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轉機
小雪過後，一場淅淅瀝瀝的寒雨使得氣溫驟降，把人們拉進了冬日濕冷的幽寒懷抱里。
娘家孩子不少，母子四人只能擠一間屋，孩子們睡下後，關了燈，顧琳坐在窗前，望著天邊如冰櫃般的雲氣，臉上難掩頹色，已經第五天了，易國安還沒打來電話。
娘家的老房子隔音不好，隔壁爸媽的議論和嘆息聲清晰可聞。
「老顧啊，你說阿琳突然回來，是不是她婆家出啥事了啊？」
「能出什麼事？」
「唉，我就怕是不是國安欺負她了......」
「你別瞎猜了，真出了什麼事，阿琳會跟我們講的。」
......
而此時的易家，母親一直勸易國安去趟岳父家，他卻始終拉不下臉。單位那邊不斷催促，告訴他，三天內再不回去上班，只能裁員了。老父親卻無動於衷，硬拉著不讓易國安走，吵著要給他介紹對象。
焦頭爛額的易國安，逃也似得跑出了家。
頂著鄉親們審視的目光，在村里遊蕩了沒多久，忽然聽到有人在後面叫他。
「易國安？」
易國安轉頭望去，看清來人，驚訝道：「老周？」
周帆神色又驚又喜：「還真是你小子啊，你啥時候回來的？也不來城裡找我！」
易國安嘆著氣，苦笑道：「唉，家裡出了點事，回來有幾天了。」
周帆拉著易國安，道：「走走走，喝酒去，退伍之後，除了結婚，咱都多少年沒見了！」
村口，小賣部。
七八瓶啤酒，一碟花生米，兩個大男人碰著杯，開始相互傾訴。
「你不是在南方發財嗎？這還沒過年就回來，家裡出啥事了？」
「唉......老婆跟家裡鬧了點矛盾，帶著孩子回娘家了。」
「啊？我之前聽我媽說，嫂子不是挺孝順的嗎？」
「誰知道啊？前段時間，我媽感冒，她帶著去了趟縣醫院，讓我爸給孩子熱飯。」
「然後呢？」
「然後我爸那天有事，和我弟出了趟門，讓孩子在家吃番薯，閨女被燙了一下，我那口子就發瘋了，拿著鐵鍬打我弟，現在還要我給個說法，不然就離婚。」
「那你就勸勸你爸你弟，再帶閨女去看下醫生，給嫂子道個歉不就完了，嫂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日子還是要過的呀。」
「又是沒給她道歉，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在外面賺錢，她在家輕輕鬆鬆，我家到底是哪裡對不起她，非要這樣？」
「嗯......老易啊，這就是你不對了，當媽的，肯定心疼孩子啊。再說，你一年到頭都不在家，嫂子一個人在家照顧老人孩子，睜眼就是一家人的吃喝還有地里的活，你覺得她累不累？多替她想想，可不是我騙你啊，我一個親戚的老婆，就是跟家裡吵，最後醫生說他是什麼抑鬱症，你還是趕緊去哄哄嫂子吧。」
「......」
易國安沉默著，猛灌了一口酒。
周帆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行了，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不像我家那口子，要不是我攔著，她恨不得馬上飛到大城市去賺大錢！」
易國安打趣道：「有個能賺錢的老婆還不好啊？」
周帆連忙擺手，搖頭道：「好什麼，她是連孩子都不想管啊！淨琢磨怎麼賺錢，我那閨女天天跟個泥猴一樣。」
易國安哈哈大笑，接著問：「對了，你不是在縣城上班嗎？今天怎麼回來了？」
周帆嘆了口氣，答道：「唉，現在生意難做啊，公司一個月沒發工資，我老婆開得那個小超市最近也不怎麼盈利，兩個店面還月月要店租，都不知道怎麼辦？難啊，搞得我老婆心情不好，就帶她就回來住幾天，散散心。」
