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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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徒該死?

  李成意痛得心都哆嗦,卻還是把這句話收進耳朵。

  他沒力氣發問,但也知道,就算有力氣問,照這些人的態度,自也不會多說,便咬牙生捱著,於心中慢慢推測。

  這是戰場,死了一片人,原單他一人活著,本就不同尋常,這又冒出個叛徒該死來,據此便有兩種可能:一,原身是叛徒;二,原身是臥底。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之前那幾個說鳥語的要把他帶走。

  但轉念一想,不對啊。

  他能來,能到這人身上,雖說不知為何是以他的身體甦醒,但以小說設定來看,這一定是具天選好殼。為什麼說是殼,因為芯子肯定不在了,芯為什麼不在,因為死了。

  原身既已身死,那他這叛徒叛了個什麼勁兒,又臥底臥了個什麼勁兒?

  按理說,要當叛徒,要當臥底,那肯定是有大到足以讓他冒險的利益。親自上戰場打仗就已經很難理解了,看服飾也不是什麼高官,就是個普通士兵,這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沒保障,怎麼想也不可能影響一場戰事的成敗。

  唯一的可能,就是替人背鍋。

  他想到那鷹鉤鼻,就是這人瞟了眼自己的臉,都不知看沒看清,就下了結論,甚至還按著自己的頭不讓往起抬。發號施令的那個聽聲音就是個大官,如此輕易信任他的話,不是他倆狼狽為奸,就是鷹鉤鼻說的話份量十足,足以讓人信服,由此可得,這人地位也不低。

  而這種人,一般才是將領身邊掌握相當多軍事機密的危險因素,保不齊這件事就是他從中作梗,無論戰場上活下來的是誰,都會變成叛徒。

  鍋既背定了,這一回去,十有八九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要是當時和那幾個人走了呢?

  ……也不行,畢竟那哥們兒的死因,是為了給自己脖子上套麻繩。

  如果非要說麻繩比鐵鏈枷鎖待遇好的話,那可能確實比現在強一點。

  倒霉啊,運氣差啊,他早該想到的,抽卡向來大保底的自己,就算遇到了百年難遇的機緣,那也是給主角當炮灰的。

  主角沒準兒就那開飛車的大哥!

  完了,要死了。

  一路無言,他被馬拖行了一路。中途硬氣地爬起來過,但騎馬那孫子明顯不想要他好,故而就這麼硬生生被拖回營地。

  此時風漸息,黃沙漸落,被掩蓋的太陽逐漸清晰,卻也即將降落。一束紅光穿破雲層,仿若尚未盡興的舞者落幕前的不甘。

  可幕布終究垂下,日也終究西落。

  在最後的餘暉中,他看清了這處營地。

  而後,夜幕降臨,篝火四起。

  有隊士兵迎來,有六人,其中一個過來拉他,那時李成意意識已然模糊,他無任何反抗地佝僂著站起,兩條腿抖如篩糠。

  鷹鉤鼻在馬上,傲慢地發號施令:「帶他進去。」說罷便一夾馬肚,策馬馳進營地,想來是要去報告。

  李成意隨著那隊士兵,慢慢走進營地。所到之處,皆受注目禮,他看著那一道道如矛般刺來的視線,心下更是寒冷。如不出所料,他是叛徒這件事已人盡皆知,等待自己的只有一個結果——死。

  怎麼活下去?

  怎麼才能活下去?

  他呼吸急促,四處張望著,徒勞又不甘。

  他看見一張又一張被怒火熏蒸的臉,甚至還有幾個士兵赤紅雙眼,捏著拳頭想衝上來打爛他的頭。

  有那麼一瞬間,李成意的想法似乎被同化——自己難道真是叛徒?

