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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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鳥雀啁啾,青草掛露,在初升朝陽照耀下,猶如白水晶般閃亮。

  李成意雙手被縛,繩索一頭牽在少女手中,二人相隔約有兩米,一前一後走於山路之上,繩子繃得直,少女還時不時扯拽一下,冷麵斜睨,滿是不耐。

  「就算你心生膽怯,也決計無法回頭,早也好,晚也罷,這渦城你是去定了的,萬不可能脫逃!」

  李成意忍著右腳腳踝疼痛,隨著少女的拖拽稍快幾步,只覺痛意鑽心,復又慢下,埋怨道:「大姐,你是從哪看出我『心生膽怯』,想要回頭?我不說你天沒亮就趕我出發,這條山路你走慣了,知道哪有坑哪有坡,我呢?咱就不說路,光說腳,我這崴了的腳還沒好,你指望我走多快?」

  少女十六七歲,被喚「大姐」本就不悅,又聽他語帶抱怨,更是生氣,故意牽他進一處草木茂盛地,此下有淺坑,上又有掩蓋,甫一看過,根本不知內有乾坤,李成意因腳痛行得慢,與少女尚有距離,且未看見她腳下有躲避,只毫無察覺地踏了進去,正好是那隻負傷的腳。

  但看他身子一歪,平衡打破,狼狽跌於坑內。少女得意回首,見之面色慘白,額上大滴冷汗,頓時心有不忍,但轉念一想,此人乃明義軍人,不知犯下多少燒殺搶掠惡行,多少老弱婦孺、大康士兵命喪他手,他自食惡果,又何須同情,故而將繩狠狠一扯,叱道:「做甚裝模作樣,還不快起來?」

  李成意聞言,怒火中燒,隨即「騰」地跳起,一時連痛意都緩下大半,只拿那隻好腳撐地,穩住身體,效仿少女,大力一扯繩索,少女不曾防備,竟叫他拽下坑來。

  「啊!」

  少女發出驚叫,李成意下意識想要扶她,卻忘了自己兩手被縛,不待他再做調整,少女已撞至他懷,慌張之餘,還踩了他那隻好腳。

  只聽「噗通」一聲,李成意仰面倒地,厚痂未褪的後背立時一痛,與此同時,肚子被一軟物結結實實壓住,同樣厚痂未褪的前胸也是一痛。好巧不巧,後腦勺還正磕在裸露出地皮的樹根上,幾處下來,他眼冒金星,已說不出究竟哪裡痛了。

  少女還不曾與陌生男人如此接觸過,登時俏臉一紅,觸電似彈起,慌得連繩子都忘記牽,就跳回原地,細眉倒豎,惱羞成怒地指著他,道:「你!你放肆!你不要臉!」

  李成意正兀自捱痛,他雙手被縛,不能捂頭,只能倒吸冷氣,生捱了它,氣還沒喘勻,就聽到少女大罵,再加上先前受的一肚子窩囊氣,甚至還有剛來時就被各種羞辱囚禁的憋屈,適才的歉意全都被拋向九霄雲外去了。

  「我怎麼就不要臉了?」他跳起來大叫,「早跟你說過,我又不是不去,用得著那麼著急?就差這一會兒?我他媽腳崴了!腫這些天你沒看見?我知道你不幫我治是怕我跑了,跑了你就進不了城,所以我也沒提這事兒,但是你他媽別太得寸進尺了!你要總這樣,我不去了,」他當即往地上一躺,「不去了,要殺要剮,您請便吧!」

  少女被他突然發瘋駭了一跳,本不知如何是好,又見他叫著嚷著,竟躺下了,想著自己辛苦這麼多天,就是為了今日,他若不能主動相隨,自己還得再次受累,就如那日一般,大汗淋漓將他拖下山去。故也著惱,不甘示弱大聲道:「你起不起,你若不起,我就射你七八個洞,讓你生不如死!」

  李成意道:「你愛咋咋地,反正對我來說,哪都一樣,落你手裡生不如死,進了渦城我也活不成,虱子多了不怕咬,伸頭是死縮頭也是死,哎!死就死,死了我還好活呢!」

  少女瞪著他,沉默片刻,忽叫一聲:「好!」李成意不動聲色,卻見下一秒,頭頂驟現一塊陰影,少女雙手捧著一塊小砂鍋般大的石頭,照著他的腦袋就欲砸下。

  李成意一聲「臥槽」脫口而出,趕忙往起爬,沒想到少女竟比他還快一步,只覺額頭一涼,他霎時沒了意識。

  在陷入沉睡之前,他只剩一個念頭:「媽的,這丫頭來真的!」

  少女長出口氣,石頭一丟,毅然決然走上前去,把李成意雙手上的繩索解開,再左纏右繞,將人綁結實了,拽著餘下的繩子,反身一扭,老牛拉車一般,埋頭拖著就走,全然不當他是個人,只視他為死沉物件。