易國安點了點頭：「是難啊，我那個單位也在裁人，有的人幾個月沒發工資，我好點，不過昨天打電話讓我三天內回去，不然就輪到我了......可你說，我家現在這個情況，我哪有心情回去上班？」
「那要不你回縣城找個......」周帆盯著桌上的酒杯出神，突然意識到什麼，忙道，「誒，我老婆想開個農家菜館，另一個店面轉租出去，老易，要不你接手了？」
易國安拒絕道：「你別開玩笑了，那店面我租下來能幹嘛？我又不會做生意。」
周帆解釋道：「哎呀，你不會做生意，不是會煮麵嗎？還是你家祖傳的手藝，在部隊的時候，誰不喜歡吃你煮的面啊？你想，你爸他們和嫂子本來就有矛盾，到時候你去縣裡開個麵館，再把老婆孩子接過去，不就解決這個問題了嘛！城裡的學校也更好，對孩子又有好處。」
易國安聽得一愣一愣的，花生米在嘴裡被慢慢磨碎，前幾天一家人在院子裡爭吵的畫面不斷重複播放。
周帆倒了杯酒給他，接著道：「反正你那個單位可能過段時間就發不出工資了，你又有手藝，還不如搏一把，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到時候，咱倆還能成鄰居呢！」
易國安暗自琢磨著，感覺心裡痒痒的，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呼出一口氣，道：「好，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店面你先給我留著。」
兩人又要了幾瓶酒，最後易國安醉醺醺地回了家。
周帆也準備結帳走人，一個女人突然揪住他的耳朵，低罵道：「好啊，小周子，不回家跟人在這喝酒，是不是活膩了？」
周帆捂著那隻耳朵，連連求饒：「哎哎哎，老婆老婆，錯了錯了，輕，輕點！」
女人正是周帆那位「淨琢磨怎麼賺錢的」妻子許靜姝，人不如名，雖然漂亮，卻和端莊安靜沒有任何關係。她一把甩開周帆，惡狠狠道：「再有下次，宰了你！」
周帆揉著耳朵，紅著臉，一臉諂媚：「記住了記住了！這不遇到國安了嘛，好多年沒見，沒忍住喝了幾杯，哈哈。」
許靜姝聞言，皺著眉道：「易國安？媽不是說他常年在外面打工，前幾天一回來就氣走了老婆孩子嗎？村里都傳開了，這種不愛老婆的人，你以後少交往知道嗎？」
周帆望著易國安消失的方向，娓娓道來：「我和他從小一塊長大，當兵的時候也在一個部隊。唉，他其實不壞，就是性子太糊塗太孝順了，老是聽他爸媽的話，甚至當年本來可以考上大學的，卻把繼續讀書的機會留給了他弟。後面結婚了，一家生計落他頭上，沒辦法，只能去南方賺錢......對了，老婆，我跟他提了店面轉租的事，他有點想法哦。」
許靜姝白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她雖然喜歡管著周帆，但自己丈夫什麼德行還是放心的，至少眼光不會太差。
「行了，等以後具體談了再說，現在趕緊回家！」
「得嘞！」
易國安思考了一夜，又勸了爺爺和弟弟一天，兩人終於答應既往不咎。
顧家門口，易國安提著兩大包禮品，扯著嗓子喊：「爸媽，我來看你們了，阿琳開個門吧！」
顧家老兩口開了門，把姑爺請進屋裡：「國寧啊，你和阿琳吵架了？」
易國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反問道：「阿琳呢？」
老兩口指了指裡屋，易國安急匆匆地衝進去。三個孩子出去玩了，只留顧琳一個人坐在窗下，眼眶泛紅，望著易國安走進來，淡淡道：「最後一天了，你還知道來啊？還以為你想離婚了呢。」
