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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望已久,縣上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終於來了。

  先期抵達的宣傳隊後勤人員們頭天下午就在工地上搭起寬大的舞台,舞台兩旁的豎聯是:鄧縣人民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橫標則是: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

  為了迎接這次意義非凡的慰問演出,四賴子當然要做一番準備;這準備就是:把破爛許久的棉褲褲襠補上一補。

  晚飯過後一回進窩棚,四賴子便脫下棉褲,光著屁股坐進被窩裡,開始借著幽暗的煤油燈光,用針線縫補起了褲襠的破處。

  自打那日褲襠掙破以來,四賴子先是用舊報紙遮著屁股,後來又尋一節爛麻繩在襠後胡亂一紮,不管雅觀不雅觀,反正只要不露皮肉就是;現在因為要觀看慰問演出,而觀看慰問演出就很有可能遇上「白秀美」或者她的同事們,所以四賴子經過慎重考慮,最終決定要把破爛的褲襠給補上了。

  四賴子笨手笨腳的穿完針引完線,剛把針尖刺進坷確確硬邦邦、簡直猶如牛毛氈片般的褲襠破處,就自己把自己的手指頭狠狠的扎了一下,登時疼得咧著大嘴吸溜吸溜了起來。

  「哈,這才叫:白天遨遊走四方,夜晚點燈補褲襠!」驢娃在旁說著風涼話。

  高二寸接口說道:「看你那手,笨得豬腳一般,捏得住針嗎?就算捏得住針,那不是棒槌拉大弦,——粗而糙(操)之嗎?」

  「我,我……」四賴子又疼又急,望著針線和破了褲襠的棉褲犯了大難。

  這時,躺臥旁邊一直不聲不響的德貴老漢說道:「拿來吧,我幫你補!」

  「德貴大叔,你……還會針線活?」四賴子既又驚又喜,又半信半疑的問。

  德貴老漢慢條斯理的答:「廢話,沒有鍋排大的荷葉,就不敢包拳頭大的粽子。我要是不會針線活,就敢隨便給你補褲襠嗎?」

  「謝謝,謝謝!」四賴子把針線連同棉褲遞給德貴老漢,又從被窩裡站立起身,連連鞠躬說道。

  「嘩——」窩棚里頓時哄然大笑;原來四賴子只顧鞠躬道謝,卻忘了自己沒穿棉褲,光著個屁股呢。

  ……

  次早清晨,八點剛過,夜嵐尚未完全退去,舞台下面就擠擠挨挨的坐滿了十林和周邊幾個公社的數千名民工。大家沒明沒夜黑水汗流的辛苦勞動,這種輕鬆、歡愉乃至放膽撒歡的時刻是極其難得的,所以很多人昨天半夜就在台下占取了既優且佳的位置。早飯過後,那些後來的沒能占到位置的人就只好或居高臨下的站在土坡間,或攀高登低的爬至大樹上,就連人群後面遙對舞台的一株彎腰柳樹上,也橫七豎八的坐滿了人。

  這樣的好事,梁巧巧、小蔥和甜甜自然是決不肯放過的,三人早在昨天傍晚時分就在舞台下面占據了最好的位置;她們占據位置的辦法,是用石灰在地上撒一圈白線,然後再在白線圈內放上一排石頭,別人看見自然就明白這地方已經有人了,也自然就不會再來越權占取了。

  這樣的好事,驢娃、高二寸和剛剛補上褲襠、不再赤皮露肉的四賴子,當然也是要大大表現一番的;一大清早,三人就馬蹄踏踏的繞著舞台四周奔來跑去,邊跑邊扯長脖頸嘶聲叫喚:「喯吭——喯吭——」……

