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怪魎遺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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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煌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

  仿佛一天吧,卻漫長的像一個世紀。他的靈魂好像在仙境中「遨遊」,如浮萍般隨風飄散,沒個歸宿;又像被無常勾走了魂魄,到閻王殿逛了一圈,試過了地府所有的酷刑。

  瞬刻,永恆;千里,方寸;死去,復生……

  他對一切都模糊了,完全混淆了時空、生死……但他又覺得,仿佛對人世間的一切因果、一切無常,都有了更加清晰準確的認知與判斷,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渾然一體、不可分辨,也無法用語言描述。

  總之,他做了一場夢,清晰的像發生過,卻都悄無聲息地從記憶中「離開」了,再也想不起。

  似有似無,非有非無,他好像真的進入了高僧口中「一切實非實,亦實亦非實,非實非非實」的「如如」大徹大悟之境界,又好像懵懵懂懂、渾渾噩噩,無知得像個嬰兒。

  他感覺到的,也並非高僧頓悟時那種妙不可言的「靈明」之境,而是一種千言萬語想說出口,又不知該說什麼的「忘言」之態了。

  他緩緩睜開雙眼,看到霧蒙蒙一片——眼中的淚花遮住了雙目。

  「你……你醒了?」

  待他慢慢拭去淚珠,浮現在眼前的則是兩張心疼與欣喜各占半分、容顏嬌好的少女臉龐。

  他憑現存記憶吃力地想了想——

  這兩位是白雪和宋星兒,看上去在這裡等了很久很久。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倆,靠著殘存的幾分倔強,努力挺起身,哆哆嗦嗦地說出了第一句話:「我……我是誰?這……這是在哪裡?」

  隨後,他又搖了搖頭,神智慢慢恢復過來,又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聽到薛神醫自戕的消息,你便昏了過去,睡了整整三天!

  你知道嗎,你這一下,可把師爺嚇壞了呢!他到處奔走,為你尋醫找藥,又替你處理公務……以至於分身乏術,讓我們在這裡照顧你,等你醒來。」

  聽到這裡,劉煌點了點頭,眼神中透出一絲酸楚與內疚,低頭道:

  「本縣無能,到了這時候,還讓你們掛心……不過,薛神醫他,真自盡了!?」

  「是自刎。神醫在為病人驅邪的時候,因勞累過度,不慎出了閃失,自己也妖邪附體了。

  為了不連累別人,不壞了這件大事,他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死了之了。」

  宋星兒雙眼也泛著點點鮫珠,可在劉煌面前,她只能用牙使勁咬著下唇,忍住不哭。她從袖中拿出一張被摺疊得整齊的紙條,雙手遞給劉煌:

  「這是神醫生前交給我的,說他命不久矣,要是遭遇不測,便把它交給您……

  我當時還不信,如今看來,他確實有先見之明。」

  說罷,她再也忍不住心中如湧泉般的悲痛,放聲大哭起來。

  劉煌雙手顫抖著打開紙條,上面謹嚴而又透著一股子蒼涼的大楷,馬上就把他的雙眼刺得生疼無比。

  上面是一首小詩:

  「鴻鵠燕雀共春風,福壽同享賀世隆。

  本欲長安牛酒慶,奈何漁陽狼煙生!

  海天霧掩旌旗錯,寰宇雷鳴鼓角爭。

  山色無晴歸日昃,杜鵑啼血為誰紅?」

  看了這首詩,劉煌心中更是止不住的傷感。

  他將紙條還給宋星兒,任兩眼淌著淚,稍稍振作一下精神,解釋道:

  「夕陽西下,山色轉陰;杜鵑啼血雖紅,何濟於事哉?神醫詩中之意,如此而已。

  然杜鵑雖小,啼血無用,以命搏天,不亦偉乎?古人所謂『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此之謂也。此志此心,薛公以死備之,當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同光。

