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逝者歸來
「我們每個人都確信伯爵大人在天亮前就會死去，但拂曉時分，他竟活了過來……」
多年以後，臨冬城的哈爾溫爵士在他的回憶錄中如此寫道。
這位出生於馬槽、成長於馬廄、最後因跌落馬背溘然長逝的老人，在他六十歲生日時決定向學士請教書寫，並且進步神速，只用一周便成功拼寫出了「貝里·唐德利恩」。
——
「每一晚，貝里大人都比上一夜更加強壯，致命的創傷使他消瘦了些許日子，可坐到篝火旁時，他的影子就跟巨人那般壯碩……」
艾德瑞克·戴恩，星墜城伯爵，在之後回憶道。此刻十二歲的他正在擔當貝里伯爵的侍從，在伯爵甦醒的最初幾天裡，是他在竭盡全力地照顧，不時用葡萄酒濕潤伯爵乾裂的嘴唇。
——
「第二天，伯爵大人便堅持要自己走路，一周後，這個全身骨頭都斷了遍的人就已經能跨上馬匹，像趕著去參加比武大賽的年輕人般生龍活虎。我不得不懷疑，這真是所謂光之王的偉力……」
隨行的軍醫諾奇·河文在筆記中如此記述，他曾參加過篡奪者戰爭，並在巴隆叛亂中隨王軍一起攻入派克城，戲子灘的遭遇戰是他最後一次幸運生還，兩個月後，他死於未知原因的高燒。
——
「老爺身上的奇蹟鼓舞了我們，當時兄弟們被西境狗崽子們打得好他媽的慘啊！」某位隨伯爵一同出征的黑港士兵曾跟妓女吹噓道，「老爺就像鐵匠祂老人家親自打出來的金人兒，一股勁直往外冒，把大夥都給滴溜起來了！」
數日後，他被幾個見錢眼開的嫖客出賣給格雷果·克里岡爵士，魔山親自用刀剜出這個倒霉士兵的卵蛋，並硬塞進他的嘴裡。而這則趣聞很快便被妓女透露給一位恰巧來此處「學習調研」的學士。
——
「「國王之手，御令昭昭，英姿騎士，奔赴沙場……」某處客棧，一位歌手正引吭高歌，他大嘴巴，尖鼻子，稀疏的棕發打理得油光滑亮，「奸邪埋伏，戰士重創，死而復生，英雄不倒！」
而那令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奇蹟，正是發生在貝里伯爵身上的現實。
伯爵在劇痛中睜開眼睛，他因重創而虛弱，可卻比以往更加冷靜、更加沉著、更加縝密，那渴望建立功勳的毛頭小子似乎已經死去，活過來的則是位飽經風霜的戰士。
這就是死亡的饋贈，貝里想，火焰帶來的不僅是充沛的生命力……
內心的炬火似乎以他的記憶和情緒為燃料，無論是憤怒還是沮喪，興奮還是悲愴，都會瞬間被火舌席捲，即刻蕩然無存，只剩下一顆熊熊燃燒且冰冷無比的心。
還有痛苦，滾燙的心臟不斷烘烤著他已死的肉體，帶來象徵生命的溫度，針刺般的灼痛在四肢百骸中竄動，他每走一步，都仿佛在九層火獄中踟躕。
那些剛逃離生天的下屬們不會知道，急於騎馬前行的伯爵大人，並非想塑造什麼打不倒的英勇統帥形象，他只是在竭力克服行走帶來的劇痛。
在他重傷昏迷，或許準確說是倒斃身亡的那段時間裡，密爾的索羅斯短暫擔當起統率的重任。
危急時刻，是這位紅袍僧高舉火劍，大聲發號施令，勉強恢復了秩序。他號召倖存者群聚在自己周圍，在黃昏前衝出一條血路。
即便如此，他們仍在戲子灘丟下了七十多具屍體，那出發時滿打滿算一百二十人的隊伍，如今只剩四十多個精疲力盡、狼狽不堪的殘兵。
「很幸運，伯爵大人。」索羅斯聳了聳肩，「也許是金牙城那邊的泰溫公爵有所動作，魔山並未選擇追擊。」
當天夜裡，索羅斯從他胸口拔出一尺長的槍頭，將煮沸的葡萄酒灌進空洞裡，為那堆破損不堪的臟器消毒。接著，在確認伯爵心臟已徹底停擺後，索羅斯按照家鄉密爾的習俗，給予死者仁慈的火吻——
用火填滿嘴巴，吹入人體內，通過咽喉、肺部和心臟，直至靈魂。
但緊接著，在所有人或憐憫、或悲傷、或漠然地注視下，屍體開始劇烈顫抖，那已逝者猛地睜開雙眼，發出劇烈地咳嗽聲，吐出一灘灘帶血色的污水。
「給我水……」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伯爵的侍從，年輕的艾德瑞克解下水袋，將發酸的葡萄酒遞至伯爵嘴邊。