「昨天就打電話給你了，關機了打不通，」易國安俯身拉著她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阿琳，對不起，是我錯了，爸他們也答應不提這個事了，咱們回去吧！」
顧琳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丈夫，提高聲音問：「不提這個事？那我要的說法呢？你們就想這麼糊弄過去？我不計較了，以後繼續呆在那個家，我的孩子怎麼辦？」
易國安連忙安撫妻子，接著把周帆說的複述給她。
顧琳問道：「意思是，你想辭了工作，咱們一家搬到縣裡去？」
易國安點了點頭。
顧琳想了想，接著問：「那你爸媽怎麼辦？還有你弟弟，他們同意嗎？」
易國安答道：「這個你放心，我會跟爸媽他們溝通好的。」
顧琳沉默半響，緩緩道：「你回去跟他們商量好了，再跟我說，我在這等你。」
易國寧重重地點了頭，在顧家吃完飯後，準備回家時，被顧琳叫住。
顧琳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後，道：「前幾天不是帶媽去縣醫院嗎？大姐本來帶我們回她家吃飯，接著姐夫就突然回來了，兩個人在廚房吵了半天，姐夫好像想打姐......你要不找個時間去看看？你爸那邊你也跟他說一下，畢竟是他女兒。」
易國寧聞言，忙撥通易國美的電話，一陣鈴聲過後，電話那頭傳出趙貴發的聲音：「餵？」
「姐夫，我是國寧，我姐呢？」
「啊，國寧啊，你姐她先睡了。」
「哦哦......讓她接個電話可以不？我有事找她。」
「啊？你姐她今天不舒服誒，有啥事你跟我說吧。」
「......算了，那就下次再說吧。」
「哎，姐夫，沐沐呢？讓她接下唄，我想跟她說說話。」一旁的顧琳插話道。
「沐沐啊......她陪爺爺奶奶看電視呢，一會再說唄？」
「那好吧......」
顧琳從趙貴發的話中沒有察覺到不對，便沒有再堅持。
「行了，我還有事，國寧，過幾天我帶你姐和沐沐回來看看爸媽！」
「好好，姐夫，你忙。」
電話掛斷，易國寧笑了笑：「阿琳，多想了，這不挺好的嗎？應該就是兩口子吵個架而已。」
顧琳遲疑片刻後，嚴肅道：「沒事最好，還是跟你爸媽說說吧，就算姐在那邊受委屈了，也得管管啊。」
易國寧答應了顧琳，囑咐三個孩子要聽話之後，就離開了顧家。
風塵僕僕的易國安，剛到家，就召集老少開起了商議會。
「爸，媽，這就是我的想法，你們覺得呢？」易國安闡述完，詢問眾人。
奶奶輕聲道：「媽沒意見，你爸做主。」
爺爺問道：「咱老易家都多少年歲沒出過廚子了，你要回來開麵館？單位說不要你就不要你，唬你的吧？老三，你讀了大學，你說說。」
易國寧啃著蘋果，躺在搖椅上，含含糊糊地說：「別問我，爸，我也沒上過班啊，怎麼會知道？」
易國安給爺爺倒了杯茶：「爸，那個工作本來就累還得受氣，我回來開麵館，不僅自己當老闆，還能把咱家的手藝發揚光大呢，你說是不是？」
「你要幹什麼，爸不攔你，我一直都講究要開明，」爺爺抿了一口茶，看了眼小兒子，隨即話鋒一轉，「但是你帶著老婆孩子去了縣城，地里就你媽一個人幹了，我又身體不太好，你弟也不會莊稼活，到時候，我們三個吃什麼？」
易國安耐心解釋：「你放心，我想好了，要麼每隔半個月一個月，米麵糧油我給你們買好，要麼我打錢給你們，你想要哪個方案呢，爸？」
「打錢吧，不麻煩你了，到時候開了麵館肯定也忙。」爺爺不動聲色地選擇了後者。
易國安道：「那你們都沒意見的話，我就打電話叫阿琳帶孩子們回來了？」
爺爺不想回答，一個人進了屋，鑽進被窩，相當於默許了。
