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獄中對酌
「有，我看王二狗他就藏了幾兩。」李鐵柱沒讀過書，小時候只聽過幾次說書先生，對顧知遠頗為尊敬，聞言轉頭就往牢外跑：「我這就給您去拿。」
俺答率軍入侵突然，京師城中不少犯了罪的犯人，皆被提出去戴罪立功，用以抵抗韃靼大軍，是以牢獄內竟有些安靜。
顧知遠也樂得清閒，而且監牢偏僻，卻是消去不少暑意。
…………
入夜，從牢房的窗口往外望去，能夠清晰地看見一輪明月，樹影婆娑隨風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顧知遠喝著這個時代度數並不高的濁酒，不禁對李太白的詩句有了更深的理解。
什麼樣的天縱奇才，才會有如此詩才，輕易便寫出了他此刻的心境。
你我雖隔兩世，在此敬你一杯。
「小先生念得是什麼？」一個個頭瘦小的男人好奇地抬頭，一雙大手跟他的身形並不協調，顯得有些滑稽。
「王二狗你別打岔，俺正聽得興頭呢。」李鐵柱沒好氣要拍王二狗，不過被對方靈巧地躲過。
「這是李白的詩句，李鐵柱你聽得懂什麼是詩嗎？」另一邊模樣稍微清朗些的年輕男人不屑地嘲笑道。
「啥，孫大聖還念詩咧？」李鐵柱撓了撓頭：「這李白聽著像俺本家的……」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大敵當前，小顧先生還能對酒當歌，說書故事，當真好雅興啊。」
正當三個士兵鬥嘴的時候，一道高大的人影走進牢獄內，身後跟著兩個護衛，儒氣十足的臉上不似午時那般苦大仇深，多了幾分笑意。
待看清來人，李鐵柱三人嚇得趕緊跳起來，慌忙躬身抱拳。
「參，參見楊大人。」
終於來了。
顧知遠懸著的心也緩緩落回原處，若是再晚兩日，怕是有挽天傾的手段也無補於事了。
跟著，顧知遠慌張似得地丟掉手裡所剩無幾的酒瓶，朝著楊守謙行過禮：「小人閒極無聊，自言自語說書故事打發時間，意外引三位軍爺前來探查，還請楊大人莫怪。」
「哦，小先生午時既敢打老夫的臉，此刻怎麼守禮起來了。」楊守謙笑呵呵地瞧著顧知遠，仿佛從未將他先前的無禮之舉放在心上。
話音剛落，李鐵柱三人頓時聳然一驚，雖然聽說過顧知遠在楊大人面前的慷慨陳詞，因而敬佩不已，卻根本不知道他動手打臉一事。
他那時竟還笑得出來！
「楊大人這話折殺小人了，小人位卑言輕，先前行為只是權宜之計而已。」顧知遠依舊抱拳躬身：「只是大人寬宏大量，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楊守謙雖性情遲重，但絕不是蠢人，相反能妥善管理好邊陲，臨走時千人相送，便是一個能人，只是選擇的不同罷了。
他此時的話，便是對顧知遠的表態。
同時代表著，顧知遠賭對了。
「哈哈，你小子倒會給人戴高帽子。」楊守謙笑著，竟是就著稻草坐了下來：「有趣，有趣，陪老夫喝兩杯如何？」
「大人吩咐，榮幸之至。」顧知遠也跟著坐下，臉上已瞧不見方才的慌張。
話音剛落，楊守謙身後的兩名護衛立刻與李鐵柱三人出了牢獄，不一會兒，其中一人復又端著兩碟小菜，一壺酒進來，放下後離去，牢中只剩下楊顧二人。
「有酒有肉，還吟詩作對，你小子這牢坐得倒是舒坦，看得老夫都有些羨慕了。」楊守謙看了一眼牢房四周，笑道：「看你的樣子，好像算到老夫一定會過來？」
「小人不敢，古尚且有管仲師於老馬與蟻，大人為了守護大明，禦敵於外殫精竭慮，禮賢下士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草民求問，豈非……」
「好了，好了，不必再給我戴高帽了。」
顧知遠話還沒有說完，楊守謙便沒好氣地打斷他：「此刻我會在此，絕無其他心思，你大可隨意說來。」
倘若有旁人看見這一幕，定然會吃驚，堂堂大明三品大員，竟會在牢獄中與一個布衣少年談論退敵之策，語氣中居然還有些服軟。
「小子拙見，還請大人立刻出兵，越早越好。」顧知遠看著楊守謙，還是堅持先前的意見。