  此時少女心中同樣只剩一個念頭:「擋我入城者,死!」

  渦山是座大山,裡面飛鳥走獸不計其數,故而少女一族能世代以狩獵為生,同樣,這也是她為何能躲避明義軍,在山中獨自生活半年有餘的原因。

  天未亮時便已出發,待到日頭西落,光線漸紅,她才拖著李成意下山,看到渦城高大冷硬的城牆。

  她渾身已如水洗,氣喘吁吁,若非心中憋著一股勁,怕是早已倒在半路,眼下即將靠近目標,大喜,卻也先藏於一處,探看渦城周圍是否有敵情,索性四周一片寂靜,只見城牆上有隊士兵,來來往往巡邏,當即放下心來,一鼓作氣,拖著「入場券」向西城門走去。


  「來者何人?」

  還未接近,就聽城樓上有呼喝之聲,少女抬頭望去,見先前人影稀落的城牆頭上,變戲法一般,陡然冒出一排黑壓壓的人頭來,甚至她還從孔洞間,看到尖銳森寒的冷箭。

  她當下停步,舉起雙手,揚聲道:「我叫陶清溪,是渦山陶帕村人,半年前,我爹爹媽媽攜族人入城抗敵,不久後明義軍上山屠村,唯余我一人,本欲入城參軍,不料當時戰況嚴峻,不准人進出,故上山躲藏,以備來日再做請求。幾日前,我在山中遇到一明義軍逃兵,將其擒住,知明義軍現在對渦城仍是心頭大患,一直趕將不走,故而欲將此人獻上,想來大人能從此人口中,得知明義軍情況一二!」

  她一口氣將話喊完,只覺熱血上涌,心跳如擂鼓,只待上面回話,果不出所料,對方告訴她,要去通報監軍,讓她稍候。

  未及二刻,城門緩開一道足以二人並排通過的縫隙,從裡面走出一隊士兵,打頭的,就是此前向她喊話之人。

  他帶著士兵快步向她走來,他身形高大,面容俊朗,一身正氣,而陶清溪的目光卻跳過此人,只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身後,神情呆滯。

  隊內有一士兵,與領頭之人相比,稍矮半寸,面容也稍有不及,他從出城之後,那雙眼睛,也同樣深深凝望著陶清溪,年輕的臉龐泛出激動的紅暈。

  領頭之人走向她,去瞧她身後被擱置在地上衣衫盡破,灰頭土臉之人,怔了一瞬,再行看向陶清溪的眼神,變得異樣。

  陶清溪還未看向他,她似乎忘了,自己風塵僕僕,費心盡力地拖著這麼沉一玩意兒翻越大山走到這兒,是為了什麼。

  領頭之人輕咳一聲,對陶清溪道:「觀此人衣著,確為明義軍人不假,只是不知他為何如此模樣?」

  陶清溪這才回神。她再次深深看了眼那個士兵,對著他眨眨眼,做了個頑皮表情後,才對領頭之人道:「我初見此人時,他身受重傷,氣息奄奄,想來定是從明義軍中九死一生逃出的,若是能為大人所用,定對抗擊明義軍大有裨益,故將他帶回落腳處,簡單處理傷口,留住他的命在。」

  領頭人道:「他額頭傷口,看來新受不久。」

  陶清溪點頭,道:「嗯,是我打的。」

  話音剛落,隊裡便傳來一聲輕笑,陶清溪向發笑之人望去,皺了皺鼻子,又對領頭人說道:「他沒事的,只是我嫌他耽誤時辰,故意將人打暈而已。」

  領頭人狐疑望她一眼,卻也沒再說什麼,只吩咐士兵接過她手裡的繩子,將還兀自沉睡的李成意一左一右攙起,末了問陶清溪:「大人命我向你帶話,既村中已無牽掛,你可想入城?」

  陶清溪忙不迭點頭,道:「想的,我還想參軍,像爹爹媽媽一樣,抗擊異軍,保衛城池!」

  ……

  李成意從進渦城後,即便昏迷著,卻還是腳不沾地的被帶去見了渦城守將,也就是在上一任守將徐永明棄城而逃後,大康朝廷重新指派的渦城監軍——袁承琮。

  袁監軍臨危受命,極限守城,中途還因徐永明逃跑、渦城軍大敗,損耗千餘名士兵而廣招勇士,真是哪個犄角旮旯都沒放過,就這麼操著朝廷撥下來的三千專業士兵外加千餘半路出家的民兵,生生從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明義軍手裡奪回渦城,並在半年中大大小小抵禦了明義軍數百次攻城,直到一個月前,明義軍中一人暗中投誠,願誠心助渦城打敗以季以仁為首的明義左翼軍,但要求是,他要季以仁的命。

  就為此等目的,袁承琮當然不信,可那人幾日後便遞信來,說很快就會送渦城一場大捷,以示誠心。

  確實,八日前那場大戰,渦城損耗兵力百餘人,而明義左翼二軍,上千餘人,全軍覆沒。

  那麼……

  袁監軍坐於議事廳上首,凝望著下首地板上,被放得板板正正的李成意,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又不能就這麼放著,他擺擺手,嘆道:「給他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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