易國安只覺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暢快和喜悅湧上心頭，正要掏出電話，卻又想起了妻子的囑託，走進爺爺屋裡問：「爸，姐最近給你們打電話了嗎？阿琳說，上次和媽去她家，姐夫好像想打人啊？要不，什麼時候咱們去看看？」
奶奶附和道：「對對對，我聽不清，但是回來的時候聽阿琳講，你姐夫當時好像挺凶的，國安啊，什麼時候去看看你姐吧。」
被窩裡的爺爺，眉頭緊皺，聲音中滿是厭煩：「阿琳講，阿琳講，她講什麼就是什麼？自己女人犯了錯，男人打兩下罵兩句怎麼了？而且，貴發月月知道孝敬岳父岳母，有什麼好看的，我相信他！不要在這裡吵了，都趕緊去睡覺。」
易國安現在心情不錯，默默地出了屋，這一家子剛剛勸好，他可不想再因為什麼事，搞得家裡又雞犬不寧，只能識趣地閉了嘴，將此事暫時擱置。
聯繫周帆租下店面，安頓好家裡後，易國安就回了南方，處理離職的事。
幾天後，顧琳帶著三個孩子回了易家。整個院裡，除了奶奶，其他的成員沒一個好臉色。爺爺每天裝作耳背，一句話顧琳要說好幾遍，他才不情不願地敷衍回應。而易國寧，飯桌上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一到飯點，專挑好菜夾走，然後躲進屋裡鎖上門，顧琳洗碗的時候，倒是每次都能在水池裡看到他舔的乾乾淨淨的碗和吃剩的骨頭。奶奶想緩和家裡的關係，偷偷叫易國寧在桌上吃飯，他就捂著自己的手，咬著牙悄悄說：「不屑於跟瘋婆子一起吃飯。」
顧琳倒是覺得這樣挺不錯，既然他們不願意溝通，只要幾個孩子沒事，那她每天只要干好地里的活，回家做好飯就行了，倒是省了不少事。她就等著易國安處理好工作的事，回來之後，縣城的麵館一開，帶著自己和孩子們逃離這片泥潭。勝利的號角已經吹響，好日子終於要來了，顧琳這麼想著，隨即像個孩子一樣，躺在床上裹著被子，放肆地滾了一圈，她突然就覺得，這個冬天不是那麼冷了。
娘家孩子不少，母子四人只能擠一間屋，孩子們睡下後，關了燈，顧琳坐在窗前，望著天邊如冰櫃般的雲氣，臉上難掩頹色，已經第五天了，易國安還沒打來電話。
娘家的老房子隔音不好，隔壁爸媽的議論和嘆息聲清晰可聞。
「老顧啊，你說阿琳突然回來，是不是她婆家出啥事了啊？」
「能出什麼事？」
「唉，我就怕是不是國安欺負她了......」
「你別瞎猜了，真出了什麼事，阿琳會跟我們講的。」
......
而此時的易家，母親一直勸易國安去趟岳父家，他卻始終拉不下臉。單位那邊不斷催促，告訴他，三天內再不回去上班，只能裁員了。老父親卻無動於衷，硬拉著不讓易國安走，吵著要給他介紹對象。
焦頭爛額的易國安，逃也似得跑出了家。
頂著鄉親們審視的目光，在村里遊蕩了沒多久，忽然聽到有人在後面叫他。
「易國安？」
易國安轉頭望去，看清來人，驚訝道：「老周？」
周帆神色又驚又喜：「還真是你小子啊，你啥時候回來的？也不來城裡找我！」
易國安嘆著氣，苦笑道：「唉，家裡出了點事，回來有幾天了。」
周帆拉著易國安，道：「走走走，喝酒去，退伍之後，除了結婚，咱都多少年沒見了！」
村口，小賣部。
七八瓶啤酒，一碟花生米，兩個大男人碰著杯，開始相互傾訴。
「你不是在南方發財嗎？這還沒過年就回來，家裡出啥事了？」
「唉......老婆跟家裡鬧了點矛盾，帶著孩子回娘家了。」
「啊？我之前聽我媽說，嫂子不是挺孝順的嗎？」
「誰知道啊？前段時間，我媽感冒，她帶著去了趟縣醫院，讓我爸給孩子熱飯。」
「然後呢？」
「然後我爸那天有事，和我弟出了趟門，讓孩子在家吃番薯，閨女被燙了一下，我那口子就發瘋了，拿著鐵鍬打我弟，現在還要我給個說法，不然就離婚。」