楊守謙不由嘆了口氣：「你以為我不想出兵嗎，今俺答來勢洶洶，焉知那先鋒騎兵是不是誘敵深入，我若冒然出兵，兵困馬乏之下要是中了敵人的圈套，我又如何對得起他們，如何對得起送他們來保家衛國的家人？」
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來這裡找個毛頭小子解決可困境，是不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顧知遠雖知歷史上楊守謙的下場，很快就要跟路易十六作伴，摸不著頭腦了。
但他不能直接說出來，否則解釋不清，就得給人捉了放火架上驅邪不可。
「楊大人搞錯這件事情的重點了。」顧知遠不慌不忙道：「大人是否還擔心丁尚書下令不得輕戰的告誡？」
「你是如何得知？」
楊守謙聞言不由一驚，這是軍隊之間的通傳的令信，非常秘密，尋常人根本無法得知。
「哈哈。」顧知遠輕笑兩聲，掩飾自己通曉歷史的反應，不過落在楊守謙眼中卻多了幾分嘲諷：「我隨少爺前來京師時，早從附近百姓中聽聞，有軍士編發裝成韃靼人四處劫掠，百姓苦不堪言，皆罵丁尚書為自保而棄百姓於不顧。」
「不知楊侍郎可曾聽過『民苦之甚於虜』」
楊守謙看著眼前面含笑意的少年，不知為何遍體生寒。
「勤王軍士是命，百姓亦是命，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顧知遠夾了一塊肉放入嘴中，卻食之無味：「重點是俺答率軍親臨，今日卻無一人敢出戰，任由大明的尊嚴被韃虜踩於腳下，你說誰最生氣？」
「陛下？」楊守謙下意識地回答出來，卻是又被自己的答案嚇了一跳。
「匹夫遭人掌摑，失了面子，尚且怒髮衝冠，更何況一國之君。」顧知遠平淡道，仿佛這些事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事情至此，俺答侵擾已無關百姓，軍士傷亡多少，而在於一國尊嚴，而一國之上只有一個人。」
楊守謙呆愣愣地望著顧知遠，似乎怎麼也想不到區區一個少年書童，竟是能諸多繁雜的頭緒中，看見最為核心的要點。
俺答率軍入侵突然，京師城中不少犯了罪的犯人，皆被提出去戴罪立功，用以抵抗韃靼大軍，是以牢獄內竟有些安靜。
顧知遠也樂得清閒，而且監牢偏僻，卻是消去不少暑意。
…………
入夜，從牢房的窗口往外望去，能夠清晰地看見一輪明月，樹影婆娑隨風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顧知遠喝著這個時代度數並不高的濁酒，不禁對李太白的詩句有了更深的理解。
什麼樣的天縱奇才，才會有如此詩才，輕易便寫出了他此刻的心境。
你我雖隔兩世，在此敬你一杯。
「小先生念得是什麼？」一個個頭瘦小的男人好奇地抬頭，一雙大手跟他的身形並不協調，顯得有些滑稽。
「王二狗你別打岔，俺正聽得興頭呢。」李鐵柱沒好氣要拍王二狗，不過被對方靈巧地躲過。
「這是李白的詩句，李鐵柱你聽得懂什麼是詩嗎？」另一邊模樣稍微清朗些的年輕男人不屑地嘲笑道。
「啥，孫大聖還念詩咧？」李鐵柱撓了撓頭：「這李白聽著像俺本家的……」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大敵當前，小顧先生還能對酒當歌，說書故事，當真好雅興啊。」
正當三個士兵鬥嘴的時候，一道高大的人影走進牢獄內，身後跟著兩個護衛，儒氣十足的臉上不似午時那般苦大仇深，多了幾分笑意。
待看清來人，李鐵柱三人嚇得趕緊跳起來，慌忙躬身抱拳。
「參，參見楊大人。」
終於來了。
顧知遠懸著的心也緩緩落回原處，若是再晚兩日，怕是有挽天傾的手段也無補於事了。
跟著，顧知遠慌張似得地丟掉手裡所剩無幾的酒瓶，朝著楊守謙行過禮：「小人閒極無聊，自言自語說書故事打發時間，意外引三位軍爺前來探查，還請楊大人莫怪。」
「哦，小先生午時既敢打老夫的臉，此刻怎麼守禮起來了。」楊守謙笑呵呵地瞧著顧知遠，仿佛從未將他先前的無禮之舉放在心上。