「艾德……」貝里伯爵微閉上眼睛，「天父保佑你還活著……」
這個有些瘦弱、害羞且善良的侍從，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年輕的星墜城伯爵是戴蒙家族最後的直系男丁，他的叔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拂曉神劍」亞瑟·戴恩，而小姑則是伯爵神秘且美麗的未婚妻阿莉里亞·戴恩。
要是艾德瑞克出了什麼閃失，就算自己在九層地獄受盡折磨，也無法向阿莉里亞交待吧。
「他可是個好小伙！」索羅斯笑了，滿是寵溺地揉了揉男孩的腦袋，「是他拼死拼活地非要把您給帶上，誰要敢近您的身，這小子便拿劍一通亂舞。」
男孩羞紅了臉，默默跑去添酒。
其後的幾天，他如傳言那般迅速恢復，跨上戰馬，重新領導起眾人。
「索羅斯……」貝里皺起眉頭，「所以，是你的魔法令我復生了嗎？」
「並非我復活了您，大人，恐怕這是光之王的神力。將您拉回人世的，正是我所侍奉的真神——光之王拉赫洛。」
索羅斯虔誠地俯下身子，眼裡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生命即是溫暖，溫暖來自烈火，烈火屬於吾主，吾主獨占其身。」
真主拉赫洛，光之王，聖焰之心，影子與烈火的神，一位異邦的神靈……貝里苦笑，祂想從我身上圖謀什麼？祂所展示的幻象，祂所給予的復生，祂所宣揚的使命，當真是自己應當承受的嗎？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他攥緊拳頭，唯一讓自己重新入局，完成所有未竟的承諾與使命的機會。
他要斬下魔山的腦袋，完成國王的使令，光復唐德利恩家族的榮耀！
他要帶艾德瑞克回家，把他交給苦苦等待的阿莉里亞，完成出征前的承諾！
他還要把自己剩餘的全部歲月，交付給阿莉，交付給黑港的臣屬和百姓，完成自己作為丈夫和領主的責任……
即使再痛苦十倍，百倍，千倍萬倍！
「索羅斯！」貝里昂起頭顱，「我們來談談未來該怎麼辦？」
多年以後，臨冬城的哈爾溫爵士在他的回憶錄中如此寫道。
這位出生於馬槽、成長於馬廄、最後因跌落馬背溘然長逝的老人，在他六十歲生日時決定向學士請教書寫，並且進步神速，只用一周便成功拼寫出了「貝里·唐德利恩」。
——
「每一晚，貝里大人都比上一夜更加強壯，致命的創傷使他消瘦了些許日子，可坐到篝火旁時，他的影子就跟巨人那般壯碩……」
艾德瑞克·戴恩，星墜城伯爵，在之後回憶道。此刻十二歲的他正在擔當貝里伯爵的侍從，在伯爵甦醒的最初幾天裡，是他在竭盡全力地照顧，不時用葡萄酒濕潤伯爵乾裂的嘴唇。
——
「第二天，伯爵大人便堅持要自己走路，一周後，這個全身骨頭都斷了遍的人就已經能跨上馬匹，像趕著去參加比武大賽的年輕人般生龍活虎。我不得不懷疑，這真是所謂光之王的偉力……」
隨行的軍醫諾奇·河文在筆記中如此記述，他曾參加過篡奪者戰爭，並在巴隆叛亂中隨王軍一起攻入派克城，戲子灘的遭遇戰是他最後一次幸運生還，兩個月後，他死於未知原因的高燒。
——
「老爺身上的奇蹟鼓舞了我們，當時兄弟們被西境狗崽子們打得好他媽的慘啊！」某位隨伯爵一同出征的黑港士兵曾跟妓女吹噓道，「老爺就像鐵匠祂老人家親自打出來的金人兒，一股勁直往外冒，把大夥都給滴溜起來了！」
數日後，他被幾個見錢眼開的嫖客出賣給格雷果·克里岡爵士，魔山親自用刀剜出這個倒霉士兵的卵蛋，並硬塞進他的嘴裡。而這則趣聞很快便被妓女透露給一位恰巧來此處「學習調研」的學士。
——
「「國王之手，御令昭昭，英姿騎士，奔赴沙場……」某處客棧，一位歌手正引吭高歌，他大嘴巴，尖鼻子，稀疏的棕發打理得油光滑亮，「奸邪埋伏，戰士重創，死而復生，英雄不倒！」
而那令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奇蹟，正是發生在貝里伯爵身上的現實。
伯爵在劇痛中睜開眼睛，他因重創而虛弱，可卻比以往更加冷靜、更加沉著、更加縝密，那渴望建立功勳的毛頭小子似乎已經死去，活過來的則是位飽經風霜的戰士。