  薛公就是那杜鵑,以平生最後一點力氣,啼出血來,在山色轉陰的大勢之下,稍添幾分燦爛明媚,也不枉活這一世了。

  這詩表面悲戚絕望,實際薛公早有死志,故寫此詩,以勵來者。

  吩咐下去,擇日厚葬神醫,本縣將親往弔祭……嗚呼,仁者薛公,仁者薛公!」

  他心中一半是悲哀,另一半則是對薛膺其人的敬重,因此話還沒說一半,便不自覺地改稱「薛公」了。

  而身旁的兩位佳人,也早已因這段解釋,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劉煌注視著二人,心中已有了主意。這兩位女孩年紀不大,卻都跟著自己經歷了太多。

  人世間的負重坎坷,就像一塊巨石,壓在身上一分便有那一分的重量,你絕不能把它直接打碎,也難以將它一直背在身上。

  只有等到終點,才能將那石頭卸下,教自己輕鬆起來。

  這一次的「終點」,卻在哪裡呢?他實在說不準,可能只有到了生命的盡頭才能解脫吧……

  也許自己什麼時候也如薛膺一般,實在無力抗拒那夕陽西下的大勢,只好孤零零、慘兮兮地做一隻啼血的杜鵑,把血泣到行將枯萎的鮮花之上,以換取那一分的鮮艷?

  他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了。他只知道,他是一縣之宰,就算粉身碎骨,也必須保得一方百姓的平安幸福。

  他已無暇顧及家裡嚴父慈母的擔憂牽掛了,若這是不孝,也只能不孝一次……

  他知道不能再思考下去了,無益於事,只徒然增加內心的煩亂罷了。畢竟,事到如今,他也沒得選擇了。

  「之前的邸報你們看了麼?朝廷準備下撥錢糧,以及下派醫官百人,供郡縣防患賑災之用。」

  官衙之中,劉煌對著劉正、趙就二人道:「怎麼現在都不見郡里的消息?本縣剛剛病好,你們也不催一下?」

  「說來話長。這撥當然是郡里撥,但郡里說了,可不能白撥。天子普施恩德,白白賑濟百姓錢糧,百姓豈能就這麼領了,不知恩義?得送些東西,『回謝』一些,方有『來往』之禮。這不還是買嗎?

  物資一直都有,但得拿縣裡的錢來換。不然,他們有一千種理由扣下不發,任怎麼抗議都沒用。您既還生著病,小的們人微言輕,可不敢輕動縣裡的銀子……」劉正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

  劉煌聽罷,大吃一驚,急忙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讓百姓們買他的物資?豈有此理!國家法度,就這麼任他們胡為?」

  「您明白,他們比您還明白得多。」

  趙就看來也是生了一肚子火沒處撒氣,直翻著白眼道:

  「郡里還說了,這物資是朝廷恩賜的,縣裡往上貢的錢糧也是你們主動獻上的。不能為了一點錢糧就買賣物資,玷損聖德,更不能把這些事傳出去……錢從哪兒來,只有你們自己想辦法籌去。」

  趙就越說越氣,最後發出冷笑道:「聽明白了吧,縣尊,便宜是他們自己的,黑鍋卻得咱們來背。」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聽了這麼一番話,劉煌已被氣得不行,臉扭曲著、嘴角不斷冷笑。

  他狠狠拍了下桌子,恨恨道:「他們連這沾滿了人血的銀子,也要撈一把嗎?」

  「誰說不是呢,官字兩張口,先餵飽了上邊,才能餵下邊。

  這時節正是郡里用人的時候,餵不飽上上下下的鄉官郡吏,指不定會出什麼么蛾子呢。百姓不都說麼?別人遭災破財,他們遭災發財。」

  劉煌無奈地嘆口氣道:「所以說,他們要多少銀子?」

  「不多,一個縣五萬兩。」劉正稟告了一句,無奈攤手道:

  「少爺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們推脫該給縣裡的物資,有千八百種說辭;如何徵收縣裡的錢糧,也有千八百種辦法。

