍卒苦役,經年不得歸,且糧餉短缺,遂生怨憤,乃聚眾譁變」,但很快得到了周邊地區民眾的響應,隊伍迅速擴充至十餘萬人,他們一路北上,攻占徐州等地,控制了江淮地區的交通要道,唐朝的經濟命脈受到嚴重威脅。

  九歲時(咸通二年,公元 861年),王仙芝起義爆發並迅速擴展。朱溫身形更為魁梧健壯,在山林間玩耍時,常以樹枝為劍,站在高處宣稱:「吾必當平定亂世,建不世之功。」其言語中滿是壯志豪情,且開始主動向村里一些有拳腳功夫的長輩請教,學習一些簡單的防身招式,偶爾還會與小夥伴們比試,展示自己所學。王仙芝起義軍以「天補平均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之名,發布檄文,痛斥唐朝吏治腐敗、賦稅不均,「吏貪如狼,賦重若山,民不堪命,故舉義旗,以討公道」,其起義軍所到之處,百姓紛紛響應,勢力迅速蔓延至河南、山東等地。

  十歲的朱溫(咸通三年,公元 862年),南詔再次入侵西川。朱溫對父親期望的讀書之路更加不屑一顧,他更熱衷於聽往來客商講述外面世界的紛爭與傳奇,還偷偷跑到村裡的練武場,觀看青年們練習武藝,回來後自己私下練習,渴望有朝一日能馳騁沙場,甚至開始幻想自己帶領軍隊作戰的場景,在與小夥伴們的遊戲中也更具領導性。南詔此次入侵,「兵鋒甚銳,連破數城,西川百姓慘遭屠戮,廬舍為墟,朝廷遣大軍援救,然戰事膠著,綿延數月之久」,唐朝在西南邊境的防禦體系遭受重創,為了籌集軍費,朝廷又加重了賦稅,進一步加劇了國內的社會矛盾。

  其父朱誠,一介窮儒,以教書餬口,雖心懷壯志,欲以滿腹經綸濟亂世,然時運不濟,僅能勉強維持家計。朱誠自幼飽讀詩書,對儒家經典研究頗深,他一心期望能通過科舉入仕,將自己的所學用於治國安邦。然而,那黑暗的官場,被世家大族和權貴們所把持,科舉之路對於出身貧寒的他來說,可謂是荊棘密布。朱誠多次赴考,卻屢屢落第,最終只能無奈地回到家鄉,靠著在村中教授幾個孩童讀書識字,換取些許微薄的收入,維持一家的生計。

  朱溫幼年所處環境極為惡劣,家中茅屋破舊,屋頂茅草稀疏,難以遮風擋雨。每遇風雨,屋內積水成窪,家具簡陋且多有損壞。家人衣物皆補丁摞補丁,難見完好之處。那小小的茅屋,牆壁是用泥土和石塊堆砌而成,縫隙中時常透著寒風。屋內僅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幾條長短不一的板凳,木桌的桌面坑窪不平,布滿了歲月的痕跡。朱溫的母親,每日都在為一家人的溫飽操勞,她面容憔悴,眼神中滿是疲憊與憂慮。

  朱溫自幼厭棄讀書,對其父所授儒家經典毫無興趣。每當被強按於書桌前,便心猿意馬,目光游離。相較之下,他更喜與鄰家孩童嬉戲玩耍,於村中空地以樹枝為劍,模擬戰陣,殺聲陣陣,仿若置身沙場。亦常往村後山林,攀樹摘果,逐獸捕蟲,盡享自然之趣。在村中空地,朱溫總是扮演著將軍的角色,指揮著小夥伴們衝鋒陷陣,他那稚嫩卻又充滿威嚴的聲音迴蕩在空地上:「眾將士,隨本將軍衝鋒,破敵陣,取敵首級!」而在山林中,他像一隻敏捷的小猴子,迅速地爬上大樹,摘取熟透的野果,與小夥伴們分享,那歡快的笑聲在山林間久久迴蕩。

  朱溫生得身形魁梧,體格健壯,較同齡人高出許多。其面闊口方,天庭飽滿,濃眉之下,雙目炯炯有神,時而閃爍靈動之光,時而透著倔強之意。鼻樑高挺,猶如峰巒。嘴唇厚實,常帶一絲不羈笑意。膚色因日曬而呈古銅之色,散發著一股野性氣息。他站在一群孩童之中,宛如鶴立雞群,那不凡的氣度,即便是在年幼時,也隱隱顯露。

  一日,朱溫欲往村外嬉鬧,方至門口,恰遇其父朱誠。朱誠手持戒尺,瞋目而視,呵道:「孺子,課業未竟,欲往何方嬉戲?豈不誤了學業?」朱誠性本儒雅,然逢朱溫頑劣,亦動了真怒,額上青筋暴起,目中儘是惱意與失望。

  朱溫昂首挺胸,毫無懼色,對曰:「阿爺,讀書於兒何益?當今天下離亂,腐儒豈能立於世?兒欲效豪傑之士,仗劍天涯,建豐功偉業,豈願困於尺寸書案!」其聲清朗而堅毅,目中滿是對遠方的憧憬。

  朱誠聞之,怒不可遏,舉戒尺欲擊:「無知小兒,不讀書以明禮義,焉能出人頭地?休要再胡言,速歸屋誦讀經籍!」戒尺揮舞,風聲獵獵。

  朱溫側身避過,口中猶自喃喃:「兒意已決,阿爺莫要相逼,兒自會尋得前程。」言罷,轉身奔逃而去,唯留朱誠於原地,長嘆良久。朱誠望朱溫遠去之背影,手中戒尺頹然垂落,心中滿是無奈與悲戚,深知此亂世,讀書入仕之途艱難,然又不忍見子入歧途,卻無力改朱溫之意。

