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中幻影
貝里·唐德利恩相信，他已墜入了七層地獄。
除了火焰，他摸不到、看不到、也呼吸不到任何其他事物。他淹沒於火海之中，仿佛一條游弋於水裡的魚。
這火不僅在他身體的四周燃燒，還竄入他的五臟六腑，將他百般折磨。他的身體似乎也成為一團火，臟器灼燒著腹部，心臟灼燒著胸膛，腦漿灼燒著頭顱，血液灼燒著血管，甚至連骨髓也在灼燒著骨頭……
他的意識在這劇痛中模糊，甚至懷疑自己不是貝里·唐德利恩，而是黑港城堡里的一座火爐，那熊熊烈焰舔舐的不是自己破碎的骨骸，而是一圈鋼鑄鐵打的爐壁。
若真如此，那這痛苦倒是我應得的。他如此安慰自己。
他先是想起老奶媽關於地獄的寓言：在地獄裡，罪犯將被火焰團團包圍，就好比一根被丟進爐膛的柴木。
啊，是了，這是對罪人的責罰！是對我的責罰！
因為我輕率、魯莽、冒進，不僅丟掉了自己的性命，還害死了追隨自己的下屬們……
火焰搖曳著，他仿佛看見高坐在鐵王座上的國王之手史塔克公爵，很快又化作勞勃國王，緊接著是他的封君——藍禮·拜拉席恩公爵，最後是他早已戰死於派克城的父親……
他們的眼睛裡充斥著失望與責難，無一例外。
「還真不如讓洛拉斯爵士去……」史塔克公爵皺起眉頭。
「廢物！」國王如雷般的咆哮響起。
「真是毫無風度……」藍禮公爵失望地搖了搖頭。
「你不配做我的兒子！」是父親在低吼。
緊接著，他想起學士的教誨：
火的神奇之處在於它能集所有的折磨於一體：寒冰的冷酷、鐵棘的刺痛、膽汁的苦澀、蝰蛇的劇毒、所有猛獸的兇殘以及所有黑夜的陰暗……
然而，更為神奇的是火具有的「無上權威」。學士正了正玻璃眼鏡，繼續念著枯燥乏味的講義：
儘管火的種類是單一的，它卻能區分罪孽的輕重，從而讓罪孽更深的人接受更殘酷的折磨，這就是加西亞學士所說的「火之智慧」，亦或是馬里奧學士說的「火之裁決」。因為它的猛烈程度會與罪孽的種類與輕重相適應……
火幾乎是一種充滿智慧和理性的物質，能夠區分不同的罪人，讓他們品嘗不同程度的痛苦滋味。
天父在上，我的罪孽，竟如此深重？七層地獄啊！
火焰的刑罰太過殘酷，學士總結道，七神教會只把它當作死後墜入地獄的威懾，只有自由城邦那群信奉紅神的異教徒，會用這種野蠻的手段對付罪人。
異教徒……密爾的索羅斯，那位紅神的信徒，他活下來了嗎？
聖母保佑，我忘了叮囑他照顧好艾德瑞克，那孩子才十二歲啊！如果他有什麼閃失，阿莉不會饒過我的——
「阿莉？」貝里猛然驚醒，焰火中仿佛有人在柔聲呼喚，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那個有著紫色眼眸與銀色長髮，來自戴恩家的美麗姑娘。
忽地幻景破開，一雙雪白的素手撕開重重火焰的帷幕，阿莉里亞·戴恩，那雙明媚光亮的紫羅蘭眸子，正緊緊盯著他。
突然間，似乎所有痛苦都煙消雲散，所有折磨都蕩然無存，那暴戾的火焰，轉瞬間變成艷紅的絲絨，初夏般的溫暖包裹著他，撫慰他飽受摧殘的四肢百骸。
而阿莉，他生命的焰火，靈魂的明光，那紫羅蘭般的眼眸澄淨無暇，映射出他的窘迫與失措。
頃刻天堂，頃刻地獄，唯有那烈焰，熊熊燃燒不變。