  『水至清則無魚』這句話,少爺您知道,他們知道,朝廷里的人也都知道。正因為知道……」

  說到這裡,劉正停下話頭,面露難色,只耷拉著臉,一副「你懂吧」的樣子。

  「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一個人能製得住他們。」劉煌還是氣不過,憤憤道:「要不然,本縣我親自找他們去理論!」

  「別……別衝動。」趙就一把抓住劉煌的胳膊,馬上膽怯地縮回去,怯生生道:「要是您這樣,他們直接把物資都扣下,又該如何?」

  「那把錢先交了……以後再說以後的事情——先救急要緊。本縣親自運銀,馬上去辦。」

  劉煌捶胸頓足了一陣,然後低下頭,用極低的聲音道:「本來災年就不好過,縣裡開支比過去高了何止幾倍?現在又來這麼一出……看來災後還得多收捐稅,苦了百姓們了。唉!」

  「少爺這段時間為縣裡勞心勞神,我等看得清楚,百姓們也都有目共睹。既已盡了心,使了十分力氣,那對百姓們就有十分的好處。

  雖說做不到盡善盡美,那也是時勢弄人,不是一人之力能挽回的。


  民間不是有一句俗語嗎:『竭力無非孝子,盡心便是好官』。少爺不必自責了。」

  見劉煌失落,劉正安慰了幾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少爺,縣裡事務繁冗,您也分不開身。去郡里交涉的事情讓縣丞大人代勞就行了,不用您親自過去。」

  劉正心道,少爺性情耿直,又涉官場不深,若一個看不過,與郡里發生爭執,那就大大不妙了。

  趙就性情勤慎,讓他出面,是最好不過的。

  劉煌也想到了這一層,他點了點頭,略一思索,又說道:

  「如今郡里遭災,四方都不太平;亂民盜匪,不可不防。王嘉武藝高強,可以一起護送,也好萬無一失。

  時間也不早了,你準備準備就去吧。」

  趙就自然領命,並無二話。

  「這些……」趙就離開的同時,劉煌大概翻了翻縣裡的刑名、帳冊,皺了皺眉頭道:

  「如今罪案頻發,尤其是人命案子……這怎麼得了?」

  「災年到了,處處人心惶惶,不是什麼怪事。要是沒動靜,那才不正常。」

  劉正嘆了口氣道:「少爺啊,現在雖然能保人們大體平安了,但誤了百業之時,也不是小事。

  人不是鐵打的,錢還是要花,飯也還是要吃的。現在郡里為了防止妖邪傳播,嚴禁商賈外出、百工作業,違者立刻收監。

  這下大家都失了生計,就連買賣鹽鐵,都被限制死了——這些天來,鹽鐵價格可是暴漲了十倍不止!

  百姓沒了錢,該怎麼辦?罪案自然就多了。」

  「郡里的人都只惦記著烏紗,誰管百姓的死活?」劉煌冷笑一聲,無奈道:

  「本縣作為一縣之宰,總得拿點辦法。」劉煌苦惱了半晌,突然靈機一動,興奮地都快坐不住了。

  他一拍桌面,眉飛色舞道:「父親當年當汝南太守時,郡里洪災,流民無數。父親便安排災民開墾荒田、修築堤壩,以工代賑。

  不如縣裡也這樣來,一來,讓百姓們有了生計,官府總有錢給他們;

  二來,他們都去幹活,也就沒時間作奸犯科了;

  三來,將新開的田地賣給富戶,解決了縣裡財政緊缺的問題。

  一舉三得,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恕我直言,少爺您這辦法雖好,卻行不通。」劉正聽了,搖了搖頭道:

  「老主公是堂堂一郡之長,您只是個縣令。若沒有郡里的命令,擅自做這樣的大事,上差責問下來怎麼辦?

  若要取得他們的同意,那更是難上加難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們一直信奉的道理。」

  「這倒確實是個難處。」劉煌聽了,咧起嘴來,冷笑道:

  「人們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這天下之事,正是因為這句歪理,變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不可收拾,不是麼?