這就是死亡的饋贈，貝里想，火焰帶來的不僅是充沛的生命力……
內心的炬火似乎以他的記憶和情緒為燃料，無論是憤怒還是沮喪，興奮還是悲愴，都會瞬間被火舌席捲，即刻蕩然無存，只剩下一顆熊熊燃燒且冰冷無比的心。
還有痛苦，滾燙的心臟不斷烘烤著他已死的肉體，帶來象徵生命的溫度，針刺般的灼痛在四肢百骸中竄動，他每走一步，都仿佛在九層火獄中踟躕。
那些剛逃離生天的下屬們不會知道，急於騎馬前行的伯爵大人，並非想塑造什麼打不倒的英勇統帥形象，他只是在竭力克服行走帶來的劇痛。
在他重傷昏迷，或許準確說是倒斃身亡的那段時間裡，密爾的索羅斯短暫擔當起統率的重任。
危急時刻，是這位紅袍僧高舉火劍，大聲發號施令，勉強恢復了秩序。他號召倖存者群聚在自己周圍，在黃昏前衝出一條血路。
即便如此，他們仍在戲子灘丟下了七十多具屍體，那出發時滿打滿算一百二十人的隊伍，如今只剩四十多個精疲力盡、狼狽不堪的殘兵。
「很幸運，伯爵大人。」索羅斯聳了聳肩，「也許是金牙城那邊的泰溫公爵有所動作，魔山並未選擇追擊。」
當天夜裡，索羅斯從他胸口拔出一尺長的槍頭，將煮沸的葡萄酒灌進空洞裡，為那堆破損不堪的臟器消毒。接著，在確認伯爵心臟已徹底停擺後，索羅斯按照家鄉密爾的習俗，給予死者仁慈的火吻——
用火填滿嘴巴，吹入人體內，通過咽喉、肺部和心臟，直至靈魂。
但緊接著，在所有人或憐憫、或悲傷、或漠然地注視下，屍體開始劇烈顫抖，那已逝者猛地睜開雙眼，發出劇烈地咳嗽聲，吐出一灘灘帶血色的污水。
「給我水……」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伯爵的侍從，年輕的艾德瑞克解下水袋，將發酸的葡萄酒遞至伯爵嘴邊。
「艾德……」貝里伯爵微閉上眼睛，「天父保佑你還活著……」
這個有些瘦弱、害羞且善良的侍從，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年輕的星墜城伯爵是戴蒙家族最後的直系男丁，他的叔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拂曉神劍」亞瑟·戴恩，而小姑則是伯爵神秘且美麗的未婚妻阿莉里亞·戴恩。
要是艾德瑞克出了什麼閃失，就算自己在九層地獄受盡折磨，也無法向阿莉里亞交待吧。
「他可是個好小伙！」索羅斯笑了，滿是寵溺地揉了揉男孩的腦袋，「是他拼死拼活地非要把您給帶上，誰要敢近您的身，這小子便拿劍一通亂舞。」
男孩羞紅了臉，默默跑去添酒。
其後的幾天，他如傳言那般迅速恢復，跨上戰馬，重新領導起眾人。
「索羅斯……」貝里皺起眉頭，「所以，是你的魔法令我復生了嗎？」
「並非我復活了您，大人，恐怕這是光之王的神力。將您拉回人世的，正是我所侍奉的真神——光之王拉赫洛。」
索羅斯虔誠地俯下身子，眼裡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生命即是溫暖，溫暖來自烈火，烈火屬於吾主，吾主獨占其身。」
真主拉赫洛，光之王，聖焰之心，影子與烈火的神，一位異邦的神靈……貝里苦笑，祂想從我身上圖謀什麼？祂所展示的幻象，祂所給予的復生，祂所宣揚的使命，當真是自己應當承受的嗎？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他攥緊拳頭，唯一讓自己重新入局，完成所有未竟的承諾與使命的機會。
他要斬下魔山的腦袋，完成國王的使令，光復唐德利恩家族的榮耀！
他要帶艾德瑞克回家，把他交給苦苦等待的阿莉里亞，完成出征前的承諾！
他還要把自己剩餘的全部歲月，交付給阿莉，交付給黑港的臣屬和百姓，完成自己作為丈夫和領主的責任……
即使再痛苦十倍，百倍，千倍萬倍！
「索羅斯！」貝里昂起頭顱，「我們來談談未來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