話音剛落，李鐵柱三人頓時聳然一驚，雖然聽說過顧知遠在楊大人面前的慷慨陳詞，因而敬佩不已，卻根本不知道他動手打臉一事。
他那時竟還笑得出來！
「楊大人這話折殺小人了，小人位卑言輕，先前行為只是權宜之計而已。」顧知遠依舊抱拳躬身：「只是大人寬宏大量，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楊守謙雖性情遲重，但絕不是蠢人，相反能妥善管理好邊陲，臨走時千人相送，便是一個能人，只是選擇的不同罷了。
他此時的話，便是對顧知遠的表態。
同時代表著，顧知遠賭對了。
「哈哈，你小子倒會給人戴高帽子。」楊守謙笑著，竟是就著稻草坐了下來：「有趣，有趣，陪老夫喝兩杯如何？」
「大人吩咐，榮幸之至。」顧知遠也跟著坐下，臉上已瞧不見方才的慌張。
話音剛落，楊守謙身後的兩名護衛立刻與李鐵柱三人出了牢獄，不一會兒，其中一人復又端著兩碟小菜，一壺酒進來，放下後離去，牢中只剩下楊顧二人。
「有酒有肉，還吟詩作對，你小子這牢坐得倒是舒坦，看得老夫都有些羨慕了。」楊守謙看了一眼牢房四周，笑道：「看你的樣子，好像算到老夫一定會過來？」
「小人不敢，古尚且有管仲師於老馬與蟻，大人為了守護大明，禦敵於外殫精竭慮，禮賢下士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草民求問，豈非……」
「好了，好了，不必再給我戴高帽了。」
顧知遠話還沒有說完，楊守謙便沒好氣地打斷他：「此刻我會在此，絕無其他心思，你大可隨意說來。」
倘若有旁人看見這一幕，定然會吃驚，堂堂大明三品大員，竟會在牢獄中與一個布衣少年談論退敵之策，語氣中居然還有些服軟。
「小子拙見，還請大人立刻出兵，越早越好。」顧知遠看著楊守謙，還是堅持先前的意見。
楊守謙不由嘆了口氣：「你以為我不想出兵嗎，今俺答來勢洶洶，焉知那先鋒騎兵是不是誘敵深入，我若冒然出兵，兵困馬乏之下要是中了敵人的圈套，我又如何對得起他們，如何對得起送他們來保家衛國的家人？」
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來這裡找個毛頭小子解決可困境，是不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顧知遠雖知歷史上楊守謙的下場，很快就要跟路易十六作伴，摸不著頭腦了。
但他不能直接說出來，否則解釋不清，就得給人捉了放火架上驅邪不可。
「楊大人搞錯這件事情的重點了。」顧知遠不慌不忙道：「大人是否還擔心丁尚書下令不得輕戰的告誡？」
「你是如何得知？」
楊守謙聞言不由一驚，這是軍隊之間的通傳的令信，非常秘密，尋常人根本無法得知。
「哈哈。」顧知遠輕笑兩聲，掩飾自己通曉歷史的反應，不過落在楊守謙眼中卻多了幾分嘲諷：「我隨少爺前來京師時，早從附近百姓中聽聞，有軍士編發裝成韃靼人四處劫掠，百姓苦不堪言，皆罵丁尚書為自保而棄百姓於不顧。」
「不知楊侍郎可曾聽過『民苦之甚於虜』」
楊守謙看著眼前面含笑意的少年，不知為何遍體生寒。
「勤王軍士是命，百姓亦是命，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顧知遠夾了一塊肉放入嘴中，卻食之無味：「重點是俺答率軍親臨，今日卻無一人敢出戰，任由大明的尊嚴被韃虜踩於腳下，你說誰最生氣？」
「陛下？」楊守謙下意識地回答出來，卻是又被自己的答案嚇了一跳。
「匹夫遭人掌摑，失了面子，尚且怒髮衝冠，更何況一國之君。」顧知遠平淡道，仿佛這些事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事情至此，俺答侵擾已無關百姓，軍士傷亡多少，而在於一國尊嚴，而一國之上只有一個人。」
楊守謙呆愣愣地望著顧知遠，似乎怎麼也想不到區區一個少年書童，竟是能諸多繁雜的頭緒中，看見最為核心的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