  我且問你,『以工代賑』,對不對?該不該做?」

  「該做是該做的……」劉正點點頭道。

  「那就馬上開始……不管郡里如何刁難,本縣只做自己,又不違律令,有何不可?本縣不管他多大的官、有多麼了不得的權力……

  若有本事,把本縣的烏紗帽摘了去,這才痛快!」見劉煌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劉正心裡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攤上這麼一個不吃硬的公子,又能如何呢?平常的官吏,總是知道「戰戰兢兢」、「知難而退」的,可少爺這個初生牛犢,最是血氣方剛,哪裡明白這些?

  見他心意已決,劉正也不便多說什麼,只附和道:「既然對百姓好,那在下便開始張羅了。」

  「此事是本縣提出的,本縣要親自來辦。」劉煌收拾好桌上的文件,站起身來,吩咐道:

  「準備好車轎——本縣要親自曉喻百姓、勸課農桑。這是一縣父母最緊要的事情,可不能疏忽了。」看劉煌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就知道他對此有多興奮了……

  養心殿內,皇帝正一邊四處踱步,一邊輕撫美髯,細細觀賞者殿內專門栽培的一排水仙花兒——為了防止刺客遁形藏匿,皇城之內基本沒有樹木花草的存在,只有一排排看起來金碧輝煌,卻見不到一絲生氣的各式宮殿組成的「森林」。


  雖保證了安全,卻實在教人觀花無處、遮蔭無所,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淡雅與恬靜。

  上林苑雖說花樹豐富,卻偏遠了些,來去太不方便。

  因此,皇帝才破例在養心殿內栽培了些花卉,以稍稍在這秩序森嚴,又窮極無聊的皇城中添加一抹亮色。

  正在皇帝欣賞美景之時,一個小太監悄悄走了進來:

  「陛下……博士祭酒宋常求見,現在正在外面候著……要不然,奴才教他進來?」

  「嗯……」皇帝點了點頭,轉過身來,吩咐道:

  「天熱,給宋博士先鎮塊冰西瓜……他是先朝的老臣了,可別熱壞了身子。」小太監聽了,趕忙準備去了。

  「微臣宋常叩見吾皇萬歲,恭祝吾皇萬歲萬壽無疆。」等不多時,太監便請來了一位老者。

  那老者身長七尺,花白的鬍鬚完全包裹住瘦削的面龐,看上去已經八十有餘,老態龍鍾了。

  但許是養生有術,精神卻好得很,比得上年輕的大小伙子。

  他便是太學的博士祭酒宋常,是帝國最高等的學府——太學的教師中地位最高、資望最深的一個。

  他見了皇帝,馬上撣撣身子,就要跪將下去:「微臣叩見陛下……微臣無能,特來向陛下請罪……」

  他緩緩跪下身,全身不斷顫抖著,好像全身快要散架了。

  「愛卿快快平身……」皇帝見了,忙欠身道:

  「古者耆老之臣,見駕不參,見君不拜。耄耋之臣,必賜几杖、乘安車。愛卿年過八十,見朕何須行禮?

  總得讓朕在百年之後,留一點敬老的德行啊……」

  「陛下文德武功,天下皆知,青史留名,傳乎萬載。」宋常還是不起,他直直跪在那邊,反駁道:

  「聖人有云:『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

  君尊臣卑,上下有別,這是自古以來最大的道理。

  微臣怎敢自恃年高,忘卻了天地之大經、人倫之大防?何況臣待罪之身……」

  說罷,宋常便朝著地板「噹噹當」磕了三個響頭,直要將自己已經花白的腦袋,都磕出血來。

  「快快請起……朕還沒說你有罪,你怎麼就待罪了?」

  皇帝見狀,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宋常,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土,輕聲道:「愛卿何罪之有?」

  「臣有失職之罪……近日太學中人多謗訕聖時事,玷損聖德。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老臣罪該萬死啊……」

  說著,他一邊啼哭,一邊又要跪下去——當然,這次他被皇帝一把扶住了。

  「年輕人嘛,發點牢騷,也沒什麼不好。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他們肯發牢騷,就說明他們心裡還有朝廷,還有國家之憂、社稷之慮。