  突然,他看到一個奇怪的男人。

  約有六十歲,身形高大,帶點駝背,里三層外三層地裹著不知多少衣裳,連頭上都扎了條布帶,在火光里被映成黑色,與周圍穿著軍裝的士兵格格不入。衣著奇怪,神情也奇怪,別人都在恨,只有他在震驚。

  他多看了此人一眼,步履隨之減緩,身後士兵不耐煩地推搡,他踉蹌幾步,幾欲跌倒,待穩住身形,再次回望,發現那人已不在原地。

  他被帶到一處簡易搭在戶外的柵欄牢房,通風極佳,沒蟲蟻,沒老鼠,光線還好——旁邊燃著一籠篝火,時不時發出幾聲噼里啪啦的響動。

  「嘩啦——」牢門落鎖,兩名士兵一邊一個,冷臉守門,想來是得了軍令,看守叛徒。


  李成意呲牙咧嘴地縮坐進角落,沒敢倚靠,怕血肉模糊的後背更痛,本來不想坐,可腿實在不爭氣,索性風涼,一陣陣吹著,倒也輕鬆許多。

  他嘗試著與那兩個看門的打商量:「兄弟,我不是叛徒,這事肯定有人陷害,我一小兵,領導們指哪打哪,我能知道啥啊,有啥叛的啊……麻煩您通報通報,讓我見見咱大人,我跟他說,行嗎?」他好言好語,但沒人搭理。

  他說得口乾,便也啞火。天黑了,營地開始忙碌,有人抱著糧草,有人抬著鍋,在不遠處的帳篷里跑進跑出。

  李成意忍著身體不適,陷入沉思。

  這裡是營地,糧草在後方,也就意味著他所在的隊伍,是進攻一方,而且是從很遠的地方,為攻下對方的城池而來。

  由此前戰場狀況可知,我方傷亡慘重,但後來又有大軍趕去,大概是為營救,也可能是鷹鉤鼻專門為尋找替罪羊所設計的一場戲,假使當真全軍覆沒,定有另一套說辭。

  「能讓至少有千餘人的先遣部隊傷亡慘重,怎麼想也不可能是個小兵能造成的,這一定是誣陷!」

  李成意篤定自己所想,但這件事,不是光自己想就能破解的,他得有發聲渠道,還得讓領導知道,可現在,天地寂靜,連門口兄弟都換了三波,他也沒得到任何回應,更別提見領導。

  完蛋了,真得死了?

  不甘心啊!

  「咕——」

  肚子不爭氣地響,李成意舔了舔干爆皮的嘴,咽了口帶血味的唾沫。

  隨即他看見又一隊巡邏士兵從牢房前列隊而過。

  他決定換個新方法,這個方法,叫「破罐子破摔」法。

  「喂!」他大叫,「我不是叛徒!我要見大人!」眼看人就要遠去,他嘶吼,「你們聾了嗎!讓我見大人!」

  依舊無人搭理,只聽得一看守士兵拿鼻子,不屑地哼了一聲。

  不一會兒,又兩位看守前來換班,四人互相點頭示意,其中一個看守士兵和新來的一人打招呼:「老譚,你竟還領這費人的活兒?」

  被稱作「老譚」的士兵笑笑不語,交接完畢,先前那兩位離開,後來的一左一右分坐牢門兩邊,老譚在右。

  李成意再次重複:「我不是叛徒,有人害我,我要見大人。」他的嗓音嘶啞,這麼有激情的一句話,他說得毫無波瀾。

  左邊士兵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反而對老譚說:「這天亮前最後一班崗,本就沒人想來,我受命倒也罷了,可師父你緣何要替姚方來?」

  老譚反問道:「緣何要替?你說我為何要替他?」

  右邊的語塞片刻,末了低聲道:「我就是不服他,仗著有杜佐使撐腰,誰都不放在眼裡……好師父,」大小伙子強撒嬌,「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這一年多來,不管別人如何,我是一點都不後悔跟你!」