  吃過早飯,梁棟離開食堂,混在喁喁嘈嘈的人流中走向舞台;走至一半路程時候,碰到了正從另外一條山道上走來的周月紅。

  周月紅既似有意又似無意的靠近梁棟,和他並肩走著,悄聲問道:「梁棟,你手上的傷怎麼樣了?」

  「昨天剛又換過一次藥,」梁棟在答話的同時,把右手伸出給周月紅看,「已經快要完全好了!」

  周月紅匆匆看過一眼,低聲嘆道:「這就好,我只怕我欠你太多了!」

  「你並不欠我什麼。」梁棟淡然的答,「我們之間,誰也不欠誰的。」

  周月紅用低得梁棟幾乎聽不清楚的話音說:「女兒家的心你不明白!」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便各不說話,始終保持沉默,直至走到舞台前的空場外。

  兩人站在空場外面,視線越過黑壓壓的人群往來搜索時,梁巧巧和小蔥、甜甜已早站起身來,連連揮手並大聲叫道:

  「哥,哥,我在這裡!」

  「月紅姐,你快過來!」

  三人的聲音鳥囀鶯啼,嘹亮清脆,引得一大圈的人都轉過頭來,朝向這邊注目;四賴子和驢娃、高二寸等甚至還趁機起鬨,各把手指頭伸進嘴裡亂扯著口哨。


  梁棟對著周月紅點了點頭,率先走在前面,左衝右突,好不容易才在擁擠的人群中間闖開一條通道;周月紅猶豫了又猶豫,方手攥梁棟棉襖衣襟緊緊的跟在後面。

  待到走至梁巧巧和小蔥、甜甜跟前時候,兩人均已出了一身熱汗。

  梁巧巧和小蔥、甜甜中間,靜靜的擺著兩塊石頭;三人相互擠眉弄眼,伸手指著石頭說道:「坐,請坐,請上座!」

  周圍坐著的文芳、長蕙、蓮花落、德貴老漢等人哄的笑了出聲。

  當此場景,梁棟和周月紅也不好推辭,只得徑直走去,肩並肩的坐在了兩塊石頭上;梁巧巧和小蔥、甜甜互一示意,便梁巧巧坐在了梁棟右旁,小蔥、甜甜坐在了周月紅左旁。

  這時幾個公社的民工們都已到得差不多了。在演出開始前的一段時間裡,人們有的抽菸聊天,有的呼朋喚友,有的吹扯口哨,有的哦吼大叫,現場沸反盈天喧嚷撲地,一片嗡嗡噪音鬧得人的頭皮發麻。

  「哎哎別擠,別擠呀!」梁巧巧忽然驚叫著一抗梁棟肩膀,將梁棟抗得身子一歪撞到了周月紅的胳臂。

  梁棟趕緊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緊接著小蔥和甜甜如法炮製,也一面大聲驚叫一面把周月紅抗得碰到了梁棟的胳臂。

  「梁棟,對不起!」周月紅紅著臉低聲說道。

  梁巧巧和小蔥、甜甜把頭伸到梁棟和周月紅的肩後,互相擠眉弄眼,亂做鬼臉。

  「哥,這個給你當媳婦,給我當嫂子怎麼樣?」梁巧巧把下巴貼著梁棟耳根,嘴巴努向周月紅悄聲說道,「看得出來,她對你有這意思哩!」

  不知周月紅看出沒有,反正梁棟早已看出了梁巧巧和小蔥、甜甜的小伎倆;他瞪了梁巧巧一眼,低聲喝道:「去去去,真是哪不癢你照哪抓。快閉上嘴,安安生生的等著看演出吧!」

  「哥,我可不像你那樣沒點兄妹情分,我和小貨郎剛剛相好你就要狠心拆開。」梁巧巧繼續把嘴巴附著梁棟的耳根,嬉笑說道,「瞧,我不但不會拆散你們,還要盡力撮合哩!」

  梁棟恨恨的白了梁巧巧一眼:「去去去,你少在這裡沒事找事!」

  「哥,你知道媒婆在過去為啥又叫撮合山嗎?就是憑著一張八哥嘴,連兩座毫不相干的大山都能撮合到一處,」梁巧巧咯咯低笑著說,「我就不信你們兩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大活人,我會給你們撮合不到一塊?」