  只是,不知他們私下議論些什麼呢?」

  此言一出,只見宋常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閃爍其辭道:「都……都是些無君無父之言,老臣……實在是羞辱啟齒。」

  「哈哈哈哈……愛卿多慮了!」皇帝聽罷,拍了拍宋常的肩膀,大笑起來:

  「年輕人發發牢騷,怎麼就是『無君無父』之言了?就算真的無君無父,卿也不過是轉述一下,又有什麼呢?還不讓朕聽個明白嗎?」

  「他,他們誹謗陛下用人不明……」宋常說著,漸漸地紅了臉,低下頭,聲音也越來越低,好像犯了罪在接受審訊:

  「他們都說,江夏郡太守處事不當,有負聖恩,實在萬死難贖。如今又受大任,貪墨無算,實是國之碩鼠。

  皇上不行天子之誅,反倒委以重任,豈不是識人不明?」宋常越說越惱,說到最後,竟捶胸頓足道:

  「這些不懂事的後生,一個個竟覺得比皇上還聰明……既為太學學生,那就是日後的國家棟樑,不思為國分憂,反而鼓譟生事,真是荒唐可恨!」

  看到宋常氣鼓鼓的樣子,皇帝不但不怒,反被逗笑了,莞爾道:

  「他們說這些就說吧,也可見他們關懷國事的熱情,不是什麼壞事。

  朕當了這十多年的天子,被人誤解的還少嗎?任他們說吧,他們說完了,氣也就消了,也就沒什麼事了。」


  說到這裡,皇帝又話鋒一轉道:「不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朕做事也必然有不當的地方,還得依賴群臣直諫,才能有所補闕,使國家不致危亡。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愛卿你就實說,朕這些天的調度運籌,有無失當之處?」

  「老臣只是一介書生,不懂什麼經濟之道,無能為言。」宋常說著,抬起頭,對視著皇帝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但老臣堅信一點,就是天子之旨,必須完全領會其中真意,然後一心貫徹、絕無二話,這樣才是忠臣。

  為君的不過一個賢字,為臣的也不過是一個忠字。從古到今,天下之所以不太平,不過是總有奸臣不能盡忠所致。

  況且,無論天子是賢是明,是昏是暗,是對是錯,終究還是君父;臣子再聰明正確,終究也還是臣子。這是絕不會變的。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也無不是的君父。盡忠不犯,不妄議聖明,這是為人臣子要做的第一樁事。

  聖人作《春秋》時,『內大惡諱』,便是為尊者隱。陛下要說所作有無失當,老臣只能說,就算失當,也非為人臣子所能明言。

  何況陛下聖明布於四海,如日月朗照萬物,哪裡有顧及不到的地方呢?」

  「賢卿真不愧是大儒,聖人製作六經的深意,就在卿這幾句話之中了。」皇帝聽了,心下大為滿意,感慨了一句,又一轉話鋒道:

  「不過朕也聽說了江夏郡的一些事情,他們這樣做事,確實不好。

  那伏燾雖說忠勤,卻上了年紀,老邁昏聵了,防不住下吏胡來,這也不奇怪……

  平常他還不錯,到了如今非常之時,卻拿不出一郡之長的威嚴,壞了大事……

  這樣吧,朕升他如今,領個太中大夫的閒職,也不算負他了。這樣朕也是合了『民心』,不是個獨斷專行的『一夫紂』吧?

  一會兒朕就讓張象擬旨……就這麼辦!」

  皇帝點了點頭,戲謔地指著宋常,半開玩笑道:「朕整日戰戰兢兢、朝乾夕惕的,一是天道,二是民心。天道就是民心,民心也是天道。

  夫子你看,這樣算不算上合天道、下合民心呢?」

  「陛下天縱聖明,所作所為自然都無可非議。若再有亂說話的,那真是『臣職是當』,是不忠不孝之臣。縱然是千年之後,青史之上,也不會有人再去誹謗陛下。

  說到這裡,宋常馬上又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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