  此時夜深人靜,明月高升,應是十七、八的樣子,雖不圓,但甚為明亮。

  不知過去多久,就在李成意昏昏入睡之際,他突然又聽到低語。

  「師父,我想解手。」是右邊士兵的聲音,緊接著又說,「可杜佐使下令,看守者不得擅離……」

  老譚打斷他,不耐道:「難道我會告你的狀嗎?」

  右邊那個嘿嘿一笑,當下小跑著鑽進不遠處的樹林,見他身影消失,老譚轉過了臉。

  月光下,他的面目清晰可見。

  「大將下令,明日午時,軍前斬叛兵,以告慰無辜赴死兄弟之靈,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他低聲開口,說得又急又快,李成意怔住,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人的臉,他見過。

  是來時路上所見那個奇怪老者,不同的是,他沒穿那裡三層外三層的衣裳。

  「你……」李成意剛要開口,就被打斷。

  老譚道:「聽著,巡邏之人一時辰一換,中途有一刻空崗,下次換班在半時辰後,到時我會出手,你只管離開此處,向北延樹林直走,一刻不停,想辦法進入渦城,從此隱姓埋名,不得暴露自己曾在季以仁手下當兵!」

  震驚之餘,李成意顫然開口:「你知道我冤枉?」

  老譚深深望他一眼,鄭重道:「穆信長,我念你曾在左翼二軍對我兒多有照料,曾幾次救他於危難。他雖戰死,但恩情不忘。今日相救,權當報恩,此去必然不能再見,山高水長,望爾珍重。」


  語畢,就見放水那人走出樹林,步履輕鬆而歸,老者轉過頭不再說話,李成意也慢慢弓起腰,又成原先頹唐模樣。

  只是他的目光,總不自覺往老者身後瞟去。

  時間在緊張中過得飛快,李成意見老譚突然起身,心頭重重一跳,比當年考場作弊躲老師還來得難捱,可又不敢動作,生怕自己拖後腿,跑不了不說,還害了義伸援手的恩人。

  老譚拍拍右邊已在不住打盹的士兵的肩,叫他站起。

  士兵不疑有他,順從站起,揉著眼睛問他做甚。老譚與他面對面而立,似在他身後看到什麼,面露異色,士兵觀之,循之而望。

  忽然,老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兩掌,扣住士兵頭顱,順勢一扭。

  只聽「喀喇」一聲,頸骨斷裂之聲在這靜夜中清晰到詭異。

  李成意大睜雙眼,他看到那士兵年輕的,滿是睏倦的臉,同樣大睜的眼,還不知發生何事,裡面仍是對老譚全然的信任。

  他就這麼死了。

  死得毫無徵兆,死得不聲不響。

  老譚接住他的身體,將士兵放在地上,後快步上前,一隻手拿住牢門鎖頭,一隻手從懷中掏出鑰匙,幾下便打開。

  李成意被眼前發生的事駭到,愣在原地,不為所動,老譚豎眉低喊:「快走!」

  李成意回神,他連忙拖著僵硬虛弱的身子跑出牢籠,驚魂未定地看著一旁已無聲息的士兵,遲疑道:「這……你……你會有事嗎?」

  老譚蹙眉,伸手指向北方寂寂黑暗,催促道:「走,快走!」

  李成意看他兩眼,終究咬牙離開,他滑進牢籠旁的淺溝,似有惡狼追趕般踉蹌狂奔,夜色讓他看不清腳下,不知絆倒爬起過多少次,腳崴了,腿瘸了,也不敢停,待翻過削尖木頭綁成的圍欄,他情不自禁望了眼來時路。

  遠處,黑煙直上,火光沖天。

  老譚引火,點燃了糧庫,火如蛇一般從糧庫里衝出,一路沿著地上油印,爬上木製的牢房。

  一片火海里,他抱住那個稱他為「師父」的士兵,外邊的喧譁已不能讓他分神絲毫,他摩挲著那張年輕的臉,手重重撫過,闔上那雙仍舊充滿信任的眼,而後將人緊緊摟住。

  火已舔上他的皮膚,但他已不再痛苦。

  「下輩子……這條命,師父下輩子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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