阿莉里亞緩緩湊近，她的肌膚像牛乳洗過一樣細白，唯有臉頰紅潤光澤，身上則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唇角那顆殷紅的小痣，誘人心動，柔嫩的唇瓣像鮮花一樣迷人……
可旋即，她仿佛受驚的小鹿般猛地跳開，火焰攀上了她如銀似雪的長髮，迅速蔓延而上，女人發出刺耳地哀號，她蜷成一團，不斷地翻滾著，想要掙脫火焰的魔爪，可卻只讓火勢愈演愈烈，那曼妙的身軀很快被熊熊烈焰包裹，發出歇斯底里的哭嚎。
不久之後，他眼前便只剩一具烏黑焦臭的人體，一如榭爾村那些死於魔山之手的百姓。
「阿莉！不！阿莉！」貝里想要尖叫，可火舌已燎去了他的聲帶，貝里想要流淚，可高溫已熏壞了他的眼膜。
他到底犯下了何等重罪，竟要受這等慘無人道的折磨。
七神痛斥七種罪過，可光之王拉赫洛只懲戒一類罪人。火焰噼啪作響，仿佛在下達審判——怯懦！
你的士兵仍在苦苦戰鬥，你卻自尋死路，用你看似高貴的犧牲換來更多的恐懼和絕望。
火焰中，有數道身影背靠背輪舞，他從中看到了光著腦袋的僧侶、矮小瘦削的少年和一個大鬍子北境人，那少年一手死死拽著他癱軟的屍首，一手舉劍揮舞著，紫色的眼眸里噴吐著復仇的烈焰……
你的主君仍在苦苦支撐，你卻放棄使命，用你輕而易舉的終結換來無數的陰謀與悲劇。
焰光變幻，拜拉席恩金鹿在火中疾馳，隨即被雄獅撲翻在地，獅牙鋒利，獅爪尖銳，只見金鹿喉管被猛地撕開，一時間，血與火交融，分不清你我……
你的戀人仍在苦苦等候，你卻背負諾言，為你虛無縹緲的榮譽換來永恆的傷痛和折磨。
火舌一卷，是阿莉里亞·戴恩纖細的背影，她倚著窗台，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未婚夫的平安歸來。
一沓沓書信散落在梳妝檯上，那是他數年來飽含思戀的情書，為此，那隻聒噪的老渡鴉不知在黑港與星墜城前騰落過多少回……
還有更多更多的人，在等待著你，在等待著光芒與烈焰，去解放那漫漫長夜。你卻丟下他們，選擇怯懦地赴死……
無數人影從火中閃過，有些他熟知，有些卻未曾相識，火焰騰轉變幻，他看見他手持一把光焰如炬的長劍，率領千軍萬馬，與寒苦、壓迫、死亡做永恆的戰鬥。
你的刑罰已經結束了，現在你可以選擇平靜地睡去，歸為熊熊烈焰的一縷，永享溫暖與光亮。
你也可以，重新走回你來時的地方，在處處險惡的漫漫長夜中，作為一束火炬阻擋黑暗，繼續燃燒。燃燒的痛苦將永伴你前行，但燃燒的溫暖和光亮，將為他人驅散黑夜。
生命即是溫暖，溫暖來自烈火，烈火源於我主，我主無所不容，無論你如何選擇，拉赫洛都欣然接納。
現在，是祛除煩憂，歸於寂靜？
還是接納痛苦，重返喧囂？
火舌躍動，將選擇悉數拋出。
他只猶豫了片刻——
貝里·唐德利恩張開雙臂，任由火焰攀附而上，火焰淌過他的四肢百骸，最後集聚於胸腔，如心臟般轟轟躍動起來，劇烈的痛苦已如附骨之蛆，再無法驅散。
第一次死亡，第一次贈予，你的心臟將由火焰驅動，愈演愈烈，永無止息。
「我義無反顧。」
他轉身，徑直往黑夜中走去。
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黑港伯爵貝里·唐德利恩已停滯一夜的心臟，重新開始鼓動。