「那你就勸勸你爸你弟，再帶閨女去看下醫生，給嫂子道個歉不就完了，嫂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日子還是要過的呀。」
「又是沒給她道歉，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在外面賺錢，她在家輕輕鬆鬆，我家到底是哪裡對不起她，非要這樣？」
「嗯......老易啊，這就是你不對了，當媽的，肯定心疼孩子啊。再說，你一年到頭都不在家，嫂子一個人在家照顧老人孩子，睜眼就是一家人的吃喝還有地里的活，你覺得她累不累？多替她想想，可不是我騙你啊，我一個親戚的老婆，就是跟家裡吵，最後醫生說他是什麼抑鬱症，你還是趕緊去哄哄嫂子吧。」
「......」
易國安沉默著，猛灌了一口酒。
周帆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行了，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不像我家那口子，要不是我攔著，她恨不得馬上飛到大城市去賺大錢！」
易國安打趣道：「有個能賺錢的老婆還不好啊？」
周帆連忙擺手，搖頭道：「好什麼，她是連孩子都不想管啊！淨琢磨怎麼賺錢，我那閨女天天跟個泥猴一樣。」
易國安哈哈大笑，接著問：「對了，你不是在縣城上班嗎？今天怎麼回來了？」
周帆嘆了口氣，答道：「唉，現在生意難做啊，公司一個月沒發工資，我老婆開得那個小超市最近也不怎麼盈利，兩個店面還月月要店租，都不知道怎麼辦？難啊，搞得我老婆心情不好，就帶她就回來住幾天，散散心。」
易國安點了點頭：「是難啊，我那個單位也在裁人，有的人幾個月沒發工資，我好點，不過昨天打電話讓我三天內回去，不然就輪到我了......可你說，我家現在這個情況，我哪有心情回去上班？」
「那要不你回縣城找個......」周帆盯著桌上的酒杯出神，突然意識到什麼，忙道，「誒，我老婆想開個農家菜館，另一個店面轉租出去，老易，要不你接手了？」
易國安拒絕道：「你別開玩笑了，那店面我租下來能幹嘛？我又不會做生意。」
周帆解釋道：「哎呀，你不會做生意，不是會煮麵嗎？還是你家祖傳的手藝，在部隊的時候，誰不喜歡吃你煮的面啊？你想，你爸他們和嫂子本來就有矛盾，到時候你去縣裡開個麵館，再把老婆孩子接過去，不就解決這個問題了嘛！城裡的學校也更好，對孩子又有好處。」
易國安聽得一愣一愣的，花生米在嘴裡被慢慢磨碎，前幾天一家人在院子裡爭吵的畫面不斷重複播放。
周帆倒了杯酒給他，接著道：「反正你那個單位可能過段時間就發不出工資了，你又有手藝，還不如搏一把，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到時候，咱倆還能成鄰居呢！」
易國安暗自琢磨著，感覺心裡痒痒的，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呼出一口氣，道：「好，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店面你先給我留著。」
兩人又要了幾瓶酒，最後易國安醉醺醺地回了家。
周帆也準備結帳走人，一個女人突然揪住他的耳朵，低罵道：「好啊，小周子，不回家跟人在這喝酒，是不是活膩了？」
周帆捂著那隻耳朵，連連求饒：「哎哎哎，老婆老婆，錯了錯了，輕，輕點！」
女人正是周帆那位「淨琢磨怎麼賺錢的」妻子許靜姝，人不如名，雖然漂亮，卻和端莊安靜沒有任何關係。她一把甩開周帆，惡狠狠道：「再有下次，宰了你！」