  在這般家境與成長經歷影響下,朱溫漸成頑劣之性。曾於九歲時,因爭一破舊竹馬,與一壯童相搏。朱溫奮勇無畏,拳腳交加,終逐退對方,然亦因此事,致家人於村中頗遭非議。那壯童家眷詣門,對朱溫雙親數落再三,朱溫父母唯賠禮不迭,羞愧滿面。

  村中有一長者,見朱溫行止,心憂難掩,一日偶遇朱溫,勸誡道:「朱家郎君,汝之舉止乖張,長此以往,恐累及親族。宜思悔改,學些正途本事,方不負家人所望。」長者白髮蒼蒼,目中儘是關切。

  朱溫卻不以為意,雙手抱胸,傲然答曰:「老丈無需掛懷,吾自有主張,定不甘居人下。」言罷,飄然而去,全未將長者之言納於心間。其心中滿是對未來之憧憬與自信,篤信必能成就大業,然未覺此亂世之路,滿是坎坷與危難。

  朱溫於歷史之上,評價頗為複雜,後世史家對此多有論及。

  從功績方面而言,朱溫在唐末的政治舞台上無疑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他崛起於社會底層,在那個動盪不安、秩序崩壞的時代,憑藉自身的勇力和謀略投身黃巢起義軍,在義軍中嶄露頭角。彼時,唐朝的統治已搖搖欲墜,黃巢起義席捲大地,朱溫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的軍事才能得以初步展現,多次參與戰鬥並取得勝利,成為起義軍中的一員猛將。後來,他又審時度勢,叛巢歸唐,這一舉措在當時的局勢下極為關鍵。歸唐後的朱溫,獲得了朝廷的承認與支持,得以在中原地區擴充勢力,他以河南為根基,不斷兼併周邊勢力,在一定程度上整合了中原的軍事力量,為五代十國時期局部地區的穩定奠定了基礎。其建立的後梁,雖未能完全統一華夏,但開啟了五代十國這一歷史新紀元,標誌著唐朝統治的徹底終結與一個新的亂世格局的形成,在政治格局的演變進程中有著承上啟下的意義。

  然而,朱溫的負面評價同樣眾多。其性格中殘暴不仁的一面令人髮指。在戰爭中,他常常縱兵燒殺搶掠,無數無辜百姓慘遭屠戮,致使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例如,在攻打某城時,城破之後,他竟下令屠城,城中男女老幼皆未能倖免,那血腥的場景慘絕人寰,成為他一生難以磨滅的殘暴印記。而且,朱溫為人荒淫無度,他罔顧人倫道德,將兒媳們召入宮中,行不軌之事,這種違背倫理的行為極大地衝擊了當時的社會秩序與道德觀念,為世人所不齒。他晚年更是陷入諸子爭位的泥沼,由於他未能妥善處理好繼承人問題,導致諸子之間明爭暗鬥,朝局動盪不安,後梁政權也因此元氣大傷,內部矛盾的激化加速了後梁的衰落。在對待臣子方面,他也多有猜忌與誅殺之舉,許多忠臣良將或因功高震主,或因捲入權力紛爭,而被他無情地殺害,使得朝廷內部人心惶惶,政治生態極為惡劣。

  總體而言,朱溫是一個充滿爭議的歷史人物。他既有在亂世中崛起稱雄的能力與作為,對歷史進程產生了深刻的推動作用;又因其種種惡行,給當時的社會帶來了巨大的災難與痛苦,其道德缺失與殘暴行徑成為其難以洗刷的污點。後世史家在評價他時,往往在肯定其歷史影響力的同時,也對他的品德與行為進行嚴厲批判,他就像一顆在歷史長河中划過的流星,雖璀璨一時,卻因自身的諸多問題而留下了一道充滿爭議與嘆息的軌跡,成為後世研究唐末五代歷史時一個無法繞過且引人深思的關鍵人物,時刻警示著後人權力與道德之間的微妙關係以及個人品德對於歷史走向的潛在影響力。

  我附身於朱溫,心中五味雜陳。我本是來自後世的一個靈魂,熟知朱溫未來的種種經歷。他將在這亂世中崛起,加入黃巢起義軍,憑藉自身的勇猛與狡黠,成為一方將領。而後又背叛黃巢,歸降大唐,在大唐的末年舞台上翻雲覆雨,最終建立後梁,開啟五代十國的紛爭亂世。可我也知道,他的霸業雖成,卻也伴隨著無數的殺戮與爭議,他的晚年更是陷入諸子爭位的混亂,最終被親子所弒。看著眼前這個年幼卻又充滿野性的朱溫,我想改變他的命運,引導他走向一條更為光明磊落的道路,可我只是一個意識,被困在他的軀殼之中,無法真正地掌控他的行動。我只能默默祈禱,希望在未來的某個節點,他能有所頓悟,不要讓那血腥與殘暴成為他生命的主色調。但他依舊按照自己的性子,在這混沌的世間橫衝直撞,而我也只能無奈地隨著他的視角,去見證那即將到來的風雲變幻,不知等待他的究竟是榮耀的巔峰,還是毀滅的深淵,是成為名垂青史的英雄,還是遺臭萬年的梟雄,一切都還是未知數,而我只能在這歷史的洪流中,做一個無力的旁觀者與默默的祈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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