除了火焰，他摸不到、看不到、也呼吸不到任何其他事物。他淹沒於火海之中，仿佛一條游弋於水裡的魚。
這火不僅在他身體的四周燃燒，還竄入他的五臟六腑，將他百般折磨。他的身體似乎也成為一團火，臟器灼燒著腹部，心臟灼燒著胸膛，腦漿灼燒著頭顱，血液灼燒著血管，甚至連骨髓也在灼燒著骨頭……
他的意識在這劇痛中模糊，甚至懷疑自己不是貝里·唐德利恩，而是黑港城堡里的一座火爐，那熊熊烈焰舔舐的不是自己破碎的骨骸，而是一圈鋼鑄鐵打的爐壁。
若真如此，那這痛苦倒是我應得的。他如此安慰自己。
他先是想起老奶媽關於地獄的寓言：在地獄裡，罪犯將被火焰團團包圍，就好比一根被丟進爐膛的柴木。
啊，是了，這是對罪人的責罰！是對我的責罰！
因為我輕率、魯莽、冒進，不僅丟掉了自己的性命，還害死了追隨自己的下屬們……
火焰搖曳著，他仿佛看見高坐在鐵王座上的國王之手史塔克公爵，很快又化作勞勃國王，緊接著是他的封君——藍禮·拜拉席恩公爵，最後是他早已戰死於派克城的父親……
他們的眼睛裡充斥著失望與責難，無一例外。
「還真不如讓洛拉斯爵士去……」史塔克公爵皺起眉頭。
「廢物！」國王如雷般的咆哮響起。
「真是毫無風度……」藍禮公爵失望地搖了搖頭。
「你不配做我的兒子！」是父親在低吼。
緊接著，他想起學士的教誨：
火的神奇之處在於它能集所有的折磨於一體：寒冰的冷酷、鐵棘的刺痛、膽汁的苦澀、蝰蛇的劇毒、所有猛獸的兇殘以及所有黑夜的陰暗……
然而，更為神奇的是火具有的「無上權威」。學士正了正玻璃眼鏡，繼續念著枯燥乏味的講義：
儘管火的種類是單一的，它卻能區分罪孽的輕重，從而讓罪孽更深的人接受更殘酷的折磨，這就是加西亞學士所說的「火之智慧」，亦或是馬里奧學士說的「火之裁決」。因為它的猛烈程度會與罪孽的種類與輕重相適應……
火幾乎是一種充滿智慧和理性的物質，能夠區分不同的罪人，讓他們品嘗不同程度的痛苦滋味。
天父在上，我的罪孽，竟如此深重？七層地獄啊！
火焰的刑罰太過殘酷，學士總結道，七神教會只把它當作死後墜入地獄的威懾，只有自由城邦那群信奉紅神的異教徒，會用這種野蠻的手段對付罪人。
異教徒……密爾的索羅斯，那位紅神的信徒，他活下來了嗎？
聖母保佑，我忘了叮囑他照顧好艾德瑞克，那孩子才十二歲啊！如果他有什麼閃失，阿莉不會饒過我的——
「阿莉？」貝里猛然驚醒，焰火中仿佛有人在柔聲呼喚，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那個有著紫色眼眸與銀色長髮，來自戴恩家的美麗姑娘。
忽地幻景破開，一雙雪白的素手撕開重重火焰的帷幕，阿莉里亞·戴恩，那雙明媚光亮的紫羅蘭眸子，正緊緊盯著他。
突然間，似乎所有痛苦都煙消雲散，所有折磨都蕩然無存，那暴戾的火焰，轉瞬間變成艷紅的絲絨，初夏般的溫暖包裹著他，撫慰他飽受摧殘的四肢百骸。
而阿莉，他生命的焰火，靈魂的明光，那紫羅蘭般的眼眸澄淨無暇，映射出他的窘迫與失措。
頃刻天堂，頃刻地獄，唯有那烈焰，熊熊燃燒不變。
阿莉里亞緩緩湊近，她的肌膚像牛乳洗過一樣細白，唯有臉頰紅潤光澤，身上則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唇角那顆殷紅的小痣，誘人心動，柔嫩的唇瓣像鮮花一樣迷人……