周帆揉著耳朵，紅著臉，一臉諂媚：「記住了記住了！這不遇到國安了嘛，好多年沒見，沒忍住喝了幾杯，哈哈。」
許靜姝聞言，皺著眉道：「易國安？媽不是說他常年在外面打工，前幾天一回來就氣走了老婆孩子嗎？村里都傳開了，這種不愛老婆的人，你以後少交往知道嗎？」
周帆望著易國安消失的方向，娓娓道來：「我和他從小一塊長大，當兵的時候也在一個部隊。唉，他其實不壞，就是性子太糊塗太孝順了，老是聽他爸媽的話，甚至當年本來可以考上大學的，卻把繼續讀書的機會留給了他弟。後面結婚了，一家生計落他頭上，沒辦法，只能去南方賺錢......對了，老婆，我跟他提了店面轉租的事，他有點想法哦。」
許靜姝白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她雖然喜歡管著周帆，但自己丈夫什麼德行還是放心的，至少眼光不會太差。
「行了，等以後具體談了再說，現在趕緊回家！」
「得嘞！」
易國安思考了一夜，又勸了爺爺和弟弟一天，兩人終於答應既往不咎。
顧家門口，易國安提著兩大包禮品，扯著嗓子喊：「爸媽，我來看你們了，阿琳開個門吧！」
顧家老兩口開了門，把姑爺請進屋裡：「國寧啊，你和阿琳吵架了？」
易國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反問道：「阿琳呢？」
老兩口指了指裡屋，易國安急匆匆地衝進去。三個孩子出去玩了，只留顧琳一個人坐在窗下，眼眶泛紅，望著易國安走進來，淡淡道：「最後一天了，你還知道來啊？還以為你想離婚了呢。」
「昨天就打電話給你了，關機了打不通，」易國安俯身拉著她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阿琳，對不起，是我錯了，爸他們也答應不提這個事了，咱們回去吧！」
顧琳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丈夫，提高聲音問：「不提這個事？那我要的說法呢？你們就想這麼糊弄過去？我不計較了，以後繼續呆在那個家，我的孩子怎麼辦？」
易國安連忙安撫妻子，接著把周帆說的複述給她。
顧琳問道：「意思是，你想辭了工作，咱們一家搬到縣裡去？」
易國安點了點頭。
顧琳想了想，接著問：「那你爸媽怎麼辦？還有你弟弟，他們同意嗎？」
易國安答道：「這個你放心，我會跟爸媽他們溝通好的。」
顧琳沉默半響，緩緩道：「你回去跟他們商量好了，再跟我說，我在這等你。」
易國寧重重地點了頭，在顧家吃完飯後，準備回家時，被顧琳叫住。
顧琳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後，道：「前幾天不是帶媽去縣醫院嗎？大姐本來帶我們回她家吃飯，接著姐夫就突然回來了，兩個人在廚房吵了半天，姐夫好像想打姐......你要不找個時間去看看？你爸那邊你也跟他說一下，畢竟是他女兒。」
易國寧聞言，忙撥通易國美的電話，一陣鈴聲過後，電話那頭傳出趙貴發的聲音：「餵？」
「姐夫，我是國寧，我姐呢？」
「啊，國寧啊，你姐她先睡了。」
「哦哦......讓她接個電話可以不？我有事找她。」
「啊？你姐她今天不舒服誒，有啥事你跟我說吧。」
「......算了，那就下次再說吧。」
「哎，姐夫，沐沐呢？讓她接下唄，我想跟她說說話。」一旁的顧琳插話道。
「沐沐啊......她陪爺爺奶奶看電視呢，一會再說唄？」
「那好吧......」
顧琳從趙貴發的話中沒有察覺到不對，便沒有再堅持。
「行了，我還有事，國寧，過幾天我帶你姐和沐沐回來看看爸媽！」