  梁棟心裡清楚這個妹妹是越逗她就話越多,越多就越離譜,因此只管把頭轉向一旁,理也不理梁巧巧了。

  梁巧巧衝著梁棟「哼」的皺了一下鼻頭,果然不再說話。

  梁棟旁邊,周月紅以手托腮,牙齒啃著右手的小拇指,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小蔥則和甜甜頭碰著頭,嘰嘰咯咯、嘀嘀咕咕的在討論探析著髮辮最新的幾種扎法。

  「哥,聽說今天節目很多,有魔術有歌舞,有相聲有快板,還要唱張飛當陽橋喝退百萬曹兵的大戲哩!」梁巧巧呆坐無聊,忽然眨了眨眼,再次把嘴貼到梁棟耳邊興奮的說。

  梁棟平靜的答:「嗯,知道了!」

  「知道了?」梁巧巧瞪大眼睛,不相信似的問,「你怎麼知道的?」

  梁棟淡淡的答:「這個,就沒必要告訴你了吧?」

  說完便任梁巧巧怎樣搖著他的胳臂撒嬌問詢,再也一聲不出了。

  梁巧巧眨巴著大眼睛盯視梁棟半天,忽然拍手說道:「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定是……」

  梁棟既不搖頭也不點頭,梁巧巧嘻嘻笑著說道:「我就說嘛,哥,你其實是很有女人緣的!」

  旁邊的周月紅倏的轉頭望了梁棟一眼,臉上現出複雜表情。

  梁棟所言並非虛話,因為早在昨天黃昏時分,他就已經看到今天演出的節目單甚至是報幕詞了。

  大約下午六點左右,天已經有些麻麻黑了;梁棟從歲向前的衛生所里給右手拇指換完藥出來,看到范曉荷正獨自一人站在衛生所的門前。

  「范曉荷,你來這裡做什麼?」梁棟詫異的問。

  范曉荷衝著梁棟微微一笑:「梁棟,如果我說我來這裡就是為了等你,你相信嗎?」

  梁棟沒有答話,只是仿佛不經意般的瞟了范曉荷一眼;僅此一眼,他便發現范曉荷雖然臉色平靜,但卻掩飾不住一種淡淡的失落感。

  「走吧,我陪你走走,當然主要也是為了我自己散散步解解悶!」范曉荷在暮色里望著梁棟,莞爾而笑。


  梁棟答聲「好」,便先走在了前面。

  范曉荷稍一猶豫,快跑兩步,走在了梁棟的肩側。

  「范曉荷,你上次說過你被確定為播音員了,可是後來一直沒能聽到你的播音。……這是怎麼回事?」梁棟邊走邊問范曉荷道。

  儘管在編輯部幫忙期間,梁棟已經大約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緣由,但他此刻只想聽聽范曉荷的親口解釋。

  范曉荷沉默了半分多鐘,說道:「唉,單位里的很多事情說不清也道不明。我的確是經過考核、試播等三輪角逐被確定為播音員了,領導也的確是預先通知我做好主持廣播站的首播節目準備了,可沒想到最後關頭卻無緣無故的換成了邵碧青。為此我心裡鬱悶了好多天呢……」

  「哦,明白了。其實相關的內幕,我之前也多少有所耳聞。」梁棟點了點頭,問,「那這次慰問演出,你當報幕員的事情沒有變動吧?」

  「我正在為此鬱悶呢。」范曉荷道,「領導三天前就把節目單和報幕詞交給了我,囑我背牢記熟,做好準備,可我昨個發現,原來邵碧青的手裡也有一份節目單和報幕詞!」

  范曉荷說著便把慰問演出的節目單和報幕詞遞給梁棟。

  梁棟接在手中匆匆瀏覽一眼,皺眉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領導想要你們兩個同時充當報幕員,或者你當報幕員,那個邵碧青作為臨時替補?」

  「誰知道呢。」范曉荷道,「反正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相信你的實力,相信領導的決定。」梁棟安慰范曉荷道,「但願那個邵碧青只是作為臨時替補罷了!」

  范曉荷望著梁棟笑了:「梁棟,謝謝你的吉言!」

  ……

  梁棟正在回想著昨天的事,忽然前前後後的人們都紛紛站立揮手,歡呼雀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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