可旋即，她仿佛受驚的小鹿般猛地跳開，火焰攀上了她如銀似雪的長髮，迅速蔓延而上，女人發出刺耳地哀號，她蜷成一團，不斷地翻滾著，想要掙脫火焰的魔爪，可卻只讓火勢愈演愈烈，那曼妙的身軀很快被熊熊烈焰包裹，發出歇斯底里的哭嚎。
不久之後，他眼前便只剩一具烏黑焦臭的人體，一如榭爾村那些死於魔山之手的百姓。
「阿莉！不！阿莉！」貝里想要尖叫，可火舌已燎去了他的聲帶，貝里想要流淚，可高溫已熏壞了他的眼膜。
他到底犯下了何等重罪，竟要受這等慘無人道的折磨。
七神痛斥七種罪過，可光之王拉赫洛只懲戒一類罪人。火焰噼啪作響，仿佛在下達審判——怯懦！
你的士兵仍在苦苦戰鬥，你卻自尋死路，用你看似高貴的犧牲換來更多的恐懼和絕望。
火焰中，有數道身影背靠背輪舞，他從中看到了光著腦袋的僧侶、矮小瘦削的少年和一個大鬍子北境人，那少年一手死死拽著他癱軟的屍首，一手舉劍揮舞著，紫色的眼眸里噴吐著復仇的烈焰……
你的主君仍在苦苦支撐，你卻放棄使命，用你輕而易舉的終結換來無數的陰謀與悲劇。
焰光變幻，拜拉席恩金鹿在火中疾馳，隨即被雄獅撲翻在地，獅牙鋒利，獅爪尖銳，只見金鹿喉管被猛地撕開，一時間，血與火交融，分不清你我……
你的戀人仍在苦苦等候，你卻背負諾言，為你虛無縹緲的榮譽換來永恆的傷痛和折磨。
火舌一卷，是阿莉里亞·戴恩纖細的背影，她倚著窗台，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未婚夫的平安歸來。
一沓沓書信散落在梳妝檯上，那是他數年來飽含思戀的情書，為此，那隻聒噪的老渡鴉不知在黑港與星墜城前騰落過多少回……
還有更多更多的人，在等待著你，在等待著光芒與烈焰，去解放那漫漫長夜。你卻丟下他們，選擇怯懦地赴死……
無數人影從火中閃過，有些他熟知，有些卻未曾相識，火焰騰轉變幻，他看見他手持一把光焰如炬的長劍，率領千軍萬馬，與寒苦、壓迫、死亡做永恆的戰鬥。
你的刑罰已經結束了，現在你可以選擇平靜地睡去，歸為熊熊烈焰的一縷，永享溫暖與光亮。
你也可以，重新走回你來時的地方，在處處險惡的漫漫長夜中，作為一束火炬阻擋黑暗，繼續燃燒。燃燒的痛苦將永伴你前行，但燃燒的溫暖和光亮，將為他人驅散黑夜。
生命即是溫暖，溫暖來自烈火，烈火源於我主，我主無所不容，無論你如何選擇，拉赫洛都欣然接納。
現在，是祛除煩憂，歸於寂靜？
還是接納痛苦，重返喧囂？
火舌躍動，將選擇悉數拋出。
他只猶豫了片刻——
貝里·唐德利恩張開雙臂，任由火焰攀附而上，火焰淌過他的四肢百骸，最後集聚於胸腔，如心臟般轟轟躍動起來，劇烈的痛苦已如附骨之蛆，再無法驅散。
第一次死亡，第一次贈予，你的心臟將由火焰驅動，愈演愈烈，永無止息。
「我義無反顧。」
他轉身，徑直往黑夜中走去。
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黑港伯爵貝里·唐德利恩已停滯一夜的心臟，重新開始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