「好好，姐夫，你忙。」
電話掛斷，易國寧笑了笑：「阿琳，多想了，這不挺好的嗎？應該就是兩口子吵個架而已。」
顧琳遲疑片刻後，嚴肅道：「沒事最好，還是跟你爸媽說說吧，就算姐在那邊受委屈了，也得管管啊。」
易國寧答應了顧琳，囑咐三個孩子要聽話之後，就離開了顧家。
風塵僕僕的易國安，剛到家，就召集老少開起了商議會。
「爸，媽，這就是我的想法，你們覺得呢？」易國安闡述完，詢問眾人。
奶奶輕聲道：「媽沒意見，你爸做主。」
爺爺問道：「咱老易家都多少年歲沒出過廚子了，你要回來開麵館？單位說不要你就不要你，唬你的吧？老三，你讀了大學，你說說。」
易國寧啃著蘋果，躺在搖椅上，含含糊糊地說：「別問我，爸，我也沒上過班啊，怎麼會知道？」
易國安給爺爺倒了杯茶：「爸，那個工作本來就累還得受氣，我回來開麵館，不僅自己當老闆，還能把咱家的手藝發揚光大呢，你說是不是？」
「你要幹什麼，爸不攔你，我一直都講究要開明，」爺爺抿了一口茶，看了眼小兒子，隨即話鋒一轉，「但是你帶著老婆孩子去了縣城，地里就你媽一個人幹了，我又身體不太好，你弟也不會莊稼活，到時候，我們三個吃什麼？」
易國安耐心解釋：「你放心，我想好了，要麼每隔半個月一個月，米麵糧油我給你們買好，要麼我打錢給你們，你想要哪個方案呢，爸？」
「打錢吧，不麻煩你了，到時候開了麵館肯定也忙。」爺爺不動聲色地選擇了後者。
易國安道：「那你們都沒意見的話，我就打電話叫阿琳帶孩子們回來了？」
爺爺不想回答，一個人進了屋，鑽進被窩，相當於默許了。
易國安只覺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暢快和喜悅湧上心頭，正要掏出電話，卻又想起了妻子的囑託，走進爺爺屋裡問：「爸，姐最近給你們打電話了嗎？阿琳說，上次和媽去她家，姐夫好像想打人啊？要不，什麼時候咱們去看看？」
奶奶附和道：「對對對，我聽不清，但是回來的時候聽阿琳講，你姐夫當時好像挺凶的，國安啊，什麼時候去看看你姐吧。」
被窩裡的爺爺，眉頭緊皺，聲音中滿是厭煩：「阿琳講，阿琳講，她講什麼就是什麼？自己女人犯了錯，男人打兩下罵兩句怎麼了？而且，貴發月月知道孝敬岳父岳母，有什麼好看的，我相信他！不要在這裡吵了，都趕緊去睡覺。」
易國安現在心情不錯，默默地出了屋，這一家子剛剛勸好，他可不想再因為什麼事，搞得家裡又雞犬不寧，只能識趣地閉了嘴，將此事暫時擱置。
聯繫周帆租下店面，安頓好家裡後，易國安就回了南方，處理離職的事。
幾天後，顧琳帶著三個孩子回了易家。整個院裡，除了奶奶，其他的成員沒一個好臉色。爺爺每天裝作耳背，一句話顧琳要說好幾遍，他才不情不願地敷衍回應。而易國寧，飯桌上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一到飯點，專挑好菜夾走，然後躲進屋裡鎖上門，顧琳洗碗的時候，倒是每次都能在水池裡看到他舔的乾乾淨淨的碗和吃剩的骨頭。奶奶想緩和家裡的關係，偷偷叫易國寧在桌上吃飯，他就捂著自己的手，咬著牙悄悄說：「不屑於跟瘋婆子一起吃飯。」
顧琳倒是覺得這樣挺不錯，既然他們不願意溝通，只要幾個孩子沒事，那她每天只要干好地里的活，回家做好飯就行了，倒是省了不少事。她就等著易國安處理好工作的事，回來之後，縣城的麵館一開，帶著自己和孩子們逃離這片泥潭。勝利的號角已經吹響，好日子終於要來了，顧琳這麼想著，隨即像個孩子一樣，躺在床上裹著被子，放肆地滾了一圈，她突然就覺得，這個冬天不是那麼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